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于万夫
从“重灾户”到“排头兵”
——贾庆礼、郭崇隆带领吉化人“跑步学大庆”纪实
文//于万夫
化工部部长孙敬文(前)在贾庆礼书记(后)的陪同下,参观公司反浪费展览。
吉化,“一五”期间建成投产的新中国化工长子。1957年10月25日,开工投产之日,《人民日报》发表社论《我们要建设强大的化学工业》,国家、人民和党对吉化寄予厚望。
然而“文革”十年,规章制度废了,职工队伍散了,装置设备垮了,厂区杂草丛生,企业到了难以为继的地步。
1976年10月,文革结束,社会主义建设新时期开始。
1977年7月,贾庆礼、郭崇隆受上级党委派遣,走进吉化,带领吉化人“跑步学大庆”,开始了扭转乾坤的努力。
1977年7月。北京。石油化学工业部。
刚刚从沧州大化肥开车现场赶回来的贾庆礼,连口水都没喝,风尘仆仆的推门进了部长宋振明的办公室:“宋部长,你找我?”
“老贾,辛苦了!”部长撂下手中的文件,起身让座。
贾庆礼,石油化工部基建局大项目建设负责人。部长紧急召见,他作好了汇报的准备:“宋部长,继大庆、辽河、泸州三个引进大化肥之后,沧州也干的漂亮,开车顺利。”
宋部长笑了:“今天咱们不谈大项目建设。”
贾庆礼愕然。部长不紧不慢地给他倒杯水递过去:“部党组研究,有个艰巨的任务交给你。”什么艰巨的任务?贾庆礼认真了。
“给你换个岗位。”宋部长自顾自地接着往下说,“调你去吉林化学工业公司,主持那里党委、革委会的工作。”
看来部长没有征求意见的意思,继续说:“吉化,一个很好的大企业,但十年文革被糟蹋得不成样子,任务很艰巨。”
“这个企业我知道,但是没有去过。”贾庆礼这句话,不疼不痒,不算表态,很“中性”。
宋部长继续说:“部党组考虑了你的难处,决定派个人协助你。这个人你也认识,大庆的郭崇隆。”
“郭崇隆?我熟,可以。”贾庆礼这么一个简约的回复,就算表态了。
“有关这次任务和吉化的详细情况,李艺林副部长会向你进一步交待。准备一下,尽快上任去吧。”
显然,宋振明部长对贾庆礼、郭崇隆组合有信心,也有期待。
把肩负使命的贾庆礼送到门口,部长紧紧握着他的手说:“相信你们会很快打开局面。”
谈话时间不长,也没说级别,没讲待遇。中国石油化工系统就这个作风,军令如山,没有讨价还价的余地。
贾庆礼,1937年参加革命,解放战争时期任隆德县、西吉县县委书记。解放后,转岗工业战线,任兰州炼油厂财务处长、副厂长。1963年厂长徐今强调任大庆油田总指挥,贾庆礼接任厂长。1972年调进北京,任燃化部(石油化工部)基建组负责人。
郭崇隆,当年在兰州炼油厂与贾庆礼共事6年。1960年3月,参加松辽会战,白手起家,并于当年在大庆建起年产10万吨的葡萄花炼油厂,出任大庆一探区副指挥、炼油厂厂长。1963年,参加大庆石油化工总厂建设,被任命为大庆石油化工总厂厂长兼“大化肥”党委书记、厂长。也就在这个时候,贾庆礼作为石油化工部基建局领导,大庆“大化肥”是他的蹲点项目,而郭崇隆恰恰又分工主抓这项工程,老搭档合作了一项优质工程。
不论作为兰炼人,还是大庆人,他们历尽艰辛,一步一滴汗水,一步一个脚印,在中国石油的创业史上留下了一串拓荒者的足迹。
1977年7月16日,李艺林副部长亲自把两位“陌生人”带进吉化。那年贾庆礼57岁,郭崇隆53岁。
两位新领导的办公室被安排在公司机关那个6层办公楼的2楼。贾庆礼在阳面,虽说不足30平米,但阳光充足。他走进去一看,却不满意:“弄沙发干啥,红通通的,谁还敢进来?撤了,给我安张床,我不住招待所,就住办公室。”
一个老旧的写字台,一个单薄的会议桌,一张硬板床,再加6把折叠椅,是办公室,也是家。
郭崇隆本来想把家眷从大庆接过来,但转念一想,还是先干吧,搬家的事撂一撂。于是在贾庆礼斜对门,一个不足12平方米的办公室里也挤进去一张木板床,吉化领导班子的两位“班长”就这么安营扎寨了。
开完“见面会”,连口水都没喝,贾庆礼就去敲自己办公室对面那扇门:“老冯,有时间吗?带我下去转转。”
冯锡瑞,主管生产的革委会副主任。在给贾庆礼安排办公室的同时,他的办公室也从这层楼的西头搬过来,跟贾庆礼对门,便于沟通,便于新领导随时了解情况。
司机拉开车门,贾庆礼却像没看见一样,坐在了副驾驶位置。不得不坐在首长位置的冯锡瑞只好对司机说:“化肥厂。”
走进化肥厂,氨味刺鼻。路边的铜洗车间不像是搞化肥的,倒像生产染料的,厂房里外、装置上下,到处都是蓝颜色,缺门少窗,垃圾成堆。马路对面的合成车间,门口放着雨伞、雨衣、雨鞋、防毒面具,贾庆礼问:“放这些干什么?”
