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诚勿扰》节目失范行为的传媒环境学解读

2011-04-13 04:26
关键词:非诚勿扰卢汉麦克

潘 娜 杨 杰

(1,2. 广西大学 新闻传播学院,广西 南宁 540003)

“失范”的字面意义为没有或失去社会规范。现代世界的变革过程迅猛而深入,激发了许多重大社会难题。它们在扰乱传统的生活方式、道德、宗教信仰和日常规范的同时,没有建立起清晰明确的新价值观,这些令人困扰不安的境遇称为失范。在潜移默化的环境变化影响过程中,失范行为似乎成了不可避免的社会现象。中国自改革开放以来,市场经济的发展与原有价值体系之间存在的矛盾与冲突在社会各个层面上引发了人们价值观念的紊乱,而新的、符合中国客观实际的主流价值观念却尚未完全建立起来。电视媒介作为传递信息、提供娱乐消遣的主流媒介,其失范行为更具危害性。当前电视节目中的失范行为出现新的形式与特征,本文将以2010年江苏卫视婚恋交友节目《非诚勿扰》为例,用传媒环境学派理论探讨该节目失范行为的原因。

一、传媒环境学简介

“传媒环境学派”(也有人称其为“传媒技术学派”、“传媒生态学派”)的理论渊源可以上溯到出生于19世纪的美国学者路易斯·芒福德。他既是一位城市规划学家、哲学家、社会学家和文学批评家,又对技术史和技术哲学颇有研究。他认为,“文明的不同阶段实际上是机器产生的结果,而技术的形态是产生结果的原因。”[1]技术对文明产生决定性影响这一理念开启了传媒研究的一个新视野,而将这一视野真正纳入传媒研究的第一人是加拿大多伦多学派学者哈罗德·亚当斯·伊尼斯。伊尼斯的著作《帝国的传播》与《传播的偏向》是对这一理念的具体与扩充。伊尼斯将媒介分为时间偏向型媒介和空间偏向型媒介两种,媒介偏向的不同导致传播效果的差异,最终将引起国家政治结构的变化与疆域管理方式的转变。而真正让这一传媒理念为人熟知的是加拿大另一位学术明星——麦克卢汉。与伊尼斯将传媒技术理论着重应用于政治经济学分析不同的是,麦克卢汉将媒介本身的影响力进行夸张与扩大,提出“媒介即讯息”的观点,把媒介放到传播过程中最重要的位置上,让长期以来被传媒界忽视的媒介这一因素得到凸显。纽约大学传媒批评家尼尔·波斯曼在传媒环境学的创办中强调,传媒环境学博士点的成功申请离不开麦克卢汉的影响,他本人也深受麦克卢汉思想的影响,尽管两人就媒介对社会环境的影响有重大的认识差别。麦克卢汉基本上持一种技术乐观主义的基调,认为传媒变革,尤其是电子媒介时代的到来,将把人们带入“信息时代”,人们仿佛又回到了古老的“口语时代”,能够实现全方位的交流与传播。而尼尔·波斯曼在最有影响力的两部著作《娱乐至死》和《童年的消逝》中,对印刷时代衰落的忧心以及对电视媒介占据人们生活各个领域引发的消极影响进行了批评,认为人们对电视媒介营造的娱乐化传播环境毫无抵抗之意,任由其将人们带入一个娱乐至死的世界中。在第三代继承人中,梅洛维茨整合戈夫曼的日常行为交往理论与麦克卢汉的思想,将传媒环境学派理论从宏大叙事具体到人们的日常生活领域,被认为为传媒环境学派理论找到了实践支撑;而保罗·莱文森被誉为“数字时代的麦克卢汉”,麦克卢汉思想诞生在电视盛兴的年代,而面对电子媒介时代的新情况,莱文森认为麦克卢汉的思想更具有说服力。因此可以把莱文森视为麦克卢汉思想的真正传承人,在媒介对社会环境塑造方面,他的态度更积极乐观。活跃在传媒环境学领域的学者还有沃尔特·翁,伊丽莎白·爱森斯坦等人。

以上学者的学术思想看似多元与混乱,但有根主轴将其串联起来,即传播媒介本身对人类生活环境产生的影响有甚于其传播的内容,只是对于同一媒介产生社会影响所持的态度有出入。麦克卢汉宣称他只开创研究兴趣点却不做具体研究、不提供相应解决方案而为人诟病,随着尼尔·波斯曼等后继学者的努力与探索,在媒介具体研究领域和相应解决方案等方面取得进展,传媒环境学的理论体系日趋完善。本文将用传媒环境学派主要代表学者的思想与理论对《非诚勿扰》节目进行分析,探究电视媒介本身是如何对失范行为发挥作用的。

