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语实现与华裔作家身份建构

2013-03-29 02:21林莺
学术探索 2013年2期
关键词:人文性话语权

林莺

摘要:对于华裔作家身份的建构并不是一个陌生的话题,但是目前的研究,多是纯文学的解读,未曾出现从语言学角度分析华裔作家话语权力的实现和身份认同之间关系的研究。在身份认同的过程中,语言是文化的载体,语言的断裂导致文化的迷茫。本文利用福柯的话语权理论,率先提出话语权的获得才是身份建构的最本质原因。从语言遮蔽下的话语失落、话语“言”生和话语“心”生三方面阐述话语实现和华裔作家身份建构之间的关系,提出中国文化的浸润才是华裔作家获得话语权、完成身份建构的最本质原因。

关键词:话语权;人文性;身份构建

中图分类号:I042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6-723X(2013)02-0119-04

在中国文化中,“自我”一直是一种奇妙的话语。早在中国古代,孟子就提出“万物皆备于我矣,万物与我唯一”(《孟子·尽心上》)的说法。在中国,自我承载的意义,不仅是个人价值的充分体现,更是与他人、儿女、亲友、家族,以及整个社会网络息息相关。身份认同感一直是中国人“自者”与社会大宇宙中“他者”的和谐统一。而在西方,个体却强调“自者”的主体性,以自我的视角关照世间万物,这种中西之间的巨大差异,不仅体现了语言构型的不同,也体现在语言承载的文化不同上。华裔作家在千百次的文化碰撞中滋生出属于自己的言说方式和言说内容,同时也践行着跨文化视域下的话语实现,而话语实现也正是华裔作家身份得以建构的基石。

“一个文本在成为事实文本的同时也成为世界上的一个存在。”[1]文学,首先是一种言说的形式,是以语言为载体的文化呈现。言说,也是一种生活经验的体认;个体具备言说的权力,就是具有了文本的话语权,同时,作者在话语权力的逐步实现过程中也逐步实现着对于个体身份的建构过程,所以,分析文本中话语权力的最终实现也是透视作者身份建构的最直接途径。

通过中国期刊网了解对他们的研究,我们发现,对于通过福柯语言哲学解构不同文本的语言形式以及探究华裔作家作品背后深层次的话语权力实现的研究,目前在国内仍是一项空白。而话语权力的实现正是身份建构的有效途径。

地域的迁徙带来语言的改变。语言既是人们交流的工具,又肩负着传承文化的功能,因此在作者文化身份的书写与确认中,语言承担着重要的任务,完成着生命的体认生存的悲凉以及意识形态的无形冲撞和最终个体身份的建构都是通过语言最终实现的。

身份认同首先就是语言之争。中国哲学中主张“天人合一”的思想,个体作为空间中的一员,是与整个社会大宇宙和谐统一的,移民带给华裔的冲撞,不仅是语言形式的彻底重构和个体生活环境的土崩瓦解,更多的是语言所承载的文化的休克。语言的持有性是个体宣告自己归属性的一个符号或者是象征;同时,一个个体就是否能运用自己所持有的语言产生话语权力,成为证明其是否能够得到身份认同的表现。华裔作家雷祖威的短篇小说《爱的痛苦》中, 主人公和母亲之间的“语言”之争,可见一斑:主人公作为二代移民,内心有着无法言喻的迷茫,而作为一代移民的母亲,却不能成为主人公交流的对象。因为母亲和儿子各自生活在自己所拥有的世界里。作者感觉母亲虽移居他乡,远离故土40年,但故乡文化在心灵深处的浸润却是支撑母亲不学英语的巨大意志力,而作者在异国他乡求学的经历使自己汉语词汇停滞,成为与母亲交流时的语言上的矮子。

这是一个真实的华裔移民家庭所面临的窘境,语言的无处“安放”,成功地刻画了两代移民内心的冲撞和矛盾。他们要完成转换与穿越,并成功在两种文化之间游离和移动。由此可见,无论是一代移民和二代移民,都遇到不同程度的话语失落。

这种话语失落,不仅体现在对于原有语言的坚持,也体现在对新语言接受的同时对于原有语言持有的尴尬上。“我言故我在”,一代移民者用自己看似固执的“语言”坚守诠释着对于本民族生存空间的坚守,尽管这种坚守已经完全失去了在异质空间中“言说”的话语权力。但是,二代移民用自己的适应和接受获得“言说”的权力,也就是试图和异质空间产生某种程度的“同构”,但是在同构和迎合的同时,他们的心灵也是荒芜的、迷惑的,是一种“染上了闪亮色彩的虚空”。