冯锡瑞推开一扇破门,只见一楼,望不到边的装置底部,哗哗地下着“瓢泼大雨”,设备的基础都泡在积水里,足有两块砖那么深。
冯锡瑞说:“循环水泄漏,没有雨具进不去。”
贾庆礼很吃惊:“这得浪费多少能源哪!”
走进染料厂,破旧的玻璃窗好像从来没擦过,厚厚地挂满污垢。磺化岗位萘片乱飞,二氧化硫呛人。窗子不透光,地面黑又脏。
电石厂石灰车间的焦尘和染料厂硫酸车间的炉渣尘,号称“黑龙” 与“红龙”,乌烟瘴气。
走了一天,竟找不到一个无泄漏车间,找不到一个制度健全的岗位,找不到一栋门窗完整的厂房,吉化怎么搞成了这个样子?贾庆礼很震惊。上了汽车,他自言自语地说了一句话:“全国少有。”
冯锡瑞亏欠地接过话茬:“我们没有管好企业。”
“文革破坏,全国如此。只是没有想到吉化这么严重。”贾庆礼边说边问,“我们今天转了几个厂?”
“三个厂还没有转完。明天我陪你继续转。”
一天下来,竟连“三大化”还没转完,贾庆礼发表了一句简要感言:“吉化真大呀。”
一连转了几天,贾庆礼对吉化这个文革“重灾户”确实吃惊不小。在岗运行的9.3万台设备,大部分是40~50年代技术水平,有的甚至是30年代的,傻大黑粗,工序繁琐,主要设备完好率只有35.1%,静密封点泄漏率15.6‰。空气中有毒有害气体、粉尘含量,超过国家标准的几倍、几十倍,吉化的工人、干部、知识分子就在这种环境中坚守。
有一天,化工部召开电话会议,通知所属各单位主要领导参加,但大多数单位只派出一位革委会副主任到会。贾庆礼火了,让办公室连夜通知各厂主要领导,半夜12点开会,传达电话会议精神。
各单位党委书记、厂长都被从家里喊出来,事不过夜,到公司6楼会议室开会。
贾庆礼说:“一次会议就是一面镜子,它照出了企业作风。干部都这样,怎么带队伍?”
1977年9月,公司在铁东灯光球场召开“万人”大会,动员大干100天,争取把全年任务完成得更好一些。与会人数不如预期,会议进行时有人遛溜达达,有人溜号逛商店,贾庆礼再一次沉下脸来。散会时,他要求重新集结队伍,书记、厂长站到队伍的排头,清点各厂的到会人数。
实到7000人。清点人数,花了很长时间。
贾庆礼再一次激动了:“当书记、厂长的,如果连开会的队伍都带不了,我怎么放心地把工厂交给你?如果在‘签到人数’这么简单的问题上,你可以说假话,今后我怎么信任你?”
