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易十四时代凡尔赛宫廷的权力秩序

2014-04-10 08:45辜庆志
宿州学院学报 2014年10期
关键词:路易十四凡尔赛王权

辜庆志

滁州学院教育科学学院,安徽滁州,239000

自1661年路易十四亲政,便以“朕即国家”的绝对主义王权思想统治法国,君主专制达到了顶峰。伏尔泰认为“世界历史上只有四个时代值得重视”,其中以路易十四为代表的第四个时代更是被他定义为“四个时代中最接近尽善尽美之境的时代”[1]7。他将欧洲的文明礼貌和社交精神的产生都归功于路易十四的宫廷。且不论这样的评价公正与否,路易十四时代的凡尔赛宫廷确是王权的中心,它所构建的等级政治秩序,对法国王权的稳定和巩固产生了深远的影响。然而,这种绝对权力秩序必然带来王权统治巩固和社会矛盾激化的双重后果。

1 法国君主政体的消弱凸显凡尔赛宫廷权力秩序构建的必要

路易十四所创造的皇室文化不仅稳固了他自身的君主地位,并且也创造出了一种为欧洲其他地区所遵守的模式。然而,这种在凡尔赛达到顶峰的代表文化,追根溯源却并不是为了表达一种无限的自信。正相反的是,越是对自己王权的稳固性和正统性表示怀疑,越是会对此进行炫耀。“在一个看似平静的宫廷信心之下总是隐藏着焦虑心情的强大逆流。将自己的注意力小心翼翼地放在去寻找一种恰当的方式来表述自己的想法,其实不过是神经质的一种表现。那些看似可笑的礼仪,比如把为国王举灯看得那样重要抑或是取来皇家使用的便壶,都是这个产物完整的一部分。”[2]32

路易十四的这种焦虑形成的主要原因来源于法国君主政体的一度被消弱。代表事件就是路易十四在位时期,曾发生的两次“投石党运动”(Fronde)。

在1651年2月9、10日的晚上,当一群造反的巴黎暴民冲进路易十四的屋子以证明他仍然在首都,而他也仍旧是他们人质时,12岁的国王正假装沉睡在皇家的宫殿中。尽管他们随后就离去了,但可以肯定的是,少年国王一定从这次的经历中得到了可怕的回忆。事实上,路易十四的政治导师也正充分地受到反对派威胁,他被要求向反对派及时作出政治上的让步。再接下去的一天里,来自皇室的命令指示释放被拘押的三位投石党领导人,正如暴民们所知道的那样,孔代亲王、孔蒂亲王和朗格维尔(Longueville)公爵,他们都是与国王之间有着极为密切关系的人。而这种入侵皇家寝宫的现象是随着17世纪以来法国君主政体越加孱弱而出现的[1]29。

少年时代的种种经历,无疑决定了路易十四在今后几十年的执政过程中对于王权的看法。在其亲政早期的首相马扎然死后,他们(各部门主管)问路易十四:“我们今后有事找谁?”国王回答说“找我”[1]52。在此之前的法国,王国的最高权力始终被掌控在大臣的手中,甚至大家都未曾想到过会受到国王的全权统治,而路易十四大权在握的想法却在这段对话中体现了出来。故而,在他将政治、军事、财政大权独揽于一身之后,路易十四开始思考将要运用一种怎样的方式使得自己的王权更为稳固,以防止在此之前黎塞留独裁、投石党作乱、马扎然中饱的再次发生,他希望将王权赖以稳固的基础以一种明确的形式和规范表现出来,从而对臣民形成思维上的束缚,培养他们对于王权至上的认同感。这种既定的、完整且严谨的规范就是凡尔赛宫廷的权力秩序。路易十四利用各种不同的形式,向臣民展示国王绝对的权威,并且强调这种权威是凌驾在任何一个强大的臣服者之上的。每一个阶级应当遵从这套秩序的划分,用所处阶级的规范来约束自己的行为,各安其位,形成以最终能完美地扮演好自己所处的角色为最高荣誉的思维模式。