二、媒介即隐喻——看“好看”的电视

节目取名《非诚勿扰》,而质疑其“诚意”的声音却不少,多半与节目嘉宾有关。节目所选女嘉宾多为外形靓丽、个性鲜明、能言善辩的都市白领。观众认为这样的女嘉宾在现实生活中不可能存在找不到对象的问题,而她们却走上相亲舞台,是为了“作秀”展示自身,还是真心想寻找生活中的另一半?用尼尔·波斯曼的观点来看,《非诚勿扰》缺乏“诚意”无关乎制作组,更无关乎参加节目的嘉宾,而在于电视本身。“电视之所以是电视,最关键的一点是要能看,这就是为什么它的名字叫‘电视’的原因所在。人们看的以及想要看的是有动感的画面——成千上万的图片,稍纵即逝然而斑斓夺目。”[2]80尼尔·波斯曼认为,正是电视媒介依靠刺激观众感官获得关注度这一特性,使它必须舍弃思想来迎合人们对视觉快感的需求,因此,电视媒介传递的内容势必受到电视媒介形式的约束。《非诚勿扰》节目为了满足观众感官上的享受,尽量安排模特和准备进入演艺圈发展的新人出现在舞台上,用节目制片人王刚的话来说,这是因为节目有挑选外形出众、能言善辩女嘉宾的需要。“从观赏性来说,节目需要女嘉宾都是比较养眼的,时尚演艺圈里美女的比例显然更高;而与普通的女性相比,这个行业的女生显然更善于和热爱表达。”[3]从波斯曼论述的“‘好电视’同用陈述的语言或其他口头交流形式无关,重要的是图像要吸引人”这一观点来看,[2]77《非诚勿扰》收视率后来居上反超《我们约会吧》也就不足为奇了。《我们约会吧》节目的女嘉宾整体上显得更加朴实,言谈举止更加生活化,但是观众对视觉效果的需求远远大于对节目生活化的需求。因此,利用好看的画面、好看的女性形象在电视传播稍纵即逝的瞬间抓住观众的心,是电视节目获得成功的“武器”。

三、《非诚勿扰》节目中“场景融合”下角色错乱的必然性

美国社会学家戈夫曼将社会生活描述成一出多幕的戏剧,每个人都在不同的社会背景中扮演不同的角色。戈夫曼所展示的社会交往的一般图景是:一个人主动参与到许多不同的剧幕中,通过不停地变换身份和角色,学习并遵守一系列复杂的行为规则,努力维持他们在每个场景的表演,同时不会影响他们在其他社会场景中的不同表演。

“相亲”本属于私人领域的社会交往活动,双方在第一次见面过程中会尽量展现体面、礼貌的“前台行为”,尽量掩藏日常生活中属于缺点部分的“后台行为”,即在现实相亲过程中“前台行为”与“后台行为”有严格区分,不可能混淆。从社会心理学的角度讲,这是人类为了让生命能够存续,通过不断调整自身的行为来适应社会发展的一种本能。在社会交往活动方面,人们需要充分调动自身的理性思维指导不同的社会交往行为协调进行,让自身在社会当中获得一席生存之地,尽可能让最多的人认可自身而不是反其道而行之,尤其是在中国这样一个注重面子与伦理道德的社会中。因此,在相亲过程中,男女双方出于适应社会生活的本能,会尽量掩藏日常生活中的不良言行。

《非诚勿扰》节目因为电视媒介的介入让原本属于私下进行的社会交往活动变成一个既有面对面社会交往、又有现场观众与电视机前观众参与的社会交往活动,成为集微观、中观、宏观传播为一体的多场景舞台。“当不同的场景组合在一起后,原本恰当的行为可能就不合适了。当一个特定的私人场景与其他社会场景融为一体,变得公开时,行为方式必须随之调整、变化。场景的组合改变了角色的行为模式并且改变了社会现实的构成。”[4]按照梅洛维茨的这一观点,在这个复杂的组合场景中,在万千观众注视中进行“相亲”,相亲者必定会在公众视野中展现自身最佳的一面。但《非诚勿扰》的舞台上并没有人们预想中的恭和谦让、宽容大度等“前台”行为出现,反而女嘉宾们犀利地抓住每一个损人的机会,力争尖酸刻薄地发表自己的观点。如女嘉宾多次对男嘉宾穿着打扮的辛辣讽刺、对男嘉宾身高体型毫不掩饰的嘲讽以及节目中或隐或现的性暗示语言,这些都说明节目嘉宾有意无意地将以往从属于“后台”的失范性行为带到了公众舞台上。产生这种矛盾的原因就在于,将相亲行为呈现在公众视野中的是电视媒介。正是因为有了电视媒介的介入,让原本单一的场景变得复杂,女嘉宾为了凸显自己的“个性”以区别于其他23位女嘉宾,便选择利用粗俗言语为自己搏取高关注度、高记忆度。事实也证明这一做法是获得知名度最快捷有效的方式,马诺的“拜金语”一出,立刻获得极高关注度。不管舆论谴责如何激烈,最终获得商业利益的还是马诺本人与江苏卫视。

《非诚勿扰》节目将“后台”失范行为有意无意展现在公众视野当中,说明电视媒介的形式偏好某些内容,而这些内容与理性思维、严肃性话语和公共生活无关。电视媒介的形式决定在多元场景下它将优先呈现最富争议性、最能引起矛盾冲突的话语与行为,这些属于“后台”的失范性言行出现在公众视线内将引起何种不良效应并不是传者最关心的东西,收视率才是。在娱乐的喧嚣中,健康传媒应当具备什么样的文化品格?什么样的娱乐又才是真正的娱乐?

