激战,在清晨打响
——唐滦特区大北柳河战斗纪实

2015-01-11 07:52郭百新
唐山文学 2015年5期
关键词:大北八路军战士

郭百新

激战,在清晨打响
——唐滦特区大北柳河战斗纪实

郭百新

(一)

大北柳河村位于唐山市东南方向,距市区三十多华里,人口千人左右。相传,明永乐年间,来自山东枣林庄移民在此定居时,村北沙河两岸柳树繁多,故以地形特征取名为“北柳河”,朔河北上8华里,是滦县西部重镇钱营(现属丰南区管辖)。

紧邻村庄的沙河,是一条季节河。由于缺乏有效治理,到了雨季,河水泛滥,犹如沙龙翻滚无常,河道游移不定,危害村舍,飘没土地。与此“害河”为邻,大北柳河村百姓饱受其害,一旦洪水迫近,村民不得不向东搬迁。几百年后,便形成了东、中、西河三村并列的格局。

参加这次战斗的抗日武装涉及五个部分,他们自不同的地点,不同的时间,开向大北柳河及附近村庄。

一个是冀东分区所属十四团一部。包括团政治部、十四团一连及特务连,这支队伍由冀热辽军区第17军分区参谋长朱孜敬、副政委曾辉及政治处主任华山率领,队伍总数三百人左右。另一支队伍以地方政府为主,于1945年1月刚刚组建唐滦特区工委(丰南县前身一部分)办事处部分同志及武装班战士。由工委书记实践(原名王家义),主任张柯率领。还有海川支队,这支队伍的前身是工人先锋队。1943年,在党的领导下,以开滦矿工人为主体成立的。经过抗日烽火考验,队伍不断发壮大,由十来个人发展到四、五十人。后于1944年改编为滦工大队。这支工人武装,主要是在开滦五矿周边活动,扰乱敌人,消灭小股敌伪特务,扩大人民武装。同时在频繁的战斗中,还担负护送过往路北、路南的干部。在战火考验中,逐渐成长为骁勇善战的英雄部队。1944年底,滦工大队改为丰南支队,军区司令部派智勇双全的张遂同志任支队长,钱克任队长,宋子元同志任指导员。在这次大扫荡中,八路军主力奉命转移到路北山区,分区司令部命令丰南支队坚持战斗在路南,牵制敌人。为保密及迷惑敌人,支队起了一个代号叫“海川支队”,下属三个排,人数大约100多人。

随同海川支队一块儿活动的,还有武装二大队。这支队伍是刚刚组建的,都是徒手新兵,因此没有参与解救主力的战斗。再有就是唐滦特区武工队,这支部队是随唐滦特区成立而组建的。人员不多,仅有40多人,队长陈言行。他们主要活动在唐山、开平、古冶一带,一方面宣传党的方针政策,发动群众,向敌人开展政治攻势;另一方面也消弱敌伪势力,惩处汉奸恶霸。但当日在大北柳河参战的仅是武工队的一部分,只有十几个人。

1945年4月19日深夜,这几支队伍经过转战,不谋而合,分别进驻大北柳河及附近的石各庄村,等待他们的,是一场血战。

(二)

激战的前一天,也就是4月19日白天,这些抗日武装所处的位置与状态各不相同。

最危险的是十四团,他们在丰滦县西部绳各庄,也就是著名评剧创始人成兆才的故乡,遭敌“铁石”部队的伪蒙、伪满骑、步兵及日本鬼子和伪绥靖军数千人包围。曾辉果断指挥部队,左冲右突,在付出重大牺牲(当日八路军牺牲干部战士66名)后,终于甩开穷追不舍的日军及治安军,打退分路包抄的满蒙骑兵,在滦南县甸子村附近杀出重围。

对于唐滦特区办事处的地方同志来说,虽然处在戎马倥偬的岁月,但当日所处的环境,压抑中稍显平静。面临险恶形势,特区领导于4月19日下午,在爽坨召开了各区区长会议。会上,他们分析了当前形势,决定分散部署,缩小目标,坚持斗争。具体措施是将力量分成两部分。一部分由县委书记实践、主任张柯率领警卫班战士留下来坚持斗争,鼓舞群众斗志;另一部分,包括财政科、公安科和其他人员采取“轻装”、“分散”措施,转移到南部渤海海岸边的老王庄一带的草泊深处,等待时机好转。

有人这样回忆当时场景:“会后,夜幕已经降临,在爽坨村头,向南部沿海一带转移的同志和留下来坚持战斗的县委领导同志们依依惜别。提灯里的火苗一闪一闪,映照着一张张坚毅、严峻的面孔。对他们这些坚持敌后的人们来说,每一次生离,都可能是死别。”

相对顺利的要数海川支队。作为地方武装,他们按照分区司令部命令,要坚持战斗在路南,牵制敌人。为了迷惑敌人,支队由游击区突出去,造成撤出的假象,然后再迅速折返路南。他们在敌人的缝隙中穿插行进,从吕家坨经南程各庄,一路南行,虽然沿途敌情复杂,险象环生,但到天黑时,他们还是平安转移到钱营地区。

队伍开向哪里?“越危险的地方越安全。”从容回旋敌占区的海川支队与武装二大队,最终选择在石各庄宿营,这里位于大北柳河东北,相距只有三华里。北距钱营据点仅有四五华里,驻有治安军一个营。

队伍开到哪里?送走转移的同志们后,这也是唐滦特区地方同志面临的问题。

通讯员岳中林回忆:县委书记实践和主任张柯两人短暂碰头后,县委书记实践提出住在大北柳河村。

主任张柯表示赞同。作为两年前从河北省行唐县调过来的干部,对于这一地区的了解远远不如实践,因为实践的家就在附近的小集镇,且长期在本地工作。其它同志们也都赞成实践的意见。很快,这支19人的小队伍踏着浓重的夜色向大北柳河村出发了。