2 体现“君权神授”权威性的宫廷内殿装饰是凡尔赛宫廷权力秩序的物化象征

形成一种新的权力秩序,使它为人所服从,并非一朝一夕能够完成。虽然可以用强制的、镇压性的手段使臣民被迫接受,但所起到的效果必定会受到影响,长久如此,反而会起到反向的作用,受到抵触和反抗。路易十四舍弃了强制的手法,转而通过宫廷内殿的装饰安排、服饰的阶级隔离以及一系列严格的礼仪符号,影响臣民的想法及思考模式,使臣民在潜移默化中慢慢接受、融入到其中。

路易十四首先将王权至上的思想运用到了宫廷内殿的装饰安排中去,以强调其“君权神授”的权威性和正统性。

不同于普通宫廷的神秘性和封闭性,凡尔赛宫从一开始就被定义为公众可以参观的建筑。在1674年初,费利比安发表的一篇代表官方观点的文章中就指出:“凡尔赛宫是当今世界上最壮观的皇家花园,每天有法国人和外国人来参观。”不仅如此,路易十四本人甚至还亲自编写并修改了《凡尔赛花园游览指南》,从1689年直至路易十四逝世,此书一直是参观凡尔赛的贵宾们的一部必备参观指南,凡尔赛宫的开放性由此可见一斑。

对外开放的宫殿给了臣民直面作为王权象征——宫廷的机会,为了让参观的人们无时无刻都感受到国王的权威,装饰画的主题都被精心设计,内容多为神话或是政治内容,甚至是两者的结合。每一幅油画的寓意修辞基础都是相同的,寓意修辞为国王服务,国王是其历史的主人公和唯一参与者。在小米歇尔·高乃伊所绘的《横渡莱茵河寓意画》中,路易十四身着铠甲骑在马背上,胜利女神为他戴上桂冠,为他引路的男女两位战神准备好杀戮敌军。画面右处的老人,表情惊恐,在老人的附近,一名年轻女子畏缩在阴影中,而此时左上方光荣女神的战车正从云层驶出,从而构成了整个画面。画中的老人象征莱茵河,年轻女子象征莱茵河支流伊塞尔河的河仙,路易十四就是从这条河附近渡过莱茵河的,胜利女神寓意着将这场战役的荣誉赐予了国王,而光荣女神预示着这次战绩给国王带来声望。整幅油画运用了寓意的手法,将真实的历史与神话相结合,体现出国王胜利的必然性。

此类反映国王王权地位的作品在凡尔赛宫廷中比比皆是。在战争与和平大厅(Halls of War and Peace)和大画廊(the Grand Gallery)中,就有27幅大壁画,分别详述了国王从《庇里牛斯条约》到《奈梅亨合约》的光荣战绩。“在一片诸神、诸女神、云朵、河流、马匹、战车中,他(勒布朗)把国王表现在战争与和平之间:掷霹雳、渡莱茵河、陷根特,但也主持公道、摄理财政、布施灾民、兴建医院、奖掖艺术。”[3]69神话的元素出现在绘画当中,诸神始终站在国王的一边,画中的每一个人物都是一个个象征的符号,这些符号剔除了事件的真相本身,使事件成为了神话,变成了神的力量和国王强大威力的神话,在隐喻国王的丰功伟绩的同时,也强调了国王权力的正统性,是受到上天庇护的权威。绘画将神的权威转嫁到国王的身上,从而使得国王与神融为了一体,国王的意志代表的是赐予其权力的神的意志,作为不可被挑战的神在人间的代理人,国王的权力同样也是不容许被挑战的,自然而然地国王理应处于权力秩序金字塔的塔尖。

正如1662年夏普兰在致函科尔贝尔时说到的:“阁下,还有其他一些可用以宣扬和维护陛下荣耀的方式……像金字塔、纪念圆柱、骑马雕像、巨石雕像、凯旋门、半身大理石像、半身铜像、浅浮雕像、所有历史纪念单位增设我国盛产的挂毯、我国的壁画——我们一直忽视了这项工作。”[4]49在路易十四的授意下,不仅是绘画,凡尔赛内所装饰的雕塑、吟诵的诗歌,其中的人物都是为了向路易致敬,而主角永远只是国王,他是唯一的参与者,宫殿中的装饰究其本质就是一部部国王的历史。艺术是为王权服务的,它的作用就在于扩大艺术的创造力,加强舞台的效果。而这种被形象化了的权威,更加能够为人们所接受,从而强化秩序的建立,消除潜意识中的抵抗心理。