早晨,4点就起床了。贾庆礼办公桌上有个按钮,直通机关小车队,用车时只需一按,车队调度马上知道了,司机开着那辆上海轿子不出5分钟准到。
晚上,12点以前贾庆礼、郭崇隆不曾睡过觉。一日三餐,包括夜宵,不是煮挂面,就是从机关食堂买回来的一盘菜、一个馒头,放在办公桌上,用碗扣着保温。
走车间,串班组,他们整天泡在基层。有一次,贾庆礼要乘早晨的火车去北京汇报工作。临走,急急忙忙交给秘书一封信,并嘱咐:“你把它交给吕万忠。”
吕万忠,染料厂革委会副主任。贾庆礼给他的信是这样写的:“我今天早晨5点到7点看了1号、11号、14号三个车间,11号稍好一些,14号、1号都是旧貌未改,好像还是打倒‘四人帮’以前的老样子。看了以后,我感到很难过,证明我的工作不深入,满足于7、8号的典型,高兴24号的进步。为什么1号、14号那么稳坐钓鱼台、四平八稳呢?为什么能办的事不去办呢?我想是我去的少,对他们帮助不够。我建议你亲自去抓,扎扎实实抓上一个月、两个月、三个月,旧貌不改别回来。我今天上午就到外地开会,没有时间当面讲了,留这个便条,望狠狠抓一下。万忠同志,你是辛苦的,工作是认真的,就是不细、不严,检查不够,不能以点带面。”
这封信,有要求,有方法,有批评,有表扬,更多的是对企业、对下属的深情与责任。
1979年1月,贾庆礼被提为化工部副部长,但他仍然兼任吉化党委书记,作风不改,一如既往。
1980年9月,他给已经当上了厂长的吕万忠等人又写过一封信:“你们的先进车间又落后了。文明生产不文明,交接班记录不执行,太脏、太乱、真不像话。一号车间的面貌,已经是几起几落了。党和国家花了那么多钱,为什么现在不如以前了?染料厂有好的车间、好的岗位,但总的趋势是下降,值得百分、千分、万分警惕和注意。光说不行,要实抓。光号召,不做具体工作更不行,难道你愿意退回到1977年以前吗?连续两年获得银质奖,这些成绩来之不易呀!”
1981年5月,他给电石厂董殿德书记、吕继贤厂长也写过类似的信:“你们厂的劳动纪律要严格整顿一下,有的车间存在无组织无纪律状态。今天早上6点零5分,电石车间开放炉交接班的桌子上,公然摆着象棋;早上6点10分,电工值班室只有4个人,一个躺着睡觉,两人玩扑克。楼下还有两人脱岗闲谈,另一屋里的两人也睡着了。这样的事过去很少,不要忘了你厂过去事故多,原因之一就是责任制执行的不好。你们是全国先进企业,上了《人民日报》,你们厂是第一个创成无泄漏的工厂,你们是受到各方面好评的单位。但你们去年死亡两人,烧伤两人,难道还不汲取教训,麻痹大意?希望你们把二车间下象棋和电工打扑克的事查清楚,大张旗鼓地进行教育和处理,并向公司汇报。”
当时,吉化已经被化工部、吉林省命名为“大庆式企业”。有了荣誉,不标志没有问题。贾庆礼的高明,在于他没有高枕无忧,而是警钟长鸣,常抓不懈,“反复抓,抓反复”,与习惯势力始终锲而不舍地进行不屈不挠地斗争。
贾庆礼、郭崇隆现场办公
染料厂、电石厂是两块最难啃的“骨头”。贾庆礼蹲点染料厂,郭崇隆坐阵电石厂。重点进攻,以点代面,只要拿下难点,全公司必然大踏步跟进。
文革前,染料厂学大庆,学兰炼,找差距,订措施,在纪清远厂长主持下,制订了一个规范劳动纪律的“在班20不准”。文革中“20不准”被视为“条条框框”、“紧箍咒”,废止了,岗位操作法也批判了。贾庆礼一方面澄清是非,给“在班20不准”平反,在全厂开展拨乱反正、解放思想、加强岗位纪律的自我教育活动。另一方面亲自从兰州炼油厂请来小分队,帮助刻画样板车间、样板工段、样板岗位。
1977年11月9日,贾庆礼亲自把小分队一行6人送到染料厂交给了王健全书记。
7、8号车间是染料厂“脏、乱、差”的典型。1977年夏天,盐酸回收岗位跑了盐酸气,一次熏死56棵大杨树。
王健全书记说:“要是能把这两个车间给我刻画出来,别的车间就没话说了。”
贾庆礼赞成:“学大庆,就是要打硬仗。”
小分队6个人,分两组,一干就是50多天。他们和车间干部、职工一起,从来没休过星期天、节假日,天不亮就开始干,晚上七八点钟不收工,每天都是一身汗。
车间里全部374台设备除锈、防腐、堵漏,21541延长米管线也都除垢、防腐,焕然一新。高压釜地上的油泥直粘脚,职工们用抢刀把354平方米水磨石地面刮出真面目,光洁如新。从来没清理过的离心机平台,油垢、物料粘结成厚厚的一层膙子,扣都扣不动,职工们只能用钢具一点一点地蹭。车间里7600多块10几年没擦的玻璃,也都用砂纸、小刀蹭净擦亮。
擦拭设备,做到了“轴见底、沟见光、设备见本色”。
贾庆礼几乎每天都到车间来,有时也猫下腰跟大伙一块儿干。一天,有个老工人对他说:“贾书记,车间面貌不变我们都对不起你。”
贾庆礼说:“胡说,怎么叫对不起我?”
