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土豪”一词语义语法考

沈建英，黄 洁

(重庆师范大学 文学院，重庆401331)

“土豪”一词语义语法考

沈建英，黄 洁

(重庆师范大学 文学院，重庆401331)

新词义的“土豪”是随着网络发展而出现的，现在逐渐扩展到日常生活中，“土豪”最早可以追溯到晋宋时期，早期的“土豪”是褒义色彩，随着词义引申变化，在清代逐渐发展为带有贬义色彩的词。而在21世纪的今天，“土豪”有“土气的富豪”或“又土又豪”的新词义，感情色彩灵活多变。这种词义的变迁，“土豪”的构词方式由原本的偏正式也可重新分析为联合式。“土豪”一词成为新词语主要是由旧词赋新义所产生的。

土豪；新词语；语法；语言学

2013年9月，投资300亿的某影视产业园在青岛举行了一场超豪华的启动仪式,邀请了国内外不少大牌明星。活动结束后，网友用“土豪诗”戏谑其奢华场面，“土豪”遂成为网络新词，“土豪”的词义产生了变化，受到了不同领域的人关注。本文试图从语言学的角度对“土豪”一词展开分析。

一、“土豪”词义探析

（一）“土豪”的词源及引申变化

“土”，《说文解字》说：“地之吐生物者也。二象地之下，地之中，物出形也。”本义是泥土，土壤。如《荀子·劝学》：“积土成山，风雨兴焉。”由泥土组成土地，故引申为土地，田地。如柳宗元《捕蛇者说》：“退而甘食其土之有，以尽吾齿。”由土地组成地方，故由土地引申为地方。“豪”，《说文解字》解释：“豪，豕鬣如笔管者，出南郡。”段玉裁注：“凡言豪俊，毫毛，又皆引申之义也，俗乃别豪俊字从豕,豪毛字从毛。”本义是豪猪，箭猪。《山海经·西山经》：“鹿台之山，其兽多白豪。”因为豪猪项脊上的毛长而刚硬，很特别，所以引申为特殊的人才，豪杰。［1］（P347）

“土”和“豪”两字组合成词“土豪”，最早出现在晋宋时期，指“地方上在某些方面比较突出的人，比如在财力方面或领导能力方面”。清朝经学家、训诂学家郝懿行专就《晋书》和《宋书》这两部史书的词语加以训诂注释并撰成 《晋宋书故》，他在书里谈到“土豪”一词时，说：“然则古之土豪，乡贵之隆号；今之土豪，里庶之丑称。”可见早期的“土豪”是个褒义词，这在其他相关文献里也可以找到例证。如：“与土豪王覆怜等阴谋举事，密相应会，内外俱发，遂拔邵郡，禽郡守程保及县令四人，并斩之。”（李延寿《北史·卷六十九·列传第五十七》）“会有妖贼沙门僧强自称为帝，土豪蔡伯龙起兵应之。”（姚思廉《梁书·卷三十二·列传第二十六》）

随着时间的发展，土豪因为领导能力方面突出，“土豪”一词便逐渐引申成为 “一方的首领”。如文天祥的《己未上皇帝书》：“至如诸州之义甲，各有土豪；诸峒之壮丁，各有隅长。彼其人望，为一州之长雄。”姚思廉《陈书·卷三十三·列传第二十七》：“郡土豪刘瑱者，资财巨万，以女妻之。”值得注意的是，“土豪”在不同时期的词义虽然有变化，但都是褒义色彩。

直至清代,“土豪”逐渐引申为带有贬义色彩的词，这主要有两个原因：一方面是因为土豪在财力方面突出，生活中便出现了不少土豪为富不仁的现象，因此“土豪”的词义便逐渐发展为“乡村中有钱有势的恶霸”，词义的感情色彩也发生了变化；另一方面，“豪”字不难从本义引申出“恶霸”这个义项，《本草纲目》中记载 ：“豪猪处处深山有之，多者成群害稼……”因其生性好斗、残暴，又危害农作物，故“豪”有“强横”义，进而引申为“恶霸”。“土豪”词义发展为“恶霸”，在相关文献中不难找到。如：“一斩皇亲国戚；二斩附马仪宾；三斩朝官宰相；四斩六部公卿；五斩贪官污吏；六斩举监生员；七斩土豪光棍。”（寄生氏《五美缘》）“我想到处俱有贪官、污吏、恶棍、土豪，不免改换衣装，私行察访。”（寄生氏《五美缘》）“是年八月，幹还，言有司多不得人，土豪肆恶，而福不任职。”（张廷玉等《明史·卷一百五十九·列传四十七》）

