呼唤中国学者的“良知”——访财政部财政科学研究所副所长王朝才研究员

2013-01-21 07:28
财政监督 2013年9期
关键词:良知论文日本

●本刊记者 尹 情

韶华留少年,饫尝春风长

从邓小平提出“科学技术是第一生产力”的口号,王朝才意识到继续读书深造的重要性。在他看来,上世纪80年代初期是中国政治生活、民主生活最好的时代。年轻的他,也有一种求学报国的意识,想通过继续学习来改变自己的命运。

记者:您作为多所院校的特聘教授,经常到学校给学生讲课,与学生接触较为密切。回忆您读书时期的经历,您所处的读书年代与现在有什么不同?

王所长:我们所处的时代与现在有很大的不同。我是1973年高中毕业,当时正值“文化大革命”时期,不能直接上大学。国家规定毕业学生必须在农村劳动满两年以上,才有资格被推荐上大学。有的人是从城市下放到农村,而我本身就是来自农村,所以是回乡。我在农村当了三年半的小学民办教师,在那里什么课程都教,语文、数学,甚至连音乐课都教过。但是等到两年后符合被推荐资格时不一定能被选送上大学,我是1973年1月回农村,1976年11月才从农村出来,在农村待了将近四年时间。

我读书的时候特别喜欢数学。作为工农兵学员上大学填志愿时,我报了三个学校的数学系,武大数学系、华师数学系,还报了湖南的中南大学数学系。但是后来学校安排我学习的却是农业经济学,因为他们说我是农村来的孩子,加上我又是党员,建议我学习完最好回农村去。就这样,我被推荐进了湖北财经专科学校(即现在的中南财经政法大学)农业经济学专业学习。我们读书时大学实行两年制,从1976年入校到1978年11月底毕业。那时政治环境已经有所改变,在学校基本是以学习为主,中间也有一两个月的军训时间,到东西湖部队里学军。我的早期求学经历大致就是这样的情况。

记者:大学毕业后您留校任教,作为一名专业学习仅两年的学生,您如何克服从学生到老师这一身份转变所带来的巨大压力?

王所长:我们毕业时“四人帮”已经被打倒,十一届三中全会正准备召开,所有学校都面临着要恢复发展的状态。当时学校院系划分与现在不同,好像总共只有几个系:工经系、农经系、商经系,而财政和金融都划分在基建系里。我读的是农业经济学,农业经济系包括农业统计、农业会计、农业管理、农业经济等专业。由于当时农经系的老师比较少,毕业时农经系的老师、系领导给我做工作希望我能留校。

我当时是极其不愿意留校的。因为工农兵学员才两年的学习时间,留下来当大学老师压力很大,另外我也怕误人子弟。后来,学校老师对我晓之以理,动之以情进行说服。因为当时学校也确实面临着后继无人的状况,“文化大革命”十年期间大学基本没有招人,学校的老师以五十多岁的居多,面临着知识结构更新问题。更重要的是,学校对我留校也“上手段”了,因为当时实行工作分配制,学校索性就将我分配到学校教书。在这样一个背景之下,我才留下来当老师的。实际上,1978年毕业时我也才21 岁,懵懵懂懂留校当老师。随着77、78、79 级学生入学报到,学校改名为湖北财经学院,让我感觉各方面都有了起色,明显感觉学校发生了很大的变化。

在学校任教期间,我主要在教研室从事辅助工作,很少参与其他工作,经常与别的老师一起出出差,搞搞调研。有时候,农业经济学老师讲课要我们去做课程辅导。作为老师,我当时面临的压力很大。比如,要认认真真地讲一门课,可能有好多东西我自己都没学好;再或者说,学生有什么问题问我也不太清楚,这样下来心里自然会产生很大的压力,于是逼着自己去学习。

另外还有一个问题,我们作为工农兵学员学习时,学校并没有开设数学和外语课程,为此,留校的几年时间里我投入了很大精力自学外语和数学,还学习了一些经济理论。我记得那时候武汉比现在热很多,大热天里我和室友一大早起来读书,穿着短裤,旁边放一桶水降温。回想起来,在学校当老师的三年时间我主要是以看书学习为主,这也为我后来考研出国打下了很好的基础。

记者:一般人留校后可能就一辈子在学校当老师,但是您为什么想到要去日本留学继续攻读硕士和博士学位?