3 实行各安其位覆盖日常生活的等级礼仪规范是凡尔赛宫廷权力秩序的道德符号

宫廷内殿的装饰安排不仅是构建庞大权力秩序的一个组成部分,同时也能影响人的主观思想。基于这点,路易十四创造了一套覆盖至生活各个方面的礼仪,即将普通的日常生活转变为宗教化的仪式,并且要求朝臣们严格遵行。

一个完美无缺的朝臣应当懂得如何在宫廷中适当地运用礼仪规范,随心所欲地与人攀谈、流露情感都将被视为违反道德风尚的表现。“这种生活中最平常的活动所体现出来的细枝末节,要求每人都要按规范行事,哪怕最细微的欠缺,也会招致议论纷纷。”[5]34每一个出入宫廷的人必须懂得各安其位,注意在礼仪上每个人应处的位置:既不擅自僭越,也不忽视自已所处地位所应当享受的权力。路易十四本人无疑是大力支持并提倡这一点的,“当他在晚宴上看见一位没有头衔的女士座位排在一位公爵夫人之上而大为不高兴”[3]23,他认为这是一种对于礼仪规范乃至权力秩序的亵渎。虽然他也曾对就餐时的排座安排表示过抱怨:“每一次我补上一个空位置,都会是100个人失望,而另一个人并不感恩。”[3]23但可以确定的是路易十四事实上是为朝臣们在餐桌上或随侍自己的排位争吵而感到满足的,贵族们的这种行为充分肯定了国王在宫廷中的地位以及在整个权力秩序中所处的位置,实现了宫廷礼仪规范的最终目的。路易十四还别出心裁地设计了一套著名的起床(lever)仪式和就寝(coucher)仪式,从而进一步丰富宫廷的礼仪规范。

就是这样,在每一天的早晨,法国最精英的贵族们都会在那里(中轴线)等待着他们的国王,直到他起床、祝祷、恢复他身体的机能、选择他当天所要佩戴的假发、刮好脸并且穿戴完毕。根据圣莫里斯(Saint Maurice)侯爵的回忆:“这个世界上没有比国王更耀眼的光芒了。当我昨天到达的时候,三个房间里都已经挤满了拥有着才能的人(即贵族精英),这样的拥挤程度能让你无法相信进入国王的寝宫将会是一件多么困难的事情。”每晚在就礼(coucher)时,朝臣们再一次聚集起来,看他们的主人(路易十四)喂养他的狗,吟诵他的祝祷词,脱下他白天的装束并且穿上他的睡袍,“国王点了点他的头,而在这时所有的人都会离开他的卧室,并且站在壁炉架的角落旁。那里是国王单独向禁卫军长官下达命令的地方。接下去开始的仪式,被称为‘小就寝礼(petit coucher)’,只有被授予特权的人才能够留下。这个仪式是简短的。他们在国王进入安眠之前都不会离开。”[2]30-31

