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张爱玲小说中的温情视野
——从小说《色戒》谈起

2014-02-12 10:40
关键词:王佳芝温情张爱玲

(河北师范大学 文学院, 河北 石家庄 050024)

一、张爱玲:苍凉之外有温情

张爱玲是现代作家中的一个“异数”。学者们认为,在现代文学中她远离主流,用冷静的目光透视着世态炎凉,他们也倾向于将张爱玲作品的基调定位为苍凉。但是我认为她的作品不只是充斥着冷峻、黑暗、变态心理等,也有温情的一面,也给人以希望,只是她将其表现得很微妙,需要我们耐心发掘。正如夏至清所说:“张爱玲所写的是个变动的社会,生活在变,思想在变,行为在变,所不变者只是每个人的自私,偶然表现出来的足以补救自私的同情心而已。”[1]259张爱玲实际的思维方式,使她有了许多同情心。

她笔下的“温情”,是一种女性特质的集中表现,正是由于这种“温情”,人的潜在冲动在某些时候会战胜所谓的理性、道义。她在《色戒》中对这种人内心深处最本真的愿望是肯定的,由此体现出她独有的“温情视野”。

二、王佳芝:一个荡漾着温情的女人

小说《色戒》中的女主人公王佳芝就是张爱玲温情视野的最佳践行者。这不仅体现在她对王佳芝这一形象的刻画上,更主要的是体现在她对其最后作出的抉择所作的微妙处理和态度上。张爱玲将自己的经历、自身关于“灵”与“肉”的看法、创作心态等倾注到了王佳芝身上。

小说《色戒》讲述的是:漂亮的女大学生王佳芝,企图用美人计刺杀汪精卫阵营中的一位高级特务,双方在政治、权谋、性之间尔虞我诈。但是佳芝在色诱易先生的过程中,却爱上了这个不该爱的人,在刺杀任务即将完成的一刹那放走了易先生。最后王佳芝所在的一方除了一个重庆的特务因为在封查的时候有票根逃走外,其他同伴无一幸免。

王佳芝无处不体现出作者独有的温情视野。

首先是温情在王佳芝个人身上的体现,作者通过对王佳芝外貌、性格的描写及其与几位太太的对比中表现其独有的温情。

小说开头就写到王佳芝的外貌、打扮、穿着:“稍嫌尖窄的额,发脚也参差不齐,不知道怎么倒给那秀丽的六角脸更添了几分秀气”,“脸上淡妆”,“电蓝水渍纹缎齐膝旗袍”,“领口一只别针,与碎钻镶蓝宝石的‘纽扣’耳环成套”;而“左右首两个太太穿着黑呢斗篷,翻领下露出一根沉重的金链条”,易太太也仍旧“坐如钟”,“发福了”。[2]248相比起“左右首两个”太太庸俗的外表和易太太的“发福”,佳芝在外表上就给人一种端庄感、亲切感、信任感。小说中也提到“她自从十二三岁就有人追求,她有数”[2]255。

易太太搬到了香港后就整天叫佳芝陪着她,而佳芝住到易太太家后,也是步步留心,时时在意,还会担心“一切以她为中心”马太太会吃醋。有一次佳芝在陪她们打牌时,作者有这样一个细节描写:“牌桌上的确是戒指展览会,佳芝想。只有她没有钻戒,戴来戴去这只翡翠的,早知不戴了,叫人见笑——正眼都看不得她。”[2]250而通过“钻戒”和“翡翠”的对比,显示出的是几位太太的显摆和佳芝的内敛、温柔,其实首饰只是外在性的东西,但是作者在此借这一细节,展示了佳芝不像那几位太太那样用这些物质性的东西显摆自己而是比较低调地戴翡翠,她的低调正是她内敛、温柔的体现。

佳芝在陪她们打牌时,突然想起约了三点钟谈生意,可能要离开一段时间,结果易太太和其他太太的表现却是:易太太叫将起来道:“不行!哪有这样的?早又不说,不作兴的。”刚胡了一牌的黑斗篷呻吟着说:“除非找廖太太来。去打个电话给廖太太。”易太太又向佳芝道:“等来了再走。”[2]250这里,易太太的霸道,甚至有些蛮横不讲理和王佳芝的温柔形成鲜明的对比;易太太却时时刻刻拿着自己的太太架子,比较以自我为中心,只是想到佳芝走了就要再凑人比较麻烦,而王佳芝却很懂规矩,在离开前给大家打好招呼,而且毕恭毕敬地按着易太太说的做。

