论周杰伦“中国风”歌曲的怀旧情结

2008-05-27 08:23王笑楠
中州学刊 2008年3期
关键词:中国风周杰伦

王笑楠

摘要:近年来,流行歌坛刮起一股强劲的“中国风”,使“周杰伦现象”达到一个新的高峰。“中国风”的盛行可以说是传统的胜出和民族心理的归复,但它又是借助流行歌曲这一最时尚、最前卫的形式,凸显出在现代文明的语境下人们所普遍怀有的怀旧情结。从接受的角度讲,这说明流行歌曲的受众有着弥补现实痛感和渴望民族身份认同的心理需求,同时也具备一定的领悟传统文化的审美能力;从创作的角度讲,它也给流行歌曲制作以有益的启示。

关键词:周杰伦;中国风;怀旧情结

中图分类号:J642.1文献标识码:A文章编号:1003—0751(2008)03—0224—03

从2000年初出茅庐时那个吐字不清、唱腔怪异的说唱歌手,到现今华语歌坛无人匹敌的超级巨星,周杰伦借助一股“中国风”创造了迅速崛起而又长盛不衰的歌坛神话。许多人因追周杰伦而倾心“中国风”,更多人则通过“中国风”认识并喜欢上了周杰伦。很多音乐人也开始模仿这种风格来制作流行音乐,让我们再次听到了极具震撼力的民族之声。周杰伦的成功固然少不了商业运作,但其风竟如此之盛却不是一个简单的话题。“中国风”的劲吹使我们深切地感受到一种强烈的集体怀旧意识,这其中有着深刻的社会心理因素。

怀旧是一种情绪,是人类有关过去的一种含有情感的记忆。在大多数人心目中,怀旧总被想象成一种不言而喻的感觉。它是某种朦胧暧昧的、有关过去和家园的审美情愫,不仅象征了人类对那些美好的、但一去不复返的过往的珍视和留恋,还隐含了人类的某种情感需求和精神冲动。怀旧的心理机制微妙而复杂,一方面它受人类回归愿望的支配,出于对现实的逃避,体现了一种现实与传统的强烈落差;另一方面作为集体行为,为了弘扬并记住历史,获得民族身份的认同,它体现出一种集体记忆心理——文化积淀的影响,其意义非同寻常。

怀旧是人的一种情感的宣泄,是人基于对现实痛感的弥补和调节,它最终指向和谐统一的美感体验,是一种审美愉悦。怀旧的内容虽然指向过去,但它更是对现实的调节。怀旧者将自己的情感附载于美好的过去,通过这样的回顾和想象体验现实中难以获得的安宁和恬静,使现实中的抑郁得以舒展,心灵在怀旧中得以净化,和谐统一的美感长久地延留,怀旧因而实现了它的审美功能。

在一个经济发展迅速、文明变化剧烈的时代,社会生活的各个方面与以往相比产生了太多太大的差异,很容易使人产生一种失落感。例如,现在普遍存在的爱情信仰危机,许多现代人已不相信有真正的爱情。在当下物欲横流的语境中,人类一方面对自己的生活与精神剖析得越来越深入,由此带来社会禁忌的开放、人性的解放和自由的泛滥;但另一方面,日益功利化的社会却愈来愈出现人的精神的空洞化,实用主义吞噬了人们纯朴的美好心灵,真情的匮乏使爱情动人心魄的光彩与激发创造力的质量趋于衰微和黯淡。当现代人还梦想追求完美的爱情而一泄现实生活中的自我压抑时,爱情怀旧也就绵延不绝了。这在周杰伦的歌曲中有着突出的表现。例如那首广为传唱的《发如雪》即是其中的代表作品。

在这首歌曲中,无论是前世今生的轮回、伊人红颜的憔悴,还是弱水三千只取一瓢的忠贞,月下焚香等待苍老的感动,都令我们悄然动容,黯然神伤。无法抗拒的是那离别的凄美,无法回避的是那微醺的岁月。化蝶的联想让我们重新体验对爱情的经典诠释,白发如雪的想象使我们品味“死生契阔,与子相悦;执子之手,与子偕老”的古老爱情理想的内涵。也许“我用无悔/刻永世爱你的碑”比“爱你一万年”、“爱你不会变”更深挚,更令我们深陷其中不能自拔。虽然这些在现实生活中是难以企盼的,然而对完美爱情的吟唱又给了我们重拾希望的信心,至少这比无节制的情绪宣泄以及虚无、游戏态度的宣扬更有积极意义。