而十四团的最初目标并不是大北柳河村,具体是哪里,有多种说法。但对于当时的十四团战士韩振来来说,他最初知道的目标是大北柳河南面八九华里远的油坊庄村。

韩振来,西纪各庄人,尽管当年的他只有19岁,但却是一名“老兵”。一年前,血气方刚的他在邻村檀庄参加了八路军,所在的十四团一连,属于团里的骨干连队。作为战斗亲历者,他对那天的行动记忆犹新。

在经历激烈战斗后,十四团付出重大牺牲,摆脱了日伪追击。4月19日夜,韩振来随部队由滦南方向开过来。几百人的队伍避开村庄及主要道路,急匆匆向西北方向前进。经过将近一天的急行军,终于把紧跟在后的日伪军甩开,大伙感到轻松了一些,随后领导传令稍作休息。正在这时候,十四团政治处主任华山走了过来。小韩和他非常熟悉,首长亲切地问他:“小韩,赶天黑能不能到你家?”他想了想答道:“差不多吧!”首长说:“那好,我们今天晚上赶到油坊庄宿营。”

部队再次出发后,小韩的步伐分外轻快。因为军情紧急,难得有机会去家里看看,今晚能到自己的家乡附近宿营,也许能够和家里的亲人见面,让他感到无比欣慰。很快,一个个村庄被甩到后面,走着走着,一条淌着清水的小河横在眼前,这是家乡附近的岳家河,尖兵丝毫没有停顿,赤脚踏着冰冷的河水,“蹭蹭”几步窜了过去。小韩一看,心顿时凉了,这是到哪里啊?不是说好到油坊庄宿营吗?可油坊庄是在岳家河的南面啊。

虽然有些纳闷儿,但他的步子也没有停留,随着大队人马跨过小河继续向西北方向开去。很多年之后,他才恍然大悟:首长是担心队伍里有内奸。

将近半夜时分,部队到了大北柳河村。一连在连长刘梦飞的带领下住进中河,特务连开进西河北街院落宿营。由于敌人的疯狂扫荡,乡亲们大都不敢住在家里。有些院里空无一人,有的人家只有一些老人和孩子看家。为预防不测,部队在周边悄悄安排了警戒哨。

在此前后,实践书记和张柯主任率领战士们也赶到了大北柳河村,秘密地住进了村南街的一家小院。房东为疲惫不堪的人们烧了两锅开水,炒了两筛子花生。领导和战士们吃了一些,以慰辘辘饥肠。

武工队在越过敌人严密封锁的北宁铁路时,武工队副队长安进国不幸被敌人打中,身负重伤。战士们轮流背着他前进,一定程度影响了他们的行进速度。深夜时分,他们疲惫不堪地进入大北柳河东河。

由于隐蔽开进,相互之间,均不知道其它队伍入住的消息。

此时,大北柳河夜阑人静,满天星斗,半弦明月已然偏西。

(三)

西纪各庄村,位于大北柳河以南,两个村相距5华里,人口上千人。同大北柳河村一样,它西邻沙河。但不同的是,村庄北边数百米处,自西向东的岳家河在村西北与沙河交汇,每到夏秋之际,两河波涛汇成一条沙龙,肆无忌惮汹涌南去。

1945年4月20日凌晨,这个村被敌人确定为第一个合击目标。为什么会是这里?时至今日,没有一个确切的说法。但最可能的原因,来自西纪各庄裴连景老人的回忆。当时的他,只有11岁。

就在前一天,也就是4月19日,刚刚吃过晚饭不久,村里管事的开始挨家挨户号房,说是晚上八路军要来住。一听八路军要来,大家都很高兴,年纪尚小的裴连景更是激动地睡不着觉,瞪大眼睛盼着八路军早点开过来。不料,左等不来,右等不来,时值夜半,听到有人告诉:“大伙别等了!睡觉吧!八路军住在半路上了,他们不来了。”万分失望的小连景只好随大人回屋睡觉去了。

耄耋之年的他认为,那次肯定有坏人告密!因为,乡亲们没有等来期盼已久的八路军,却招来了不共戴天的恶魔。

就在后半夜两三点钟,敌人肯定嗅到了一些气息。随后,大批日伪军从唐山、钱营、开平、小集、爽坨等地出动,分数路向西纪各庄合围而来。根据当时敌军部署,他们出动的是独立第八混成旅团所属之第三十五大队一部;伪满军“铁血”部队所属原佳木斯市伪军第七军管区步兵二十六团(也称刘德部队)一部;分驻附近据点的天字治安军及警备队。唐山及开平出发的日本鬼子及警备队沿沙河从东北方向奔袭过来;倴城、爽坨敌人由东向西扑来;小集、曾家湾敌人会合之后,经钱庄、辉坨一带由南往北而进。敌军总数在2000人以上,其中鬼子300人左右。

敌人首先冲进了西纪各庄,这个宁静的村子,顿时陷入巨大恐怖之中。零落的枪声,伴着敌人的呵斥,还有老百姓撕心裂肺地呼号与惨叫。与此同时,一群敌人也涌进了紧邻的药庙(东纪各庄)、檀庄。

(四)

尽管西纪各庄已经乱作一团,但数里开外的大北柳河,依然显得非常宁静。南边的枪声,并未打扰到这里的宁静。很多当事人,均未发觉那天早上与往常有什么不同。因为,没有任何人听见南边的枪声。