华裔作家所做的无疑是生存,并在异质空间中力求维持自己的文化身份,这是一种解散和另一种的聚合。

在文学创作中运用创造性的语言,可以为思想的自由提供最为理想的空间。

解读文本也就是解读人生,在华裔作品中,作家不断询问自己的身份、失落的自我,并不断地找回属于本民族的“自者”;另一方面,迫于外部生活的需要和生存的迫切性,他们又不断地接受来自于异域的文化浸染,并试图改变自己现存的意识形态,融入其中。这就滋生了两种不同的文学表现形式,即文由“言”生和文由“心”生的文学。

在文由“言”生中,言语行为变异为一种屈服后的哗众取宠和言说的无力。华裔作家的身份认同,首先体现在文化的解构与重组上:西方文化的表现形式偏好于通过体现第三世界人民人性的失落而达到对于他们现实社会的完美映衬。而作为华裔的移民,移民的华裔必须放弃他们本民族的语言,同时放弃的还有身份和自尊,以及话语权力。也就是说,此时本文形式的呈现,已经不是“言由心出”的真实呐喊和话语建构,而是在经历了遭遇排斥到被动接受、产生屈辱到逐渐适应,最终成为异国民族异国文化的实际应用者,并以此作为身份认同的基点和行为的标准,使得作者的话语出现了一种对立的“in two minds”的状态,在福柯看来,语言抹去了确定性意义,将生存遮掩起来。

从词源上来说,翻译 (translate) 的词源意义是“携带”,而转变(transition)的词源意义是“穿越”。在生物学中,达尔文早就阐述了“物竞天择,适者生存”的理念,如果说达尔文诠释的只是简单的生存法则的话,那么华裔作家所践行的,却是真实沉重的认知体验,华裔作家面临的,首先是为“生存”而写的困惑,可以说,这也是人类生存的原动力带来的必然结果,这种结果,有可能是各个向度的呈现,有些是欣慰的,更多的是心痛的。

在众多的华裔文学作品中,我们可以看到移民后的作者对于原文化的回忆,这种回忆既有站在新视角对于原文化的抨击,更多的是为了迎合异质文化对于原文化的一种歪曲描述,即为了“生存”而言,主动放弃自己拥有的话语权。在他们的描述中, 人民面临的人性压抑、风俗中少量的封建遗留、旧体制下的习性和命运的多舛等弊端描述,成功衬托出了移民融入西方文化后选择的“正确”性和地位的“优越性”。华裔文学是“走出去”的文学,就作家心态而言,他们在走出去之后,身份建构的模糊使他们感觉自己成为身份独立的“国际人”,他们常常以旁观者的角度观照整个世界的发展,仿佛自己既不属于中国,又不属于异域,于是,“旁观者”立场演化为一种所谓的“独立”角度,一些华裔作家用不对等的极端的文化差异,创造出一幅幅远离人性,奇特惊悚的蒙太奇,以享有某种知情权利的局内人的姿态将中国人演绎成神秘、恐怖、奇特的异邦。无论从汤婷婷《女勇士》中“女娃好比饭里蛆”的隐喻描述,还是《创痕》中许安美从小耳濡目染,听到婆婆总是说“母亲是鬼”的议论时的疑惑,以及亲眼看到母亲“几年后,在婆婆重病时,母亲回来了,为了挽救婆婆,母亲按古老的传统,不惜从胳膊上割下肉让婆婆吃。”还有谭恩美的《灶神之妻》中所描写的通过“掉剪刀”这种迷信的行为就会生死婴的描述……

一切的“不可思议”都被[2](P40~41)打上了“中国式”的标签,过度夸大下的中国成为封建愚昧旧体制下文化的歪曲书写,淳朴的乡情,经典的民俗,沉寂于心中的五千年的力量被迫成为扭曲后的人性,使西方读者误以为这就是真实的中国镜像、中国声音和中国经验,是一种专属中国式的“风情”。可以说,对于华裔的话语权,福柯曾断言,文学如果要能自主存在,只能用“反话语”这种唯一的方式。[3](P59)