怀旧的一大特点就是,“以约定俗成的物象传达来自于主体的悲剧心态,通过贴近人们日常心理的方式引起广泛的共鸣”①。人们总是不可遏止地沉溺于怀旧情绪,就是想要从这种过程中体会“痛并快乐”的感觉。人们独自回味还不够,总是爱分享或者不自觉地传播他们的怀旧情绪,以使这种快感得到倍加。周杰伦《上海1943》这首歌本身就充满着浓厚的怀旧气氛,回荡着对消失的旧时光的留恋和追忆。听众即使不是上海人,也依然能够对歌词中代表传统文化的符号,诸如春联、米缸、雕花的门窗、斑驳的砖墙、豆瓣酱等,产生强烈的认同感。即使没有亲身经历过那种生活,仅仅是想象一下,就能给被钢筋混凝土、电视互联网包围的我们带来许多新鲜和快慰。更为重要的是,这种快慰是听到这首歌的人能够普遍感受到的,因为他们都有过相似的经历,或者是相同的文化浸润。从某种意义上讲,能够跟广大不相识的人产生同感和共鸣会削弱一个人的孤独感——这一在现代社会无形蔓延的传染病,进而给人一种安全感,它证实了自身生存的一种常态——毕竟我的感受被许多人分享着,说明我并不孤单。

怀旧对于一个民族来说,意味着对传统的集体记忆,它防止了人类整体历史突然中断的可能性,同时又为当下个体认同危机的解决提供了良方。一个民族文化的形成不在一朝一夕,而在于一代又一代的知识分子对文化本源的回顾和继承,在对过去的回顾、考察与评判之后,形成新的思想,并成为后世考察的对象,如此循环往复。千百年传承下来的文化传统成为整个民族共有的财富,而对传统的回顾和借鉴使人类历史得以延续。

流行歌曲属于通俗文化,在传承民族文化的深度上虽然有限,但由于其传播的广泛性,其影响力仍不容忽视。民族的文化认同包括很多方面,从文学的角度讲,最具代表性的就是古典文学中的典型意象。每当人们读起那些脍炙人口的佳句,总是反复吟诵,细细品味,不知不觉间神思便会得到净化,心灵也会觉得超脱而飘逸。对古典诗词的欣赏和感悟能力从一个方面体现着民族文化的深刻印记,这在周杰伦的《东风破》中表现得尤为突出。歌词中的月圆、烛火、酒壶、水东流、花落、琵琶曲、古道、荒烟蔓草等意象,均为古典诗词中积淀下来的表达离愁别恨的典型意象,这些意象的组合,即使不点明歌词的意旨都很难让人误解为其他意思。其中一些词句糅合了“断肠人在天涯”、“莫道不销魂,帘卷西风,人比黄花瘦”、“问君能有几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东流”等诗词的意境,使歌曲的情感一下子深厚了许多。古典诗词的渗透是周杰伦“中国风”歌曲的一大特色,频繁使用含蓄蕴藉的词藻,典雅和韵的句子,使这些歌曲从一般的情歌中脱颖而出。这些文辞的使用之所以具有打动人心的力量,是因其负载的文化涵义远远超过了语言本身。少女闺怨,征人望乡,游子飘荡,离人长恨,这些被古诗词写过千百遍的主题,早已超越了其原有的实际意义,而成为寄寓生命感悟的一种形式。李泽厚在谈到中国文艺心理中想象的真实与感觉的真实时,曾有过这样一段精彩论述:“它(古诗十九首)确乎是‘意愈浅愈深,词愈近愈远;通常人的情感寓于概括化的景物中,它们并不具体,远非写实,然而通过想象的真实,二千年来却如此长久感人。其实,正因为它摆脱了那概念的固定和感知的真实,才赢得了永恒的生命,而构成心理本体的对应物。艺术所展现并打动人的,便正是人类在历史中所不断积累沉淀下来的这个情感的心理本体,它才是永恒的生命。只要中国人一天存在,他就可能和可以去欣赏、感受、玩味这永恒的生命。”②

