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方艺术的审美现代性略论

2014-04-10 16:24席景霞
石家庄学院学报 2014年4期
关键词:波德莱尔现代性美学

席景霞

(巢湖学院 艺术学院,安徽 巢湖 238000)

西方艺术的审美现代性略论

席景霞

(巢湖学院 艺术学院,安徽 巢湖 238000)

现代艺术与传统艺术的区别总的来说只有两个字,即“反叛”。在艺术范畴内部的“现代性”是自觉地与古典艺术理性知识主义、社会道德主义与和谐秩序主义的传统范式相对抗,企图超越既有的艺术传统,转向感性、非理性、非秩序与艺术独立自律,从而形成一种新的艺术价值观念;同时,在西方社会现代化的“现代性”实现过程中,现代艺术也是对其中暴露出来的危机一面的反映,艺术家们不满于社会现代性带来的诗意丧失、人性失衡与价值失落,渴望用审美的维度来拯救现代人,从而转向感性个体的审美。

传统美学;现代艺术;社会现代性;反叛

众所周知,艺术与美一直都密切相关,只是随着时代的变化呈现不一样的表现形式,从认识美、崇尚美到怀疑美、背弃美甚至鄙视美。随着时代从古典走向现代、当代,艺术也变为非艺术和反艺术。那么,在经济飞速增长的同时艺术是否也同样在“进步”?跟随时代前进的脚步,西方艺术的种种变化让人匪夷所思。人们曾经以为美而崇尚的,现在被断然丢弃;曾经以为丑陋不堪的,现在被奉若神明,艺术的面貌令人目不暇接。实际上,这种变化意味着某种新的生活态度、价值观念、审美价值取向的建立,意味着与之相对的旧的价值观念和行为方式的死亡。这种变化的根源在于社会层面的若干矛盾,工业革命引起的社会变革进一步影响了人们的审美观点和艺术判断,导致了人们审美价值趣味的转变,即从一种由来已久的永恒性美学转变到一种瞬时性与内在性美学,传统美学的客观性与无时间性被现代美学的表现性与当下性所取代,由此呈现出一种日趋明确的审美现代性。

一、西方艺术审美规范的历史演变

在漫长的西方艺术进程中,对于美学标准的判断出现了诸如“古典”“浪漫”“现代”与“后现代”之类的专业术语。这些名词都是我们广泛熟知的,分别代表了不同历史时期文学、艺术的审美规范。从古希腊时期一直到18世纪中期,“古典”的审美标准统治了人们所有与审美相关的活动。古典审美规范的美学并没有把美作为艺术的终极追求,而是把知识与理性放在第一位,建立了一种完全理性的关于美的理论。古典审美这种推崇理性知识的美学规范,要求艺术的绝对真实是其追求崇高艺术价值的终极目标。几乎所有人认为,艺术最普遍的规则就是赏心悦目,艺术满足的第一标准是与美的要求协调一致的逼真。“真实”在古典艺术领域一直是一个不能违背的核心原则,是人们评判艺术的一个重要准则。富于古典主义精神的人们普遍认同的就是他们对于超验的、永恒的美的共同信念,因此,衡量一位艺术家的价值,就是看其与这个纯粹无瑕的理想有多接近。美就像其他的基本价值观念一样,不关乎时间,是客观和永恒存在的。

自19世纪开始,浪漫美学得到广泛的认同,它是一种追求审美独立价值判断而不依附于其他因素的理想美学,它主张艺术的价值必须完全从艺术自身内部来判断,并且无意中消解了“无时间性的美”这一概念。浪漫美学把天才、情感和想象的自由表现提升到了一个前所未有的高度,把对外在世界的知识观照转向了对人的内心世界的观照,这是一个巨大的认知转变,个人的个别情感和个性生活从浪漫美学开始就再也不能淡漠下去了,成为现代人的一个永恒话题。从浪漫美学开始,人类的审美可以说开始了一个从外在世界到“内在心灵”的转向。伍尔夫(Virginia Woolf)有句深有感触的话:“向内心看看,生活似乎远非‘如此’。 ”[1]153