“你来公司刚好半年,这是第60次到我们车间了。”
这让贾庆礼十分吃惊:“60次?你怎么知道。”
老工人说:“你每次来,值班记录上写着呢,60次,差不了。”
这让贾庆礼很感动:“你看,干部的一言一行职工们都看在眼里,记在心上。”
7、8号车间很快就从“老大难”变成了“参观点”,厂里厂外的参观者络绎不绝。1977年12月22日,厂里召开现场会,推广了他们“大干,快变”的经验。
郭崇隆在电石厂蹲点。
1977年电石生产没有完成计划。1978年一季度,还是月月完不成。郭崇隆到了现场,他问跟在身边的车间领导:“到底什么原因?”
车间干部吭哧了半天:“可能是密闭炉工艺操作不过关。”
“那你们有工程师没有?”
“有,叫熊谟远,清队时给‘清’了,不敢用。”
郭崇隆回到厂部,拿了厚厚几大袋子熊谟远的档案资料,回办公室仔细研究。一般历史问题,并早有结论。这个人有水平,有著作,有贡献,1958年出版过一本专著《电石生产工艺学》,全国发行,业界很有知名度。
公司几位主要领导沟通以后,党委马上开会给熊谟远平反,恢复工程师职务、职称。5月份开始,电石生产的被动局面扭转了,月月超额完成任务。
在电石厂丁辛醇车间,郭崇隆在目光所及之处找到40多个漏点,车间干部很不以为然:“郭书记,泄漏是生产岗位的常见病,要这么找,那问题可就多了。”
“老兄,常见病不治也会要命呀!”郭崇隆说。
他找来一个量杯,10分钟,在一个漏点接到近100毫升漏出的物料。一手拿着量杯,一手拍着那位车间干部的肩膀:“一个漏点,10分钟,100毫升,那么,一小时呢?一天呢?一年呢?全车间有多少漏点?全厂有多少漏点?流失了财富,污染了空气,破坏了环境,伤害了员工,‘滴、漏、跑、冒’有百害而无一利!”
显然,他有些愤怒了。但“小中见大”的这笔账,他算得细,叫人心服口服。丁辛醇车间成为吉化最早实现无泄漏的车间之一,电石厂也成了全公司最早的无泄漏工厂。
那个年月,百姓的生活相当清苦,每人每月供应的30斤粮食里,只有有限的那么一点白面、大米。贾庆礼打开工人的饭盒,往往都是两个窝窝头,加上一块咸菜疙瘩。
“你们家的细粮呢?厂里发的‘保健’呢?”他问。
“贾书记,我妈70多岁,俩孩子正上小学,在我们家,苞米面就该我吃!”老工人的答复,让贾庆礼无言。
一间房子两家住,一铺炕上三代人。贾庆礼为此流过泪:“没有奖金,没有手段,吉化要改变面貌靠什么?只能靠干部,靠党员,靠工人,靠我们的政治优势。”
有一次,贾庆礼接到化肥厂研究所陈全义、染料厂12号车间刘忠义的上访信,反映土城子21栋楼3层、江南0栋4层住户“无水吃”的问题。
当时吉化的住宅区一半是平房,一半是楼房,没有高层,顶多4层。守着松花江,老百姓没水吃。
在公司机关门口,他让一位上访的大嫂堵住了:“贾书记,我住49栋楼,为啥4层楼没水呀?从50岁开始,天不亮我就得到一楼敲门接水,一盆一盆往楼上端,端到现在我都58岁了。”
说着,大嫂撩起裤角让贾庆礼看腿上的伤疤:“冬天,楼梯滑,你看我摔的。”
水都流到那儿去了?浪费,就是原因之一。74栋,50%的厕所和上水阀门年久失修,日失水量7900吨。
偌大吉化,有多少74楼?有多少49栋、21栋、0栋?
