纯文学的诱惑与苏童小说创作

2013-01-31 11:19郭琴琴余淼
枣庄学院学报 2013年3期
关键词:纯文学苏童想象

郭琴琴,余淼

(西华师范大学 文学院,四川 南充 637000)

随着经济全球化和文化多元化的迅猛发展,刚刚改革开放的中国受到了来自西方思潮的极大影响。80年代方兴未艾的“纯文学”在商业浪潮的冲击下,也一度在艰难中缓慢前行,于此一些作家不再坚守文学的净土,转而投身到商业文化的洪流中,热衷于商业炒作的金钱交换。而苏童是为数不多并一直坚持守着个人文学立场的纯文学写作者之一,他的一些中长篇小说《妻妾成群》、《米》、《我的帝王生涯》等相继被改编成电影。同时就文学对影视的影响来看,苏童也是80、90年代以后,在文学为整个文艺创作提供资源方面的重要作家之一。显然他所取得的这些优异成绩与他自身的独立创作是分不开的。

一、纯文学一个移动的能指

纯文学是文学批评和文学创造中一个重要概念。在中国,“纯文学”这一概念的真正引入始于五四时期,它是指一种自律的审美的文学观,注重文学自身的审美特点。直到80年代,纯文学才重新登场,这时纯文学极力摆脱政治,从政治性文学转向人性文学,从外部研究深入到内部研究,从写什么转向怎么写,这一转变再一次体现了文学的自律性和自足性。而这转变的出现显然与当时特殊的历史环境(文革刚结束,僵化的文学教条还严重束缚着文学)分不开,从这个层面上看,纯文学的提出是“对传统现实主义编码方式的破坏、瓦解甚而是颠覆,为写作者的个性得到了淋漓尽致的发挥,从而获得了一种真正意义上的内在的创作自由。”①90年代在市场化的洪流中,文学的消费化、商品化和直观化与纯文学的冲突愈演愈烈。此时的纯文学是与商业文学相对抗的纯文学观。即“在严肃文学/通俗文学、精英文学/大众文学、或者先锋文学/流行文学的二元对立中,凸显纯文学的美学和文化立场”。②此时纯文学开始拒绝进入公共领域,文学放弃尖锐的批评,自愿退出历史文化网络。纯文学实则就是一个文学书斋里的精美摆设和一种语言工艺品。正如蔡翔在《何谓文学本身》一文中谈到的“一个概念必须依赖于特定的历史语境方能得以存在,并且获得它存在的合法性依据。一旦时过境迁,这个概念如果不能及时调整自己的外延和内涵,就极有可能成为一种新的理论教条”。①以上是对纯文学概念的简单梳理。

2001年李陀在《上海文学》发表了《漫谈“纯文学”》,纯文学又一次进入了批评家和作家的视野,引起了一场不小的讨论,学界不少人为纯文学提出了辩护。作家残雪说过:“纯文学是对人类精神的深入探讨不断揭示了精神王国的面貌,而它所涉及的问题是有关灵魂的大问题。”③她指出“纯”的文学史一层一层地描述精神的,永不停息的解释古老的混沌的人性,体深层次的世俗关怀。同时还认为,要做好纯文学就必须要用灵魂去做,而对灵魂的冷漠就是对精神的冷漠。作为一个作家她提出了一个道德上的标准和良心上的标尺。就历史性而言,残雪的观点是非历史性的,她是对纯文学做了一个大而总的概述。不管是历史性还是非历史性,纯文学的定义从来就是含混不清的,它自身含义的多变性和范围的不确定性对于探求现代文学来说无疑充满了诱惑。“如果理论的解释功能已经演变为一种意识形态,那么文学的感性经验就是一种不屈的突围推论”。④正因此概念理论与创作者的对纯文学的不同见解,本文抛开了就概念的抽象界定,希图从作家苏童的具体文学写作入手,对纯文学概念做进一步具体的阐述。