张爱玲通过开头的外貌描写和打麻将的场景,充分彰显出了易太太等的庸俗、显摆、霸道和王佳芝的内敛、亲切、温柔。两者形成了鲜明的对比,突出了王佳芝身上那种特有的温情。不论小说中的王佳芝是为了任务伪装出的温情也好,还是本质上就是这样的温情也好,她身上所体现的“温情”无疑倾注了有着深厚的古典文学修养的张爱玲对温情的阐释和理解,这正是作者“温情”观的体现。

与此同时,张爱玲也通过王佳芝的个人发展道路来体现其温情,王佳芝在担任特务前,是学校剧团的“当家花旦”,温柔可爱,作品中有这样的描写:“下了台她兴奋得松弛不下来,大家吃了宵夜才散,她还不肯回去,与两个女同学乘双层电车游车河。”[2]254由此体现出其一种清纯的柔情。当然,作品主要表现的是她在担任特务后的生活。在接受任务时,她“义不容辞”地接受,有牺牲的决心,小说中写道:“既然有牺牲的决心,就不能说不甘心便宜了他”[2]256。她牺牲了自己的贞操而“她与梁闰生之间早就已经很僵”[2]256。在执行任务时,她为了完成任务,在易先生面前撒娇,她撅着嘴喃喃说道:“见一面这么麻烦,住你们那儿又一句话都不能说——我回香港去了,托你买张好点的船票总行?”[2]258当易先生提出“我们不是要买个戒指做纪念吗?就是钻戒好不好?要好点的。”佳芝“倒真有点不好意思”。[2]259王佳芝的“撅嘴”、乖巧、撒娇无疑体现出属于女性身上那种特有的温情。在“完成”任务时,她所做出的决定可谓是温情的极致展现:“这个人是真爱我的,她突然想,心下轰然一声,若有所失。太晚了。店主把单据递给他,他往身上一揣。‘快走’,她低声说。”[2]264就这样他放走了易先生,王佳芝在“女人”与“特务”两个角色之间挣扎时,正是由于这种女性特有的“温情”,最终使自己的“灵”服从于“肉”。就像小说中所暗示的一样:她和易先生之间就像是原始的猎人与猎物,虎与伥的关系一样,是最终极的占有。最后,终于“肉”战胜了“灵”。

其次,同伴们眼中的王佳芝也是充满温情的。如,她是学校戏团的“当家花旦”,大家都“哄捧”她出马去完成此项任务。她很是细心的,会担心同伴们会不会在行动中露出马脚,如,她担心赖秀金会不会因为在橱窗前站太久而被怀疑,后来又想到“女孩子看中了买不起的时装,那是随便站多久都行”,所以应该不会出什么纰漏。“这些她也都模糊地想到过,明知不关她事,不要她管”[2]261,她还是会关心自己的同学。

最后,易先生眼中的王佳芝也是充满“温情”的。由于“补偿心理”作祟,易先生很喜欢王佳芝:“他转告司机停下,下了车跟在她后面进去。她穿着高跟鞋比他高半个头。不然也就不穿这么高的跟了,他显然并不介意。她发现大个子往往喜欢娇小玲珑的女人,倒是矮小的男人喜欢女人高些,也许是一种补偿的心理。知道他在看,更软洋洋地凹着腰。腰细,婉若游龙游进玻璃门”[2]259。同时,小说也含蓄地表现他暗暗地占王佳芝的便宜,“一坐定下来,他就抱着胳膊,一只肘弯正抵在她乳房最肥满的南半球外缘。这是他的惯技,表面上端坐,暗中却在蚀骨销魂,一阵阵麻上来”[2]259。

这表明他已经对王佳芝动心。试想如果他眼中的王佳芝不是充满温情的,他是不会动心的,易先生已将王佳芝定位为自己的“红粉知己”。

不论是王佳芝个人身上所展现的那种温柔、内敛、亲切,还是别人眼中或在易先生眼中王佳芝的细心、体贴,无不体现出女性特有的一种“温情”。而这正生动展现了作家张爱玲特有的“温情视野”。

三、张爱玲对王佳芝的温情叙述

而王佳芝之所以具有这种“温情”,当然不仅仅是因为性别,而是有着更深层的原因,她身上具有一种弗洛伊德所说的“无意识心理”。她是作家张爱玲笔下一个带有自传性的人物。

一般来说,童年的生活经历对作家具有相当重要的意义。童年是作家生活的摇篮、观察的起点、灵感的初源、才华的土壤。它蕴藏着最初的生活方式和价值观念,氤氲着细微的观察视角和创作无意识。而这些将贯穿作家的一生,直接或间接地渗透到作家的创作之中,并产生潜移默化的、深刻的影响。

