鲁迅与废名

2013-08-15 00:48朱正平
渭南师范学院学报 2013年10期
关键词:鲁迅

朱正平

(渭南师范学院期刊管理中心,陕西 渭南 714000)

1925年,经周作人举荐,废名被吸收为《语丝》杂志的撰稿人,而作为“新文化开山”、思想旗帜的鲁迅,在《新青年》后就成为《语丝》的主要撰稿人和编辑。这一年,废名怀着崇敬的心情第一次拜会了他心目中的偶像鲁迅。从他和鲁迅开始交往到逐渐疏远,二人走上了截然不同的文学道路,一个成为不断战斗的革命文化的旗手、一个不屈的民族魂,一个偏至一隅成为文坛的寂寞者、另类,几乎被人淡忘。

一、乡土文学的创作实践:迥异相反的艺术追求

鲁迅在《中国新文学大系·小说二集·导言》中就提出了“乡土文学”的概念,他说:“蹇先艾叙述过贵州,裴文中关心着榆关,凡在北京用笔写出他的胸臆来的人们,无论他自称为用主观或客观,其实往往是乡土文学,从北京这方面来说,则是侨寓文学的作者。”[1]9鲁迅自己也身体力行,在他的《社戏》《故乡》《阿Q正传》等作品中充满着浓郁的浙东风情,为乡土文学成功地提供了创作范本。但鲁迅作品深刻而复杂的主题意义,对病态社会的病理剖析,“揭出痛苦,引起疗救”所取得的巨大成功,已经超越了单纯的乡土小说的涵盖。

历代封建统治阶级的专制统治,造成整个社会的集体失语,被统治阶级逐渐同化。鲁迅把中国的社会称为“染缸”,他说:“中国……像一只黑色的染缸,无论加进什么新的东西去,都变成漆黑。”[2]20又说:“每一新制度,新学术,新名词,传入中国,便如落在黑色染缸,立刻乌黑一团,化为济私助焰之具,……此弊不去,中国是无药可救的。”[3]480鲁迅在他的作品中一开始就紧紧抓住了“国民性”这个社会痼疾,对封建文化给予了猛烈的抨击,“袭击旧文明”,甚至不惜连出身旧文化的自己也无情否定。在《狂人日记》里写到:“我翻开历史一查,这历史没有年代,歪歪斜斜的每叶上都写着‘仁义道德’几个字。我横竖睡不着,仔细看了半夜,才从字缝里看出字来,满本都写着两个字是‘吃人’!”他正是看到了整个社会吃人的罪恶与恐怖,才有了“救救孩子”的呐喊。统治阶级的腐朽堕落、虚伪丑恶,被统治阶级的愚昧落后、麻木冷漠,使鲁迅深刻认识到:“这种漆黑的染缸不打破,中国既无希望。”[2]26“我总还想对于根深蒂固的所谓旧文明,施行袭击,令其动摇,冀于将来万一之希望。”[2]32因而,鲁迅作品的话题总是那么沉重,他不可能心平气和地坐在书斋里,品茶摇扇,他有着深广的社会启蒙责任,“所以我们的第一要著,是在改变他们的精神”(《呐喊·自序》)。

在《社戏》中,碧绿的豆麦、河底的水草、淡黑的连山、点点的渔火、热闹的戏台、悠扬的横笛、香甜的罗汉豆、白蓬的航船……在儿童的视角下,展现出了一种优美的乡土风情和淳朴的人情世态。在《故乡》中,深蓝的天空、金黄的圆月、海边的沙地、碧绿的西瓜、捏叉的少年、逃去的猹、跳起的跳鱼……作者的记忆中,是那样甜美充满着温馨。这些诗意般的抒情描写,都是一种追忆和眷恋,但他更着意对浙东农民的精神状态的剖析,来反衬农民精神的压抑苦闷、麻木冷漠。《社戏》的儿童稚语表现的是未经封建礼教束缚和封建毒害的天真烂漫。《故乡》的闰土由一个天真活泼的少年变成一个沉默寡言的木偶,闰土的悲剧是等级制度对农民的毒害。鲁迅以批判的目光,对封建宗法制社会给予了深刻的批判。