在20世纪革命斗争年代，“土豪”常与“劣绅”结合使用，“土豪劣绅”逐渐演变为代表旧社会恶势力的符号。如“军阀、官僚、土豪、劣绅是地主阶级的政治代表，是地主中特别凶恶者。”（毛泽东《怎样分析农村阶级》）“想当初，北伐军没变那一阵，我干过农民协会，我还押着土豪游过街呢，不信，你问周老庚！”（王树元《杜鹃山》）“一时间，江陵境内武装暴动此伏彼起，连绵不断，沉重地打击了反动政府和农村中的土豪劣绅。”（贺彪《湘鄂西红军斗争史略》）

（二）流行词“土豪”的新语义

前文提到，至2013年9月，“土豪”的词义有所变化，发展为网络新词，但对流行词语“土豪”，存在两种不同的用法。

一是指“土气的富豪”。其构词方式和旧词语“土豪”的构词方式一样，都是偏正式。如：“来到21世纪，‘土豪’华丽转身，褪去了贬义，变成了‘土气的富豪’的缩写，被网友用来指盲目花大钱，挥金如土的暴发户。”(中新网，2013-10-23)“很多网民用‘土豪’指代‘土气的富豪’。这与数十年前的‘土豪’显然不一样。土地革命时期，流行口号为‘打土豪、分田地’，土豪指凭借财势横行霸道的乡间富人。”（新华网，2013-10-17）

二是指“又土又豪”。“土豪”在交际中的实际运用导致其构词方式发生了变化，“土豪”由原本的偏正式变为联合式。如，“又土又豪，大家好，我叫土豪！”“简直是土豪中的土豪，又土又豪！”“我不是土豪，我只土不豪。”“莆田真是个土豪城市，又土又豪。”①

二、“土豪”语义变化的语法新特点

（一）构词方式的转变

旧词语“土豪”的构词方式是偏正式，新词义“土豪”指“土气的富豪”时也是偏正式，但指“又土又豪”时是联合式，即原本的偏正式可以重新分析为联合式。作为联合式的“土豪”两个并列语素一正一反，非常符合常见的构词方式。

从上述两种用法的例子可见，网友直接用“土气的富豪”来给“土豪”一词下定义的较多，多出现在对词语的单独定义中，但直接定义为“又土又豪”的只有一个例子，几乎不出现在对词语的单独定义中，多出现在实际交际中，在所举的例子中也都是直接运用。因为在给“土豪”下定义时，人们受“土豪”传统偏正式的影响，而“土豪就是又土又豪”是一种灵活运用，它的出现是联合式对传统偏正式的改造和创新。

在汉语中像这样由意义变化导致结构重新分析的词语很少，但却也存在。如“望洋兴叹”，原指在伟大的事物面前感叹自己的渺小，“望洋”是连绵词,为仰视状。在词义表面化倾向的作用下,“望洋”进行了重新分析,由不可分析的结构,分析为动宾式,“望洋兴叹”变成了“望着海洋叹气”,比喻对事情无可奈何。［2］（P58）

（二）作为联合式的“土豪”新特点

“土豪”词义变为“又土又豪”之后，词语的构词方式由原本的偏正式重新分析为联合式，“土豪”在语言上呈现出下面两个特点：

1.感情色彩的变化

作为联合式，“土豪”的感情色彩灵活多变，这取决于使用者对于事物或事件的态度，态度不同，色彩有别。

一是突出“土”语素，此时“土”主要指“土气”“不时髦”。如：“今天新招了个发型师，波鞋，运动裤，T恤，胡茬！怎么感觉和店里风格、格格不入呢？这是很土很土的土豪！”“吧里有那种很土很土的土豪，身在鬼区需要人陪吗？”“我很土，但是不豪，可以叫我土豪么？”②

二是突出“豪”语素，“豪”是指“豪华”。如：“湖南一高校图书馆被戏称‘土豪馆’。”（中国新闻网，2013-10-17）“自从‘土豪’一词在网络上流行以来，很多人都将恒大比作是中国足球的‘土豪’，更多的是因为其舍得花钱投入，在中超球队中鹤立鸡群。”（法制晚报，2013-10-11）