用黑格尔的话说,只知道从理性科学出发的人就好像一个要从玫瑰中提炼香水的药剂师,而知道感性审美的人则好像一个嗅闻玫瑰香味的孩子。黑格尔要求人们在理性原则之外还要根据“美的感受”去判断事物,树立感性自身的价值。可以说,审美独立与诗意生活的思想在浪漫范式里已经确立起来。浪漫美学探讨的是与古典艺术的“古典性”具有“异质性”的“浪漫性”,是对古典美学的革命,是一种新的艺术样式,它已经成为一种与“古典”对立的“现代”美学,浪漫性的获得就是西方审美现代性的获得。浪漫美学是人们在“现代”社会面前对“现代”的一次声势浩大的回应。“浪漫”是“现代”社会的产物,其本身也具有“现代性”。所以,对于浪漫美学来说,使艺术品尽可能接近美的超验理想,已属于古典的过往。“浪漫派已经在根据一种相对的和历史的美来思考,他们感到,要想作出有效的趣味判断,就应该从历史经验中获得标准——而不是从一种 ‘乌托邦的’、普遍的、永恒的美的概念中。”[2]42继而,19世纪中期以来更具“现代感”的现代美学是对浪漫美学本身进一步的发展和变革,“现代美学”也因而成为一种与此前审美形式不同的新的审美规范。美学开始了“现代美学”的转向。

二、关于审美现代性的阐释

关于审美现代性的阐释,众多学者有着不尽相同的论述。卡林内斯库(Matei Calinescu)认为:“在19世纪前半期的某个时刻,在作为西方文明史上一个阶段的现代性同作为美学概念的现代性之间发生了无法弥合的分裂……从此以后,两种现代性之间一直充满不可化解的敌意,但在它们欲置对方于死地的狂热中,未尝不容许甚至是激发了种种相互影响。 ”[2]47-48显然,对于卡林内斯库来说,审美的现代性就是从审美的感性方式中对社会的现代性进行批判与抗议。他认为存在两种充满矛盾的现代性:一种是社会领域中的现代性,源于资本主义的工业与科学革命;另一种是美学现代性,源自波德莱尔(Charles Pierre Baudelaire)。社会的现代性是理性主义的,审美的现代性则是强烈批评理性的;社会现代性是富有信心和乐观主义的,审美现代性则是深刻怀疑并致力于对信心和乐观主义进行非神秘化的。卡林内斯库认为,审美的现代性就是与社会现代性相对立与分离的一种价值取向。

较早明确提出艺术“现代性”这个概念的人的确是波德莱尔,那么波德莱尔的审美现代性又是什么呢?波德莱尔说:“现代性就是过渡、短暂、偶然,就是艺术的一半,另一半是永恒和不变。”[3]485波德莱尔认为,构建美的一种成分是永恒不变的,其比例多少无法准确判断;而另一种成分则是短暂和不稳定的,它与时代潮流、道德情操密切相关,如果没有它,第一种成分也将失去被人消化和解读的意义,甚至失去存在的必要性。在此,波德莱尔认为艺术和美有两种构成要素,一种是传统古典式的永恒与不变,另一种则是完全与之相对的新因素——偶然性与瞬间性的“现代性”。现在,传统艺术中那种永恒的、超验的美已不复存在,人们开始怀疑、嘲弄那些曾经珍视的东西和价值,随即把眼光转向了个人瞬间的感觉。

波德莱尔曾这样描写现代人:“病态的大众吞噬着工厂的烟尘,在棉花絮中呼吸,机体组织里渗透着白色的铅、汞和种种制造杰作所需的有毒物质,这些衰弱憔悴的大众,大地为之惊愕,他们感到一股绛红色的爆裂血液在周身的脉管里流淌,面对阳光和巨大公园的阴影,他们长久而充满忧愁的注视。”[4]92这就是现代人,在这片被文明糟蹋过的天地间,在工业化的现代社会中,他们的生活憔悴而忧愁。波德莱尔曾说,大地变成了一座潮湿的牢房,在那里,希望就像一只蝙蝠用怯懦的翅膀不断拍打牢墙,无望之后,又向朽烂的天花板一头撞去。这样一个痛苦的现代社会正是滋生人们对“现代”的怀疑、逃避、嘲弄与批判的原因。可以说,波德莱尔的这种“短暂、瞬间和偶然”的审美现代性实际上是对社会现代性的失望与批判。这样看来,审美现代性一个重要的内容就是借审美对高度现代化的当前社会进行批判。

本雅明(Walter Benjamin)把那种人类与艺术之间存在着一定距离、既神圣而又高尚的东西称之为“光晕”,并且指出这种神秘“光晕”一直笼罩、萦绕在传统艺术周围,而现代艺术则已经不受“光晕”保护。以前的艺术是讲故事的艺术,而现代社会是一个机械复制的时代,机械复制时代的艺术使得传统艺术的光晕逐渐减弱,比如印刷术的发明使口头的讲故事被书面的小说所取代;而现代的注重瞬间性和新异性的信息社会的来临,也使讲故事的艺术走向终结。传统艺术的“光晕”已不存在,艺术的崇拜价值逐渐转向艺术的展示价值,对艺术作品的顶礼膜拜转变为消遣娱乐。艺术也不再以创造美为目标,而是直接作为现时的生存和消遣,它再也不是社会中神圣崇高的东西了。现代社会,大众随意扔掉许多东西,如诗意、情感、美妙、想象、理想等,都如垃圾一样被丢弃,只有那些在这个城市张望的诗人们还在捡拾这些东西。对于本雅明来说,审美现代性就是在“光晕”已散的时刻仍在孤独地捡拾被人们丢下的“垃圾”。