诚如社会学家诺贝尔·埃利亚所言:“不应将这些仪式仅仅当作是些奇事异趣,应该对之进行分析,看看这些仪式能向我们揭示些什么相关的文化现象——君主专制、社会阶级制等等。”[4]100事实上,路易十四是将自己的寝宫作为了这场显示国王自我的威严的舞台,就像后世许多历史学家所说的一样,这位国王是一名杰出的戏剧家,在生活中他也无时无刻不热衷于表演,他是君权神授思想最佳的表演者,并且一次也没有弄错过他的角色。而起床仪式就是一出最好的戏剧,通过这样的礼仪,国王完成了一系列的寓意:国王的床位于寝宫的中央,面向日出的地方,掌握着权力的国王躯体伴随着太阳的升起从沉睡中醒来,犹如太阳神阿波罗驾驶着战车带领法兰西冲向新的一天,而新一天到来的时间是由国王(醒来的时间)所决定的。随后,寝宫的总管向国王的双手上滴上酒精,侍卫长献上圣水缸,一位神父协助国王做完弥撒,象征着国王是受到上帝所庇佑的君主,他的权柄为上帝赐予,显示出国王地位的合法性。最后,国王接过假发(Allonge),标志着整个仪式的结束。在古希腊和古罗马,毛发是身份地位的代名词,当权者会满头发辫,以显示其皇权。正如评论家所指出的:“国王的所有举动都是筹划好的,‘哪怕是个小小的手势’也是预先设计好的。”[4]101在这场仪式中,国王是唯一的主角,任何的贵族乃至皇室中的其他成员都只能作为仪式的观摩者在旁服侍,甚至参与这种演出都是具有一定规则的:是否拥有觐见国王的资格、何时觐见、在宫中何处觐见,是否可以落座,落座的是扶手椅、椅子抑或是凳子都有严格的规定,而能够在这场仪式中随心所欲的唯有国王。国王可以选择亲近某个朝臣以表示其信赖,同样,国王的冷淡也会让被疏远的朝臣如临地狱一般,他可以单独地给予这个或那个朝臣权力去分享他特殊的喜好或是不悦,将朝臣们聚拢在他的身边,而忘却其余的事情。圣西蒙(Saint-Simon)公爵就因为从军队擅自辞职的事惹恼了路易十四,国王第一时间作出了反应:首先剥夺了他参与就寝礼的权力来区分他与其他贵族们之间的不同,其次更是彻底地忽视了他长达三年之久[2]31。仪式的寓意不仅仅是将王权与神意结合在一起体现王权的合法性,更是为了彰显国王的威严和神圣,从而让参与者切身感受到仪式下秩序的不变,国王始终处于顶端,可以支配所有的一切。他向效忠者表明立场,自己不再是过去的“第一领主”,而是身份远远高于一般领主并且要求他们绝对服从的王。路易十四也从未否认过这种仪式在突显王权中的作用,在他看来,自己所构建的权力秩序正是为了让那些被统治者能够懂得如何按照自己所处阶级的立场去做应当做的事,而提供给他们的规范和范本是:

那些想象这所有仅仅是仪式的人无疑是大错特错了。那些受我们所制规定束缚的人,是没有能力看清事物的本质的,故而他们的判断常常来自于他们所看见的事物表面。而这些所谓的事物表面又经常是来自于他们所认定并为之尊重和顺从的优先制和等级制。正因为无论其中的哪一个对于治理民众都有着非常重要的作用,故而执行这项任务的人是否比其他人都要崇高成为了又一个问题。是不是再没有任何一个人能够与他相提并论?又是不是没有任何一个人能够混淆他的意志?国家的头脑高高在上,这是将他与四肢区分开来的显著特征,没有人能够侵削这种特征而不伤及国家整体之躯[2]32。

另一方面,仪式也充分调动了贵族们竞相争逐的心态,讨取国王的欢心成为了证明其身份地位象征的途径,而对于一个极为看重权力秩序的国王来说,既不僭越也不妄自菲薄便是赢取其好感的最好方式,受到这种思想的感召,贵族们在潜移默化中就接受并服从于路易十四所构建的权力秩序,各安其位,形成了以最终能完美地扮演好自己所处的角色为最高荣誉的思维模式。

4 区分不同阶级地位、特权的特定服饰是凡尔赛宫廷权力秩序的文化元素

在路易十四所建立的权力秩序中,服饰的阶级隔离是另一种重要的元素。他赋予了文艺复兴时期仅仅作为裸体遮掩物的服饰新的含义,“因为服装是阶级隔离的最重要的手段之一……统治阶级竭力用各种方法把自己同下层阶级隔离,在外表上也是如此,以此更加鲜明地强调自己的优越的社会地位。”[6]114路易十四时代的服饰已经不仅是社会地位的象征,更成为了等级制度下的必要规范。“在君主专制时代,人一般由衣帽构成,往往衣帽就等于整个人。”[6]113一个人的社会地位,往往可以藉由他所穿的服饰类型、长短程度而得到评判。

路易十四统治的鼎盛时期,一种齐膝的紧身衣就曾十分受到贵族们的青睐。尽管这种紧身衣从上到下都钉满了纽扣,衣服的下方还有许多口袋,在领口的部位装饰着花边,并且有一条色彩鲜艳的缎带系在脖子上,在旁人看来无异于奇装异服,着实滑稽。

当他们身穿这种奇装异服出现在首都的大街上时,所到之处就引起阵阵哄笑,而中央市场上的女商贩更是肆无忌惮地嘲笑这些怪人。莫里哀曾对这种不拘小节的做法用讽刺的语言隐射过。国王的大弟儒尔丹先生在多朗特的鼓吹下,就曾穿过这种新式服装。其夫人和下人们对他嘲笑有加。尼古拉因此狂笑不已。儒尔丹夫人则干脆对丈夫说:“您穿上这种怪装是不是把天下人都不放在眼里?”[5]111