早上6点左右,天已大亮,疲惫不堪的战士们立即爬起来,以排为单位在大街集合,等待出发的命令。

此时,除了拂面而过的料峭春风,村子静得出奇。但任何人也想不到,凶恶的敌人已经接近村庄,一场血战即将开始。

就在他们酣睡的时候,一队鬼子马队自沙河套而来,由大北柳河西面,穿过李庄子村东向西纪各庄前进。随后是大批伪满军步行跟进。

最后,驻钱营的警备队也开了过来。如果从出发距离来讲,钱营的敌人距西纪各庄最近,但这一路敌人却走在了后头。当然他们有晚到的理由。出发时,大车压响了赵各庄民兵半夜埋设的地雷,炸伤了驾辕的牲畜,炸坏了大车。虽然没有造成其他伤亡,而敌人的大队看着光溜溜的大道,腿肚子却往后使劲儿。——谁知前边还有没有这家伙呢?尽管威力不大,人如果直接踩上恐怕也是非死即伤!

等他们小心翼翼弄清楚路上不再有地雷时,本来距西纪各庄最近的他们却落在其他队伍的后面。

他们在沿沙河岸行进,得知西纪各庄扑空的消息后,就在大北柳河西北方向休整待命。在等待之际,习惯了坑害老百姓的几个警备队员信步向村里走来。当站岗的八路军战士们发现他们的时候,最近的敌人只有十几米远。

“砰、砰、砰……”,凄厉的枪声划破了清晨的宁静。驻守在西河的特务连战士发现了敌人,紧急鸣枪报警。

敌人万万没有想到这里隐蔽着八路军,一阵混乱之后,转身向大北柳河发起进攻。激烈的战斗打响了。而在村子北面,另一队日本鬼子也正往这边开来。

突如其来的枪声,引起战士们的高度警觉。听见枪响,参谋长朱孜敬、副政委曾辉和政治处主任华山立即走出院子,通知部队紧急集合。

战士们以排为单位,三面围拢首长们。在中河村董春雨家的北门口,曾辉用简短明确的话语,迅速下达战斗指令。各排依照首长命令,分别固守村居院落,随时准备打退敌人的进攻。

西河枪声响成一片,中河北边,东边隐约有敌人出现。很显然,他们与大批敌人遭遇了。虽然处于敌众我寡及被合击的不利态势,但从他们几个人的脸上看不出一丝慌乱的痕迹。对艰苦抗战多年的老战士来说,这种战斗已是司空见惯。

大北柳河西河,特务连迅速占领村北大庙及周边的院落。最早发现八路军的警备队,并未急于发动进攻。他们守在这里,一面打枪,一面等待日本鬼子的支援。

果然,已经冲进西纪各庄的日本鬼子马队听见枪声,立即调转马头,铁蹄狂奔,像早春的雷暴,飞一般向北卷来。

不明就里的鬼子马队刚刚接近西河,便被早有准备的特务连战士撂倒俩。吓得其余鬼子赶紧勒住战马。为了减小目标,他们步行向西河发起攻击。

由石各庄开过来的鬼子,抢先占领村庄北边的沙坨。沙坨不算高,大约三四米左右,最近的地方距离村庄不过几十米。鬼子越过沙坨,在坨顶机枪火力支援下,向村里发起攻击。

一连战士面对进攻敌人,冷静而沉着。他们守在村里,紧握手中钢枪,等候开火命令。敌人的身影越来越清晰,他们穿着黄军装,背着圆鼓鼓的背囊,手持上了刺刀的大枪,气势汹汹的逼近了。将近二十米左右时,连长刘梦飞高呼一声:“打!”机枪步枪一齐开火,一排排手榴弹在敌群中爆炸。与此同时,一连的一挺三八式重机枪打响了。这种外形与“九二式”有些相似的重机枪,发射的是口径稍小的6.5毫米子弹,打起来枪声清脆悦耳。随着连续扫射,黄乎乎的敌人顿时被撂倒一片,剩下的一见势头不妙,连滚带爬逃了回去。

而另一股鬼子,选择中河与西河之间作为突破口,试图切断两支部队的联系。早有准备的八路军,安排一个班守在中河村西头董春秀家的小棚子上,一个班守在董杏梓及董国果院里,所配属的两挺轻机枪,齐齐瞄向大坑方向。进攻的日本鬼子对这里的地形显然并不了解。“呀呀”叫着冲过来后,毫不犹豫地冲进了坑里。被居高临下的八路军打了个正着。敌人见势不妙,慌忙向后退去。短暂的战斗,一个鬼子的机枪手被打中,在坑沿儿扔下一挺“歪把子”。

机枪,是比较稀罕的玩意儿。战士们心动了,有四个战士不顾危险跳下屋顶,向着大坑北沿儿冲了过去,打算把机枪抢过来。不料刚刚冲上去,就被敌人打倒三个。其余战士急了,一面还击,一面将负伤的战士抢了回来。

敌人虽然暂时被打退了,但很明显,不用很久,会有更多敌人包围过来。四面枪声大作,从哪里突围?对十四团首长来说,这是最迫切需要解决的问题。

(五)

住在南街的唐滦特区领导和武装班战士,经过一夜休息后,也都早早起来,收拾收拾准备出发。就在这时,他们听见北面传来的枪声。这突如其来的枪声,好像是无言的命令。大家迅速集合在一起,目光传递着惊疑。

“报告,咱们的部队在村北与敌人接火了!”一个警戒战士气喘吁吁地跑进来报告说。

张柯向实践说道:“原来是部队也住在村里啦!我们是不是派人和他们联系一下?”实践点点头。张柯随即命令一名战士去和部队取得联系。

负责联系的战士刚走,张柯又立即安排一个战斗小组前往村外侦察。他们赶到村口,大批敌人从岳家河、沙河一带冲了过来,向大北柳河村步步逼近。

情况万分危急,南面有敌人,东河也发现了敌人,沙河套敌人也步步紧逼。而北面,枪声和爆炸声很快就分不出个数。实践果断地说:“同志们,我们先找个院子,靠村边观察一下,与部队联系以后再定是守是冲!”