二、苏童小说创作窥视

文学的创作始终都离不开回忆、想象与虚构,同样小说也如此。而文学是否纯,就要看作家在创作中是否深入灵魂。在《回忆·想象·叙述·写作的发生》中,苏童说道,最初的写作实践只是为了满足他自己追逐文字的兴趣和表达的欲望,而写作面对的是一个虚拟且封闭的空间,具有隐私性,借助纸上的时间,虚拟的文学世界就可以建一个物质世界之外的另一个精神世界。从这里我们可以看出苏童写作是自我精神的一种纯粹释放,没有参杂任何其他世俗的东西。从1983年苏童的第一篇小说《第八个是铜像》在《青春》上发表以来到九十年来的市场经济大潮对全国文学界的席卷,苏童的创作从未停止,从开始创作小说至今,他的一些中长篇小说反响很大,特别是作品中氤氲的一股南方阴暗、潮湿的堕落气息,在苏童笔下美丑是一体的。张学昕围绕“唯美”一次对其小说展开论述,也正是苏童小说的唯美意象,才使得读者关注他的小说。

(一)回忆

在先锋作家中,苏童和格非都是讲故事的高手,苏童不用于格非书写的神秘色彩,他更倾向于日常生活化的讲述。他的作品大量记录了对香椿树街少时的回忆和一次次旅行的奇遇。其中,回忆构成了其小说写作的首要环节。早期作品《回力牌球鞋》、《西瓜船》、《水鬼》、《刺青时代》、《城北地带》,再到新作《河岸》,都是对少时生活中的那条香椿树街一些碎片的回忆和想象的“拼凑”与重组。在城北称王称霸的小拐,在江南河岸就变成了一个人人唾骂,不得已而一同与父以船为家的被流放者,一个个人物的命运在作家回忆的香椿树街中上演着一幕幕似真似假的少年生活。有人嗔怪苏童要一辈子陷在一条街里出不来,而在苏童这里,却是他陷得好不好的问题,守住这条街对他来说几乎是他的这学问题,而且也是作家个人的生命体验或经历持续记忆的一个美学延伸,小说《吹手向西》是苏童在一次旅途中对窗外的偶然一瞥,对草垛上用石灰水写的四个字的记忆,这对苏童是一种非常深刻的记忆,这四个字引起了作者那种文学的想象的冲动,最后具体化成了一个未知的故事——关于得麻风病的孩子被送往医院的故事。

(二)想象与虚构

想象使先锋作家挣脱了政治束缚,重归文学本身,重获自由和新生。想象在苏童的世界绝对占有很重要的位置,想象不仅提供了奇异的意象,甚至提供了多重可能性,让帝王变成平民,难民晋升为一方霸主,苏童想象的灵性总是无穷无尽。虚构是其小说的又一特点,为小说的好看性和可读性增加了砝码。当然这里的虚构是在另一时空展开,可以是对未来的想象,也可以是对一个事物或者思想的延伸,甚至可以是对其进行全新的重组。苏童心目中的现实不是僵化的,而是变化多端的,苏童更热衷于日常生活化的讲述。比如对于底层的生活,他们的欢乐更能感动他,这就促使他发现最深入的底层生活的核心,挖掘内在的东西,通过想象来丰富,运用虚构来透过表层现象发掘深层原因。小说《手》通常被认为是写了人的当下生活的境遇,而苏童只是在写一个人和手的关系,探讨人和自己的手的欢乐或紧张的关系亦或是一场战争。这样的一种原始创作的发起,带来的是表现空间上的张力,小说深层次含义就是在揭示人性和命运。同时它的想象又是个人化的,特别是对历史的想象,不同于主流文学的历史记录,呈现出个人化的解读。《一九三四年的逃亡》、《蛇为什么会飞》、《我的帝王生涯》就是苏童想象中的历史,给人重回现场的感觉,作者实际上是在揭示人性之恶,表达了对诸如“苦难”和“逃亡”的深切感悟,无疑这里的逃亡已经成为了生命的存在仪式。