他找到后勤部门负责人,成立治水领导小组,从反浪费入手,上下水管线、阀门一起检修,经过不到两个月的努力,水压上来了。
听了治水领导小组的汇报,贾庆礼高兴,还特意跑到住宅区,爬上3层、4层,亲自打开水龙头试试,哗哗的,确实有水了。
回到办公室,他马上给陈全义、刘忠义回信:“你们反映的情况是属实的。最近,经过化肥厂和服务公司的努力,住宅区三、四层生活用水基本解决了。”“我十分感谢你们两位的来信,帮助机关、特别是我本人克服官僚主义,为职工解决一些实际问题。”
贾庆礼说:“工人是企业的主人。我们不能干活的时候想到主人,而吃饭、睡觉的时候把主人给忘了。”
有一次,在有机合成厂建筑工地,一名青年工人拦住了贾庆礼:“贾书记,听说你常去职工食堂,抽空儿你去我们化建公司的食堂看看呗?”
贾庆礼说:“可以呀。跟我说说,你有什么意见吧?”
“吃饭去晚了,饭菜冰凉。”小伙子直来直去地向书记告状。
当天中午,贾庆礼去了化建公司土城子职工食堂。当时,开饭的高峰期已经过了,就餐人不多,几位风尘仆仆刚从工地上赶来的年轻人,在卖饭口已经没有选择,一饭一菜,也的确如群众反映的那样“冰凉”。贾庆礼转过身来,对跟在身后的管理员、炊事班长说:“在你们这个食堂呀,我最好的工人受气!”
管理员、班长愣住了。贾庆礼耐心地说:“你看,早来的人想吃什么有什么,热气腾腾,来晚了的,在工地上干了一上午活儿,辛辛苦苦,刚刚撂下工具,进了食堂,饭菜却都是凉的,给他们一碗热汤喝很难吗?”
接着,他讲起了当年延安的故事。1937年、1942年贾庆礼两次在延安党校学习。他说:“抗日战争那么艰苦,但学员食堂里顿顿饭都有热汤喝。油、盐、酱、醋、葱,用开水一冲,不值几个钱。正因为这种汤‘不值钱’,学员都叫它‘汪精卫汤’。现在条件这么好,咱们做不到吗?”
老班长深受启发,连说:“能做到,能做到,我们把煮肉的汤都倒进下水道流走了!”
“是呀,关键是要有一颗‘为人民服务’的心!”贾庆礼诚恳地补充了一句。说改就改。化建食堂很快就以品种多、饭菜可口受到赞誉,成为公司后勤系统的先进单位。
有一次,公司召开干部大会,坐在主席台上的贾庆礼从兜里掏出一个报纸包:“化肥厂的孙副厂长来了吗?请你到台上来!”
会场中部,应声站起一位老同志:孙藻,化肥厂主管生活的副厂长,1941年参加革命。
一头雾水的孙副厂长上了台。只见贾庆礼打开那个纸包,里面有180只打死的苍蝇。
贾庆礼说:“大家都知道‘病从口入’的道理。化肥厂食堂有苍蝇,前几天我去打过一次,并要求有关领导一定要消灭食堂的苍蝇。可是过了两天我再去,他们没动,苍蝇还在飞。于是通知公司各厂食堂管理员带着苍蝇拍到化肥厂食堂开现场会—帮助打苍蝇。我把大家打的,一共180只苍蝇带来了。孙副厂长,你把食堂管成这样,怎么保证生产?怎么保证职工健康?请你在这里‘说清楚’!”