张爱玲生在民国,无缘得见外曾祖父李鸿章、祖父张佩纶等辈在时代的洪流中弄潮的风姿,她对生活、对世界的最开始的感受来自家庭。张爱玲的父亲张廷重一生落寞守成、碌碌无为,与在史书上留名的李鸿章、张佩纶等的辉煌生涯形成强烈反差。张廷重生于1896年,没多久清朝就灭亡了,他成了一个出身豪门贵族、身带“皇”气的遗少。他拼命玩乐,过着腐化堕落的生活,在醉酒妇人中碌碌一生。他身上的恶习,如赌博、抽大烟、嫖妓、养姨太太等等,不一而足。而张爱玲的母亲黄素琼虽然出身传统的官宦世家,思想上却因为清末民初民主自由气氛和五四风潮的熏染而极为开化,是那个时代的新女性。她虽也缠过脚,但借着开化的思想,“踏着这双三寸金莲横跨两个时代”[3]41,从清朝走向民国,走向了现代。张爱玲的父母之间是非常不和谐的,他们之间的对立不仅仅是生活方式的差异,更是思想意识的分歧,这也是他们后来分道扬镳的根源。黄素琼并不甘于被不幸的婚姻完全束缚住,她要去寻求属于自己的自由天地。1924年,张廷重的妹妹张茂渊要出国留学,黄素琼借口小姑需要监护便偕同出国了。她自己更名为黄逸梵,成为中国第一代出走的“娜拉”。那时的张爱玲只有4岁。父母之间的不和谐,对她后来人生的影响之大是难以想象的。母亲在她4岁时离开了她,她的父亲在与其母离婚后,又再婚,父亲的这位姨奶奶并不喜欢她,她看过很多关于后母的小说,万万没有想到这个世上最坏的事会落到她头上,父亲对她更是疏忽冷漠。

张爱玲虽然出身于名门望族,但其童年却是阴郁的,没有父爱、少有母爱。童年的不幸、爱的缺失让她的情感、性格受到了扭曲,也让她过早地感受到了人性的压抑、生命的孤独。在她的作品里,也常常可以看到她童年的影子。没有父爱的童年阴影给张爱玲的“恋父情结”埋下了伏笔。她迷恋过父亲周围散发出的颓废气息,她在《私语》中曾提及:“属于我父亲这一边的必定是不好的,虽然有时候我也喜欢。我喜欢鸦片的云雾,雾一样的阳光,屋里乱摊的小报(直到现在,大叠的小报仍然给我一种回家的感觉),看着小报,和我父亲谈谈亲戚间的笑话——我知道他是寂寞的,在寂寞的时候他喜欢我。父亲的房间里永远是下午,在那里坐久了便觉得沉下去,沉下去。”[4]106她和胡兰成的那段恋情就是其“恋父情结”的最好印证,她爱上了比自己年长十四岁的汉奸胡兰成,就像王佳芝义无反顾地爱上易先生一样。这是一种与“俄狄浦斯情结”(恋母情结)相反的“爱列屈拉情结”(恋父情结),即女孩在心性发展过程中对父亲的迷恋,也就是乱伦的欲望。

小说中佳芝的母亲早亡,父亲带着自己的弟弟逃往英国,却将她孤单地扔在中国蔓延的战火之下,影射了她身边父爱角色的缺失。父亲再娶,而她作为一个女孩子如此伤痛的又如此沉着的处理就是给父亲送去一个祝贺。大学转学,前途未卜,贪财的舅妈将她勉强收留。在大动乱的时代,乱世流离,血雨腥风,自小失去母亲,父亲也不予以任何的关心。王佳芝是作家笔下一个带有自传性色彩的人物。她的身世和张爱玲灰暗的童年颇为相似。同时,作家也将自己的“恋父情结”及其和胡兰成之间的爱情,投射到王佳芝身上,王佳芝与易先生的爱情也可以说带着张爱玲与胡兰成那段传奇恋情的影子。这也就顺理成章地成全了王佳芝的“恋父情结”,且在王佳芝身上体现为一种无意识心理。

对于王佳芝来说,一边是不断算计自己的同志和亲人,一边是自己在有心算计的敌人和暗杀目标。一个对你不好,伤害你的好人;一个对你好,爱你,照顾你的坏蛋。几乎所有的女人都会爱坏蛋,而且爱得义无反顾。因此,她爱上了比自己年长的汉奸易先生。易先生身上有她对父亲形象的一种眷恋。

