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市穆斯林社区的变迁及其应对
——以武汉市为例>

2012-05-15 01:32孙沭沂
关键词:伊斯兰教清真寺穆斯林

陈 云,孙沭沂

(1.武汉大学 社会学系,湖北 武汉 430072; 2.武汉市民族宗教事务委员会,湖北 武汉 430014)

近年来,我国城市穆斯林社区普遍遭遇了城市化的冲击。传统地域型穆斯林社区面临解体或迁移,越来越多的流动穆斯林涌入城市,穆斯林在城市中的组织凝聚方式和分布格局均发生巨大变化,新型的超空间穆斯林精神社区正在形成。这一切变化都给城市管理和社会发展提出了新的问题和挑战。

一、从地域社区向精神社区的转变

城市穆斯林社区属性发生变迁的根本动力源自城市化。城市化创造了两股推动其转变的力量:人口的流动迁移和城市的自我更新。

改革开放以来,越来越多的西部农村地区的少数民族群众流动到中东部地区的大城市中寻求生存与发展。目前,流动在城市中的少数民族人口约有3000万人,而第六次人口普查的数据显示,我国城市中有2.2亿流动人口。这就意味着,每7个流动人员中就有一个是少数民族。而在少数民族流动人员中,穆斯林占据了相当的比重。以武汉市为例。武汉市有约8万少数民族流动人员,其中来自新疆、青海、宁夏、河南等地信仰伊斯兰教的就有近6万人,且每年呈上升趋势。从民族构成上来看,主要是回族、维吾尔族和撒拉族。他们在城市中主要从事民族特色餐饮、农林产品批发零售等行业,广泛分散在城市中的各个角落。

另一方面,大规模的城市拆迁改建使得传统围寺而居的穆斯林社区开始解体。传统穆斯林社区在改革开放以后,大多经历了市场经济主导的经济和社会结构的巨大变革,下岗失业,高学历、高收入人群的迁出,传统文化的衰落等,城市传统民族社区逐渐沦为老旧城区,丧失了对流动穆斯林的吸引力。近年来,新一轮的城市化高潮更是对这些少数民族社区进行了大刀阔斧的拆迁改造,武汉市2万多世居穆斯林逐渐分散到其他混和社区中,传统民族社区的地缘属性正在消失。

这一变化对于城市穆斯林社区具有重要意义。历史上,传统穆斯林社区借助空间聚集很好的完成了满足宗教生活需求、传承伊斯兰文化、明确穆斯林身份地位的作用。因此,地域性是传统穆斯林社区的重要特征。但是,随着传统地域型穆斯林社区的衰落与解体,城市穆斯林的空间分布日益分散,穆斯林的宗教生活方式发生重大变化,以共同信仰为基础,超越空间地域概念的精神社区开始形成。

一般意义上的社区包含地理要素、经济要素和社会交往、社会心理要素三个方面。精神社区更强调它的精神层面,即共同体成员分享共同的传统、价值等。例如,英克尔斯认为“精神社区指的是这样的社区,它的共同成员情感建立在价值、起源或信仰等精神纽带之上”[1]102。李迎生指出,在精神社区中,人们虽没有明显的共居地,但有着某种共同的归属感和成员感,有着某些共同的信仰和亚文化[2]199。总之,强调超地域、非空间性,注重成员之间的相互依存感以及对社区的归属感是精神社区的共同特征。

城市穆斯林社区在变迁过程中,逐渐淡化了地域和经济要素,而成为以伊斯兰信仰为支柱的精神社区,成员的“在场”表现为暂时性聚合,而凝聚和提供这种空间中“在场”的条件是对信仰意义的追寻。可见,精神社区是穆斯林在高度异质化、多元化、动态化的城市社会中维系信仰的应对措施,是地域社区面临改造或解体之后人们之间新的整合方式,也是现代化挤压下信仰者之间探索出的新型互动方式[3]。