然而这确是身份的一种象征,在路易十四(1661年)的一份诏书中,他甚至以特许证的形式对这种服饰给予了肯定,用以定义部分享有这种权力的贵族和其他人之间的区别。根据规定,仅有他赐予荣誉的贵族朝臣们才有权利穿着这种紧身衣,不仅如此,衣服的颜色还有一定的规定:头盔为蓝红相间,镶以金边或银边。至此,这种怪诞的异服正式成为了权力的象征,无论其外表如何丑陋,隐含在其中的本质含义都已决定了这件衣服的价值。“这样的服装,除非从一定的、特殊的观点去看,才可能被认为美。这种说法特别适用于君主专制时代的时装。”“因为君主专制时代不承认任何隐私。因为它只认可姿态,所以它把每一个别的感受变成了正式的、装模作样的布景剧。”[6]121-122无须语言、行为,穿上这样的服装,贵族们就成为了威严的象征,好比在舞台上占据了固有的位置,能够与其扮演的角色一一对应起来。藉由文化上的隔离,阶级上的分隔自然而然也就产生开来,文化上的制约,迫使人们即使在日常生活中也与上层阶级保持了距离,蒙受王恩的贵族们成为了平民碰不得摸不着的存在,而站在这顶峰的国王更是成为了神的象征,从心理层面上阻断了他人挑战其权威的想法。

服饰的阶级隔离作用还不尽于此,更重要的是它还受到统治阶级社会存在的影响,体现出各个阶级不同的本质,以此区分社会中人的地位高低,提醒每个人时刻谨记自己所处阶级的义务和权力。以国王和贵族为代表的统治阶级位于社会的顶层,其最显著的特征就在于它不从事劳动、脱离生产的性质,而受到权力秩序支配的服饰正是要将这一点充分地反映出来。男子头戴假发(Allonge)、身着镶满宝石华而不实的礼服,配以绣花中衣、长及膝部的紧身裤,腰佩装饰作用远大于实用性的长剑,脚踩皮革或锦缎制成的靴子,全身上下散发着浓厚的巴洛克式奢华气息,过于繁复的衣着装饰迫使男子只得缓慢地行走,以防踩住自己身上的饰带,摔断自己的肢骨。而女士们更是引以为荣地顶着各种稀奇古怪、高耸离奇的方当诗(fontange),用她们被束得极细的腰支撑起长达2~13米的拖地长后襟在路上艰难地行走。方当诗(fontange)越高,拖地长后襟的长度越长,越能够显示其地位。而这些繁冗的服饰都成为了拥有资格一生不事劳作的阶级和集团游手好闲的象征,换而言之,即成为了权力秩序中等级的标志。贵族们顺从于这样一种隐藏于文化影响下的权力秩序之中,并且在长久的生活过程中习惯于运用类似的方法向地位低于他们的人显示他们的权威,向地位更高的人表达他们的谦卑和服从。他们常常将全部的精力放入了其中,甚至感受不到时间的流逝,弑君反抗的思想更是再也无从谈起。“顺应时尚,对宫廷里的人来说,是绝对需要的。他们必须遵循服饰师们设计出来的服装样式,如果他们不想表现得像个下等人的话。”[5]109而这样的效果,正是引领了整个时代服饰潮流的路易十四所乐见的,这意味着他的王权再无后顾之忧。