而在阿多诺 (Theodor Wiesengrund Adorno)眼里,审美的现代性即艺术成为“反艺术”。事实证明,所有与艺术相关的问题加上“现代”作定语,都变得与以前的大众认知截然不同。他认为:“艺术的现代性就在于艺术与僵化和异化现实的模仿性关系之中。使艺术言说的东西正在于此,而非对那种无声现实的否认。结果,现代艺术不能容忍任何带有乏味的妥协色彩的东西。在艺术中,直接的抗议便是反动或叛逆行为。”[6]575-576现代工业社会的发展造就了一个僵化和异化的世界,人们的生活麻木而机械,艺术就是对现代工业社会种种恶果的直接抗议,它恶作剧似地不再赞美人生与社会,而是犀利地呈现人的真实生活境况和披露社会的种种弊端。现代艺术的本质在于它同这个世界的对立,对这个世界的否定。在现代社会里艺术似乎已经可有可无,因此在这个虚伪空洞的世界里,艺术要别具一格,否则便不能生存,而现代作品的完美与否就取决于它们与文化产业的抽象对立。因此,艺术为了证明存在的价值,不断地变换着自己的外衣,那些令人眼花缭乱的、奇特怪异的、层出不穷的各种形式都是为了继续存在而逐渐走向与社会的对立;艺术作品就像夜空燃放的“烟花”一样艳丽耀眼却异常短暂,这种种变幻都只为证明自己的真实存在。

在《论艺术家》中巴尔扎克宣称艺术家是有思想的人:“有思想的人,才是有至高无上权力的人,国王左右民族不过一朝一代,艺术家的影响却可以延续好几个世纪。它可以使事物改观,可以发起一定模式的革命,它能左右全球并塑造一个世界。”[6]267可以说,这是自古以来人们对艺术的一个理想要求。但在现代艺术里,马蒂斯(Henri Matisse)说他只希望艺术就是一个让人从疲劳中恢复过来的“扶手椅”而不是什么“左右世界”的力量;巴尔扎克说自己粉碎了一切障碍;卡夫卡却说一切障碍粉碎了自己。

三、现代艺术的自觉姿态

现代艺术里的内容看上去似乎混乱不知所云,就仿佛是常人在疲倦、梦呓、晕头转向时的那些胡言乱语、文字游戏或信口开河,文字失去了其固有的功能,变得莫名其妙。“剪接拼合”似乎成了现代艺术最拿手的一种游戏了。它能够迅速地把事实上完全不同的、零碎的、从联系中撕下的现实的碎块令人惊奇地拼凑在一起,显现支离破碎的人性。现代艺术放弃了客观反映现实、再现世界的理念,“再现”在现代艺术家这里甚至被看做是一种低能的表现。克莱夫·贝尔(Clive Bell)说:“再现常常是一位艺术家的缺点的标记。一位低能的画家如果无力创造出哪怕能唤起稍许审美感情的形式,他将会通过暗示生活中的情感来弥补这一点,而为了唤起生活中的情感,他必须运用再现的手法……他们不是沿着艺术的溪流走到那个审美经验的新世界中,而是一个急转弯,径自返回到人的世界当中。”[7]15-16显然,现代艺术把艺术和现实两个世界对立起来,艺术不再客观地反映世界,艺术家也不再塑造典型的人物形象,只沉沦在自己零乱不堪的个人世界里。在现代艺术那里,个别就是个别,瞬间就是瞬间,破碎就是破碎,整体和谐与美已经不复存在。

另外,我们从一些特定的现代艺术流派,如未来主义、达达主义、象征主义、超现实主义等的艺术观念和实践来看,它们区别于传统的“现代性”主要表现在两个方面:一是在艺术系统内部对从古希腊以来的“古典”传统艺术理念本身进行自觉的反叛,二是以一种反叛的姿态对抗现代社会的 “现代性”。反叛可以说是现代艺术的一种自觉姿态,马里内蒂(Filippo Tommaso Marinetti)在《未来主义宣言》中说:“敢作敢为、无所畏惧、离经叛道将是我们达到艺术的主要本质。”[8]361而对于达达来说,他们并不建构什么,他们只是在颠覆、打碎、嘲笑既有的文明。“达达”一词本身就没有什么意思,他们要用“没有什么意味的东西”来改变这个世界,改变诗和画,并且要用它来结束这场战争,对于达达来说,颠覆既有文明似乎成了他们的全部,甚至为了反抗而反抗。达达可以说是以一种夸张的语言和活动表达了现代人对于一直以来的艺术传统的反叛态度和立场,在这个意义上它们是有意义的。