四、电视媒介能否呈现真正的人文关怀

一些学者认为,《非诚勿扰》这档婚恋交友节目是现代价值观念投射的舞台,嘉宾之间不同观点的碰撞为我们了解年轻一代的人生观、婚恋观提供了一个真实的“窗口”,主持人与心理分析师的客观理性分析能为年轻一代思想的健康成长起到指引作用。

首先,《非诚勿扰》的舞台上呈现出多元价值观碰撞的景象,其意图是真实反映当下年轻一代的价值观与婚恋观,还是节目组只为将富有争议性的话题呈现出来满足观众的猎奇心与偷窥癖就值得怀疑。“和语言一样,每一种媒介都为思考、表达思想和抒发情感的方式提供新的定位,从而创造出独特的话语符号。”[2]11电视媒介话语符号的特征就是尽最大努力追求一种夸张、戏剧化的“舞台剧”效果,电视上每个镜头的平均时间是3.5秒,观众的眼睛根本没有时间休息,为了不错过下一个男嘉宾出场的表现,观众需要尽快忘记上一环节的画面。如果想要获得观众最大的记忆度,出位言行与低俗表演将成为最佳选择,这样观众的浅层情感需求才能在矛盾与冲突的紧张氛围中得到最大满足。这样看来,将《非诚勿扰》打造成一个利用言语冲突展现价值观迥异的“场域”,最终目的还是在于通过契合电视媒介娱乐化的传播方式获得超高收视率。

其次,从实际情况来看,认为主持人与心理分析师在节目中的客观理性分析能为年轻一代思想的健康成长起到指引作用是一种不切实际的幻想。《非诚勿扰》一期节目70分钟左右,每期5个男嘉宾,每个男嘉宾出场时间按14分钟计算,减去放映3个短片的时间,场上嘉宾与主持人之间的对话时间不超过12分钟,在12分钟内深入讨论一个严肃性话题的可能性微乎其微。在2011年2月12日的节目中,主持人孟非、色彩分析师乐嘉以及心理学教授黄涵一同探讨“为什么现代人会缺乏安全感”这一问题。乐嘉的看法是:“没有安全感是内心缺乏独立性,对他人有依赖性,把自己的幸福建立在依赖他人的基础之上。”黄涵则认为:“还有一种人,就是说对婚姻有一种不切实际的幻想。他总想用婚姻来一揽子解决生活问题。其实婚姻有的时候能够给我们解决一些问题,但是婚姻会给我们带来更多的生活的问题。”这些回答都有道理,但当下年轻一代缺乏安全感的原因是多面而复杂的,既有社会、政治、经济因素的作用,也有历史、文化原因掺杂其中,5分钟的时间难以将这一话题的讨论引向纵深处。而且随着主持人孟非“有请下一位男嘉宾出场”的口号一出,在强劲而动感的音乐声中,对“安全感”问题的讨论结果还没来得及消化的观众就已经对新画面应接不暇了。

“电视本是无足轻重的,所以,如果它强加于自己很高的使命,或者把自己表现成重要文化对话的载体,那么危险就会出现了。”[2]16-17尼尔·波斯曼认为印第安人的烟雾信号不能表达人们对于生存意义的看法,因为烟雾这一表现形式不可能用来表现这些,这是由它的形式决定的。同样,“在电视上,话语是通过视觉形象进行的,也就是说电视上会话的表现形式是形象而不是语言,……电视无法表现政治哲学。”[2]8-9对于电视而言,快言快语、嬉笑怒骂的真人秀节目比需要时间沉思、用词严谨的深度对话节目更能获得高收视率的原因也就在此。改革开放以来,电视媒介符号式的传播特征将严肃话题深入讨论的可能性逐步摒除,留下一个注重迎合受众感官享受的、平庸化、物质化和浅薄化的信息环境,在这一信息环境缓慢而隐性“熏陶”下的一切都已悄然改变。长久下去,电视媒介所表征的将不只是人们观看习惯、审美潮流的变化,还潜在地表征人们接触、理解和感知世界的方式的变化,人们对低俗化、琐碎化和喧嚣化的电视内容将不再手足无措,而是变得欣然接受。

[参考文献]

[1] 林文刚. 媒介环境学:思想沿革与多维视野[M]. 何道宽,译.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07: 59.

[2] 尼尔·波斯曼. 娱乐至死[M]. 章艳,吴燕莛,译.桂林: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09.

[3] 梅子笑,Mina,李道忠.《非诚勿扰》制片人王刚:将限制模特圈嘉宾比例[EB/OL]. [2011-06-07]. http://www.china.com.cn/info/movies/2010-05/24/content_20103678.htm.

[4] 约书亚·梅洛维茨. 消失的地域:电子媒介对社会行为的影响[M]. 肖志军,译.北京:清华大学出版社,2002: 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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