与此同时,王佳芝“性”的欲望在作品中也有体现,如,易先生在带她买钻戒时,小说中描写到:“店主已经在开单据。戒指也脱下来还了他。不免感到成交后的轻松,两人并坐着,都往后靠了靠。这一刹那间仿佛只有他们俩在一起。”[4]263作品中还有这样的描写:王佳芝回到公寓准备睡觉时,却要吃安眠药,“邝裕民给了她一小瓶,叫她最好不要吃,万一上午有什么事发生,需要脑子清醒点。但是不吃就睡不着,她是从来不闹失眠症的人。”[4]264一个从来不闹失眠症的人,却要吃安眠药方能入睡,其实这也就含蓄地表明,易先生让她心神不宁。她在和易先生相处时,也含蓄地表露了其潜在的性意识:“只有现在,紧张得拉长到永恒的这一刹那间,这室内小阳台上一灯荧然,映衬着楼下门窗上一片白色的天光。有这印度人在旁边,只有更觉得是他们俩在灯下单独相对,又密切又拘束,还从来没有过。但是就连此刻她再也不会想到她爱不爱他。”[4]264

而王佳芝之所以具有这种无意识心理欲望,在于其人格结构。本我、自我和超我是弗洛伊德人格学说的主体部分。“弗洛伊德使用自我或自身概念,首先与自我保护有关。也许这种用法能帮助我们理解他的不稳定艺术概念。弗洛伊德把人格中有意识的部分如意志、理性形式与较低级的未知领域的本能和内驱力的形态——称为本我——以及理想和反理想的审查和判断部分——称为超我,这三者区分开来。”[5]177在人格的结构里,本我、自我和超我三者相互交织在一起,构成人格的整体。它们各自代表了人格的某一方面,本我是生物本能我,自我是心理社会我,超我是道德理想我。它们各自追求不同的目标,本我追求快乐,自我追求现实,超我追求完美。

弗洛伊德认为,本我是人格中最原始、最模糊和最不易把握的部分。是由一切与生俱来的本能冲动所组成的。本我所具有的特性为:无意识,无理性,要求无条件地得到满足,只遵循快乐原则,正如他在1923年所指出的,本我是由快乐原则支配的生的本能(爱的本能)的源泉,比如,它寻求通过性紧张的方式在性行为中得到发泄。本我是一切本能冲动后面的性力的贮藏库;它收容了一切被压抑的东西,并保存有遗传下来的种族性质。自我是现实化了的本能,是在现实的反复教训下,从本我分化出来的一部分。不再受快乐原则的支配去盲目地追求满足,而是在现实原则指导下,力争既避免痛苦又能获得满足,在人格结构中代表着理性和审慎。超我也称为理想自我、自我典范,是从自我发展起来的一部分,是道德化了的自我。它被认为是人格最后形成的,而且也是最文明的一部分。它是一切道德准则的代表。其主要作用是按照社会道德标准监督自我的行动,即监督和控制自我。

小说中写道:

这个人是真爱我的,她突然想,心下轰然一声,若有所失。

太晚了。

店主把单据递给他,他往身上一揣。

“快走,”她低声说。

他脸上一呆,但是立刻明白了,跳起来夺门而出,门口虽然没人,需要一把抓住门框,因为一踏出去马上要抓住楼梯扶手,楼梯既窄又黑赳赳的。她听见他连蹭带跑,三脚两步下去,梯级上不规则的咕咚嘁嚓声。

太晚了。她知道太晚了。

店主怔住了。他也知道他们形迹可疑,只好坐着不动,只别过身去看楼下。漆布砖上哒哒哒一阵皮鞋声,他已经冲入视线内,一推门,炮弹似地直射出去。[4]264

这一段描写充分地证明了王佳芝在女人和革命者的角色中,在冲动和理性的挣扎、抉择中,实现了“本我”对“超我”的超越。易先生用“色”撞开王佳芝的心扉,继而用“戒”套住了王佳芝的爱。在王佳芝心里,救不救国已不重要,重要的是爱情。王佳芝的那句低声说的“快走”便是最好的例证。

其实作品中这些显在的情节只是我们看到的一些表面的东西,它其中包含着深刻的含义。如:王佳芝最后放走了易先生不仅仅是因为一颗昂贵的钻戒那么简单。钻戒只是最后的一个契机,只是借它表明她已经爱上了易先生。王佳芝最后所作的决定,即:在自己的爱情和国家民族大义面前,她毅然选择了爱情。这是因为她在不期然地色诱易先生的过程中,经历了一个身体的和性的启蒙,最后身体战胜了头脑。众所周知,身体不参与欺骗。当身体的体认是如此的真实的时候,一切的理性、立场、国家、忠诚,都没有力量了。她以牺牲自己为代价选择了爱情。也就是说人内心的本我,一些无意识、无理性的东西战胜了超我,那种道德化了的自我。这很难用社会道德观来衡量正确与否,这只是压抑在人内心的一种潜在的无意识心理“取胜”后的必然结果。

