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中庸集说》校理本

2013-07-24 03:25石立善
衡水学院学报 2013年3期
关键词:原书礼记中庸

石立善



读《中庸集说》校理本

石立善

石立善(1973-),上海师范大学哲学学院教授,文学博士(日本京都大学),“申江学者”特聘教授,台湾大学访问学者,河北大学兼职教授,朱子学会理事。主要研究领域为中国哲学史、古代经学史、敦煌学吐鲁番学、日本汉学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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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庸集说》;校理本;《礼记集说》;宋代哲学思想;《中庸》

今日研究中国哲学或思想的人士大多不能读古书,更不用说看白文、施句读,第一手的原典文献尚且无法阅读,而每年产出的论文与著作却以千万计,学风轻浮堕落一至于此,诚可谓学界一大怪现状。河南桐柏杨少涵君则是一个例外,杨君乃中国哲学领域后起之新秀,治《中庸》哲学崇尚义理而不废一手文献,最近点校出版一部简体字版《中庸集说》(漓江出版社,2011年11月版)。

《中庸集说》是南宋学者卫湜辑编《礼记集说》的节本,杨君从中抽取《中庸》的部分(卷一百二十三至一百三十六)校理单行。《中庸集说》虽是一部节本,可以说是研究两宋哲学思想乃至《中庸》学史的重要资料。《礼记集说》凡160卷,乃卫湜毕生心血所在,积30余载而萃聚增订成书(卫湜《跋尾》),与元人陈皓撰写的《礼记》注解同名而并重于世,卫书尤以征引宏富著称。卫书收录郑玄《注》、陆德明《音义》、孔颖达《正义》以下,至两宋诸儒共140余家,不少宋人的佚书遗文赖之传存,李致忠《宋版书叙录》说“自郑玄注、孔颖达《正义》而外,卫湜当年所引用的原书无一存者”,则是既未阅读原书内容,又无礼学知识的误解(北京图书馆出版社1997年版,第152页)。本书虽是一部“唯恐不出于人”(卫湜《后序》)的资料汇编,但其取舍编排有法,治三礼之学者无人不读之。《礼记集说》对后世之礼学及《礼记》注释书之编纂产生了很大的影响,宋末黄震虽然批评卫湜《集说》对朱子《四书章句集注》重视不够,但其《黄氏日钞》中的《读礼记日钞》所引学说多採自《集说》。明代永乐年间官修的《礼记大全》所用底本为陈澔《集说》,同时参用卫湜《集说》而成。清乾隆十三年(1748年)成书的《钦定礼记义疏》很多材料也都取资于卫书,冉觐祖(1637-1718年)编《礼记详说》、杭世骏(1696-1772年)编《续礼记集说》皆为继卫书而起的大型《礼记》注释汇编。同时代的叶水心称卫湜“读广而不眩,记博而不杂”(《水心集·栎斋藏书记》),观此书则知其言不虚。斋主早年也曾留意过卫湜其人其书,点读过《礼记集说》的部分篇章,并从中辑出二程门人周行己(1067-?)《礼记讲义》的部分佚文(参照拙文《〈礼序〉作者考》,《中国经学》第6辑,2010年6月),因此对此校理本颇感兴趣。

翻阅之下,斋主觉得此校理本有3个优点:

1) 以旁注的形式,标出部分引书的通行点校本的页码或相关原文,如周、张、二程、朱子、邵雍等两宋重要儒学家的著作,便于读者查核原书,深入考索。

2) 以附录的形式,用仿宋字体在正文相关内容下补入了卫湜未引或遗漏的三家学说45条(二程、张载、朱子),供读者比较参考。

3) 校勘比较仔细,指出并订正了底本存在的一些讹误脱衍等,其中一些理校也可信从。

同时,此校理本也存在如下3点不足:

1) 所用版本单一。可惜的是此次整理只用了一个本子,即底本《文渊阁四库全书》本,既未采用现存最古的南宋嘉熙四年(1240年)严州刻本(《中华再造善本》收录影印本),也没有参考其他现存的版本。校理本《整理说明》中没有提到的另一个本子也很重要,即《通志堂经解》本,此本其实亦源自宋本,是不可或缺的参校本。整理者所指出的四库本的一些明显讹误在严州刻本和《通志堂经解》本中并不存在。又,整理者受制于单一的版本,书末附录的资料仅载魏了翁序、卫湜自序、四库提要,而原书所有的卫湜上表文、《后序》《跋尾》皆未收之,诚为阙憾。

2) 整理有不合规范之处。如删去原书“又曰”及“一本曰”等字样。又如卷首《集说名氏》一文,卫湜原书是按时代先后排列所引征的诸家名氏,而整理者竟改动原文次序,以拼音为序重新罗列诸家名氏(第2-3页),此举看似方便读者,实则丧失古书原貌。拼音排序的“名氏索引”可以作为附录,放在书后。又如卷一(第1页)在标题“中庸”后增补原文所无的“题解”2字,亦甚不可取。陆心源所谓“明人刻书而古书亡”的教训犹去今不远,吾侪不可步其后尘。

3) 断句错误甚多。以下略举明显者十数条,供整理者与读者参考:

第1页(《集说名氏》),“又刘原父《七经小传》载《檀弓》‘圣人之葬人,与人之葬圣人也’”,“与”字当属上句,刘敞以“与”为语助,故所引《檀弓》当点作:“圣人之葬人与?人之葬圣人也。”斋主按:以“与”为语助辞之说最早始于王肃,孔颖达《礼记正义》引之。

第7页,“如颜子,则便;默识,其他未免疑问”。此句文义不通,“则便”后显然不应点断,当点作:“如颜子则便默识,其他未免疑问。”

第95页,“以道为高,疑若登天,然则半涂而废者盖有之;见其若大路,然则行之者必至矣。尚谁已之此,颜渊之所以欲罢不能也”。“尚谁已之此”不通,“此”字当属下读,当点作:“以道为高,疑若登天,然则半涂而废者盖有之。见其若大路,然则行之者必至矣。尚谁已之?此颜渊之所以欲罢不能也。”

第96页,“行道君子临小利,害一暂进退,而弗利厥躬,弗快己欲,则悔心勃然而生焉”。“害”字当属上读,当点作:“行道君子临小利害,一暂进退,而弗利厥躬,弗快己欲,则悔心勃然而生焉。”

第96页,“是与天地相似,是与鬼神相通,又何进退?隐显足以动其心,故性得于内而乐,不可胜其荣也;情失于外而悔,不可胜其辱也”。此句当点作:“是与天地相似,是与鬼神相通,又何进退、隐显足以动其心?故性得于内而乐不可胜其荣也;情失于外而悔不可胜其辱也。”

第97页,“非绝人也,直以为圣人,成能在日用间耳”。“圣人成能”乃经典常语,岂可点断!当点作:“非绝人也,直以为圣人成能在日用间耳。”

第136页,“近世佛者妄以吾言传著其说,而旨意乖剌如此,类者多矣,甚可笑也”。“如此”后不可点断,“而旨意乖剌如此类者多矣”当作一句读。

第151-152页,“某所洞见者,吾人但当正心诚意,戒谨恐惧,到得德重鬼神钦田地也,早得,何须更说过头事?人之所为善恶,报应迟缓者,自是天道,长远不如此,屑屑定,须次序报来”。此句破句多处,不知所云,当点作:“某所洞见者,吾人但当正心诚意,戒谨恐惧,到得德重鬼神钦田地也早得,何须更说过头事?人之所为善恶,报应迟缓者,自是天道长远,不如此屑屑,定须次序报来。”“到得德重鬼神钦田地也早得,何须更说过头事”,是说离到达德重鬼神钦的境地还早呢!何必更说过头的事;“自是天道长远,不如此屑屑,定须次序报来”,是说自然是天道长远,不是如此匆迫拘泥,一定会按次序报应善恶的。

第158页,“达天之德而不能得,天者未之有也,而况于迩者乎?”“天者”2字当属上句读,当点作:“达天之德而不能得天者,未之有也,而况于迩者乎?”