王所长:其实,一开始并没有想到要出国。起初参加考研主要的原因是因为觉得自己已经是大学老师了,教学过程中知识不够用,还需要继续学习。另外还有一个背景是,1978年邓小平同志提出“科学技术是第一生产力”,十分重视知识分子在经济发展中的作用,使知识分子在待遇、工作条件等方面都有所改善。我当时年轻,也有一种求学报国的意识,想通过继续学习来改变自己的命运。

在大学期间我学的是农业经济学,所以考研报考的学校是北京农业大学农经系。现在回想起来,上世纪80年代初期是中国政治生活、民主生活最好的时代。为什么这样说呢?那时候感觉大家都一样没有钱,没有家庭背景,工资水平也都差不多。所以,那个年代任何人想靠自己家里的钱出国留学几乎不可能,因为家家都一样穷。即使是高官家里也没有钱,那时也没有资本家,所以那个年代可以说是真的“不拘一格降人才”,大家都统一进行考试,考完后分数高的人上。我考研时报考北京农业大学也是这样。

说到这里,我在报考北农大时还闹出了一个笑话。当时填志愿有一栏写是否报考出国。我以为报考出国是另外一个考试,便填了“否”。我所要表达的意思是除了参加这次考试没有考别的试。考研结果出来之后,我的分数达到了,北农大招生部专门打电话来问我在报考出国那栏填“否”是什么意思,是不是不愿意出国。我说不是,并向他们解释当时以为问是否还参加了别的考试,所以就填了“否”。如果有机会出国的话,我愿意去。就这样,学校安排我出国去日本留学。

在湖北工业大学指导省级重点学科建设

远渡日本,求学报国

在日本留学期间,王朝才遇到了两位好老师,在他们的指导下顺利完成硕士、博士的五年学习。尽管毕业后国外提供了诱人的待遇,但他还是一天不多待,博士毕业第二天就携家人回国了。他说,在日本留学的那段时光是自己专心学知识、做研究的黄金时期,但是一定要回来将自己所学的知识报效祖国。

参加世界珠算心算联合会第二届会员大会

记者:从中国远渡到日本,您在日本留学了五年。请讲讲您在日本的求学经历。

王所长:1982年1月,我离开中南财经政法大学去北京农业大学读研,在北农大研究生院待了三个月时间,随后去大连学习了半年的日语。算下来,我是1982年10月份去的日本。

说起来,我算是比较幸运的,刚开始去的时候由中国政府提供资助,学费完全是花多少报多少,每个月还有生活费。另外,我们当时是作为交换生去日本的,但实际上日本来中国的学生很少,因为当时中国很落后,美国和日本都认为中国很贫穷,所以对我们还算“仁慈”,为部分学生提供了奖学金。那年我们一起去日本留学的总共有150 人,日本政府挑选了50 人为其提供奖学金,也是通过考试来评选。我很幸运地考进了前50 名。当时中国政府给我们每个人提供8 万元生活费,日本政府则提供18 万元奖学金,其他费用如学费、看病基本都是实报实销。所以,我在日本的生活很快有了改善,我的夫人和孩子随同我一起去日本,我们在日本期间基本就靠那笔钱过日子,可以不用出去打工。

在日本硕士是两年制,我们到日本时学校还没到开学时间,直到第二年4月份才正式开学上课。在日本读书期间,因为有政府资助,基本不用考虑经济问题,没有什么后顾之忧,每天主要是读书学习、做研究。通常是中午11 点钟起来,到学校食堂吃中饭,下午和几个同学一起打网球、保龄球,或者在沙龙里坐坐聊聊,还包括去图书馆找资料。晚上回家吃晚饭,吃完饭从晚上七八点开始一直学习到第二天早上四五点,每天都这样学习。现在回想起来,在日本留学的那段时光是自己专心学知识、做研究的黄金时期。

记者:与国内的学习环境不同,您在日本求学期间遇到了哪些困难?