周杰伦的歌曲较其他流行音乐的另一大特点是题材较为广泛,不仅仅局限于爱情,涉及范围至少还有弘扬传统文化(《本草纲目》),彰显民族精神(《龙拳》、《双节棍》),渲染家庭温馨(《外婆》、《听妈妈的话》)以及反战主题(《最后的战役》)等。体现“中国风”的歌曲中,《龙拳》展现了中华民族作为龙的传人所具有的那种力拔山河的气概和掌控未来的信心。与《我的中国心》、《中国人》等流行歌曲不同的是,《龙拳》采用的是R&B;这种混合了摇滚演奏和说唱的音乐曲风,更易被青少年接受和欢迎。《双节棍》的流行还一度引起了“少林热”,使传统武学精神得到了一定程度的发扬。

周杰伦那首曾经高居华语歌曲排行榜首位的《青花瓷》,无疑是一曲深沉的爱情吟唱,但这里笔者关注更多的则是它对传统文化符号的巧妙运用及其所传递的文化心理。歌曲通过对江南小镇古朴民风的描写,将我们带回到那个纯真年代,同时也顺便把传统书法、绘画、制瓷工艺的知识普及了一番。一位网友曾这样描述他听这首歌时的感受:“听那一曲青花瓷,只见檀香氤氲,宣纸泼墨,牡丹开瓶身,锦鲤游碗底,仕女图染了釉色,细致精绝,江南小镇隐于画中,临水照花。纵是粗犷之人闻了,怕也是要生出些柔细情怀罢。”③歌词中描绘的事物早已远离我们的生活,然而一接触这些文字,我们的脑海中仍能马上浮现出那光影相交、声色相谐的场景来,这恰恰体现了文化的力量。在全球化进程日益加快的今天,中国文化面临世界文化的强烈挑战。而怀旧通过对古老文化的反复呈现,通过对民族意识活动的逐层推进,激发了我们最深层的精神需求。在怀旧的牵引下,我们重新确认了民族身份,完成对整个民族及依托于此的个体的身份认同。

怀旧还体现了广大歌迷对民族文化的特殊迷恋。中华民族文化的典型代表是语言文字,“中国风”之所以盛行,还因为它的歌词所传达的美不仅在于其文字“再现”的世界,还在于其语言本身。不同于英语以单词为基本语言单位,汉语的基本语言单位是字,这种单音节的字造就了汉语极为凝练的风格。林语堂在论及汉语的这种特殊属性及其影响时曾说:“无论是在诗歌里还是散文中,这种词语的凝炼造就了一种特别的风格,其中每个字、每个音节都经过反复斟酌,体现了最微妙的语音价值,且意味无穷。……这种洗炼的风格的娴熟运用意味着词语选择上的炉火纯青。先是在文学传统上青睐文绉绉的词语,而后成为一种社会传统,最后变成中国人的心理习惯。”④这里主要指的是古典文学中被精炼过的汉语言运用。这本来没什么新鲜,但在流行歌曲领域就十分罕见了。流行歌曲由于其音乐等条件的限制,很难将歌词与古典文学联系起来,汉语的这一特殊心理优势就无法被吸收利用。然而,词作家方文山做到了古典与现代的完美结合。周杰伦之所以能使“中国风”劲吹,方文山具有不可替代的作用。正是他作的歌词中含有浓厚的古典文学和民族文化元素,使人闻之不由不产生一种强烈的怀旧情结。

方文山曾在自己的一部诗集的序言中提出了“素颜韵脚诗”的概念。根据他的定义,所谓“素颜”,就是一张素面朝天的纯粹中文的脸,不使用标点符号、外国文字、阿拉伯数字、图像等化妆品;“韵脚”是指每一行均须押韵,读来朗朗上口如同歌谣。这并非创新,从某种意义上讲还是一种对传统的回复,但由于它与流行音乐的结合使其产生了不同凡响的震撼力量。当前的流行乐坛正处于一个想象力贫乏的时代,英语文化大规模入侵华人世界,许多青少年忘却了汉语之美,方文山浓烈文字的横空出世,恰恰震撼了这个时代的人们。方文山也曾自豪地说:“东南亚地区的很多华人歌迷告诉我,因为听了周杰伦的歌感觉汉语的韵律很美,他们才开始学汉语的。”无疑“素颜韵脚诗”是回归传统的,是方文山对中国新诗的又一次反思。五四新文化运动以来,白话文学不仅颠覆了中国书面语言的传统,也使白话自由体的新诗取代了有着数千年传承的旧体诗词,旧体诗暂时退出了文学的主流舞台。