张柯主任说:“北边情况不明,我看对面的香油坊,院墙高大,利于防守,而且正对着村外的开阔地,便于突围。另外,这一带村庄都有地道,说不定里边可能有通向野外的地道。”

实践表示赞同,迅速带领战士们占领了院子。院子里边非常宽敞,四周是两米多高的砖墙,南北各有包着铁皮的木门,上面钉着密密麻麻的蘑菇钉。院里的大墙根儿下,堆着一些柴草和刚从炕洞里拆下的黑土坯,正好有利于据墙防守。

眼看敌人步步逼近,南街的实践书记和张柯主任心急如焚地等待着跟部队联系的消息。但他们万万没有想到的是:派去联系情况的战士刚刚跑到村西北的一间土房跟前,就被密集的子弹打中牺牲了。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了,南面敌人越来越近,有两个战士跑来报告说,敌人的大队人马已经把村子包围了,而且村西北方向敌人已进了村子。北面部队还是没有联系上。

“占领院子四周,顶住敌人进攻,然后等待时机突围。”实践下定决心。

一会儿,敌人接近院子,战斗打响了。地方同志们的英勇抗击,像是在十四团背后竖起一个屏障,减轻了主力的压力。

枪声就是命令,驻扎在大北柳河东河的武工队也发现敌人在迫近。他们紧急集合,队伍向西转移,与西河的部队取得了联系。特务连长命令武工队派人与中河部队切取联系。队长陈言行安排副队长兰凯和二班副班长侯国祥前去执行任务。到中河时,一连已经与日伪军交火,尽管相距只有几十米,但他们无法穿越火线,直到村东头,两人未能联系上一连,只好准备返回复命。

不料正在这时,村东面十几个日本鬼子骑兵向他们扑了过来,兰凯与侯国祥沉着应战。“射人先射马”,两人瞄准敌人的战马,枪响之后,战马中弹,鬼子骑兵从马上摔落下来。敌人不敢再往前冲,他们退到村东董氏先人坟地,将战马拴在树上,依托坟地向他们还击。

这股敌人不敢向前冲了,他们趁此机会,悄悄绕回西河。

而村庄北面,经过短暂的平静,敌人再次发起进攻。作为这次战斗的主战场,敌我双方越战越酣,枪声爆炸声,数里相闻。

时间将近9点左右,双方已经打成胶着状态。敌人冲不进来,八路军也冲不出去。中河与西河之间的大坑,经过几番争夺,未爆炸的木柄手榴弹铺了一层,这里边有八路军的,但更多是日本鬼子的98式木柄手榴弹。

僵持下去对八路军是极为不利的。在村北掌握战斗进程的曾辉提议:“东北方向是日本鬼子与治安军的结合部,咱们把两个连会合在一起,集中力量向村东北突围,然后沿交通沟向东撤退。”朱孜静与华山都同意这个方案。通讯员立即通知尚在西河激战的部队,迅速向中河靠拢。

苦苦支撑的特务连刚刚撤到西河,日本鬼子随即全部占领了西河,并组织向中河发起进攻。

时间刻不容缓。打开突破口的任务交给了一连。一连连长刘梦飞命令:“冲出去!”冲锋号吹响了,战士们奋勇前进,冲出村口。然而,敌人的“九二式”重机枪打响了,发疯地喷射炽热的弹雨,冲在前面的几个战士栽倒在地上,壮烈牺牲。

多年后的韩振来对此仍然记忆犹新:……首长下令,我们向东北方向突围。但敌人火力非常猛烈,出去一个,便被打倒一个。排长急了,他有些口吃,命令战士们爬上房顶,消灭敌人的九二式重机枪。刚刚爬上房顶的战士们立即瞄准敌人机枪阵地射击。战争年代,来自路南的八路军枪法最好,驻守炮楼的日伪军一旦发现对手是路南口音,从枪眼往外打枪都会心惊胆颤,很多战士都能把子弹射进狭小的射击口,准确杀伤碉堡里的敌人。

几个战士爬上草房屋顶。果然名不虚传,几声枪响后,便有人喊道:“打中了!我们打中了!”果然,疯狂响着的重机枪没声息了。排长发令:冲出去!战士们拼命冲向前去。不料,刚刚出了村庄,敌人的重机枪又响了起来,几个冲在前面的战士当时就被撂倒在村头。

房顶上的战士集中火力继续向敌人机枪阵地射击,一会儿又传来战士们的欢呼:“打中了!”敌人的机枪又哑了。隐蔽在院落里的战士们继续向村外冲去,不料,敌人的机枪又扫了过来,冲出去的几个战士又扑到在地。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了,但突围始终没有取得进展。此时枪炮声也越来越密集,附近的敌人纷纷赶来,参加围攻。敌人越来越多,情况也越来越危险。

中河东北二三百米远的侯家坟,大小姚家坟,中河正东的骚狗坨和董氏先人坟一带制高点,敌人架上了“歪把子”,这种具有随时压弹能力的机枪,几乎是不歇气儿的向八路军占据的村庄疯狂开火。

直接掌握一连战斗的曾辉与华山看在眼里,也不禁流露出焦急的神态。正在这时候,敌人的背后,突然传来激烈的枪声及喊杀声,对面的敌人立时就乱了套。除个别领导,久经战阵的十四团指战员都惊呆了:这是哪里杀过来的部队?这支不但让敌人想不到,就是连很多自己人也想不到的部队不是别个,正是住在北面石各庄的海川支队。