王所长:其实,要想在日本拿到博士学位挺难的。不仅学术要达到一定的水平,更重要的是在日本大学里有一种惯例,可以说形成了一种共识:在日本攻读博士没有五六年时间是难以完成的。我们在那读书的时候也特别困难,每天必须在学校待着,让老师看到你。

我的博士只用了三年时间毕业,实际上也有所延长,延长了三个月。本来是1988年2月份毕业的,后来延长到5月份。当时老师开玩笑跟我讲:“让你延长三个月毕业,奖学金继续给,第四个月就不给了。”也许是考虑到三个月之后我没有奖学金日子可能不好过了,所以我的毕业时间只延长了三个月。

相对而言,我的博士毕业时间是较短的。因为我们刚好赶上了日本高校第一波改革。以前学校没有出台硬性要求,对博士论文也没有统一标准,老师会反复磨你,直到最后说可以啦,你就可以毕业了。而我们毕业那年刚好学校改革,对博士生毕业提出了三个硬性指标,即博士期间必须在全国性的学会刊物上发表三篇以上文章。

我发表三篇论文用了不到三年时间,见刊时大概是两年零七八个月。学校通知我说我的三个硬性条件达到了,问我博士论文写得怎么样。而我的毕业论文早在刚读博时导师就已经帮我设计好了,论文分为六个部分,从读博士第一年起就开始准备,前几个月弄第一部分,过几个月弄第二部分,一部分接一部分弄,所以不到毕业我的博士论文主体部分早已弄好了。毕业时只需将六个部分综合到一起,然后对各部分之间的逻辑关系、前后衔接进行处理,再写写导论和结论,统一整篇文章的用词、语言、语境就可以,这样总共大概花了两三个月的时间。现在的学生做毕业论文很少像我那个时候那样做,总体来看,我算是比较幸运的。

记者:在日本学会刊物上发表文章十分不容易,您作为一名外国留学生,如何完成发表三篇论文的毕业任务呢?

王所长:你们也听过,在日本学会发表文章很难。第一,日本的学会很少。与我当时所学专业相关的学会总共大概只有五六个可以参加,像经济学会等。而且参加每个学会都要求交会费,每个学会的会员很多,所有人参加学会举办的活动都要交会费,包括听课也要交钱。第二,学会刊物一年只有4 期,属于季刊,可供发表的版面十分有限。而且每年有一期专刊是会议论文,还有一期是针对当前社会问题邀请名家来写作。实际上,一年下来学会刊物只有两期可以刊登论文,而且论文要求很长,一般是一万多字的文章。

我当时参加了4个学会,在其中3个学会的刊物上发表了文章。说起来很幸运,我先后分别往三个杂志投了三篇不同的文章。因为我的博士论文写的是国内经济发展情况,当时日本人对中国的事物很感兴趣,所以我写的论文很快被采用了。但是日本杂志要求论文逻辑结构必须很清楚,不然还是不会刊登。我记得我撰写第一篇、第二篇、第三篇论文的感觉是不同的,修改的时间和次数一篇比一篇少。我的第一篇论文前后共修改了三次。第一次专家看了说这篇文章的立意很好,但是需要修改一下,他把修改要求告诉我。我修改完后送过去,第二次专家说改了之后好很多,但是文章现在有两万五千字,字数太多,希望我在不改变文章主体内容的基础上缩减成一万四千字。第二次修改完之后再送过去,专家指出说有一处不太懂,让我把它说得更清楚一点。就这样,第一篇论文我总共修改了三次。但是到发表第二篇论文时,我就只改两次,第三篇论文基本一个来回就解决了。发表这三篇论文的过程对我的磨练比较大,感受也比较深。

另外,在论文发表过程中还涉及语言问题。在日本发表论文要求用日语写作,而国内写论文基本不存在语言障碍,主要是文章立意、结构、内容相关问题,所以,在语言翻译方面也是一个需要考虑的问题。

作学术报告

受聘兼职教授

记者:谈到语言问题,您在日本学习生活期间,不仅要用日语交流,还要用日文写论文完成作业,很好奇您如何在短时期内掌握日语学习?