然而,作为构成中华民族精神家园的重要元素,唯有旧体诗的语言,方能真正表达中国诗歌的意境——单音节的文字,富有音乐性的平仄声调,含蓄幽雅的词意,浩如烟海的成语典故,这些都是祖先留给我们的不可多得的精神财富,在21世纪的今日更加弥足珍贵。“素颜韵脚诗”虽然使用的是现代白话文,但却过滤了外文、符号等非传统元素,着重于韵脚等语言的音乐性,最重要的是恢复了传统诗歌的含蓄空灵。方文山说:“诗是对具象人事物的一种抽象解译,是一种特殊氛围的审美观,一种随时处于游离的精神状态,它游走于一切事物之间,并且赋予它们不同的生命解读,但其本身却无法被任何事物单一化的定义,诗的魅力与可贵之处即在于此!”⑤运用这一概念创作出来的歌词自然也是诗意盎然的,各种修辞格式的大量运用使得汉语的独特艺术魅力得以呈现。如《菊花台》的歌词中运用了比喻、比拟、通感、拟物等修辞手法,借助一系列画面感极强的意象,将无形无象的感伤、惆怅情绪表达得“如此委婉”而又动人心弦。歌词在语言运用上出现了一些并非人们熟悉的超常搭配,如“绝望”、“飘落”等动词词性的活用,造成了语言的新鲜和独特。另外,它长短参差而又错落有致的结构配合着婉转低回的曲调,使人一唱三叹,深感余韵无穷。

耳边充斥着大量直白的没有什么美感的呼告语式的甚至难解其意的歌曲,我们感到了流行歌曲的歌词在表情达意上的苍白无力和粗浅低俗。“中国风”吹来,顿时让人耳目一新,精神一爽,它唤起了受过传统文化熏陶同时在现代文明中左冲右突的人们普遍的情感共鸣。汉语是常用常新的,她的魅力也是持久的,数千年来她所具有的惊艳气质已深植于中华民族的文化心理之中,不经意的呈现便动人心魄。西方文明的冲击一方面固然使汉语的使用失去其昔日的光焰,但另一方面也提供了全新的形式助其再现光芒:“如果华佗再世/崇洋都被医治/外邦来学汉字/激发我民族意识”,“让我来调个偏方专治你媚外的内伤/已扎根千年的汉方/有别人不知道的力量”(《本草纲目》)。在这其中,亦有着对诗意生活的向往和对中华民族身份的体认。

流行歌曲是大众文化的一部分,借助当今网络等多种传播手段有着广泛的影响力。流行歌曲中所反映的某些大众接受心理,可以为我们窥视时代文化特征提供一个有效的渠道。“中国风”的盛行不能不说是传统的胜出和民族心理的归复,但它又是借助流行歌曲这一最时尚、最前卫的形式,从而凸显出在现代文明的语境下人们所普遍怀有的怀旧情结。从接受的角度讲,这说明流行歌曲的受众有着弥补现实痛感和渴望民族身份认同的心理需求,同时也具备一定的领悟传统文化的审美能力;从创作的角度讲,它给了流行歌曲制作人以有益的启示:中国源远流长、深厚浓重的传统文化在任何时候都是一种宝贵的精神资源,这一资源可以为创作提供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素材。

注释

①张永刚:《文学怀旧母题的价值构成》,《北京大学学报》2000年第3期。②李泽厚:《华夏美学》,天津社会科学院出版社,2002年,第188—189页。③校内网www.xiaonei.com.④王一川:《汉语形象与文学现代性问题》,童庆炳主编《20世纪中国文论经典》,北京师范大学出版社,2004年,第629页。⑤方文山:《关于方文山的素颜韵脚诗》,作家出版社,2008年,第14页。

参考文献

[1]胡铁强.中国文学中的怀旧情结及其价值评判[J].文艺理论与批评,2006,(3).

[2]金元浦.文艺心理学[M].北京: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2003.

责任编辑:绿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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