那年月,没有奖金,工资不高,领导干部工作不到位,大庭广众之下,上台“说清楚”是个很有威慑力的惩处。
站在麦克风前,孙副厂长红着脸:“不用说也‘清楚’了,我的工作没到位,没干好,贾书记,给我10天时间,你再来看……”台下给了贾庆礼和孙副厂长以热烈的掌声。
散会以后,孙副厂长吃在厂里、住在厂里,带领后勤系统大干一个星期,厂内厂外食堂都成了公司的样板。
两头不见太阳地苦干。从厂内到厂外,从化工岗位到辅助系统,从生产装置到“四室两箱”,从清理垃圾到修缮门窗,从“沟光底,轴见光,设备见本色”到“一平二净三规整”……经过4次设备整顿,消除了各种设备缺欠30多万处,全部设备完好率由43.04%上升到87.1%主要设备完好率由35.1%上升到84.1%,静密封点泄漏率由15.6‰下降到2.74‰。
1978年吉化甩掉了落后帽子,先后被吉林省、化工部命名为大庆式企业。
1978年5月23日到6月11日,全国石油化学工业第二次学大庆会议在大庆召开。贾庆礼作为吉化代表走上讲台,向国务院领导、石油部和化工部领导汇报工作获得了热烈掌声。
康世恩副总理在报告中盛赞吉化“大干大变”,点名表扬贾庆礼、郭崇隆说:“他们真正到群众中去,以身作则,队伍作风就带起来了。”
1978年10月14日,《吉林日报》发表长篇报道《吉林化学工业公司跑步前进,真学大庆,一年大变》。
1979年吉化被国务院命名为“全国先进企业”、“国家扩大企业自主权试点单位”。
1979年1月4日,贾庆礼提任化工部副部长,仍然兼任吉化公司党委书记。1979年3月,郭崇隆任吉化公司经理。
1982年8月,纪清远接替贾庆礼出任吉化党委书记,冯锡瑞接替郭崇隆出任吉化公司经理。
至此,贾庆礼、郭崇隆结束了他们在吉化为期5年的使命。又经过霍荣华、李奇生等领导的继续努力,到了1989年才有了全省、全国化工系统“学吉化”的故事。
贾庆礼任化工部副部长时主管生产和企业管理,曾大力倡导创无泄漏工厂、创清洁文明工厂、创六好企业。应该说,无泄漏、清洁文明都是化工企业的理想境界,要真正实现并非易事。贾庆礼和化工部的首长们通过努力,把全行业千万个企业推上了这一提升自身素质的艰难历程。
1984年贾庆礼离休了,那年他64岁。化工部党组下发文件又委任他两个新职务:企业管理咨询委员会主任、中国化工职工思想政治工作研究会顾问,希望他发挥余热继续奋斗。
有人说:“好干,这都是些躺在床上都能当的官。”而贾庆礼却有自己的哲学:“也好干,也难干。不想干就好干,想干好真难干。干就干好。”
1986年3月20日,从北京发出的列车风驰电掣般驶入东北大地,软卧车箱里的贾庆礼竟无睡意,关于吉化的一幕幕往事纷至沓来,现在的吉化前进了,后退了,还是在原地踏步?他归心似箭。
两年没回了,他感觉好像离开了很久很久。离休后,这是头一次回吉化。
夜里9点多,火车驶入吉林站。一个半小时以后,贾庆礼出现在灯火通明的化肥厂压缩车间,12台巨大的压缩机仪仗队似的一字排开,静候老首长检阅。贾庆礼握着当班操作工的手问候道:“你好,辛苦了!”
小伙子紧紧握住老人伸出的手:“贾书记,好久不见了,你瘦了。”
“是吗?”贾庆礼摸摸脸颊,笑了,“闲的。”
在合成车间操作台,伏身翻开岗位记录,整整齐齐的仿宋体,他很满意。望着面前这位满脸稚气的女工,他有些疑惑:“这女娃子,我怎么认不得?”