废名非常崇拜鲁迅,他也是在鲁迅的影响下从事乡土文学的创作的,废名的侄儿冯健男曾指出:“小说的诗意、多种多样的写法以至于乡土气息,也是鲁迅开创的。鲁迅的创作启迪和滋养了我国现代一批又一批作家,其中包括了冯文炳——废名。”[4]475废名用笔聚焦自己的家乡湖北黄梅,以鲁迅为代表的乡土小说中窒息人的宗法礼教、封建剥削、人际冷漠、腐朽体制等,在废名的笔下,逐渐淡去隐退。衰败萧条的农村、农民的苦难,变成了充满着牧歌般诗情画意的写意画卷。那里山清水秀,民风淳朴,与人和善,人际和谐,小说的故事情节淡化,人物的悲剧精神得到消解。废名也看到了农民的悲苦命运,但他并没有关注农民的生存危机,而是把苦楚隐隐地深藏在作品中。《竹林的故事》里的老程“睡”在坟墓里,三姑娘的丧亲之痛淡化。《桃园》中王阿毛得病后想吃一颗桃子的愿望也没有实现,阿毛父亲最后好不容易换回来送给阿毛的玻璃桃子,在回家的路上也给摔碎了。《菱荡》里驼背耳聋的陈聋子,《浣衣母》中寡居独处的李妈,《桥》中乞儿出身的三哑,《河上柳》中被砍去精神依托的陈老爹,《柚子》中被迫嫁人的不幸表妹……人生的痛苦在他的笔下经过了过滤,他逃避了苦难,种种不幸以一种诗意审美地观照,封建社会的腐朽没落以及宗法礼教的黑暗,喧嚣的尘世间的人与人之间的倾轧争斗,在废名的笔下都变成了略带哀愁的美丽乐园。废名在后来曾回忆道:“自己原来是很热心政治的人,然而,终于是逃避现实,对历史上的屈原、杜甫的传统都看不见了,我最后躲起来写小说,乃像古代陶渊明、李商隐写诗。”[5]393

同样取材各自家乡的文学作品,由于两人不同的审美趋向,作品在呈现故乡的风俗人情之外,表现了迥异相反的艺术追求。

二、中外文化的吸纳借鉴:渐行渐远的思想建构

鲁迅6岁开始入塾,后入三味书屋从寿镜吾先生读私塾,但次年因祖父下狱,家道中落,后又父亲早逝,“从小康人家而坠入困顿”,鲁迅作为长子经常出入质铺,饱受屈辱与欺凌。稍长考入南京的江南水师学堂,走异路逃异地,进入不为人齿的洋学堂,开始接受启蒙新思想。以严复的《天演论》为代表的达尔文进化学说和社会达尔文主义,成为鲁迅早期的基本思想和信念,后来又受资产阶级托尔斯泰式的人道主义和尼采式的个性主义的影响。

从接受儒家学说时他就对二十四孝中的“郭巨埋儿”“老莱娱亲”心生反感,后由于家庭败落而看清人世炎凉的本来面目,走上了背离传统的道路,走异路学西洋文化。“从旧垒中来”对之进行“反戈一击”,鲁迅对绝望的传统文化给予了最为猛烈的“挖祖坟”式的抨击,他说:“中国的改革,第一著自然是扫荡废物,以造成一个使新生命得能诞生的机运。”[6]244“他们不但是破坏,而且是扫除,是大呼猛进,将碍手碍脚的旧轨道不论整条或碎片,一扫而空。”[7]192甚至连自己也无情批判否定。而进化论中的优胜劣汰的思想正好符合鲁迅要砸碎旧文化的心理,但当他看到进化论中“攻小弱以逞欲”的“兽性爱国”(《集外籍拾遗·破恶声论》)时,就倾向于人道主义和强烈的个性主义思想,“因为其中本含有许多矛盾,教我自己说,或者是人道主义与个人主义这两种思想的消长起伏罢”[8]192。鲁迅强调追求强有力的精神和意志力量与黑暗现实相对抗,那么,“惟发挥个性,为至高之道德”[7]51,“强调人的主观意志”[7]54,宣扬超人哲学的尼采就对他产生了巨大的吸引力。但鲁迅又不满尼采哲学中“反民主”的思想,看到下层民众的苦难和认识到自己的社会责任,从西方哲学中追寻另外新的救国思想,而以同情下层人民具有浓厚的民主主义色彩的俄罗斯人道主义,被鲁迅选择。这二者的对立统一构成了鲁迅早期思想中最鲜明的特色。

唐弢曾在《〈鲁迅风〉创刊号》上指出:“鲁迅是由嵇康的愤世,尼采的超人,配合着进化论,进而至于阶级的革命论的。”[9]58鲁迅经过了曲折、痛苦的思想历程,才最终从进化论、人道主义走向了阶级论。鲁迅自己也认识到:“原先是憎恶这熟识的本阶级,毫不可惜他的溃灭,后来又由于事实的教训,以为惟新兴的无产阶级才有将来。”[10]191他清醒地认识了自己的方向,这最终导致了鲁迅超越了同时代其他知识分子,从主张人性的解放到追求阶级的解放,站在无产阶级与民族解放的立场,为真理与自由坚韧顽强地斗争。