西方艺术界的权威已达成共识:“现代艺术延续到1960年,这一年之后确立了一种新的艺术形式,称为当代艺术。”[9]21与此同时,进入“后现代美学”时代。“后美学”在“美”遗失之后的荒凉境地显得鲜活而富有生命力。后现代主义在当下的社会背景下如鱼得水、游刃有余,深得现代主义否定和反叛的精髓,继续对现代主义进行着反叛。20世纪50年代末产生的后现代艺术诸流派,如波普艺术、超级写实主义、照相写实主义、大地艺术、行动艺术等,都已表现出与现代主义完全不同的审美特征。如果说传统现代主义还遵循某种形式秩序的原则,哪怕是抽象的形式,并在暗中赞同形式的合理性的话,那么,后现代主义美学和艺术则连这种形式也要颠覆掉。它把本能和冲动作为唯一真实和肯定的生活,其余一切都是虚妄。

综上所述,西方美学经历过推崇理性与知识的古典美学、强调内心关照与审美独立价值的浪漫美学,最终到达令人炫目的现代美学境地。随着传统美学权威的瓦解,现代美学与古典、浪漫美学呈现出截然不同的精神指向及表现形式,断然抛弃了传统意义上的“美”,重构了现代意义上的艺术规范。现代艺术与传统艺术的区别总的来说就只有两个字,即“反叛”。在艺术范畴内部的“现代性”是自觉地与古典艺术理性知识主义、社会道德主义与和谐秩序主义的传统范式相对抗,企图超越既有的艺术传统,转向感性、非理性、非秩序与艺术独立自律,从而形成一种以变化和新奇为核心的新的艺术价值观念,自此,美是超验和永恒的这一概念逐渐被消蚀殆尽;而同时,现代艺术也是对西方社会现代化的“现代性”在实现过程中暴露出来的危机一面的反应,他们不满于社会现代性带来的诗意丧失、人性失衡与价值失落,渴望用审美的维度来拯救现代人,从而转向感性个体的审美。因此西方的审美现代性具有“双重”内涵,它是对审美世界自身“古典性”传统的超越,也是对西方“社会现代性”危机的超越。总之,它与“美”及“美学”相距甚远,几乎攀不上什么关系。

[1]伍蠡甫,胡经之.西方文艺理论名著选编[M].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1989.

[2][美]马泰·卡林内斯库.现代性的五副面孔[M].北京:商务印书馆,2002.

[3][法]波德莱尔.波德莱尔美学论文选[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87.

[4][德]本雅明.发达资本主义时代的抒情诗人[M].南京:江苏人民出版社,2005.

[5][德]阿多诺.美学理论[M].成都:四川人民出版社,1998.

[6]寇鹏程.古典、浪漫与现代[M].上海:上海三联书店,2005.

[7][英]克莱夫·贝尔.艺术[M].南京:江苏教育出版社,2004.

[8][意]马里内蒂.未来主义宣言[M]//袁可嘉.现代主义文学研究.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89.

[9]河清.艺术的阴谋[M].南宁:广西人民出版社,2005.

(责任编辑 周亚红)

On Aesthetic Modernity of Western Art

XI Jing-xia
(School of Fine Arts,Chaohu University,Chaohu,Anhui 238000,China)

The difference between the modern and traditional art could be summarized as one word“rebellion”. The “modernity”in the realm of art is to fight against the doctrine of classical art and rational knowledge,social morals and the traditional paradigm of harmonious order.It attempts to go beyond the existing traditional art,turning to the sensibility,irrationality,non-order,and artistic independence and self-discipline,which would form a new value on art;meanwhile,the modern art is a kind of response to the crisis exposed in the process of the implementation of the“modernity”of the Western social modernization.Artists are dissatisfied with the fact that modern society brings loss in poetry,human imbalance and loss of value.And they aspire to save people from the aesthetic dimension,thus turning to perceptual individual aesthetics.

traditional aesthetics;modern art;social modernity;rebellion

J01

A

:1673-1972(2014)04-0097-04

2014-04-15

席景霞(1980-),女,河北无极人,讲师,主要从事艺术理论与油画创作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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