认识自我
——阿Q与奥勃洛摩夫典型的哲学反思

2010-08-15 00:46高伟玲
怀化学院学报 2010年8期
关键词:国民性洛夫反省

高伟玲

(湖南女子大学外语系,湖南长沙410004)

认识自我
——阿Q与奥勃洛摩夫典型的哲学反思

高伟玲

(湖南女子大学外语系,湖南长沙410004)

俄国19世纪文学家冈察洛夫是一位终身从事国民性批判的作家,这与鲁迅毕生从事国民性批判的文学事业极为相似。他们所塑造的概括中、俄国民劣根性的两个人物典型阿Q与奥勃洛摩夫,从本质上说,就是对一直困扰人类的“我是谁?”的问题的回答,是他们对自我生存状况的审视,也是一种对整个人类、人性的反省。

阿Q; 奥勃洛摩夫; 鲁迅; 冈察洛夫; 生存状况

Abstract:G oncharov,a famous Russian writer in the 19thcentury,is engaged in the criticismof national character all his life,so does Lu Hsün.Ah Q and Oblomov created byLu Hsün and G oncharov to generalize Chinese and Russian people's weakness are,by nature,their answer to the question of“Who am I?”which is puzzling humankind.And it is also a survey of their own existence state and selfexamination of the human being and human nature.

Key words:Ah Q; Oblomov; Lu Hsün; G oncharov; existence state

鲁迅是中国现代文学史,乃至世界文学史上伟大的文学家,其伟大之处不仅在于他的“中间物”思想和由此对绝望的哲学消解。而且,更重要的是,他认为,民族危机最根本的是民族文化的危机,而民族文化危机的背后则是“人心”的危机和民族精神的危机。因此,鲁迅以人心作为解剖中国国民性的关键词,将文艺当做解析和改造国民精神的“为天地立心”的事业。他最重要的文学主张和核心思想就是批判中国的国民性。鲁迅一生都在努力开掘中华民族脊梁式的人物与精神,并由此构建中国现代民族主体和实现中国精神的现代化。正如唐所说:鲁迅“写小说《狂人日记》,写《阿Q正传》,写《药》,写《孔乙己》,《高老夫子》,《肥皂》,《白光》,写《在酒楼上》,《孤独者》,《伤逝》,《弟兄》,以及将近二百万字的短小的杂文,几乎每一篇都是从不同的角度在写中国人的气质,中国人的精神世界。”[1]

同样,当我们从俄国文学发展史这个纵坐标来考察伊凡·亚历山大罗维奇·冈察洛夫时,我们发现,他是19世纪俄国文学史上一位终身从事国民性批判的作家。他的长篇小说《平凡的故事》、《奥勃洛摩夫》、《悬崖》和游记《巴拉达号三桅战舰》均贯穿了一种思想,即通过对国民性 (民族性)弱点的批判以实现国民的理想人性和国家繁荣富强的思想。而且,冈察洛夫的代表作《奥勃洛摩夫》更是以反映深层次的人类精神的弱点——惰性为其重点的,它是19世纪俄国的一部具有历史开创性的作品。而且,奥勃洛摩夫也是对俄国“多余人”精神现象的归纳与总结,集中体现了俄国国民的惰性与冷淡的精神弱点。

那么,鲁迅与冈察洛夫对中、俄国民劣根性的概括与批判,旨在说明什么?目的何在?阿Q与奥勃洛摩夫这两个集中、俄国民性格之大成的典型又体现了他们对人类、人性的怎样的思考?本文将集中对以上问题进行论述。

早在人类历史的滥觞时期——神话时代,人们就对自己的存在方式发生了浓厚的兴趣,“我”是谁?“我”从哪里来?如此的追问不断伴随着人类对世界、对自我的探索过程中。“‘我’是谁?”的问题,用哲学的语言来说,也就是:人是什么,或者说,人有怎样的本质?这一与人的自我意识并生的问题,深化了人类的自我,也困扰着人类的自我。随着社会与科学的发展,“人的发现”的时代的来临,人不再是“早晨四条腿走路,中午两条腿走路,傍晚三条腿走路的动物”,而是被赋予了社会的、实践的、理性的、道德的、文化的新的意义。

德国著名哲学家卡西尔曾说:人是“被宣称为应当是不断探究他自身的存在物——一个在他生存的每时每刻都必须查问和审视他的生存状况的存在物。人类生活的真正价值,恰恰就存在于这种审视中,存在于这种对人类生活的批判态度中。”[2]也就是说,人类生存的价值与意义在于人类不断地对自身生存状态的审视与批判,人类因对自身生存状态的审视而存在。世界上最重要的事情就是“认识你自己”,这句至今仍刻在希腊德尔斐神庙的石柱上的智慧之语告诉我们,只有通过对自我的内省,我们才能够窥见某些人类本性的弱点,才能获得知识以改变这些弱点,实现人的自觉与自由。