“打得赢就打,打不赢就走。”这是革命战争人人耳熟能详的战术准则。但在4月20日凌晨,面临强敌,能够全身而退的,却只有海川支队。因为,当敌人重兵开始向大北柳河方向合击时,只有这支队伍处在包围圈之外。

天未亮时,大北柳河的枪炮声响成一片,海川支队指战员们惊醒了。他们紧急集合在一起,等候队长的命令。一会儿,队长张燧走了过来。召集各排排长开会,“据刚才侦察员侦查,十四团部队被敌人包围在大北柳河村,我们商量一下怎么办。”

“武装二大队没有武器,在村里待命!海川队全体出发,从敌人背后进攻,配合主力突围!”面对强敌,张遂同志发出命令,部队出了石各庄后,分成三路,跑步投入战斗。滚滚烟尘中,三个排向着战斗最激烈的地方冲去,像三支锋利的短剑狠狠刺向敌人。

敌人全神贯注进攻向防守村庄的十四团进攻,但万万没有想到他们的背后居然还隐蔽着一支劲旅。

(六)

正当海川支队向敌人的背后杀去时,十四团处境已是相当危险。

上午九点多钟,正在激战之际,天气骤然大变。猛烈的西风掀起万丈沙尘,遮天蔽日,狂卷而来。

借助猛烈的西风,日本鬼子开始火攻。他们从中河的西面点燃了民房。春日天气,天干气躁,风助火势,火借风威,顿时,火蛇狂舞,浓烟卷地扑来。不大的功夫,成排成排的草屋被烈焰舔食。

大北柳河村中河北街,战士们被烟熏得几乎睁不开眼睛,而大批敌人却乘机猛攻。刘梦飞急了!团首长在后边等候消息,数百人生死存亡,全部寄托在他们的身上。这里迟迟没有进展,时间越长,处境便越危险。

在弹雨及浓烟中,负责打开突破口的排长一把抢过了战士手中的捷克式轻机枪,他要领头冲过去。在这关键时刻,正簇拥着排长准备拼死冲杀的战士,突然听见北面枪声大作。正在疯狂进攻的敌人,后路遭到袭击,狼狈不堪退了下去。

“有部队接应咱们来了!”战士们一片欢腾。趁敌人片刻混乱,排长高呼一声:“冲啊!”抢在前头冲了出去。

他们从中河北边的沙坨上冲下去,越过河堤,然后继续向北杀去。村庄东北几百米远处,一个沙岗上散落着十几个坟头,老百姓都管这里叫侯家坟。日本鬼子占领了坟地,把一挺机枪架在坟头上。战士拼命冲过去,打算占领这个制高点,以这里为依托,掩护后续部队突围。敌人发现了我军的意图,嗷嗷叫着冲了过来。轻重机枪火力集中向这边扫射。韩振来冲在前面,离坟头近了,他猛冲几步,然后翻了几个滚儿,挺身窜进坟地。

这边排长一看情势危急,站稳脚跟,奋不顾身,平端机枪向敌人横扫过去。打着打着,敌人顶不住了,纷纷向后退却。战士们乘机占领了坟地。他松了一口气,一手提着机枪,一手擦了一把汗。不料,正在这时,一个受伤的鬼子倒在地上装死,趁排长不注意,悄悄瞄准他,一枪打中了头部。

排长当场倒在地上。几个战士把他抢进坟地,发觉他还有微弱的呼吸。争着要背他走,他说什么也不干,用最后气力嘱咐大家赶快突围。怎能扔下排长不管呢?几个人决定要背他突围。正在商量之际,有人痛呼:“排长!排长!”战士们围拢过来一看,排长已经壮烈牺牲了。

一连占领侯家坟之后,随即又占领了位于侯家坟东南方向的大姚家坟。只要确保这两处高地掌握在我们手里,便可保证部队撤退。

东河敌人不甘心,以小姚家坟为依托,向着北面的大姚家坟扑来。

为了减轻主力压力,武工队队长陈言行大声命令:“兰凯,把队伍带上去,占领东河!”他打算通过武工队的奋勇进攻,威胁突破口敌人的后路。但大批治安军已经将东河牢牢控制在手,轻重火力向武工队打过来。冲锋的队员被封锁在开阔地上,无法前进一步。

陈言行见状,不得不命令队伍撤回原地。

部队沿着一连杀开的血路,迅速向中河东北冲去。但日本鬼子不甘心嘴里的肉飞掉,继续以强大火力封锁突围道路。此时,大北柳河战斗到了最激烈的时候,激昂的冲锋号此起彼伏,枪声和手榴弹的爆炸声响成一片。

而大北柳河中村在狂风中,几乎整个都变成了火海。

海川支队东路两个排的进攻,有利地配合了八路军十四团的战斗。正在向突围部队对攻的治安军,被迫分出一部分阻止他们的进攻。

作为县级所属武装,他们的武器非常简陋,更要命的是:他们的弹药严重短缺。新参军的战士根本就没有枪,只是每人发给两枚手榴弹,或者一杆扎枪。就是久经沙场的战士平均也不过二十发子弹,两三枚手榴弹。

但他们凌厉的攻势,打得治安军措手不及,失魂落魄。他们撑不住了,一度曾放下武器,准备投降。海川队越战越勇,欢呼着向前冲去。不料,在海川队的背后,一股日本鬼子前来增援。已经放下武器的治安军,一看主子赶到,拿起枪来继续顽抗。