王所长:刚开始去的时候,我主要是靠英语和汉字与老师进行交流。日本人能看懂汉字,但是发音与我们不同。偶尔还会用英文与老师交流,这种情况大概持续了半年时间,也就是到我们硕士正式开学的时候语言基本就通了。因为当时老师上课全用日语,你必须得听懂,甚至有时候还要用日语完成老师布置的作业。

好在我读书时遇到了两位特别好的老师。一位老师是我的导师,我的硕士和博士都是由他带的。那位老师是留美回国的,思想很开放,并没有要求我像日本人那样对他毕恭毕敬。说实话,如果当时他那样要求我的话,会令我多少觉得有些委屈。因为中国人思想里本来对日本人有些抵制。我们相处时很随便,像朋友一样。特别是我写第一篇论文时,他花费了很多精力帮助我修改。我的第一篇论文写完交给他看,他看完之后跟我说:“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但是感觉每一个问题都没有说清楚。来吧,我们聊吧!”然后,他就开始一处接一处与我交流,告诉我应该怎么改。正是因为这样反复地锻炼,才使得我在后来写硕士论文时不至于很吃力。

另外还有一位老师,他为人很古怪,与社会外界交往特别少,整天把自己关在研究室里看书,他要求我们也像他那样学习。刚开始他给我们上课,基本不讲课,要求我们每个人找一本书,读完之后讲给他听,而且每本书要一次讲完。刚开始我的日语不是很好,他允许我读英文书。实际上,我的英文也不是很好,但是稍微比日语好一点。我找了一本英文书,花了一个星期时间读完,那一周我基本没有睡觉,读完之后还要用日语讲出来。但是,这样下来自己的收获确实很大。现在想要这样学习都干不了。

记者:您提到当时中国非常贫穷,日本人对中国也存在种种误解,您作为留学生在日本有没有遇到什么不开心的事情?

王所长:当然,留学期间除了遇到好的老师之外,难免会有一些不高兴的事,这也是常有的。现在跟年轻人讲这些可能觉得不可思议,当时中国特别穷,穷到什么地步呢?在国内工作一个月的工资,到日本去可能只够吃一碗面条。所以,在日本人眼里中国人很穷,他们经常会将一些旧东西施舍给中国留学生。我当时有点受不了,心里有些抵抗情绪,尽管别人可能是出于好心。我在日本留学没多久就当了地下党支部书记,看到有些同学收了日本人送的旧衣服旧物品并不反对,但是他们收到东西时表现得非常激动,说很感谢之类的话,这让我很反感,不过当时确实没办法,中国是真的穷。那时中国的GDP 比日本的财政预算还少,可以说是极穷的。所以,日本人瞧不起中国,经常藐视中国人。

我在日本期间经常遇到这种事情。其中最典型的一次是日本的一位议员竞选,他背后有一个专业的团队,给他当拉拉队搞活动。一般议员对中国人比较友好,但是他对中国人不友好。他根本不懂中国的国情,但出于政治需要他还是将我邀请过去听他现场演讲。在台上他说:“我们身边的中国真穷! 基本还是处于奴隶社会、原始社会,很多人靠树叶遮羞,住在窑洞里不出门,过的日子跟臭虫一样……”听到这里,我当时就跳起来拍桌子说:“你凭什么这样说?第一,你去过中国吗?见过中国人用树叶遮羞吗?第二,你要骂中国人,完全可以关起门来在日本人之间骂,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还把我叫过来骂,是什么意思?”说完我就走了。因为考虑到选举不能得罪人,得罪我之后很多支持我或者同情我的人就会反过来不支持他,不给他投票。所以,他马上反过来给我赔礼道歉,说不好意思,当时确实不应该那样说,没有注意到我的存在。可是当时分明是他请我去的,可见日本人从心里藐视中国人,瞧不起中国人。现在日本开始恨中国,我觉得这是一个进步,至少说明他们开始怕我们了。

其实,还遇到了一些别的不高兴的事情,但是总体来看,我遇到了一位比较好的导师,而且我的夫人和小孩陪我一起过去了,在日本还算是开心的。但是毕业之后,我还是一天不多待就回来了,我在1988年5月19日拿到博士学位证,5月20日就离开了日本。

以学者之名,唤学者“良知”

系统的学习和出国留学的经历,使王朝才心态上更多了一份平和。他坦言:“对待国家改革过程中出现的问题,我的心态可能比一般人要平和。我会从另外一个角度来看待问题。”采访中,他多次提到“良知”这个词,呼唤中国的学者应该具有一种“良知”。

记者:每一位出国留学的人都会心怀着一个梦想,特别是在您那个年代。回国之后您到财政部科研所工作,当时是怀着一个什么梦想?