(三)叙事策略的转变

我们知道,小说叙事最重要的艺术功能“一方面是呈现个性的审美情感,并对存在进行审美观照”⑤(P97),“另一方面,艺术地呈现作家的审美发现、感知、理解、阐释,把握现实世界的进行过程,即作家重铸存在世界的过程”。⑤(P98)苏童曾以音乐的美声唱法与陕北的信天游做比较,认为艺术的产生要有一定的限制,而不是一个自然的追求过程。他早期作品《一九三四年的逃亡》、《罂粟之家》、《飞越我的杨树林》与后期《妻妾成群》、《红粉》、《妇女生活》等作品在叙事策略上有较大变化。早期作品的叙述更多吸收了国外现代小说的手法,给以陌生化,即使是在回顾历史,也是一种难以企及的彼岸。后期则回到中国古典小说。其中《妻妾成群》在谋篇布局上是对古典名著《红楼梦》以及现代作品《家》、《春》、《秋》一种借鉴,其实也是对一种公共文学资源的重建。而这部小说最初是受到马原对于古典叙述的看法和西安诗人丁当诗的颓废、玩酷以及男人对于后宫嫔妃三千、妻妾成群的渴望的影响。可以说古典叙述的方式拉开了苏童新历史小说的写作,这实际上是对小说空间的重新发现、整理和叙述。之后的《红粉》、《妇女生活》是《妻妾成群》的写作惯性的产物,对于外人来讲这三部小说都是在讲述女性的不幸遭遇,但是苏童并不这么认为,他说,判断小说的好坏,公共文学道德在我这里不是一个判断系统,文学也有一个政治正确和道德正确的红线,我一直偷偷地钻过这条红线,钻出去写。这里我们看到苏童的写作不受公共道德对他的约束,而对人性的阴暗、灰色、堕落在它那里都构不成道德上的美与丑,从某种意义上说是一种自我放逐,这就是苏童的审美追求。苏童本性中的怀旧倾向导致了对记忆的奇思异象,不刻意夸大存在和生活的虚无。他制造的那部灰暗的机器只是材料的颜色,并非追求。

苏童小说多次被改编成电影,还有一个深层次的原因——对图像的迷恋。他从小就喜欢画画,对一些知名画家的作品如痴如狂,更钟爱破译图像,甚至可以不厌其烦地用语言尽情描述一种事物,让读者看到、闻到甚至是亲身感受到为止,给人一种真实的现场感。所以不管是回忆童年,还是对写作对象是极力想象,表现在文字中就是给人一种真实感,如果说回忆、想象和作家的性格品质构成了苏童小说创作的内在动力,叙事方式成为了外在表现形式。