在西河北面的百家坟,承担解围任务的是海川队三排。他们旋风般杀进日本鬼子据守的坟地时,展开了这次战斗中唯一的一次白刃战。

敌人挺着上了刺刀的三八枪冲了过来。这些精于拼刺的东洋武士,在白刃战中绝对占据上风。他们的枪身很长,而配备的三零刺刀,在二战期间装备中,刀身恐怕也是最长的。最长的枪及最长的刺刀,构成最合适的拼刺武器。在拼刺中,他们基本上不打枪,但并不是一些传言中所说的,以为日本鬼子在拼刺中崇尚道义,所以在拼刺中不打枪。其实是他们自信在刺杀中能够稳居上风,没有必要开枪,以免这种有很高穿透力的子弹击伤自己的同伴。

战士们毫不畏惧,端起刺刀迎了过去。

精瘦精瘦的战士,爆发出青春的勇力。面对全副武装的日寇,这些前不久还是普通农民的八路军战士,毫不犹豫迎上前去。勇士的怒吼及鬼子的嚎叫,伴着刺刀、枪杆的拨打与撞击。滚滚烟尘,不时传出被刺中者的惨叫,随之便是羽状血雾喷出。战士们很顽强,刺刀弯了,便用枪托砸。枪托砸断了,就扑过去摔,滚上几滚,腾出手来,然后逮住手头能够抄起的一切,包括打飞了的钢盔,还有青铜军号,砸向对手最致命的地方。

在拼杀中,共有11名战士壮烈牺牲,武艺高强的海川支队指导员宋子元也身负重伤。鬼子被打得狼狈不堪,首先退出了战场。海川支队三排仅剩5名战士搀扶着伤员,向东面的侯家坟方向撤退。

单就突围地点来说,日本鬼子此时处境也非常艰难。一面是狭路相逢的八路军主力,另一面有拼死援救战友的海川支队,而西侧治安军因风沙缘故,与伪满军陷入混战,疯狗般撕得不可开交,牵制了敌人大量有生力量。

在这场混战中,他们已经闹不清楚八路军究竟有多少队伍!也不知道有多少地方在激烈战斗。

他们勉强支撑着。不料此时祸不单行。不知是什么原因,两枚迫击炮炮弹从天而落,在日本鬼子集群中轰然炸响,一片日本鬼子倒在地上。几近崩溃的日本鬼子再也支撑不住了,失魂落魄退出突破口附近的战场。

这顿炮弹不是别人,而是他们自己人,由布防在附近的天字治安军打过来的。在这次战斗中,前来合击的伪满军与治安军均装备大量迫击炮与掷弹筒,但由于天气恶劣,视线范围极其有限,炮兵与掷弹筒基本没有发挥多大作用,但这两炮除外。

关键时刻,关键两炮,给后人留下了一个谜。

趁此机会,部队稳稳地控制了侯家坟,并巩固了大姚家坟的阵地。在这两片坟地之间,便是通往石各庄、太各庄方向的交通沟,只要冲进交通沟,敌人的火力便无法奈何我们的英雄战士了。

除了在村口执行掩护任务的一个排,十四团所有的部队都冲了出来。一连在前,中间是参谋长朱孜敬、副政委曾辉、政治处主任华山等首长及机关人员,特务连断后,武工队紧紧相随。

武装二大队、海川支队与他们会合在一起,三个连队一字长蛇阵,交替边打边撤。

部队顺着交通沟向东撤去,利用沟内预留的土垛,向追击的敌人还击。

在撤退中,韩振来的腿被子弹打中,万幸没有伤到腿骨。而前一年入伍的战士裴连衡,也是西纪各庄人。他受伤后,被同村战友裴振清背着撤离。他们在前边跑着,治安军在后边紧追不舍。跑啊!跑啊!敌人呼喊声、枪声越来越近。再这样下去,肯定要被敌人俘虏。

正在这时候,一个治安军军官高声喊道:“弟兄们,不要开枪,要捉活的!”敌人听到命令,枪声停了下来,脚步也慢慢停了下来。

这是治安军在放他们一条生路啊!里边是地下党?还是有良心的中国人?他百思不得其解。

多年之后,他无数次感慨地说道:“如果不是这个命令,我们的损失会更大!”

应该说,将近抗战后期,战斗力本来就不强的治安军,不排除有人收敛他们的恶行,为自己留条后路。

不管怎么说,十四团的战士在付出血的代价后,主力终于突出了重围。一路向北,突入北宁路以北的燕山深处。而骁勇善战的海川支队,北行之后没几天,仍旧折返回来,继续承担在路南牵制敌人的任务。

(七)

主力撤走了,南街的唐滦特区机关干部及战士变成了一支孤军。在数千敌人重重围困下,他们几乎没有突出去的任何希望。

他们一直坚守在那里,他们并未消极等候主力部队的消息,因为再次派人联系并非困难的事情。两三条街,不到几十米的距离,而且敌人并未全部占领村庄,两支队伍切取联系不是做不到的事情。

如果他们向部队靠拢,也许能够跟随部队突出重围,至少付出的代价不会像今天我们了解的那样惨烈。但是,如果他们放弃南院的阵地,南面大批敌人会无所顾忌的全部冲过来,直插突围主力的背后。那时,就会形成四面夹击的危险局面,给主力突围行动造成很大困难。甚至引发全军覆灭的危险。

而他们的勇于担当,使进攻敌人分散了力量,为主力部队突围创造了条件。从军事角度推断,这是唯一的可能,可以解释他们为什么没有向部队靠拢。

天近中午了,尽管黄风还在吼个不停,但在他们的阻击下,敌人始终未能越过他们据守的院子。

村北头的枪声一阵紧似一阵,不一会儿,又传来几声炮响。再过了一会,喊杀声,枪声逐渐稀落下来。……突然,北面一声长嘶,一匹枣红色战马沿南街道奔驰而过,但上面已经没有骑兵的身影,这是日本鬼子骑兵的战马,他的主人显然已经毙命。

