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化交融视域下的族群与族群认同

2009-06-22 02:36建红英
文学界·人文 2009年3期
关键词:宫灯氏族墓志

建红英

摘要:族群及其族群之间的认同与互动是当前人类学、社会学、历史等学科研究的一大焦点,不少学者已有过精辟论述。但把族群认同与互动放在文化交融视域下进行考察的则为数不多。本文将以河南省灵宝市西水头村建氏族为例,从文化交融的角度来说明社会变迁中的族群认同与文化交融。

关键词:族群认同;文化交融

中图分类号:C955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673-2111(2009)03-068-04

斯大林认为:“民族是人们在历史上形成的有共同语言、共同地域、共同经济生活以及表现于共同的民族文化特点上的共同心理素质这四个基本特征的稳定的共同体。”不过斯大林的民族定义只静态地、孤立地描述和分析了资本主义上升时期及其以前欧洲的民族形成的状态。对于具有不同地域、不同历史文化的族群关系和族群现象,这一定义就很难做出合理的解释,其局限性显而易见。20世纪60年代,族群研究在美国发轫并渐成气候,70年代,“族群”和“族群认同”这类词汇开始在西方学术界频频出现并逐渐得到广泛运用。台湾学术界约从70年代后期开始较多运用族群概念来研究台湾的少数民族,比大陆早。从90年代开始,族群研究越来越多地引起大陆学者的兴趣,并逐渐成为中国民族学、人类学研究中的一个“显学”。

截止目前,族群及其族群之间的认同与互动是人类学、社会学、历史学等学科研究的一大焦点,是大陆学术界在民族学研究中兴起的一个新视角。但大陆学者对“族群”及“族群”认同的研究多集中在“族群”的概念辩析、“族群”与“民族”的概念界定、族群意识、族群冲突、族群认同的变迁等方面,把族群认同与互动放在文化交融视域下进行考察的则为数不多。本文将以河南省灵宝市西水头村建氏族为例,从文化交融的角度来说明社会变迁中的族群认同与互动各要素之间的关系。

一、西水头村建氏族发展简介

西水头村位于黄河之滨,属河南省灵宝市,距市区30余里,紧邻310国道。地处灵宝市东塬南端,雄踞铁岭塬上,纵横交错的四条大沟把塬头分割成四条土岭,是标准的丘陵地带。老村就在沟底沟边及半沟,是有名的“沟边村”。建姓在居民中占九成。根据祠堂碑记载,于明代从山西洪洞县迁来。又据南北院十世祖建民乐墓志碑记载,到清朝道光年间,建氏居住此地数百年。分布在东岭、东寨、南疙瘩、中村、西村各片。西村又分大寨子、小寨子、东沟、西沟、沟脑圈。晚清至民国时,从北泉村迁来索姓、从三圣村迁来王姓、从葛家沟村迁来葛姓,居于西村、东寨。村民多住在沟边沟底数丈深的的土窑洞内。有少数村民住在地坑院。大小寨子、中村和东寨少数村民住土木表砖房子。

西水头村的经济一直在不断发展。人民公社时期,经济来源主要靠烟叶和苹果。但有第八队请了师傅,办了染坊、粉坊,对副业进行尝试,增加了社员收入。改革开放伊始,全村百业齐兴、能人层出。经商下海,办场开矿,种植养殖,建筑运输,进城务工,实现了产业结构的调整。2003年,村里开始了百亩大棚蔬菜的生产。有两位村民租地办了工厂分别生产包装膜和矿产品。

西水头村的建氏族,辛勤劳作,繁衍生息,代代相传,保留有许多文化遗产。建氏祠堂石碑,是清康熙17年(1679年)建祠堂时所立;南北院为其十世祖建民乐的墓志碑,明确记载建姓家祖立村的时间和建姓后裔繁衍分支情况。已有258年历史的马王庙是村里的古建筑。清康熙32年修建的的大寨门和前面的二道门,2003年正式被确定为国家四级文物。后因需土地整治,才依法毁没。原石匾上刻的“北瞻惠斗”就是出门望见北斗星的意思,木匾上的“象取诸豫”,就是建寨门即为了预防侵犯,取之于《易经》中的豫卦,《系辞下传》中说:“重门击柝,以待暴客,盖取诸豫”,是华阴苏少荃题写的木匾的渊源。表现了先辈的星象学说和易学思想精华。这两块牌匾被淫雨破损,其残片被村民收藏。

