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顾与反思:白马藏族面具舞研究40年

2014-04-10 06:50权新宇
四川民族学院学报 2014年4期
关键词:陇南白马面具

权新宇

白马藏族是指生活于今四川平武县、九寨沟县、松潘县以及甘肃文县境内的一个族群,共有两万余人[1]。他们自称为“贝”(Pey)是历史上氐族的后裔,与自称为“博”的藏族的文化有较大的区别[2]。20世纪50年代初,在川西北地区推行民族自治工作的实践中,白马人的族属被暂时定为藏族。“文革”结束后,费孝通先生在政协全国委员会民族组会议上把“平武藏人”或“白马藏族”作为民族识别工作遗留问题的典型予以介绍[3],再次引发学界关于白马人相关问题的学术对话。这些对话已经涉及到白马藏族的面具舞。①“曹盖”是四川平武白马藏话的音译,在文县又被称为“池哥”,意为“面具”。“跳曹盖”意为戴着面具跳祭祀山神、驱灾祈福的舞蹈。“跳曹盖”(“面具舞”)是白马藏族岁时交替时一项重要的仪式活动,一般在每年的春节期间举行,具体举办日期各地略有差异。本文拟对近40年来学术界关于白马藏族面具舞相关研究做一个回顾,并在回顾的基础上反思前人研究的不足,以供同仁参考。

一、近40年来白马藏族傩舞研究的学术史回顾

(一)上世纪八十年初至九十年代末,学界对白马藏族面具舞的学术关照经历了由表及里的研究趋势。整体而言,此阶段学者对白马藏族“面具舞”的学术关照相对沉寂。具体而言,此阶段学界关于白马藏族“面具舞”的探讨主要集中在如下三点:

其一、在此阶段,研究者对白马藏族“面具舞”进行描述,力图通过此种独特的文化现象与汉、藏文化进行比较旨在论证白马藏族的族属归属问题。学术取向依然停留在上世纪七十年代讨论白马族群族属归属的学术框架内。如蒋亚雄《古舞探踪——白马藏族的“咒乌”》(1983年)[4]、徐学书《南坪“白马藏人”“十二相”祭祀舞探索——简论南坪“白马藏人”的族源》(1988年)、鸿飞《白马藏人的原始综合艺术》(1989年)等论文均详细记录了有关白马藏族傩舞的一手资料,这为未来的相关研究奠定了丰厚的资料基础。

其二、在此阶段,除大多数学者借助于“面具舞”来探究白马藏族的族属学术取向之外,也有少数学者已涉及到“面具舞”的文化属性,并首次提出白马藏族“面具舞”的傩文化属性说。如扎嘎在《白马人的面具舞》(历史知识,1984)。一文中认为:“白马人的面具舞蹈与古代中原地区的戴面具驱邪的傩舞有一定的渊源关系。”尽管扎嘎对白马藏族的面具舞与中原古代傩文化描述性较多,深层次分析尚显单薄,但却极具开创性。至此之后,国内傩文化研究专家庹修明先生也将白马藏族的“跳曹盖”仪式界定为处于发展阶段的傩戏,认为其中保留了大量的巫的成分,是原始的巫傩向傩戏过渡。白马藏族“跳曹盖”仪式应该是一种古老的傩祭仪式,其中包含了祭祀和狂欢的成分[5]。上世纪90年代初,学界前辈对四川白马藏族的面具舞进行更为深入的描述与研究。但整体而言,对白马藏族面具舞的文化属仍没突破扎嘎于1984年提出的傩文化归属。如于一和李鉴踪分别在《白马藏族“十二相”考略》(西南民族学院学报,1992)与《白马藏人的跳曹盖习俗研究》(天府新论,1994)两文中均持此观点。上世纪八十年代末,姚安对上述傩文化属性进一步探讨,其在《文县铁楼白马藏族民俗情况调查》(甘肃民族研究,1986年)一文中所言:“应该肯定,白马藏族与其它藏族,尤其与牧区藏族是有显著区别的,但他们之间有一定联系亦不可否认,如宗教信仰,就与藏族原始宗教‘笨教’有一定渊源关系,鬼面舞就是一种跳神活动。更重要的是,铁楼乡藏族与汉族交错杂居,在饮食居住等方面所受汉族影响很大;在节日习俗,以及宗教祭祀上,亦有汉文化的渗透”。此种观点首次突破了扎嘎、于一等学者对“面具舞”文化属性的“傩”范畴一元化归属,揭示“面具舞”假面背后所蕴含的汉藏文化混溶特质。