阿Q与奥勃洛摩夫这两个人物典型的被塑造,从本质上说,就是鲁迅与冈察洛夫对一直困扰人类的“我是谁?”的问题的回答,是他们对自身生存状况的审视,一种对自我认识的尝试。鲁迅曾说:“意者欲扬宗邦之真大,首在审己,亦必知人,比较既周,爰生自觉。”[3](P65)可见,鲁迅认为:欲发扬民族精神使中国“屹然独见于天下”,其首要即在于审视自己,认识自己,这样才能认识世界,在周严的比较中达到主观与客观的统一,然后实现人类的自觉。也就是欲立国必先立人的思想。那么,怎样才能达到人立呢?其前提即在于认识自我,弄清楚“我是谁?”。因此,鲁迅一生都在从事反思与批判中国国民性的事业。对于中国人,他认为:“中国人向来就没有争到过‘人’的价格,至多不过是奴隶,到现在还如此,然而下于奴隶的时候,却是数见不鲜的”[3](P212);对于中国历史,他认为是“想做奴隶而不得的时代”与“暂时做稳了奴隶的时代”之间的循环交替;对于中国文明,他认为:“所谓中国的文明者,其实不过是安排给客人享用的人肉的飨宴,所谓中国者,其实不过是安排这人肉的飨宴的厨房。”[3](P216)通过对“我”的深刻反省,鲁迅提炼和概括出了中国人几千年来的悲剧性的生存状况:安弱守雌,“宁蜷伏堕落而恶进取”,并将“我”以无情的严厉和真实呈现在“我们”的面前。

同样,奥勃洛摩夫这一形象的塑造也是在冈察洛夫对俄国和俄国的国民性的深刻认识与反省之后不断成熟而形诸于笔端的。冈察洛夫对贵族老爷奥勃洛摩夫国民劣根性的批判是承袭着19世纪“贵族阶级的自我批评”的传统的。俄国19世纪“多余人”形象身上所具有的惰性、冷淡、胆怯、沉湎于幻想等性格弱点在他们的作者——贵族阶级身上同样具有。通过对多余人奥涅金、罗亭、别里拖夫、毕巧林等的讽刺与否定,普希金、莱蒙托夫、赫尔岑、屠格涅夫等贵族作家深切认识到俄国知识分子的理想与客观实际的脱离和由此导致的他们的无为,他们就像一堆聪明的废物,找不到自身的立足之地。奥涅金的行为使“俄国人第一次痛苦地意识到自己在世上无事可做:是一个欧洲人,将给欧洲带来什么?欧洲需要吗?是一个俄国人,将为俄国做什么?是否理解俄国?”[4](P463)

冈察洛夫也是俄国19世纪贵族自我批评的作家之一。但是,由于时代的不同,冈察洛夫的自省、批判色彩更浓。整部《奥勃洛摩夫》就是在批判俄国国民的惰性与冷淡。因为他认识到:俄国大地上一切都在昏昏欲睡,一切都无声无息,故乡辛比尔斯克城依然是一幅昏睡和萧条的景象,就如果戈理所说的:“一世纪接着一世纪的过去了,好几十万逗留不前、村野粗鄙、昏愚无知的人,都在永远唤不醒的昏睡。”[5]他认识到:奥勃洛摩夫性格是社会的严重弊端,是导致俄国落后的主要原因,而产生这一性格的奥勃洛摩夫卡(俄国农奴制与宗法制社会)更是梦、停滞、裹足不前的死寂生活的化身。所以,在《奥勃洛摩夫》一书中,冈察洛夫通过奥勃洛摩夫之口对“我”进行了深刻的反省,他说:“我是谁?我是什么样的人?您去问问查哈尔看,他会告诉您:我是‘老爷’!不错,我是一个老爷,什么事也不会干!”[6](P489)这一对“我”的清醒认识使得冈察洛夫始终都没有让奥勃洛摩夫脱下睡衣,离开床。通过对奥勃洛摩夫典型的塑造,冈察洛夫提炼和概括了俄国人的悲剧性的生存状况:安然沉睡,为的是表现人类生活理想中平静的一面可能达到的程度。