二、建氏族群祖先认同

20世纪下半页,族群认同理论出现了根基论观点,主要代表人物有希尔斯、菲什曼、格尔兹等人。根基论认为,族群认同主要来自天赋或根基性的亲属情感联系。对族群成员而言,原生性的纽带和情感是与生俱来的、根深蒂固的。“最能够激发这种根基性亲属情感和先祖意识的莫过于族群起源的传说,这种传说让族内人在对祖先共同的依恋中构成了强烈的集体意识。”因此,“祖先崇拜被解释为一种政治制度,通过向过族成员灌输有关意识而获得社会整合与团结的效果。”这种观点认为,族群认同是以族源认同为基础的,是以对相同族源的认定为前提的。这一点笔者认同,但反过来把族群认同的至关重要的因素归结于族源认同恐怕就有失偏颇了。

以河南省灵宝市西水头村的建氏族群为例,建姓在西水头村占百分之九十以上。灵宝内外的建姓人口均认为其根源于西水头。然而,建氏族族内成员没有一人如此认为,他们均认为本族是朱元璋之孙朱允蚊即建文帝的后代。《建氏族家谱》中对建氏族来源的记载是从“靖难之役”说起的。

公园1368年,朱元璋建立明朝,后立嫡长子朱标为太子,其他诸子分封各地为王。朱标太子不幸病故,朱元璋又依嫡长子继承法立朱标的长子朱允炆为皇太孙。1398年,洪武皇帝朱元璋薨,朱允炆登基,年号建文。他采取谋臣建议,进行削藩,先剥夺了几个弱势叔父的王权,引起镇守北京的四叔父燕王朱棣不满,1403年即建文3年,燕王以“清君侧”为名,率军向明朝国都南京发动进攻,史称“靖难之役”,1402年即建文4年攻入,皇宫起火,朱允炆便“不知所终”,活不见人,死不见尸。至今仍是历史疑案。

这样,就有了朱允炆改名换姓的传说:建文皇帝见皇宫失守,引若干亲随从地洞逃出,流落民间,不断受到追杀。又听说新皇帝派郑和带庞大船队下西洋寻找自己,决定以自己的年号第一个字“建”为姓,终于躲过盘查,后代得以延续,于明朝中叶从山西洪洞县迁徙到灵宝,再东原南端干旱缺水的原头定居下来,繁衍生息。

这个传说据《建氏族家谱》记载,可以得到以下事实的印证。一是《明史》载建文帝“不知听终”,永乐帝朱棣不断派人稽查,使朱允蚊改名换姓,以年号为姓有了一定的合理性和民间传说空间。二是建姓到现在只传到30代孙。18世人建万一先生才于2005年去世,其妻尚健。现存19世人15人。大多为23—25代人。按20年一代人计算,建姓诞生只有600年左右,应在1402年以后。三是现存祠堂石碑碑文中有“家道失火”的话,似与皇宫起火吻合。四是南北院在清朝嘉庆年间给其十世祖立的墓志碑,开宗明义,“我建氏据此数百年矣。”当时过建文、永乐(朱棣年号)后约400年。五是,《皇帝传》建文帝逃出宫时在老家风阳留有一子,永乐帝命其名曰“建庶子”,将其软禁,不准出门,直到1426年继位的宣德皇帝才下令恢复“建庶子”自由。这仍然将建姓和朱允炆后代联系起来。

建氏族的祖源记忆极大地强化了该族群的文化、

心理向心力,与族群认同根基论契合。但随着社会的变迁,仅靠共同的祖先记忆难以维系整个家族发展,文化认同便在族群认同中发挥着不可替代的作用,并逐渐 上升到族群认同的主流地位。

三、建氏族群的文化认同

文化遗产是文化底蕴的标志,是凝聚人心的载体,是历史发展的见证,是创造未来的动力,更是族群认同的重要因素。建氏族在数百年艰苦创业的历程中,留下了极其宝贵的文化遗产,这些文化遗产把西水头村占绝对人口优势的建氏族紧紧团结在一起。这些文化遗产有:

(一)祠堂石碑

原西村寨子大门二门北边有建氏祠堂一座。每到大年初一,各门男丁及迁居外乡的建氏后人汇聚于祠堂祭奠祖先。祭祖大典举行时,但见祠堂古柏环抱。烟雾萦绕,器皿考究,气氛庄重。祠堂堪称建氏家族的神圣殿堂。

上世纪七十年代末,将祠堂拆除,其石砖木用于建设新舞台。祠堂重修碑幸存于村部。碑高170厘米,宽75厘米,厚15厘米。石碑正面有石刻《重修祠堂碑记》。文中少数字迹已漫灭难辨,然文意仍能读出十之八九。