三是既突出“土”语素，也强调“豪”语素。这时“土”是指“土气”，“豪”更侧重“奢侈”“奢华”义。如：“土豪的举动，真的很土，真的很豪。近日太湖某楼盘独栋别墅被一位神秘买家全款买下，三个大口袋装满500万现金，现场4台点钞机同时点钞，用时6个小时才确认500万金额！”(搜狐社区，2013-11-05)“在pkc看见土豪了，真的很土，但也很豪！”（百度贴吧，2011-06-02）

可见，如果突出“土”语素或者既突出“土”又强调“豪”语素，整个词语都偏贬义色彩，如果突出“豪”语素，那么整个词偏褒义色彩。从中也可以看出，“土豪”一词语感情色彩也逐渐由贬义向中性和褒义靠拢。

2.语言模因理论下的“土豪”类前缀化现象

理查德·道金斯(Richard Dawkins)在 20世纪 70年代在科普作品《自私的基因》中，照“基因”(gene)自造了一个新词“meme”，来阐述人类文化现象。广东外语外贸大学何自然教授将“meme”译成“模因”，在模因论的基础上，提出了语言模因论，解释语言发展的规律。他认为任何字、词、短语、句子、段落乃至篇章，只要通过模仿得到复制和传播，都有可能成为模因。［3］(P108)新词语“土豪”类前缀化，产生了不少基本结构为“土豪××”的多音节新词语，这正是“土豪”这一强势模因不断复制传播的结果。

词缀化指的是作为词根的原来实在意义逐渐虚化,在构词中产生某些附加意义的倾向。新词语中有些词根还没有完全虚化,正处在向词缀化发展，这种现象称为“类词缀化”［4］(P116)。“土豪”类词缀化现象表现为“土豪+名词”的结构，名词“土豪”作为类前缀，此时带有形容词性，作为后面紧跟的名词的修饰性成分。以“土豪”作为类词缀的词常见的有下面一些：“土豪金”，指苹果发布的手机产品Phone 5S上，加入了香槟金色，该颜色在网络上被调侃为“土豪金”，之后“土豪金”用以形容较为夸张的、以金色为主色调的、带有炫耀倾向的产品；“土豪诗”，指对诗词加入“土豪”二字进行重新改编，像“路见不平一声吼，抱住土豪不放手”；“土豪会”，是指主要由土豪们参加的派对。此外，还有土豪梦、土豪哥、土豪秀、土豪馆、土豪餐厅、土豪会所、土豪俱乐部、土豪花园、土豪酒吧、土豪学校、土豪按摩椅、土豪马桶、土豪手机等等。

借助已有的强势模因“土豪”造出了一系列以“土豪”为类前缀的新词，新词继承了原有模因的主要内容和形式，同时加入新的元素，使其变成新的强势模因并得以快速复制和传播。［5］（P322）

三、“土豪”成为新词语的语言学解释

如果“土豪”定义为“土气的富豪”，笔者认为这是旧词赋新义。之所以能成功赋予一个旧词新的意义，是因为选取了词的不同新义项。一个词有多个义项，义项组合有其必然性和可能性。其必然性体现在义位的功能方面，义位的功能在于构成义位组合进而表达思想和交流思想。只有纳入组合序列中才能在交际中发挥作用；义项的组合又具有其可能性，则是因为人们交际的必要性所决定的。从义项组合的角度来看，新词语在历时发展过程中，由于社会生活表达的需要，词语中的某些义项可能会突显出来而使别的义项逐渐隐含。［6］（P123）

就“土豪”来说，在汉语字典中“土”的义项有：土壤、田地、地方性的、土气的、尘土、国土、领土、乡土等18个义项，与旧词义“土豪”相比，由于表达的需要，新词突显了“土气的”这个义项。“豪”的义项也有：统帅、迅猛、强横、豪放、豪迈奢侈、豪华等19个义项，在“土豪”一词中突出了“豪华”“奢侈”这两个义项。因此“土”和“豪”这两个义素分别代表着自己新的义项，继承了原有词语“土豪”的构词结构，按照组合的必然性和可能性，组成了今天网络流行词 “土豪”。值得一提的是，现实因素才是该词产生的根本动因，如果生活中没有“土豪”这个群体，也就不必赋予这个词新意义。