其三、在此阶段,从地域与研究对象的选择上看,学者多把研究地域与研究对象的选取上多集中于四川平武县和南坪县 (即今九寨沟县)白马藏区,而未能把甘肃文县白马藏区拉入研究视野。值得一提的是姚安首次把甘肃省陇南地区白马藏族的“面具舞”拉入到研究范围,拓宽了以往研究多集中于四川白马藏区的局限。

(二)进入本世纪以来,尤其是自2008年甘肃省陇南白马藏族“面具舞”被列入第一批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扩展项目名录以后,在当地政府的大力支持下,学界、尤其是陇南本土学者对白马藏族“面具舞”的研究进入了一个相对“繁荣”的阶段。在这一阶段,不同学术背景的学者从不同的学术视野对其文化具象进行了更细微的探讨。如对“三目神”原型的渊源有三种说法:其一、“形天”说。如王国基在《白马藏族人傩祭舞蹈三目神面具之源》一文中认为:“甘肃文县诸部为白马部,戴‘马王爷’的三目神面具。而这种面具是由广汉三星堆出土的青铜面具衍化而来的。纵目三眼神源自氐羌族战神‘形天’在断首之前所受黔刑之遗像,当道家兴起之后,形天被尊为杨戬二郎神。”(阿坝师范高等专科学校学报,2005)。尽管王国基先生道出白马藏族文化与古蜀文化之间的某种内在渊源,但笔者以为纵目三眼神(“池哥”老大)除于古蜀青铜面具的文化意义所指之外,还可能有古方向氏(“黄金四目”)之文化内涵;其二、氐羌系族群标志说。如鹿忆鹿认为:“白马藏人的‘面具舞’面具中的直目形象可能是氐羌系族群的标志。”(民俗研究,2003)。其三、图腾说。如崔峰在《白马人“面具舞”的原始崇拜和历史渊源》一文中则认为:“陇南白马藏族‘面具舞’源自于本民族的图腾崇拜”某种可能 (北方民族大学学报,2009)。

此外,学界对“面具舞”艺术形态的分析是这一时期研究的一个重要特点。如余永红从美术学的角度,对“面具舞”的审美性特征进行较为专业性的阐释,其在《陇南白马藏族傩面具及装饰的符号特征与文化含义》一文对陇南白马藏族“面具舞”的服饰、面具符号特征做了较为详尽的阐述 (民族艺术研究,2010)。另外,张益琴对白马藏族“面具舞”展演的当下性及其构成的音乐要素做了详尽的、细致的探讨 (甘肃高师学报,2012;民族艺术研究,2012)。其主编的《陇南白马人民俗文化研究·舞蹈卷》及《陇南白马人民俗文化研究·歌曲卷》(甘肃人民出版社,2011)以其翔实而丰富的第一手资料呈现了陇南白马藏族“面具舞”的现存状态并侧重对歌曲和舞蹈动作做了详细的描述。

二、近40年来白马藏族傩舞研究中存在的问题

综前所述,笔者以为,近40年来白马藏族傩舞研究中存在的问题,主要体现在如下几个层面:

首先,学界缺乏把白马藏族的“面具舞”放在“藏彝走廊”这个大文化空间内探究的学术视野。事实上,据史料所知,在汉人历史学家这一“他者”记录与书写的文本中,作为“西戎”集团之一的“白马”部族存在于华夏、汉人及后来的中国人之历史记忆中至少大约有二千年之久。现今,白马藏族依然生活在这一地理空间内。有史以来典籍记载在这条走廊上活动的主要是氏、羌、夷系民族,后来又明确其主要是现今操藏缅语的藏、彝、羌语支的民族先民。因此,这条走廊又被定名为“氏羌走廊”,或“藏彝走廊”。按费孝通先生的说法,历史与现今白马藏族的生存空间是藏彝走廊①民族学与民族史学术上的“藏彝走廊”,是费孝通先生于1980年前后提出的一个历史——民族区域概念,主要指今四川、云南、西藏三省 (区)毗邻地区由一系列南北走向的山系与河流所构成的高山峡谷区域,亦即地理学上的横断山脉地区。的一个重要组成部分。孕育于这一多族群流动与多元文化混溶的文化生境中的“面具舞”,其文化具象的背后必然承载着诸多的文化史信息。目前,如此探究面具舞的文化内涵的学术成果尚显单薄。