二、穆斯林社区的现状

目前,城市穆斯林精神社区已经雏形渐显,共同的伊斯兰信仰、穆斯林及其之间的互动是这一精神社区的三大构成要素。从武汉市的调查*2010年6月-11月,武汉市民族宗教事务委员会联合武汉市委党校,对武汉市伊斯兰教信仰状况进行了调查,通过清真寺发放问卷200份,回收有效问卷184份,并在此基础上,在穆斯林群众相对集中的地区实地调查和入户访谈,与穆斯林群众个别交流,了解了武汉市伊斯兰教信仰的基本状况与特点。结果看,它们整体呈现出如下特征。

(一)城市穆斯林的宗教情结比较强烈,渴望参加社区生活,但是结合地域特征和时代特征,对参与方式进行了适当调整

伊斯兰教信仰是穆斯林最明显的族群边界,虽然个体在空间位置上移动到了远离家乡、远离教区的新的空间、新的环境,但是他们对于伊斯兰教信仰的虔诚并未受到较大影响。在武汉市的调查中,有87.5%的被访者一直虔诚的信仰伊斯兰教,86.1%的被访者表示对伊斯兰教教义深信不疑,60.4%的被访者因相信伊斯兰教教义而信仰它。上述数据显示,目前武汉市穆斯林的宗教信仰程度比较高,这种信仰既是建立在对伊斯兰教教义的了解与领会的基础上,更是基于某种心理惯式或情感依赖,确切而言是对祖先、传统的信任和对族群历史的崇敬。

与此同时,为了适应城市生活,流动穆斯林在宗教生活习惯上逐渐向本地穆斯林靠拢,选择日益多元化,并不刻意以教派或地域为界,恪守陈规旧习。现在,流动穆斯林分散在武汉市的各区,到离自己最近的清真寺也要一、两个小时。为了适应这种状况,流动穆斯林的宗教生活发生了较大变化:做礼拜的次数减少,大部分人由原来的每天进行五次礼拜,变为每周五参加清真寺的聚礼和重大节日的会礼(参加传统节日等大型活动的占92.4%);由以前在清真寺参加礼拜活动,改为在家自己进行礼拜活动;满月封斋的人数逐渐减少,改变了以往伊斯兰教信仰中的一些固守的习惯做法。

(二)城市穆斯林以伊斯兰教信仰为纽带在城市中寻求身份感、归属感和安全感。他们借此编织了一张互助之网,以更好的适应城市生活

伊斯兰教信仰群体在城市中属于少数人群,又有着自己的宗教信仰和特殊的生活习俗,特别是流动穆斯林由于脱离原来的民族地区,成为在城市中单独的自然个体,迫切需要一种安全感、归属感,希望被重视,希望自己的合法权益受到保护。因此,具有共同宗教信仰的伊斯兰教群体,是他们最容易融入的群体,他们期待通过宗教信仰的纽带,以集体面貌体现各种诉求,增强自我保护的力量。此外,随着社会进步和国际政治气候的影响,信仰伊斯兰教的少数民族也和其他民族一样,以民族自尊心和自豪感为主要内容的民族意识有所增强,表现为更注重本民族与其他民族的对比,更关注民族间经济社会发展的差距,更关注政治上的平等参与,更关心民族形象的维护,更注重合法权益的保障。

近年来进入武汉市的少数民族流动人口绝大部分信仰伊斯兰教,虽然大家的民族成份和来源地各不相同,但是因为共同的信仰,他们相互包容、相互帮助、相互促进,表现出了较强的适应性和凝聚力。他们一般会在星期五主麻日结伴去清真寺礼拜;遵从伊斯兰教讲求团结和谐的优良传统而淡化教派矛盾;为了维护共同的权益而紧密团结在一起。

这种在信仰群体内部建立起的社会性强关系网络是穆斯林流动人口在城市适应过程中所做出的生存选择。面对城市快速多变、多元开放的社会文化氛围,穆斯林流动人口表现出了一定的矛盾心态。一方面,他们希望更好更快的适应新的环境、新的生活,但另一方面,他们所坚持的宗教信仰、文化习俗、语言等又构成了与本地人互动交往的壁垒。因此,外向的交流被阻断,就只好转向内部精细化发展。