第164页,“武王末年,方受天命,而有天下未及有作”,“而”字乃顺接,“而有天下”4字当属上句读,当点作:“武王末年,方受天命而有天下,未及有作,……”

第184页,“策,大而方小。《聘礼》:束帛加书,‘百名以上书于策,不及百名书于方’;《既夕礼》:‘书赗于方,若九若七若五,书遣于策’。策,以众联方一而已”。首尾两句标点错误,其实是用来解释“方策”之区别,又“束帛加书”4字乃《仪礼·聘礼》之文(斋主按:原文“书”下脱“将命”),亦应括入引号内,故当点作:“策大而方小。《聘礼》:‘束帛加书,百名以上书于策,不及百名书于方’;……策以众联,方一而已。”

第194页,“刚毅、木纳,质之近乎仁者也;力行、学之,近乎仁者也”。“学之”2字当属下读,当点作:“刚毅、木纳,质之近乎仁者也;力行,学之近乎仁者也。”“质”“学”对文,前者指刚毅、木纳,后者则指力行。

第318页,“万物虽多,并得以遂其生,何相害之?有此道何往不行?”当点作:“万物虽多,并得以遂其生,何相害之有?此道何往不行?”

第328页,“若止言诚,则无息而已,无息非言诚也,形容诚之体,叚情性耳”。“叚”是“段”的俗字,“体段”乃一词,道学术语,不可点断,后半句的意思是“无息”不是用来说诚的,而是形容诚的体段情性。当点作:“若止言诚,则无息而已,无息非言诚也,形容诚之体段情性耳。”

第336页,“释氏之说见得些,便惊天动地,言语走作,却是味短。只为乍见,如《中庸》言道”。“只为乍见”乃批评佛教之语,故“却是味短”后当逗不当句,“只为乍见”后当句不当逗。

第338页,“其心顺其气,平其容,婉其色,愉熏然慈仁,此温也,然行而宜之,故理”。此句多处破句,当点作:“其心顺,其气平,其容婉,其色愉,熏然慈仁,此温也,然行而宜之,故理。”

第352页,“载,犹地载,神气之载”。“地载神气”乃一词,“神气”乃“载”之宾语,不可点断,当点作:“载,犹‘地载神气’之载。”

此外,校理本还生出了一些新的问题和误字。如卷首《集说名氏》漏掉了“沙随程氏逈”,第3页“新定顾氏元常,字平甫”重出,当为衍文。第2页“广安游氏桂,字符发”、第3页“新安朱氏熹,字符晦”之“符”皆为“元”字之误。又如第153页,“天命天德,气之不可变者;可变者,独死生修天而已”。末句不通,“天”乃“夭”字之讹,底本即四库本不误,“修夭”谓寿命长短。第224页,“不然,如沟浍之水,乍盈乍涸,其废也可立而待,鸟在其为不穷邪?”“鸟”乃“乌”字之形讹。

与普通古书不同,宋明理学典籍处处牵涉义理,稍有不慎则毫厘千里之谬。义理书之难读,由此可见一斑。

总之,此校理本问题尚多,离严格意义上的定本或通行本,尚有一定差距。据斋主所知,目前浙江与北京均有学人在着手研究或整理《礼记集说》,然此书卷帙繁重,义理之外,还关涉名物、制度等诸多方面,整理工作难度不小。此校理本虽仅为全书篇幅的十分之一弱,且还存在着不少问题,但作为第一部问世的整理成果,值得肯定与鼓励。望杨君能再接再励,于此基础之上,以南宋刻本为底本,《通志堂经解》本与四库本为参校本,遵守古书整理规范,修订改进,整理出一部可供学界参考的繁体字版《中庸集说》的定本。斋主则引颈乐见其成也。(本文经作者稍作修订)

(责任编校:耿春红)

1673-2065(2013)03-0036-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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