从语用的角度也可以分析这个词是旧词赋新义的合理性。与“高富帅”和“白富美”相比，“土豪”显得粗鄙；与“屌丝”一类相比，“土豪”又显得太富裕，因此“土豪”代表的是一个新的社会群体，一个有金钱较无素质、有奢侈品较无品质的群体。“土豪”能代表这个新群体，是因为新旧词语在语义上有某种相似性，旧“土豪”指坐享其成的地主与佃户，这让我们想到了现在也有一部分类似的人，在中心城市，一套小房子即意味着一个百万富翁，他们随着房价一起疯狂飙升坐等财富，和以前的旧“土豪”存在相似性。［7］(P11)

如果“土豪”定义为“又土又豪”，笔者认为这可以解释为汉语词汇化现象。现今多数语言学家所说的词汇化指的是一个非词汇的语言成分(如音系成分、语义项、句法成分、形态成分以及语用成分)演变为词汇成分的过程,而狭义的词汇化只指语法成分(形态标记、虚词以及结构式)演变为实义词的过程。［8］(P73)我们可以将“土豪”看作是由“又土又豪”词汇化而来。

这两种解释究竟哪一种更符合实际，进一步分析会发现旧词赋新义的解释更科学。首先，汉语多双音节词，相比四音节的“又土又豪”，双音节“土豪”更符合发展成为新词语的条件。其次，语言遵循经济节约原则，旧词新义减轻人们的记忆负担，避免了使用者对新词的陌生感，同时词义变化激发了使用者的好奇心，便于人们使用和交际。最后，“土豪”直接用为“又土又豪”的频率很低，远远比不上“土豪”的直接运用。

本文对“土豪”一词从语义变迁和语法结构变化两个方面进行了全面分析，认为该词是旧词形赋予新意义的原因所导致。“土豪”是时下流行的网络热词之一，网络词语具有不稳定性，很可能在经历一定时期后逐渐淡出人们视野。“土豪”一词新的义项能否经受住时间考验并最终被人们普遍接受，我们仍然需要时间观察。不过，无论最终结果如何，透过“土豪”一词，我们发现网络新词的出现会丰富现代汉语词汇，增强其表现力，有利于人们更好地交际。

注释：

①见http://tieba.baidu.com/p/2609995762,http://tieba.baidu.com/p/2671816958,http://tieba.baidu.com/p/2818536209, http://www.baidu.com/s?wd=%E.

② 见http://tieba.baidu.com/p/2649658909,http://tieba.com/92878048,http://tieba.baidu.com/p/2928539709.

［1］周绪全，王澄愚．古汉语常用词源流辞典［M］．重庆：重庆出版社，1991．

［2］张春华．新词语构造的合力机制［J］．语言文字应用，2009（5）．

［3］俞思义．从“模因论”的角度看现代汉语新词的不断涌现［J］．南京林业大学学报，2013（1）．

［4］宋培杰．浅析“亲属称谓名词”的类词缀化及构成新词的特点［J］．语言研究，2002（S1）．

［5］韩忠军．基于语言模因论的词语变异现象探析［J］．东北大学学报，2013（3）．

［6］胡晓研．义位组合论略［J］．贵州师范大学学报，2011（4）．

［7］徐欢．网络称呼语“亲”的社会语言学分析［J］．三明学院学报，2013（3）．

［8］王静．汉语词汇化研究综述［J］．汉语学习，2010（6）．

（责任编辑：刘建朝）

A Semantic and Grammatical Analysis of"Tyrant"

SHEN Jian-ying,HUANG Jie

(College of Arts,Chongqing Normal University,Chongqing 401331,China)

The word"Tyrant"with new meanings appeared with the development of internet,which has gradually spread in our daily life now.The first appearance of"Tyrant"could be dated back to JinSong Dynasty.The early word"Tyrant"had a commendatory implication,whereas it gradually tended to have a derogatory implication with the development of its extended meanings in Qing Dynasty.Now"Tyrant"has new meanings,whose sentimental color is easy to change according to different contexts.The change of the meaning enables the attributive structure of"Tyrant"to be coordinate structure and it becomes new words mainly because of neology.

tyrant;new word;grammar;linguistic

H030

A

1673-4343（2014）03-0060-04

2014-02-13

沈建英，女，重庆人，硕士研究生。主要研究方向：语言学及应用语言学。黄洁，女，重庆人，教授，博士。主要研究方向：语言学及应用语言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