表1 交往意愿*数据来源:2005年国家民委暑期调研项目“城市少数民族流动人口的城市适应与社会支持——以武汉市为例”调研结果。

2005年对武汉市流动穆斯林的调查结果显示,绝大多数穆斯林愿意与武汉人交往,但是由于多种因素的限制,一半以上的被调查者与本地人没有交往。朋友和老乡是其主要社会交往对象,这种强关系交往在一定程度上帮助他们排谴了城市社会的陌生感和疏离感,有利于他们迅速融入城市社会的生活中,构成他们在择业、生活和心理上发生困难时得到帮助的强有力的社会支持网。

(三)城市穆斯林的人口结构特征伴随着流动穆斯林的不断增加而发生了巨大变化,表现出一定程度的分化,这些变化对城市的针对性公共服务提出了更高的要求

目前,武汉市有世居穆斯林2万多人,但随着城市经济的发展和对外开放步伐的加快,在汉学习、工作、经商的外地穆斯林人口近6万人,在汉留学、工作的外国穆斯林数量也不断增加,流动穆斯林数量大大超过本地穆斯林。这两个穆斯林亚群体表现出了诸多差异:本地穆斯林中年轻人大都有较为稳定的工作,聚礼时间与工作时间相重合,参加聚礼的人数一般不多,经常参加礼拜的多为退休的中老年人。流动穆斯林从事个体经营的比例很高,时间可以自由支配,每周五都会到清真寺参加宗教活动。本地穆斯林重视文化教育,文化水平普遍较高,学历较高,法律意识较强,但一般没有系统学习过伊斯兰教知识,宗教学识不高;流动穆斯林一般来自民族聚居地区,受过较多伊斯兰教教育,有的甚至在清真寺中念过经,个别人本身就当过阿訇,长期接受伊斯兰教育的熏陶,宗教学识较高,但文化素质偏低。在性别方面,本地穆斯林对女性参加宗教活动包括清真寺管理,观念较为开放;而流动穆斯林对女性问题观念相对保守。目前,武汉市参加宗教生活的穆斯林大约1/3为女性,设有专门的女寺,也有女性穆斯林参与寺管会工作,但流动穆斯林中到清真寺进行宗教生活的女穆斯林相对较少。

与此同时,外来穆斯林基于来源地也形成不同的利益群体。例如,湖北省本地的穆斯林多从河南进入,与河南省穆斯林有亲缘关系;来自西北的穆斯林又分为新疆、青海、甘肃等群体;而来自新疆的穆斯林又可细分为喀什、和田等不同的群体。近年来,伴随着西北拉面馆在各大城市中纷纷开张,激烈的市场竞争和无序竞争导致了各地缘穆斯林群体的经济利益冲突,对穆斯林群体的团结产生了不利影响。这主要是源于外来穆斯林群众在城市中谋生手段单一所致。

(四)本地伊斯兰教发展缓慢,难以满足穆斯林群体日益增长的复杂需求

建设和发展伊斯兰教实质是对穆斯林群众的尊重,是促进和谐社会发展的重要基础。但是,从目前武汉市伊斯兰教发展的整体形势看,存在着诸多问题。首先表现为自养条件差。武汉市伊斯兰教的主要收入来源依靠房产租赁,长期以来入不敷出,面临租不养房的困难。例如,伊斯兰教协会现向社会发租房产3436.62m2,仅占五大教向外发租房产的1.7%,大部分租户为社会租户,租金仅为0.8元-1.2元/m2,租金收入35万元,收入远低于支出,寺管会成员参与管理大都是义务性的,无任何报酬。由于自养能力较差,导致维护稳定工作缺乏经费,政策法规培训活动、爱国主义教育活动难以正常开展,无力对教职人员进行培养深造。经济的瓶颈不仅制约了伊斯兰教各项基础性工作的开展,也在一定程度上影响着信教群众对党和政府的情感,影响民族团结。