5 巩固王权统治与激化社会矛盾是凡尔赛宫廷权力秩序的双重后果

路易十四时代,是一个西欧王权由弱变强的时代,以凡尔赛宫廷为代表的权力秩序的建立,使得逐渐孱弱的君主政体在17世纪迎来了转折,绝对主义的王权正是这一时期最重要的产物。路易十四以其炫目的方式,通过诸多文化、风俗、礼仪上的影响和制约,将王权至上、等级分明的思想潜移默化地灌输给贵族与民众,并渗透到日常生活的方方面面,从而将秩序的规范转变为宗教式的仪式,使其具有严谨、完整、系统的执行流程和明确规则,与日常的生活逐渐变为不可分离,成为生活的固有模式。“没有任何东西像他(国王)的作息时刻和日程安排规定得那样精确。凭一本年历和一块表,就能在300公里之外的地方准确地说出他正在做什么事情。国王的时间必须严格遵循规定的日程,以便宫廷的官员们准确地知道他们应当何时做什么、怎么做。宫廷就像时钟一样守时。”[7]68路易十四通过国王本身秩序井然的生活方式,告诫贵族及平民,哪怕是王室日常生活的细枝末节也拥有不变的秩序,而他们必须服从于这一点并且应当运用同样模式去践行。强权的统治和奢华的宫廷生活半迫使、半吸引着贵族聚集到宫廷和国王的身边,使得过去的封建领主转而成为佩剑贵族,不再拥有原有的权力,得到的只有名誉的虚衔,庄园贵族的权力原本就建立在土地的所有权上,失去了依附的土地支持,进入宫廷生活的他们唯有服从于等级划分之下,15世纪以来贵族对王权的隐患也得到了拔除。

然而,世间万物往往是物极必反的,当一件事物达到顶峰的时候,它的衰弱常常也会由此而开始。凡尔赛宫廷的权力秩序固然给路易十四乃至他的后代带来了稳固的王权保障,带领专制的王权走上了集权的顶点。但是它的负面影响同样也是显而易见的。

第一,贵族阶级既然服从于权力秩序的安排,将国王视为等级秩序的最高实行者和代表,相对而言,国王也必须给予他们一定的特权以显示其恩宠和庇护,以笼络人心,其最重要的体现就是经济上的特权,也就是减免赋税的权力。这种权力经历了路易十四、路易十五时代,被不断加强,到了1789年法国大革命前夕更是达到了顶峰。当被统治的第三等级要求改革财税时,贵族们在王权的庇护之下,提出了貌似平等实则荒谬的主张,即让最富裕的人和最贫穷的人缴纳同等数量的税赋,这引起了占法国人口98%的第三阶级尤其是农民阶级的抵抗。随着封建的领主逐渐聚集到宫廷,离开了原有的封地,土地兼并的情况愈演愈烈,造成了农业生产凋零、物价上涨等社会问题,“小麦价格高涨,城市贫民几乎买不起面包”[7]106。农民阶级面临着来自于第一、第二阶级的共同剥削和压迫,却因为处于权力秩序的低端,没有相应的发言权,愤怒的巴黎市民攻占了巴士底狱,从而拉开了1789年法国大革命的序幕。

第二,为了保证宫廷权力秩序能够按照既定的蓝本有序地继续,国家不得不支付一笔庞大的开销来支持奢侈宫廷的消费。仅一件上文所叙述过的普通紧身衣,就需要耗费800里弗尔,豪华型的礼服甚至每件1 000到1 200里弗尔。据统计,诸如此种消费约占每年国家财政预算的20%左右。常年累月的奢侈消费,加之接二连三的大规模对外扩张战争所消耗的费用,国库几近被掏空。这样的局面到了路易十五、路易十六时代也丝毫没有得到改善。路易十六登上王位后,为解决财政问题不得不召开三级会议讨论赋税问题,由于增税的议题造成了第三阶级的不满,最终成为了1789年法国大革命的导火索。

波旁王朝的统治也随之在大革命中被推翻,凡尔赛宫廷的权力秩序至此瓦解。曾经缔造出绝对主义君主制和严格等级划分荣耀的权力秩序,事实上,早在建立之初就已为后来王权的全面崩塌埋下了隐患,这种负面影响的爆发不过是时间早晚的必然罢了。

[1]伏尔泰.路易十四时代[M].吴模信,译.北京:商务印书馆,1997

[2]Blanning.The Culture of Power and the Power of Culture[M].Oxford:Oxford University Press,2002

[3]杜兰.世界文明史·路易十四时代[M].幼狮文化公司,译.北京:东方出版社,1998

[4]伯克.制造路易十四[M].郝明伟,译.北京:商务印书馆,2007

[5]勒夫隆.凡尔赛宫的生活(17-18世纪)[M].王殿忠,译.济南:山东画报出版社,2005

[6]傅克斯.欧洲风化史·风流世纪[M].侯焕闳,译.沈阳:辽宁教育出版社,20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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