废名童年也受私塾教育,15岁上师范学校接受新文学,又受佛禅一派耳濡目染,成为真正的佛教徒。中国古典文学给废名提供了丰富的营养,他最喜欢的诗人是陶渊明、庾信、李商隐,又把古典文学与佛学相结合,创作了具有佛道禅思的诗化散文化作品。同时,废名在吸收了西方莎士比亚、哈代、塞万提斯、契诃夫等创作技巧的同时,沉入到了中国古典传统文化的冰层以下,执著而又寂寞地走上了一条乡土诗化小说的道路。在《废名小说选·序》中,废名对于自己的风格有如此评论:“就表现的手法说,我分明地受了中国诗词的影响,我写小说同唐人写绝句一样,绝句二十个字,或二十八个字,成功一首诗,我的一篇小说,篇幅当然长得多,实在用写绝句的方法写的,不肯浪费语言。……到了《菱荡》,真有唐人绝句的特点,虽然它是五四以后的小说。”[11]164在他的小说里,我们经常可以感受到陶诗的境界,感受到六朝、晚唐和南宋的影子。

废名沉醉于他营构的诗化境界,不去谄媚时潮,不去取悦读者,寂寞孤独地坚守着自己的文化品位。但废名逃离苦难,审美苦难,以隐逸超然的佛理解读苦难,不去真切感受民众生存与精神的痛苦,没有高度的社会责任感,就无法真正地理解马克思主义的本质。

鲁迅和废名都受到了中外文化的影响,他们对之都有着吸纳和借鉴。但鲁迅一直不断地吸收、批判,充满着焦虑、困惑以及孤独、绝望,他的思想呈现着一种螺旋上升的状态,才最终成为一位党外的布尔什维克,一名无产阶级的文艺家。而废名,由于自己的性情,对儒释道以及西方文化的欣赏性的接受,使他偏向一隅,固执而寂寞地走进自己的理想世界。

三、亲近疏远的交往过程:高尚偏执的人格志趣

作为新文化运动启蒙者的鲁迅在《新青年》上发表了大量作品,尤其他的《狂人日记》引起了巨大影响。而当时还是一名文学青年的废名在1924年曾写《〈呐喊〉》一文,是小说集《呐喊》较早的评论文章,而且他极为推崇《孔乙己》。1925年,废名曾三次拜访鲁迅,第一次他兴冲冲带来自己刚发表的两篇小说,《现代评论》上发表的《鹧鸪》和《语丝》上发表的得意之作《竹林的故事》,未遇鲁迅,鲁迅日记1925年2月15日记述:“冯文炳来,未见,置所赠《现代评论》及《语丝》去。”第二次见后,在他的一篇文章中写道:“我觉得我所说的话完全与我心里的意思不相称,有点苦闷,一出门,就对自己说,我们还是不见的罢。”但又表达了对鲁迅的真挚的想念之情,“鲁迅先生,你知道吗?在这里有一个人时常念你!”[12]5月,废名的短篇《河上柳》在鲁迅主编的《莽原》上发表。年底第三次拜访又未遇。1926年、1929年各有一次。一开始对鲁迅是非常敬重,也能理解鲁迅的苦闷与寂寞,之后废名的《〈呐喊〉》一文被台静农编入《关于鲁迅及其著作》,鲁迅在离开北京赴厦门特嘱台送废名两本书。1927年废名读了鲁迅发表在《语丝》上的《马上支日记》之后,即写《忘记了的日记》,文章坦诚地说出了他与鲁迅的思想差别。鲁迅的杂文集《坟》出版时,特意赠给废名一本。

早在1923年鲁迅与周作人就兄弟失和反目,而废名作为周作人的高足,在思想上受到的影响自然深一些,因而与鲁迅的交往就或多或少有一些尴尬。1927年,废名在《偏见》中,甚至宣布自己的“偏见”:“凡为周作人先生所恭维的一切都是行,反之,凡为他所斥驳的一切都是不行。”他们思想上虽然有所不同,但由于对鲁迅的崇敬,还至少保持着一些礼节上的交往。1930年初,鲁迅参加中国自由运动大同盟和中国左翼作家联盟,同年5月12日,由废名和冯至编辑的《骆驼草》周刊在北平出版。在创刊号上,废名化名“丁武”发表《〈中国自由运动大同盟宣言〉》一文:“新近得见由郁达夫鲁迅领衔的《中国自由运动大同盟宣言》,真是不图诸位之丧心病狂一至于此。”公开斥责鲁迅等人占山为王,文士立功,有政治野心,是他和鲁迅疏远的分水岭。第三期又发表《闲话》,再一次老调重弹,在肯定鲁迅早期的《呐喊》《彷徨》的同时,表示了对现在鲁迅的遗憾,“丧失了自我”。1932年,废名在为《周作人散文钞》作序时,比较了鲁迅和周作人:

鲁迅先生有他的明智,但还是感情的成分多,有时还流于意气,好比他曾极端的痛恨

“东方文明”,甚至于叫人不要读中国书,即此一点已不免是中国人的脾气,他未曾整个的去观察文明,他对于西方的希腊似鲜有所得,同时对于中国古代思想家也缺乏理解,其与提倡东方文化者固同为理想派。岂明先生讲欧洲文明必溯到希腊去,对于希伯来,日本,印度,中国的儒家与老庄都能以艺术的态度去理解它,其融汇贯通之处见于文章,明智的读者谅必多所会心。鲁迅先生因为感情的成分多,所以在攻击礼教方面写了《狂人日记》,近于诗人的抒情;岂明先生的提倡净观,结果自然的归入于社会人类学的探讨而沉默。[13]120

废名对恩师周作人高度评价,学贯中西,对鲁迅却颇有微词,感情用事,对于中外文化都不能很好的观察,不能融会贯通。鲁迅一开始就认清了“丁武”的本来面目,“丁武当系丙文无疑”[14]17,直到1932年,鲁迅在给许广平的信中说:“周启明颇昏,不知外事,废名是他荐为大学讲师的,所以无怪攻击我,狗能不为主人吠乎?”[14]122虽然鲁迅对废名非常不满,但这些言论都不是公开发表的,鲁迅的真正反击是在1934年。当时,废名在《人间世》上发表的《知堂先生》,再一次盛赞周作人是“唯物论者”“躬行君子”。鲁迅写了短文《势所必至,理有固然》,将二人连起来批驳,但写后团起扔掉,被许广平捡起,在鲁迅的嘱咐下,该文在鲁迅生前没有发表。

1935年6月,鲁迅选编《中国新文学大系·小说二集》,在导言中,鲁迅说:“后来以废名出名的冯文炳,也是在浅草中略见一斑的作者,但并未显出他的特长来。在1925年出版的竹林的故事里,才见以冲淡为衣,而如著者所说,仍能从他们当中理出我的哀愁的作品。可惜的是大约作者过于珍惜他有限的哀愁,不久就更加不欲像先前一般的闪露,于是从率直的读者看来,就只见其有意低徊,顾影自怜之态。”[1]6-7鲁迅给予了废名比较公正的评价,既肯定了他独有的艺术风格,也鄙夷他只剩下自己的固步自封。

废名对鲁迅从心底的崇拜亲近、拜访交往到疏远论争、分道扬镳,是二人思想的分歧导致的。从一开始,废名就和鲁迅的思想趣味不同,他更倾向于恩师周作人的闲适素雅、冲淡平和,盛赞恩师的“人格的健全”,废名的每一部作品都是请周作人作序,他的“两个凡是”更是公开了自己偏执的艺术标准和恩师崇拜。当他遗憾于鲁迅的“战斗精神”时,也彻底地把自己与鲁迅的文学主张对立起来,对鲁迅高尚的社会责任意识进行了贬低与排斥。

四、废名晚年的鲁迅研究:主动契合的思想巨变

废名敬佩“呐喊”和“彷徨”时期的鲁迅,认为鲁迅孤独寂寞,但加入左联后,而被别的什么所左右,成为“多数党”,成为恭维求宠的对象,前呼后拥,太爱名誉,嘲讽鲁迅“玩笑似的赤着脚在这荆棘的道上踏”[13]46,“如果都成了群众给你的一个‘楮冠’,一则要戴,一则不乐意,那你的生命跑到那里去了?即是你丢掉了自己!”[13]71