生命中最沉痛的体验不在于对于自身语言的丢失,也不是对于传统文化的漠视,而是“反话语”之后的落寞,是否定了这一切后自身身份建构的坠落以及话语权的无处寻回。

福柯认为在含混的、模糊的语言内部隐藏了无限的秘密和神圣,也暗藏了无尽的压制、暴力和权力。[4]福柯向人们诠释了表象词和本质物之间的关系维度,语言不仅承载了词的表达,更是语言内部思想的宣泄,是言说的行为,更是言说权力的表达。语言关系到自我的实现,也是人类生存体验的真实书写。

如果说由“言”而生的文学传递的是一种为“生”而言的反话语的话,那么,言由“心”生的作品传递的是一种呼唤,一种身份的重构。

华裔作家身份的建构,应该经历以下几个过程:首先是语言的断裂导致文化身份的断裂,而文化身份的休克并非是一个永久性的过程,它可以超越时间、历史、地点,逐步解构和建构,融合;但是无论如何融合,文化身份总归是有源头和历史的,“与一切有历史的事物一样,他们也经历了不断的变化”;“他们绝不是永恒地固定在某一本质化的过去,而是屈从于历史,文化和权力。”[5]

华裔作家身份的建构,是对于本族文化寻回的一个过程。

在谭恩美作品《接骨师的女儿》中,对于本土文化的呼唤是永恒的,这种镜像式的蒙太奇分散于她作品的角角落落:母亲用中国才有的书写工具毛笔写诗,母亲终身都不放弃对于中国文化的体验,母亲用虔诚完成对于本民族的体认,甚至连洗笔的水都要用矿泉水。“露丝眼前出现了小时候妈妈教她书法的情景。那时,妈妈舞动得就好像脚尖芭蕾舞,动作优雅地告诉她每个文字都代表着独特的想法、感情、意义与历史,这些都融合在一个字里。”[6]

人类的感性和坚持是揭示文学内涵的源泉,历史和文化则为感性塑造提供了元素;多数的华裔作品并非总是浓墨重彩,而有时是不经意地描述一种溪水般的“生活场景”和生命体验,且总是与故园相连,在润物细无声的无意间描述着故事,阐释着真理,完成对于艺术的书写,同时又一步步建构和完善属于自己的人生。代表作家有谭恩美、韩素音、严歌苓等,他们身在异邦,却从不企图抹去自己的中国身份。他们能感受到自己的人格在转型,也能感受到国际新秩序的整合,他们一边深隐着失去文化身份的不安,一边在身份缺失的过程中不断地继承和传扬,修复和补充,体味和重建。

“传统文化的特征在于它对个人的那种无意识的影响, 诱使他们忠心耿耿地和他们作为其中一部分的具体文化合作和行动, 这是通过我们称为社会化和文化熏陶的方法来达到的。只有那些安全地生活在文化交接边缘的人才能提出一些深刻的问题。”[7](P8)

中国身份赋予华裔作家中国符码,身份确认的时候又渴望世界的认同,这可能是华裔作家身份建构过程中的主要矛盾。那么,在华裔作家的身份建构中,“归属认同感”无疑起到了关键性的作用。如果完成“归属认同”,文化浸润和典籍规训无疑是华裔作家言由“心”生文学作品的产生,同时,也是华裔作品独特魅力的所在,也正是因为存在碰撞,才会更深刻。华裔作家在体认重组的过程中获得人性的升华,他们笔下奏出更具感染力的独树一帜的华章。

“汤婷婷恐怕是第一位在英语文本中大量挪用和移植中国文化传统并且取得读者市场成功的作家。”[8](P33)在《女勇士》中,汤婷婷利用中国传统文化中的“花木兰”塑造出一系列完美的华人移民形象,文武全能的女性形象颠覆了西方对于中国女性“阴柔”概念的普遍认知;其中国传统思想中的坚韧善良融入了浪漫的“美国梦”,使西方读者耳目一新。《女勇士》既书写了中国移民对于“黄金梦想”的体验,又完成了西方人对于中国文化的一次体验;而在作品《中国佬》中,无论是屈原的《离骚》还是李汝珍的《镜花缘》,都可以在其文本中寻觅踪迹。而在另外一些优秀的华裔作家赵建秀和陈忠雄的作品中,《三国演义》和《水浒传》中的“一百零八将”都成为文本塑造的原型和参照物。有趣的是,这些传统的中国典籍形象并非是对于典籍完全忠诚的下载,而是正像华裔身份般地融合了西方观念做了一些改动,虽然花木兰人物形象有了很大的变化,是较大的增删、移位和新的组合下的新的情节设置。虽然这些传统形象并未在作品中直接提及,但是本族阅读者却能够了然于心,正如福柯所说的那样:“小说不在于展示不可见,而是在于展示可见物的不可见性的不可见程度。”[9](P282)