鲁迅与冈察洛夫对“我”的批判当然也包括他们自己。鲁迅曾说:“我的确时时解剖别人,然而更多的是更无情面地解剖我自己”[3](P284),“所知道的是即使是筑台,也无非要将自己从那上面跌下来或者显示老死:倘是掘坑,那就当然不过是埋掉自己。”[3](P283)鲁迅的“煮自己的肉”式的国民性批判说明他自我认识的深刻与彻底。同样,冈察洛夫对奥勃洛摩夫性格的批判也是他对自身惰性的批判,因为“大家常常以为奥勃洛摩夫就是我,客气地责备我这个作者的懒惰,说这个人物就是我按照自己写出来的。”[7](P142)冈察洛夫自己也承认:“不论我到什么地方,呆上多久,我的脚上总是脱不了故乡奥勃洛摩夫卡的泥土气,这种泥土气是用多少海水都冲不掉的!”[8](P69)

同时,鲁迅与冈察洛夫这种对“我”的深刻反省,也是一种对整个人类、人性的反省。通过反省,他们认识到:人依然没有摆脱被奴役的状态,不过是以新的奴役形式代替了旧的奴役形式,也就是没有从根本上走出原始的“奴隶时代”。他们对本国国民劣根性的批判在某种程度上就是对人类某些人性弱点的批判。通过这样的批判,使得人类能够不断地自我反省,从而认识自我,改善自我,成为鲁迅心目中的“向上之民”,即摆脱“有限相对之现世”的被奴役状态,以达到“无限绝对之至上”的自由的世界。

鲁迅与冈察洛夫对中、俄国民劣根性和某些人性的考察与反省,其目的就在于启悟国民从精神幻觉的迷梦中觉醒,正视人生,正视人类在地球上的生存状态,从而达到正确认识自己与认识世界的目的,这恰恰是一种最根本的精神启蒙与哲学启悟。通过对人类的某些精神弱点的审视与批判,以达到理想人性的实现,这正是他们的奋斗目标,也是整个人类生活的意义所在。因此,鲁迅终身都在以文学为武器启悟“偏不肯研究自己的”中国人学会认识自己,在正确的认识中由“本能的人”、“蒙昧的人”转化为“自觉的人”、“自由的人”,实现它从青年时代就树立的立人而后立国的理想。尽管鲁迅终身也没有找到使中国人与人类彻底走出“奴隶时代”的路,但他仍然坚持“人的个体精神自由”的目标。冈察洛夫也是如此,1873年2月25日他写信给尼基坚科说:“我在《奥勃洛摩夫》中努力表现的是,我们的人怎样和为什么过早地变成……庸人,是气候、环境、时间、穷乡僻壤、昏昏欲睡的生活,还有每个人特有的、独具的情况。”[9](P215)他的两部短篇小说、三部长篇小说和一部游记都是以反省民族性和人性为主要目标的。

鲁迅深入到人的精神机制中,概括出了精神胜利法这一人类的普遍弱点,冈察洛夫以纯客观的态度最大程度的真实的再现了惰性这一人性弱点,他们都为人类认识自己做出了独特的贡献。他们的作品所体现的巨大价值就如陀思妥耶夫斯基评价塞万提斯的《堂·吉诃德》一样:“全世界没有比这更深刻、更有力的作品了。这是目前人类思想产生的最新最伟大的文字,这是人所能表现出的最悲苦的讥讽。”[10](P182)

[1]范伯群,泽谷敏行.鲁迅与斯密斯、安冈秀夫关于中国国民性的言论之比较 [J].鲁迅研究月刊,1997,(4).

[2][德]恩斯特·卡西尔.甘阳译.人论 [J].北京:西苑出版社, 2003-10-11.

[3]鲁迅全集 (第1卷)[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81.

[4]冯春编选.普希金评论集 [M].上海:上海译文出版社,1993.

[5]杜勃罗留波夫.辛未艾译.杜勃罗留波夫文学论文选 [C].上海:上海译文出版社,1984,(1).

[6]奥勃洛摩夫.齐蜀夫译.上海:上海译文出版社,1979.

[7]古典文艺理论译丛编辑委员会编.古典文艺理论译丛 (第一册) [C].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61.

[8]叶 予译.巴拉达号三桅战舰 [M].哈尔滨:黑龙江人民出版社,1982.

[9]吴开霞,孙厚惠译.冈察洛夫传 [M].哈尔滨:黑龙江人民出版社,1987.

[10][苏]M·巴赫金.白春仁,顾亚玲译.陀思妥耶夫斯基诗学问题:复调小说理论 [M].北京:三联书店,1988.

Knowing Yourself—Philosophical Reflection on Ah Qand Oblomov

G AO Wei-ling
(Department of Foreign Language,Hunan Women's University,Changsha,Hunan 410004)

I0-03

A

1671-9743(2010)08-0050-02

2010-07-18

高伟玲 (1976-),女,湖南常德人,湖南女子大学外语系讲师,硕士,从事比较文学与文化方面的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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