解放后,废名从北京大学被抽调到东北人民大学(即吉林大学),他在大学讲杜甫,讲诗经,讲美学,同时还要讲鲁迅。他每天都看《人民日报》,积极领会国家的政治思想。在全国学习鲁迅的大政治气候下,废名不得不开始“用马克思主义的阶级观点和历史分析方法”,重新研究鲁迅。1953年主动写了《跟青年谈鲁迅》一书,他讲道:“鲁迅先生给我的教育,不是鲁迅先生生前给我的。是鲁迅先生死后,是中国已经解放了,有一天我感到受了鲁迅先生很大的教育。”[15]391全书比较系统地介绍了鲁迅生平,重点评价《狂人日记》《阿Q正传》,分析鲁迅的现实主义文学传统以及文学形式和文学语言。书写好后他就交给了学校教务处,却被人弃置角落,他一怒之下写信给时任中宣部副部长的胡乔木,在胡乔木的指示下,中国青年出版社于1956年出版了该书。当年正是纪念鲁迅逝世20周年,《长春》文学月刊第1期发表了废名的《纪念鲁迅》,《人民日报》10月15日也发表了他的《感谢与喜悦》一文。文中说:“过去对鲁迅的著作并不懂得什么,也不懂它的意义,1952年以后重读鲁迅著作,才懂得了什么叫立场问题,因而是共产党教育了我。”10月19日《吉林日报》也发表了他的《鲁迅先生给我的教育》一文。1961年10月19日《长春日报》发表了他的《伟大的战士——纪念鲁迅逝世25周年》一文。

1955年后废名在吉林大学多次开设“鲁迅研究”专题课,在讲稿的基础上不断完善,1960年,废名完成了这部学术著作《鲁迅研究》。除引言外还包括14章内容,约20万字。《鲁迅研究》完稿后,他寄给了时任中宣部副部长的周扬,周扬又转给了中国作家协会党组书记邵荃麟。邵荃麟充分肯定了废名的研究,但提出对于五四时期鲁迅的彻底不妥协的反帝反封建的精神估计得过低,要求修改。后因为各种原因这部书稿至今尚未出版。

一般而言,废名晚年的鲁迅研究,与解放前他对鲁迅的评价发生了巨大变化。虽然这些著作没有很高的价值意义,但即就是在政治为先的情况下,废名也表达了自己独立的观点。“如果取绝对肯定的态度,首先就不合乎鲁迅的精神。”“不认识鲁迅早期思想上的局限性是没有好处的。”[16]废名主动努力地从事鲁迅研究,就是改变人们对他的既有看法,从政治上契合人们的思想认识,获得社会的理解和尊重,是在阶级斗争高涨期知识分子典型的心路历程。

五、结语

“我想我们的趣味并不怎么相同”,这是废名第一次见到鲁迅之后的认识,从趣味不同到进一步发展,鲁迅思想的发展越来越深刻先进,越来越革命化阶级化,而废名却越来越封闭偏执,越来越超脱昏庸。从趣味的不同,到对恩师周作人冲淡平和的文化选择,鲁迅和废名的思想分歧渐行渐远,直到1930年的文化冲突及论争,废名虽然能理解呐喊时期的鲁迅,却怎么也无法理解左联时鲁迅的“丧失自我”,更无法理解鲁迅作品中深广的社会责任以及对国民劣根性的持续不断的批判。新中国后,废名主动地以政治的高度重新理解鲁迅,也许其中有表态性的违心之语,但从他坚持《鲁迅研究》的观点而不修改看,虽然没有高度评价鲁迅在五四时期的价值,《鲁迅研究》应是废名以新的理念认识鲁迅的心血之作,在当时应该具有一定的时代价值和学术价值。

[1]鲁迅.中国新文学大系·小说二集·导言[M].上海:上海文艺出版社,1981.

[2]鲁迅.鲁迅全集:第11卷[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81.

[3]鲁迅.鲁迅全集:第5卷[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81.

[4]冯健男.《冯文炳选集》编后记[M]//冯健男.冯文炳选集.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85.

[5]废名.废名小说选·序[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85.

[6]鲁迅.译文序跋集·《出了象牙之塔》后记[M]//鲁迅.鲁迅全集:第10卷.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81.

[7]鲁迅.鲁迅全集:第1卷[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81.

[8]鲁迅.两地书[M]//鲁迅.鲁迅全集:第11卷.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81.

[9]李长之,艾芜.吃人与礼教——论鲁迅(一)[M].石家庄:河北教育出版社,2000.

[10]鲁迅.二心集·序言[M]//鲁迅.鲁迅全集:第4卷.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81.

[11]废名.废名小说选·序[M]//废名.废名散文选集.天津:百花文艺出版社,1957.

[12]废名.从牙齿念到胡须[N].京报副刊,1925-12-14(第357号).

[13]废名.废名文集[M].北京:东方出版社,2000.

[14]鲁迅.鲁迅全集:第12卷[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81.

[15]废名.鲁迅先生给我的教育[M]//废名.冯文炳选集.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85.

[16]陈建军.废名的两部鲁迅研究专著[J].博览群书,2009,(2):9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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