碑文中先对建氏祖籍进行考证,但言词含混,未有结论。“吾建氏家世系族兵焚之后,家谱失遗,籍查穿凿,相传系山西洪桐祖籍,其信然耶,抑传之失其真耶?”其后交待了建氏家族发展史上两个极具纪念意义的年份。其一是顺治十八年(1622年),祖先修建祠堂并购置了庙产;其二是康熙六十一年(1723年),先祖重修祠堂,其时有五色祥云惊现于墙壁。大工告峻后勒碑纪念,由十一世孙岁贡建楫撰文,十三世孙邑庠生建浩建坦书写。由碑文可以推知祠堂年岁当在346年左右,而祠堂石碑存世应在285年以上。

世事变迁,沧海桑田,所幸《重修祠堂碑记》对建氏家族的繁衍作了重要的记录。而祠堂石碑亦堪称家族之宝。这一石碑见证了建氏族群在繁衍生息中形成的祭祀先祖、勉励后人的文化认同感。

(二)马王庙

西水头村庙宇众多,但绝大部分已被毁坏,唯一保存的就是马王庙。

马王庙座落在村部南边,原村中部,与学校默然相映。马王庙始建于乾隆二十三年(1759年)四月十二日,原建三大间,檐柱雕刻有二龙戏珠,两边勾勒浮云博古等图案,门楣上彩绘着30余幅山水花鸟图,极富艺术价值。

马王庙大殿里应供奉马神。传说马神是一位大红脸,面貌狰狞,有4条臂膀和三只眼睛的大汉,民间也称之为马明王、马王爷。他面孔虽恶,却心地善良,他保佑马匹繁衍健壮,对养马人也有求必应。所以在以农牧为主的北方地区,马王爷受到广泛地供奉,而且人们还要在农历六月二十三举办马神庙会,举行隆重的祭祀活动。遗憾的是我村马王庙中的马王爷塑像已损毁无存。马王庙在上世纪七八十年代还曾被用作学校教室。

据记载,西水头村马王庙被重修过三次。第一次重修在咸丰三年(1854年)癸丑八月辛西初九,第二次重修在民国八年(1920年)己未八月癸酉日,第三次重修是在公元2008年仲夏。村委斥资整修马王庙,是对文化遗产的有力保护。马王庙表达了建氏族群战胜自然,保种保收,衣食丰允的农耕文化与认同。

(三)宫灯

明清时期,西水头村文风盛行,时称“文风村”。尤其是在清朝时,村中惊现各种牌匾,屏风,宫灯等珍品。相传嘉庆时期,有华山道人苏少荃,邀周边省份文人雅士,相聚于村中作诗作画达三年之久,留有大量的文墨书画。宫灯屏风上的诗文画作,据说大多为苏少荃真迹。此外还存有很多牌匾。据老人回忆,屏风原有七付,制作精美,远近闻名。可惜绝大部分于土改至文化大革命期间毁坏。牌匾也随迁建被毁。而宫灯因由民间妥善保管才得以流传。关于宫灯来历,据老人相传是当年靖难之役时先祖从皇宫带来,另有传说是建红仕从扬州观灯后带回。因年代久远,现已无法考证。但从现存宫灯的制作工艺和样式风格来看,宫灯历史悠久,有明清时宫灯之神韵,具有极高的研究价值,已成为该村的一绝。

宫灯呈六角形,每付有六幅图案,用料精良,制作考究,典雅美观,形神兼备。东村宫灯图案以历史人物,故事为主,西村则以花鸟虫鱼为主。其中最具代表性的当属二十四孝人物宫灯,所绘人物形态各异,表情丰富,逼真传神,栩栩如生。真可谓巧夺天工,令人赞叹不已。有的宫灯图案上还配有诗文题词,落款,行文龙飞风舞,颇有颜柳风骨。

作为西水头村的物质文化遗产,宫灯曾拥有的辉煌已随历史黯淡,但它成为族群的共同记忆,对族群向心力的加强起着重要的作用。

(四)南北院墓志碑

南北院墓志碑是南北院先民,在清朝嘉庆年间给其十世祖建民乐立的墓志碑,明确记载建姓家祖立村的时间和建姓后裔繁衍分支情况。墓志碑堪称我村的标志性建筑,具有极高的研究价值,是极其珍贵的物质文化遗产。