很明显,张爱玲对这种深层次的本我是肯定的。在张爱玲看破红尘的冷静外表下,由于她自小缺乏爱,骨子里仍是一个渴望爱的普通女子。作品中有一细节也微妙地透出了作者的这一态度:“他们那伙人里只有一个重庆特务,给他逃走了,是此役唯一的缺憾。……封锁的时候查起来有票根,混过了关。”[2]267

一个重庆的特务因为有票根逃走了,这一微妙的细节处理,其实是对王佳芝的抉择最后所造成的结果以弥补,正体现了张爱玲对这种“温情”的肯定以及其独有的温情视野。另一方面,从社会历史角度说,这种处理似乎也给读者留下了一点“希望”,还是有人顺利逃走了,战胜汉奸的希望仍在。

可见,张爱玲并未否定这种女性的“温情”,她通过作品给人呈现出了一种人性的真实,一种本我的体现和实现,似乎更符合一个人内心深处最本真的愿望,透露出一种对于人性的关怀,体现出了张爱玲的一种温情视野。

四、从王佳芝的温情反观张爱玲

苏珊·朗塔曾经说过:“一个舞蹈并不是舞蹈演员本人情感的征兆而是它的创造者对各种人类情感的认识的一种表现。”[6]8以前大家普遍认为张爱玲的小说很冷峻,但是从精神分析的角度看《色戒》却给我们呈现了一个不一样的张爱玲,王佳芝正是张爱玲那种温情视野和创作心态的再现者。张爱玲通过对王佳芝形象的塑造,用了比较极端的笔法,即:王佳芝在民族大义和个人感情面前,毅然地选择了爱情,肯定了本真的人性。

虽然从传统道德层面上说,王佳芝的最后选择是不符合传统的价值取向的,但是,王佳芝的最后选择却是符合最本真的人性的。张爱玲含蓄地表明了对此的认可,体现出一种温情。而需要注意的是这里的“爱情”和那句“快走”也已经不仅仅是男女之间的那种官能的享乐和肉欲,而是一种“本我”,一种源于人灵魂深处最本真的情感的象征。王佳芝毅然地“遵从”了自己的“本我”,选择了爱情。爱情对于王佳芝来说是超越生命的全部,对于张爱玲亦然。可以看出,作者对于那种源于人灵魂深处最本真的、最纯粹的情感的认同及作者对于人“本我”的肯定。正如阎德纯教授所说:“张爱玲富有爱心和正义感,她作品中的这种温馨的宽容及其爱憎也表现得十分明显。”但需要说明的是,作者对于“本我”的肯定,并不意味着作者就有卖国倾向,作者是支持抗日的。“张爱玲远离祖国,却是一个走过乱世的爱国者。”[7]356

从王佳芝温情的种种表现及其具有温情的原因的分析中可以看出,张爱玲创作中特有的一种“温情视野”。她旨在通过她的作品表现人最本真的那种情感,并对潜藏在人内心深处的那种最本真、最真实的情感,即人性中闪耀着的原始光辉作出肯定,给人以一种温情以及一种人性的真实。这种最本真的情感不只是指男女之间的肉欲或爱情,它的涵盖范围是广泛的。只是作家在《色戒》这部作品中借王佳芝和易先生之间的爱情来表现自己对人之“本我”的肯定,并认为人之“本我”在某种程度上是可以超越“超我”的。

我们在社会上往往被自我的理性所控制,被超我的原则所指挥,而对于我们在社会中被压抑的本我,在王佳芝身上得到了完全的张扬。王佳芝最后的选择可以说让人愤怒,似乎是社会道德所不能接受的,但同时也让人钦佩。我们不得不承认她激起了读者内心深处那些被社会规则所压抑的无意识的、充满着温情的本能的东西。那种无理性的冲动深深地打动着每一位读者。而这样具有“温情视野”的作品读来似乎更真实,更能引起读者的共鸣。

总之,小说《色戒》表现了作家对人之“本我”的肯定,体现了作家对人性的深切探索,对爱情、革命的看法,体现了张爱玲独有的温情视野,可见张爱玲的作品中并不全是冷峻、客观、苍凉,也蕴含着其含蓄表达出的温情。这使她的作品区别于很多意识形态创作,也是它的价值所在。●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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