三、批评家对苏童作品的研讨

苏童是近年来以为多产的作家,他日常生活化的故事不仅受到广大读者的喜爱,而且作品曾多次改变成电影,这不得不引起批评家的极大关注。2010年5月10日,在复旦大学专门召开一次关于苏童作品的学术研讨会,专家学者对苏童进三十年的小说创作展开了一场激烈讨论。批评家们认为苏童把诗歌的意象引到小说中是对现当代小说的一大贡献。有的批评家认为,苏童是一个有局限性的作家,对于他的批评只能在一个小范围内展开,意象、画面、记忆、颓败、南方的堕落。昆德拉的记忆就是权利时代和遗忘斗争的武器,苏童的记忆是遗忘的手段。对于苏童来说,他只能依靠他的记忆来对付其他不知道的遗忘或者已经遗忘的东西;有的批评家认为苏童在美学上的造诣很深,特别是一些唯美、充满诗意的意象和画面,给大家呈现出一种虽难以被复制却仍然被竞相效仿的美学形象。对于南方的日常生活的的阴暗、龌龊、邪恶,也同样很有诗意,似有一种以丑为美的味道在里面;作家王安忆以一个同行的视角分析了苏童,她认为苏童小说在发生着内在的变化。小说材料由最初的高高在上变得“人间化”,就像罗汉到人间去普度众生,并且将苏童小说中隐喻的运用取名为“谜底和谜面”。谜面常常以不同的形式出现,谜底却殊途同归。王安忆称赞苏童有一种能力,可以把把一个场景给变形,把读者带到一种语境中,让人觉着这种变形是可以接受,并且很有趣,即在肯定苏童的变形和虚构是基于真实性的,是符合生活逻辑的叙述。他独特的虚构和想象能力在《碧奴》里一览无余,碧奴在一个禁止哭泣的国度力用哭泣的方法,在驯服的漫长岁月里,用眼泪摧毁时代的残酷,创造了一个神话般的传奇,这样的想象和虚构能力连接了浪漫的激情。多年来致力于苏童研究的批评家张学昕称苏童为唯美作家,认为“苏童是当代最具有形式感的作家之一,他以创造出‘有意味的形式’的勇气和能力,给幻想以更大的空间”。⑤(P202)在祛除了写作中历史、文化、意识形态的沉重负担后,呈现出优美的写作姿态。苏童并非是那种简单的倾向唯美。是在倾注于有一位的写作形式的同时,并没有苟丁终极价值的信仰,更没有以玩文字游戏来消解主体、取消意义,而是把现代与传统叙述方式进行整合,消化吸收,再创造的过程,在叙述与情感的高度融合中达到作品的再生,避免落入叙述圈套。

结语

正如前文所述,纯文学概念的模糊性和外延的不确定性,造成了它定义的不确定性,从而吸引力众多批评家的不断解读和探索。作为文学的创作者也许没有批评家浓烈的理性色彩,特别是作家苏童的写作发生过程,是在文学感性经验的基础上,本着对文学本身的敬畏和神圣之情,具有纯粹性且不带有任何世俗功利行的创作行为。正如作家残雪所言,不断寻找自己所处时代的文学粮食和天空,使这个世界呈现出应有的澄澈和晴朗,平静和深沉。以他的写作对强的低俗文化表现出顽强的抗议性和尖锐的抚慰。无疑苏童小说是纯文学的一个具象说明,在纯文学的范畴内对历史、现实、未来寻求着新的可能性的表达。这些都表明了纯文学就本身特质是拒绝权力话语的,是以想象的真实性证明了人的自我生成性。

有关纯文学的争论在历史的演进过程中从未停止过。本文通过苏童小说写作的探求,认为纯文学就是一种审美的,无功利性的,与政治无关的,即康德所说的文学是无目的的合目的性。苏童的写作是与商业文化相对的一种文学写作,是与自身和生命体验仅仅联系在一起的,更是纯文学魅惑下的一次完美阐释。

注释

①蔡翔.何为文学本身[J].当代作家评论,2002,(6).

②刘小新.“纯文学”概念及其不满[J].东南学术,2003,(1).

③残雪.究竟什么纯文学[J].大家,2002,(4).

④南帆.空洞的理论[J].上海文学——重说纯文学(二),2001.

⑤张学昕.南方想象的诗学——论苏童的当代唯美写作[M].上海:复旦大学出版社,2009.

[1]陈思和,王安忆.童年·60年代人·历史的记忆——苏童作品学术研讨会纪要[J].渤海大学学报,2010.

[2]葛红兵.介入:作为一种纯粹的文学观念[J].上海文学——重说纯文学(二),2001,(4).

[3]陈恩国.纯文学究竟是什么[J].学术月刊——文学艺术评论,2008,(9).

[4]张闳.文学的力量与“介入性”[J].上海文学——重说纯文学(二),2001,(4).

[5]曹文轩.小说门[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2010.

[6]苏童.苏童作品精选[M].武汉:长江文艺出版社,2010.

[7]苏童.米[M].南京:江苏文艺出版社,1994.

[8]苏童.后宫[M].南京:江苏文艺出版社,199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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