墓志碑碑座近半米高,碑身高约2.2米,碑顶高约1.2米,整座石碑雕刻有精美的花纹图案,制作考究,气势不凡。

墓志碑修建于嘉庆二十一年(1817年)六月二十日,其正文开宗明义,“我建氏肇居于此土也,已数百年矣。”村中老人传说当年建文帝在靖难之役后逃难于西水头,隐去皇姓,改姓建氏,这与墓志碑所说的“已数百年”,在时间上相吻合,成为研究建氏起源的宝贵文物。碑文主要记载了十世祖建民乐的基本情况,其字西田,生子二人,长子奇魁,次子奇瑞,即“南北院之所自也”。碑文还强调了立碑的重大意义:“恐后世远代更子孙繁衍迷其世代,故特立碑以志不朽云。”

岁月的风雨虽侵蚀了墓志碑上的碑文,但其所拥有的神韵历久弥香,成为建姓居民心中的“神碑”。每逢清明祭祖之时,分居各地的建氏后代聚于碑前,共同祭拜祖先,场面壮观。这种祭祀形式上是一种祖先认同,但它已远远超越因血缘关系而产生的族群认同,随着社会变迁成为一种文化特征。

1969年巴斯出版的《族群边界》一书中,提出“族群”是由其本身组成分子认定的范畴,造成族群最主要的是它的“边界”,而不是语言、血统等内涵。即“当一个族群的认同发生变化的时候,为了诠释现实认同的合理性,人们会主观地建构起一套与现实认同相符的‘历史,而真实的历史可能被失忆或有意识忽略,客观特征也会被有选择性地认同。”从建氏族群文化遗产对族群认同所起的作用中可以看出,在文化不断涵化,历史事实、客观特征对主观认同变得不再重要甚至毫无意义,从长时段的历史延续看,族群认同会随着文化和族群的变迁而不断变迁,在变迁中凝结族群的不是血缘,而是文化。尽管巴斯的论点比希尔斯等人的观点距离今天久远,但他的论点是跨越时空的经的起事实证明的。

四、族际认同

根据有关文献记载,建氏族群的先祖建文帝朱允蚊在“靖难之役”后逃难到此。又据南北院十世祖建民乐墓志碑记载,到清朝嘉庆年间,建氏居住此地数百年。晚清至民国时,从北泉村迁来索姓、从三圣村迁来王姓、从东车迁来何姓,从葛家沟村迁来葛姓,从苏村迁来贾姓,居于西村、东寨。通过对外姓的接纳揭示出两个问题:一是加强了建氏族的族内认同,二是建氏族的认同圈扩大,圈外的认同感增强。

建氏族自有历史记载以来至20世纪八十年代,坚决不允许族内通婚,因此族际通婚成为族外认同的一种重要方式。凡是姓建的男丁,不允许再娶同姓的女子为妻,而建氏族占西水头村人口的九成,加之农村为了提高生产力,重男轻女现象常有,男多女少,男子到外村娶妻便成为一家一户的重头戏。绝大多数男丁娶妻的选择范围是本村外方圆五到十里的周边村,这样两亲家即联系方便又避免了近亲繁殖,保证了本氏族人种的优化,更为重要的是通过族际通婚加强了族外认同,也为建氏族的发展营造了较为和谐的环境。少数男丁因为活动范围广娶的妻子距离西水头村比较远,但这没有形成趋势,当今随着经济市场化,信息一体化,交通工具的现代化,人们的生活半径加大,建氏族与远距离族际间通婚的趋势加强。改革开放以来,随着人们观念的解放,人口的增加,建氏族不同支系间分化的加大,西水头村同姓之间渐渐可以通婚。

五、结论

在社会变迁中建氏族形成的祖源记忆、祠堂石碑、民间技艺与祭祀神庙是族内文化交融的结晶,同时也有力见证了族群认同中祖先认同与文化认同的辩证关系:前者是后者的基础,后者是前者的延续与补充。在社会变迁中,建氏族群对外姓的接纳与族际通婚,使建氏族学会了对其他族群文化持开放和包容态度,他们认为在自己社会中的所有文化现象,无不是其自己文化的一部分。他们并不有意地把自己的文化区分为“是谁的”或者“不是谁的”,“是来自这里的”或者“是来自那里的”,他们认同自己社会中的所有文化现象。能够对文化持这样一种态度,说明文化交融对这一个群体具有相当大的影响。

最后,文化交融是建氏族地方文化创造的重要方式,而在其地方文化创造过程中,作为大文化传统代表的中国传统文化的渗透是不间断的,并由此使建氏族认同大文化,使其小文化不断向大文化靠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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