王所长:其实,我的第一志愿并不是在财政部科研所工作,而是去北大当老师。回国之前我已经向北大发出了申请,而且北大也反馈了意见说愿意接收我。但是后来因为一些其他的原因,我没有选择去北大,而是去了财政部财政科学研究所工作。

我回国谈不上有什么远大的梦想,但是80年代时期确实与现在不同。那时候,年轻人的热情和冲劲比现在高涨很多。在这个大背景之下,干什么事情都很有热度。现在回过头来想,当时回国还真有那样一种想法,一定要回来将自己所学的知识报效祖国。当时在日本如果我毕业后不回来,老师已经为我联系好了一所学校让我当副教授。但是我还是不愿意,毕业之后立马就回来了。基本上从1988年回国到现在,我一直在财政部财科所搞研究,这期间我参与了国家改革的相关研究,也切身经历了一些改革过程,这也是我觉得很有意义的事情。

参加课题讨论会

记者:您回国之后,正值我国改革开放的大好时机。以您出国前后的感受以及这么多年的经历对比,有哪些体会?

王所长:回顾这么多年我们国家的发展历程,我内心确实有一些感想:第一,非常欣慰和高兴。中国从当时那么穷走到今天,不管现在的中国有多少矛盾,多少问题,从总体上来看,这个结果是令人满意的。拿我自己来说,以前我与日本人打交道,根本请不起他们吃饭,现在日本人来中国我可以请他们吃饭,而且不光是在国内可以请他们吃饭,到日本去了我也请得起他们吃饭。现在这种情况在当时看来是完全不可想象的。因为当时中国人是接受施舍的对象。另外一个很显著的变化是,当年回国时给我感觉最大的一个问题是交通,去一个地方几十公里路要走大半天时间,对比美国、日本出门就是高速公路,心里特别羡慕。但是现在,我们也有了发达的交通工具,而且路修得不比他们差,这一点让我觉得很自豪。

第二,我与别人不同的一点在于,对待国家改革过程中出现的问题,我的心态比一般人要平和一些。比如在上世纪80年代末90年代初,假冒伪劣产品特别严重,经常在报纸上看到有人买热水器洗澡正洗着发生煤气中毒,或者往刚买的开水瓶里倒开水发生爆炸把人炸伤了,这些问题在我们国家的发展过程中都曾经出现过。我看到这些报道的体会是:搞市场经济,有些该走的路还是得走。对待这些假冒伪劣产品、不重视质量等问题,我觉得开始曝光来抓就是一个进步。包括现在食品安全越来越受到重视,这也是一个进步。从另外一个角度来思考,说明这个领域未来发展有戏了。实际上任何一个国家发展都有这么一个过程,有些人过于激进,把它归结为中国人的劣根性。我不赞同他们这种观点和态度,中国的发展要一步一步来。我在日本留学期间,看过日本经济发展历史,并利用日本资料把欧洲、美国的发展过程都捋了一遍,我感觉中国所走的路与他们差不多,并不是太弯,甚至比他们还直一点。所以,对待中国这几十年来发展中产生的问题,我的心态比一般人要平和一些。我会从另外一个角度来思考这件事情,现在问题暴露出来治理了,未来才会有更大的发展空间。

记者:无论是在日本留学,还是回国从事研究,您都勤于笔耕,成果丰硕。以您的研究经验,搞研究需要具备什么样的学术精神?

王所长:我一直思考一个问题,在这次“中国收入分配理论与政策研讨会”上我也讲到过,我们现在的研究工作究竟该怎么做?我原来是研究农业经济的,后来去财政部之后与财政接触比较多,感觉有些搞研究的同志存在一个很大的问题,看待问题过于简单化,研究到最后都归结为一句话:财政对农业投入太少,要加强财政投入。

我觉得我们的研究应该归一下类,搞理论研究的需要有一部分人能沉得下来专心做研究,但是这些人如何被认可很重要。有些人本来适合去搞理论研究,结果被“逼”到前线上来搞政策研究,偏离了原来的轨道导致说话做事很外行,我觉得这很不合适。本来很知名的人物,被“老板”绑架之后说话变得很离谱。所以,搞理论研究的人应当沉下气来专心搞理论研究。