其次、“面具舞”是白马藏族年节期间举行的一项重要民俗活动,由于其文化个性独特而鲜明,备受学界的关注。但前人大多侧重对“面具舞”历史渊源、展演形态或某一局部进行阐析。而且针对白马藏族“面具舞”的专题式研究尚显单薄,同时也缺乏运用文化人类学、文化变迁及象征等理论对“面具舞”更为综合性的拓展研究。因此,综合应用多理论,拓展与提升“面具舞”研究,实为必要。在文献材料较为欠缺的情况下,立足田野,方能全景式描述“面具舞”的展演类型、展演的内容,本体结构和展演形态等鲜活存续的实际面貌。在此基础上,也才能深挖“面具舞”的结构、象征意义及社会功能以及在族群文化认同与族群认同等方面发挥的社会作用。

再次、尽管白马藏族的“面具舞”与“傩”之间在性质和当下形态上都具有相似之处,如二者都是以岁末“驱邪纳吉”为目的的祭祀性仪式活动,都具有“假面而舞”的基本形态特征,但据此把白马藏族的“面具舞”的文化属性单一地归到傩文化范畴,似乎有待进一步探究。蒲向明教授在《陇南白马藏族傩舞戏源流及其层累现象》及《陇南白马藏族傩舞戏源流及其层累现象》两论文中均参考史学家顾颉刚先生的文化累进理论以及借助戏曲理论家曲六乙先生有关“傩文化”研究的相关观点,将“面具舞”定性为一种傩型戏剧,认为其属于傩戏范畴,其文化层累现象明显。(文化艺术研究,2011;中南民族大学学报,2010)。但笔者以为,此种观点一方面恰恰说明了白马藏族的“面具舞”具象背后所蕴含的汉文化因子,但不能据此就认为当下白马藏族的“面具舞”即为傩文化范畴。事实上,藏彝走廊的文化分区之实质即为“礼”与“非礼”(即汉与非汉)文化之间的差异。傩即为汉文化之一,自然傩并非是白马藏族文化之底层。故此,只能说,当下白马藏族的面具舞是受汉文之涵化而在外在形式上具备了傩的构成要素之一。

最后,作为被国家列入非物质文化遗产代表作名录的白马藏族“面具舞”是“藏彝走廊”(指陇南、川西北局部区域)这一多族群流动的文化空间里极具民族特色的文化“活态”载体之一。白马藏族“面具舞”,在现代化与全球化历史语境中,像其他许多少数民族文化一样,不断地被重构成一个新的“文本类型”。这种新的“文本类型”,一方面给当地经济的发展带来了有限的实际效益;但另一方面也对“面具舞”内涵形成了无形的冲击。因此,探究一种既能发挥其文化再生产功能,又能保护好这一非物质文化遗产的可行之路,实为必要。但目前学界在阐述陇南白马藏族“面具舞”作为非物质文化遗产保护的重要价值与意义,针对“面具舞”传承现状及保护中存在的问题与原因进行深入分析和探讨,并就白马藏族“面具舞”保护方式和途径提出建设性意见的学术成果并不多见。

[1]平武县县志编纂委员会.平武县志[M].成都:四川人民出版社,1997年,p219

[2]李绍明.巴蜀民族史论集[M].成都:四川人民出版社,2004年,p170

[3]费孝通.关于我国民族的识别问题[J].中国社会科学,1980年第1期

[4]张懿红、蒋艳丽.白马藏族傩舞研究现状与问题[J].西北民族大学学报 (哲学社会科学版),2013年第6期

[5]庹修明.中国西南傩戏述论[J].贵州民族学院学报,2001年第4期,p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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