中国广博的典籍和中华文明的浸染提供了华裔作家创作的基础原动力,成为沉淀于内心深处的朱砂,同时这种源动力又同构于美国的冒险精神和自我价值的实现,成为华裔作家精神得以安放的在场。而对于典籍的回顾和再创造也成为华裔作家的“理性话语”。

“理性话语总是扎根于独白理性的不同层面上……假如理性要通过与他者的交往或冲突来显示自身的话, 就必须把这些意义基础挖掘出来, 如同对待史前沉默的文物一样。”[10]而文学所要表达的,也正是“‘说话的思想:它是一种‘思想着的语言”。[11]

中国文化观念和价值取向的“归属认同感”创造了华裔作家坚强的心灵体验,也正是在这个基础上的创新和融合,生成了华裔作家的身份构建。而一个成熟的个体是在不断的生命体验和认知中铸成的,因此,在读者面前的华裔作家是一个具有自律精神和启蒙态度,在完成生存体认并在实践中不断深化,同时完成自我美学的整体形象。正像是谭恩美小说《百种神秘感觉》中奥利维亚所言:“整个世界并不是一个地方,它是灵魂的广袤和无穷无尽。而灵魂也不是别的,它就是爱、无限和无尽,这一切都将使我们走向真实。”[12]

我们可以这样说:华裔作家身份的认同感正是来自于写作对于传统文化的继承和西方意识形态的融入,以及对这两种文化资源的认知与再创造的能力。

“悲壮则如大红大绿的配色,是一种强烈的对照。苍凉之所以有更深长的回味,就因为它像葱绿配桃红,是一种参差的对照。”[13]华裔文学作品,正是作为少数族裔,处在中国文化和西方文化交集的边缘人群,正是在一种大红大绿的文化的冲撞和对比中显示出的人性的张力。华裔作家完成的,是处于强烈经验中的限定性的基本形式,在由“言”而生的文学中,强调差异性的边缘性的话语成为对于本土话语失落的另一种阐释,在由“心”而生的文学中,则阐释了中国亘古以来历史的丰富性和涅槃重生般的生活体验。“跟人生一样,文本是不完整的,有泯灭的危险,我们必须将文本放在世界的语境中,了解我们周围从前与现在所发生的事情,从而给予文本应有的生命,重新构筑我们的身份。”[14]身份的认同就是获得言说的权力。如果说“做想做的梦”完成了华裔作家“走出去”的第一步,“去想去的地方”则实现了华裔作家对于“黄金土地”的向往,那么“成为想成为的人”诠释了华裔作家反复蜕变的痛苦过程,从语言的失落到话语的失落,以及身份和话语权的迷失,在质问心理的反复过程中华裔作家终于寻回了属于自身的话语权力的建构,完成了文本中“身”与“心”的完美结合,完成了对于自我的身份寻回和身份建构。

[参考文献][1]Edward Said. The World, the Text and the Critic[M].Harvard University Press,1983:33.

[2]Amy Tan.The Joy Luck Club[M].Ballantine Books,1959.

[3]福柯.词与物[M].莫伟民译.上海:上海三联书店,2001.

[4]米歇尔·福柯. 词与物[M].莫伟民译. 上海: 三联书店,2001.

[5] Eagleton.Terry: Literary Theory: An Introduction (Second Edition)[M].London: Blackwell Publishing Ltd,2000.

[6]谭恩美.接骨师的女儿[M].施真清译.台北:台湾时报出版,2002.

[7]史蒂芬·罗.再看西方[M].林泽铨,刘景联译.上海:上海译文出版社,1998.

[8]卫景宜. 西方语境的中国故事[M]. 北京:中国美术学院出版社,2002.

[9]于尔根·哈贝马斯.现代性的哲学话语[M].曹卫东译.南京:译林出版社,2004.

[10]詹姆斯·米勒.福柯的生死爱欲[M].高毅译.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2005.

[11]Amy Tan.The Hundred Secret Senses[M].VintgeBooks,1998.

[12]张爱玲.张爱玲全集[M].北京:十月文艺出版社,2008.

[13]George Steiner.After Babel : Aspects of Language and Translation[M].Oxford and New York::Oxford University Press,199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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