过了一会儿,北边街道有十几个部队战士一边还击,一边向南街退来。那是掩护主力撤退的特务连三排战士们,他们在掩护主力冲出重围时,自己也遭受重大伤亡,被敌人压进在村内,无法继续跟进转移。他们被迫转向东南方向突围,但被密集的敌人拦了回来。这时,他们发现南边仍在战斗的唐滦特区同志,立即冲过来向他们汇合。

实践书记立即下令将他们迎进家香油坊的院子。战士们刚把大门关紧,敌人疯狗般猛追上来,把大院围了个严严实实。这时,县委书记实践和主任张柯召集部队的战士围在一个石墩旁,交流了一下情况。然后决定由部队的19名战士把守东侧院墙,由地方同志和警卫班19名同志把守西侧院墙。

正在这时,县委书记实践忽然想起这院子里可能有地道口,立即招呼通讯员岳中林和永胜二位同志说:“你们抓紧时间找地道口,看看能不能从地道冲出去。”

得到命令后,岳中林和永胜立即行动。

他们来到院后一层房里,发现屋里有一个老太太,问她地道口在哪里,她早吓傻了,靠着被哆哆嗦嗦说不出个所以然来。没办法,他们翻翻锅底,打开炕席,瞅瞅炕洞儿,随后又将犄角旮旯翻个遍,却找不到地道口的影子。

这时,墙头上的战斗紧张地进行着。战士们倚在墙头,用手中的步枪手榴弹,顽强抗击敌人的冲锋。几次围攻都被打退了。敌人望着扔在墙外的一片尸体,有些胆战心惊了。

于是,他们以残垣断壁为掩护,架起几门“六零”炮,向大院里一阵猛轰,趁着我方火力被压下去。一群敌人抬着一人多粗的大枣木桩子,向大院的北门撞来。咚!咚!咚!……撞了几下大门还是纹丝不动。警卫班战士发现后,不顾危险,登上墙头向外猛烈射击,几个治安军应声倒下,剩下几个敌人扔下木桩子仓皇逃命。

天近中午时分,四周敌人撤走了,战场迎来难得的清静。敌人不再进攻,远远地包围着院子。

他们要耍什么花招儿?实践心里画了一个问号。他悄悄蹬上土坯,向墙外四周观察,北面,村庄为烟火笼罩,看不清敌人在干什么。再观察南面,门两边二十米开外,各有一挺机枪斜对着南大门。

面对敌人重重围困,他心情很沉重。死不足畏,但如何带领同志们活着突出去,完成组织交给的任务,这是一个异常艰难的课题。在白色恐怖之中。他始终在危险环境下坚持对敌斗争,但像今天这样的严重局面,对久经考验的他来说也是第一次。

思忖之时,忽然,从外边传来嘈杂的声音。登上墙一看,大群的敌人正偷偷地往大门跟前抱柴禾。不一会儿,一捆捆秫秸很快堆到大门跟前,院子大门尽管是用铁皮包的,但是门框是木头的,如果敌人采取火攻方式,大院可能坚持不了多久。

“不能再等了!再等下去肯定是死路一条!”实践下定决心:“冲出去!”。于是,他跳下土坯堆,把情况和他的决心告诉主任张柯。随后,把战士们聚到一起,实践书记严肃地说:“同志们,现在快晌午了,我们的部队很可能不回来了,敌我众寡悬殊,坚守必是死路,如果杀出去,兴许还有一线希望……”

没等实践书记说完,一个警卫班战士插嘴说:

“宁死阵前,不死阵后!”

“对,冲出去!打死一个够本儿,打死俩赚一个!”战士们异口同声地说。

张柯主任一挥手,果断地命令道:“把文件烧掉,把背包和没用的全部扔掉!”

“通讯员岳中林和永胜分别从自己背的皮包里取出资料,实践与张柯也从自己的背兜里取出文件和书籍,堆放在地上,其他同志也有的掏出一些东西。岳中林“哧”地划着一根火柴,火苗舔舐着纸片,随风吹过,狂舞飞散似黑色的蝴蝶。这一刻,院子里静极了,已经轻装的战士们,等待领导的最后命令。

怎样突围?实践书记冷静分析到:“敌人主力在北面,我们往北冲还是出不了村子,唯一的方向就是向南。咱们分两路冲出南大门,首先要消灭敌人的两挺机枪,这样才能保证我们突围的安全。老张带一组向左侧冲,我带一组人向右侧冲,要边冲边喊边射击,速度要快,迷惑敌人,在敌人愣神儿的一刹那间冲出去。”战士们齐聚在他的身旁,即将面对九死一生的战斗,但他们坚毅的脸上没有一丝畏惧。多么好的战士,他的眼睛湿润了。

两路队伍很快分拨停当,张柯主任悄悄下令:“开门!”

两个战士,蹑手蹑脚地摸到南大门下,战士们分两队分别紧跟在实践书记和张柯主任后面。一个战士轻轻地拉开门闩,然后一个战士拽着一扇门向墙里一拉,门开了。

强劲的风沙迎面扑来,实践挥枪高呼:“冲啊!”