“我是新工人。贾书记,我认得你,你到我们学校去过。”女工腼腆地回答。
一口气在化肥厂看了3个车间,已是次日凌晨。他对司机李绍海说:“回去吧,今晚能睡个安稳觉了。”
天一亮,他接着又看了一天。第三天,星期日,他走进染料厂。
一号车间,硝基苯加氢装置,是吉化自己开发、自己设计、自己制造、自己施工安装,刚刚运行了半年的新设备。但贾庆礼一眼就看见了泄漏点,保温脱落,角落有垃圾。半晌,他嘟嘟囔囔说了16个字:“新装置,旧面貌,先进的技术,落后的管理。”
从一号车间拐过来,他向一大堆垃圾走去。站在那里看了一会儿,自言自语道:“看样子,堆了一冬天了。”
只见他边说边猫下腰拣了起来,铁管、阀门、木头……举起一块不锈钢,冲着随行的厂领导说:“看看你们的光荣榜,每个名字下边一朵纸花,把这些东西拣出来卖了,给劳模照张大彩照好不好?把那些木头,存放在一起,冬天分给住平房的职工烧饭烧炕好不好?为啥都把它扔了?”
那么如何处理这堆垃圾,当时他提出3个可供选择的方案:一是让兄弟厂带人带车来帮忙处理。这对染料厂是耻辱,但对大家是教育。二是让公司机关干部来收拾。这么多垃圾干部下厂看不见?惩罚官僚主义。三是染料厂自己干。但不能让工人干,管理不到位,干部问题。
第二天下午1点,公司所属28个单位的厂长例会在染料厂一号车间举行。冯锡瑞书记、霍荣华经理没吃午饭就赶到了现场,他们首先作了自我批评。当天晚上,一号车间的干部没人命令拎着米袋子住在车间,开始治理脏乱差。
6天以后,贾庆礼不请自来,里里外外看个遍,嘴里反复叨咕4个字:“事在人为。”
作为一个离休老人,贾庆礼为什么在吉化还有这样的权威?时任吉化公司党委书记冯锡瑞曾对《光明日报》记者刘飒说:党委研究过,贾庆礼来吉化,一不是参观访问,二不是游山逛水,他“还和当年一个样”地挑毛病,我们也要“还和当年一个样”地虚心接受,认真整改,而且要比以前更敬重他。
1986年“五一”节刚过,贾庆礼给化工部部长秦仲达写了一封信。大概的意思是:最近我看了一些化工企业,也看了吉化。党的十一届三中全会以来,吉化3次受到国家经委表彰,无愧“全国企业整顿先进单位”称号,也无愧于“全国企业管理优秀奖”,但“确有不少企业,至今连‘脏、乱、差’和‘跑、冒、滴、漏’还没有解决,能否限期一年解决‘脏、乱、差’,限期一年半或两年解决‘跑、冒、滴、漏’,使企业面貌焕然一新?”他建议“以吉化为课堂,以吉化经验为教材,以吉化人为老师,现场轮训化工企业管理干部。”
秦仲达部长立即批复同意。贾庆礼自封“校长”,马上落实。他说:“课堂是现成的,老师也不难找,关键是教材。而吉化呀,年年当先进,就是不善于总结,至今没有系统的经验。”
他找到吉化的经理、书记,诚恳地问:“人才有,做法有,效果也有,就是没有总结。你们现在忙,我领着干,同意不同意?”
当然求之不得,哪有不同意的道理。
贾庆礼、王宗杰、杨谨、石祝三等几位在全国化工行业有很高知名度、又有丰富经验的离休老干部带着吉化的“秀才”,苦干28天,编出了25万字《吉林化学工业公司双文明建设经验总结》,分企业管理和思想政治工作两大部分。从拟定提纲到完稿定稿,66岁的贾庆礼一篇一篇地看,一字一句地改。最后,他高兴地说:“看的我头晕眼花,吉化我是再不敢来了。”
1989年11月,贾庆礼老部长与本文作者一起修改文章。
一个月后,他又回来了,定稿,付印,他还亲自写了“前言”。企业管理干部培训班的筹备工作全部就绪。
1986年7月3月到1987年6月20日,化工部在吉化办了7期培训班,全国27个省、市、自治区的318个企业,1578名不同层次的管理干部分别在吉化接受培训。
从讲课内容到参观路线,“老校长”贾庆礼不仅过问安排,他还亲自带队当“解说员”,为传播吉化经验立下汗马功劳。
那是特殊的年代,那是激情燃烧的岁月,在以贾庆礼、郭崇隆、纪清远、冯锡瑞、霍荣华、李奇生等同志为首的历届领导班子带领下,吉化人抓住历史机遇,无愧无悔地做出了切实努力,不仅为后来的改革开放奠定了基础,也给吉化历史写下了浓墨重彩的一章,为我们留下了“跑步学大庆”的难忘记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