其次,宗教活动场所面积逐渐缩小,存在较大安全隐患。武汉市历史上有九座清真寺,目前只剩下3座。随着城市经济社会的发展,到武汉市经商、学习、旅游的穆斯林越来越多,每到星期五礼拜日,三坊清真寺均人满为患,重大节日情况更甚。其中武昌起义街清真寺是武汉市江南地区仅有的一座清真寺,又位于省委、省政府所在地和大专院校、科研院所集中区,因而是体现党和政府宗教信仰自由政策的重要“窗口”。但是,由于到此礼拜的穆斯林人数众多,礼拜活动期间寺内拥挤不堪,节日期间穆斯林群众只能在寺外的马路上礼拜。而目前此地区街道路面又面临扩建,三分之一的建筑将面临拆除,穆斯林群众的宗教生活将更加不便。

再次,教职人员和寺管会成员队伍结构不均衡,影响伊斯兰教管理水平。武汉市阿訇人数少,综合素质有待于进一步提高,年龄均在40-50岁之间,后继乏人。部分在本地任教多年的阿訇户口仍在原籍,平均生活费仅千余元,难以养家糊口,生活艰难。同时,三座清真寺寺管会成员,宗教操守都较为虔诚,但是平均年龄已70多岁,且纯粹是义务奉献。这种状况难以吸收到素质较高的穆斯林群众进入寺管会,不利于发挥清真寺为穆斯林群众服务的各项职能。

三、对策与建议

鉴于城市穆斯林社区的现状,城市管理应该针对性的采取措施,进一步引导穆斯林积极参与和谐社会建设。

首先,伊斯兰信仰不仅为穆斯林提供身在异地的心灵归依,而且也作为一种社会纽带增强了穆斯林的互助,带给他们身份感和归属感。但是,为了更好的融入城市,适应现代化生活的节奏,仅把亲缘、地缘和族缘关系作为提供情感、心理、信息帮助的渠道还远远不够。因此,城市管理者应当积极引导和鼓励穆斯林群众参与更广阔的社会交往,尤其是以业缘关系、邻里关系为基础,构建新型的开放型的社会交往模式,积极开展各种文化娱乐活动,加强各民族之间的合作、交流与理解,动员各种社会性资源支持穆斯林社区的发展。

第二,穆斯林群体内部利益取向多元化这一状况进一步加大了城市管理的难度。如何协调各利益群体的相互关系,最大限度的满足他们的需求,是城市民族工作面临的重要挑战。为了解决这一问题,城市管理者应该从以下几个方面着手:其一,发展民族经济,拓展就业渠道,加强市场引导,切实改善穆斯林群众的生活水平,让他们安居乐业,加强对城市的认同度;其二,加大对少数民族文化和国家民族政策的宣传力度,让各族人民能够进一步相互沟通、理解,相互包容、和谐共处;其三,加快落实少数民族社区化管理模式,动员多方力量,鼓励社会参与,切实保障穆斯林群众的合法权益。

第三,针对穆斯林人数增多且分散,宗教生活不便,宗教服务水平有限的问题,应当加强城市伊斯兰教硬件设施建设,增强穆斯林的幸福感。随着穆斯林群众经济收入和生活水平的提高,穆斯林群众对宗教活动场所的条件也有了新的要求,城市管理者应以切实行动支持合法的宗教活动。一是加大投入,用于清真寺的维修和重建,更新宗教活动场所的服务设施,为穆斯林创造一个相对舒适的活动环境;二是增强伊斯兰教的自养能力,通过财政渠道给伊斯兰教协会拨款,并补助教职人员的生活费用;三是积极引导鼓励外来穆斯林中宗教素质高、有较强爱国意识和法律意识的优秀分子参与寺管会的管理工作,提高本地伊斯兰教的服务水平。

参考文献:

[1] 亚历克斯·英克尔斯.社会学是什么[M].陈观胜,李培茱,译.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81.

[2] 李迎生.社会工作概论[M].北京: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2004.

[3] 马强.城市中的精神游民——都市穆斯林社区及文化适应[EB/OL].伊斯兰之窗[2007-04-12]www.yslzc.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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