另外,搞政策研究的人需要有宏观意识。我们国内现在的研究状况有点类似盲人摸象,摸到哪说哪,总体上缺乏一个宏观大局意识。比如,前一段时间我去参加博士后出站评审,有三个学生交论文,一个从企业的角度谈税收,说政府收税太多,要减税;另一个写社保,说政府投入太少了,要增加对社保投入;还有一个写债务方面的,说政府不能再借债了。我说,三篇文章都写得不错,但是你们应该综合起来看看财政部长究竟怎么当。

现在有些学者也是,盲目地喊政府应该怎么做。实际上,我们应该从宏观上来综合考虑问题,而不是局限于问题的某一个方面。说到这里,我要讲一种“良知”,有些人搞研究就缺乏这种“良知”。他们喊的口号好像很有理,但实际上缺乏可行性。比如调节收入分配,有人说要支持低收入者,把他们的差距垫起来。但实际上,政府在这方面的能力有限。如果4个日子过得去的人支持1个穷人,可能很简单,但是让1个日子过得去的人支持4个穷人就会很吃力。关键是我国目前低收入人口太多,初步算下来有8 亿人左右,政府哪有那么大的财力来垫付?个人和企业讲收支平衡,政府也一样,也要求收支平衡。

现在有些人对中国的改革比较着急,这种心情我能理解。上世纪俄罗斯实行休克疗法,但是后患很多,很多富人富裕起来之后仍然不满足,还要求参与政治,这些问题很复杂。我们确实需要改革,但是改革要有一个过程,要积极地去改革,但也不能急于求成。

记者:您是当代中国财政界公认的优秀中青年专家,您的奋斗经历对年轻人具有很强的激励作用,有什么经验与他们分享?

王所长:对于年轻人,我的一些经历和看法可能更为实用。回顾这么多年的人生经历,我有一种体会:当你在年轻的时候会有一些事情办不成,想办一件事情很难。比如说找工作,或者说找个地方住。在我们那个年代更难,买辆自行车或者别的什么东西都要求人。可能别人帮你的时候只不过是举手之劳,但是在你的心目中会留下深刻的印象。

到现在为止,我都能记得几个帮助我的人。年轻时我在农村当民办老师,曾经也犯过错,当时年轻脾气不好,与学生打起来了。那时候我也就十几岁,还是个小孩,学校为这件事情要处分我。当时有一位老师替我求情,说这个孩子还年轻,给他一次机会让他继续留在学校当老师。如果当初那位老师不求情,学校很有可能就开除我了。后面保送也就不会有下文了,只能与77 级学生一起重新参加考试上大学。另外一件事情,现在说起来可能非常小,甚至有些微不足道,但是我却记忆深刻。我大学毕业之后谈了一个朋友,她住的地方离公司比较远,我想给她买一辆自行车。但是那个年代买东西都需要票,我怎么也买不着。后来碰到一个人,聊起来他是我的老乡,就给我买了一辆自行车。虽然这件事情很小,但是我一辈子都会记得。

从这些事情我悟出来一个道理:年轻人在需要人帮助的时候,如果你能支持他一下,可能会对这个人的成长产生很大的改变。如果你看着他遇到困难跳不出来,在那里十分着急,谁都不理他,可能他就完了。所以,对待年轻人要及时伸出援助之手,适时指导帮助他们,这种小小的帮助对他们的影响可能会是一辈子的。■

记者手记:

作为一名记者,每次采访“大家”之后都有很深的感触。观察着他们的一言一行,倾听他们一字一顿,记录他们发表的精彩言论,很多东西值得我们学习。在4月份由中南财经政法大学举办的“中国收入分配理论与政策研讨会”上,我看到在会上发言的王朝才副所长,他的发言直率而激烈。趁下午会议空隙我约他采访,没想到得到了他爽快的答应。或许是出于对年轻人的关怀与理解,他身上少了众多头衔之下高高在上的“架子”。采访中,他多次强调学者要有一种“良知”,坦言自己在面对财政改革中出现的问题时心态相对一般人平和。从这番谈话,我体味到一位学者的“用心良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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