门左侧是主任张柯和通讯员岳中林开路;右侧是书记实践和通讯员永胜开路。这两股队伍如离弦之箭,向敌阵地射去。战士们一边冲杀,一边开枪射击。

敌人万万没有想到八路军居然会冒死突围。个个惊得呆若木鸡。当他们醒悟过来的时候,战士已冲到跟前。机枪阵地上,一个射手当场被击毙,另一个抱着枪滚到了一边。

就这一刹那,两支队伍已冲出百十米了。在突围中,战士们分成散兵线。身后敌人明白过来了,一边穷追不舍,一边架起机枪向我们的战士一阵猛扫。通讯员王润严等几名战士陆续被敌人打中牺牲了。

大北柳河村南这块平坦沙地,名曰马场地,传说明代大将常遇春为了攻打开平城,曾在此地练兵。今天,昔日的练兵场上,喊杀连天,两支突围队伍后边,弹雨如泼,疯狗般的敌人穷追不舍。

队伍分别冲出三里多地,已经接近南面岳家河的时候,突然,大批治安军从檀庄和东纪各庄北边的岳家河冲了出来。他们一边冲,一边开枪射击。同时,随队冲击的掷弹筒也频频发射,在突围的队伍中连连爆炸。

四五百敌人前堵后截,掀开这次战斗最悲壮的一幕。

面对这一险恶形势,实践书记急忙向张柯主任喊到:“老张,快向这边来,咱们占领那块坟地!”

两股队伍合并在一起,向着坟地冲去。没多远了,到了那里,就可以从容应对追击的敌人,然后相机突围。实在不行,以这里为掩护,多拼掉一个是一个。

快了!快了!就在离坟地还有几十米的时候,突然,坟地刚刚返青的灌木丛中,早已埋伏好的敌人露出了脑袋。子弹像雨点般迎面袭来,手榴弹、炮弹在战士中间炸响。猝不及防的县委书记实践被打中,当时就栽倒在地上。紧接着,张柯也中弹壮烈牺牲。他的通讯员岳中林拖着受伤的大腿,扑到张柯跟前,一串子弹从岳中林旁边呼啸而过,就在这时,一个部队上的战士跑过来,一把拽倒岳中林,把他推到沟河里,自己也就势滚下河坡。趁敌人不备,借助河道掩护突出重围。他们两人,成为这次战斗仅有的两位幸存者。

绿茵茵的芳草地,遍洒英雄的鲜血。

激战结束了,惨无人道的敌人,有的把尚未断气的战士用刺刀捅死,将头颅割下来。还有的把一些身负重伤的战士和烈士的遗体,一个个拉到谷草和茬子堆上,泼上煤油后点火焚烧。滚滚浓烟,烈焰中翻滚的身影,不断发出渗人的惨叫。当火焰渐渐熄灭的时候,四肢蜷曲、面目全非的尸体散发着焦糊味,大部分已经无法辨识。

情景之恐怖,令很多亲眼目睹惨状的大北柳河人,自此以后,宁愿多绕些远儿,也不敢在当年尸横遍野的战场上拾柴打草。

放眼望去,大北柳河,春光惨烈无比!

(八)

对战火中的老百姓来说,那天的战斗对他们来说是一场噩梦,给亲历者留下的印象终生难忘。

西河的董国清,当年只有八九岁,作为土生土长的大北柳河人,他清楚地记得:农历三月初八的那天晚上,他们一家十几口人没有出去逃难,因为风餐露宿的日子实在太难熬。夏天还好些,到了冬天,睡在野外,身上盖些秫秸和乱草,冻的人该死该活的,简直不是人过的日子。

他们睡着没多久,外面传来敲门声。一家子人吓坏了,但随后的声音让他们定下心来。因为他们清楚地听见有人在轻声招呼:“老乡!我们是八路军!”大人们一听,赶紧打开外屋们,几个背枪的八路军战士走了进来,一个领头的很和气的说道:“我们刚刚开过来,今晚要住在你们这里,麻烦你们给腾一间屋子!”

八路军!大伙都知道,他们常来常往啊!没说的,他们一家子挤到东屋,将西屋让给八路军。

时至今日,董国清也不知那一夜,究竟多少八路军战士住进大北柳河村。他只是以后才听说,西河北街一带,几乎家家都住上了八路军。

第二天早起战斗打响后,他父亲和几个精壮些的哥们,仗着地形熟悉,分路逃出村外,躲到河西岸的小王庄附近。而留在家里的老弱妇女十几口,从炕上下来,趴在屋地上,听着外边枪声像炒豆,一阵紧似一阵。

惊恐之中,每一分每一秒都是那么难熬。不知过了多久,部队打了出去。随后,日本鬼子闯了进来。奶奶匆忙把年轻的婶子和姑姑藏在破被底下,一家人惊恐地挤在一起,吓得连大气都不敢出。

鬼子进了屋子,没有发现什么,气急败坏的他们,转身出去就要烧房子。奶奶急了,那是一家人遮风避雨的唯一住所啊!她奋不顾身冲了过去,把敌人的火把抢了过来,用那双小脚踩灭。敌人恼了,一脚将她踹倒,又点着了火把。

奶奶不顾疼痛,咬着牙爬了过去,从怀里掏出几块大洋。敌人看见大洋,喜形于色,扔掉火把,走出了家门。正是这几块大洋,保住好些户的房屋没有被烧。

而居住在东河的董生发,今年已经92岁,豪爽的性情,宏亮的嗓门,强壮的身子骨,让人无法将他与如此高龄联系到一起。回忆起七十年前的往事,如同昨日发生的一样,记得一清二楚。

在大北柳河战斗发生的前夜,他没有去村里值班。因为兵荒马乱,年轻人都被集中在一起,轮流守夜。村子大街两头,各站一个人,手拿木棍护身。一旦发现情况,立即通知村里人逃走。

当年的他21岁,正值年富力强的时候,自然也编入了值夜的队伍里。当天晚上,他睡在家里,而到了清晨,西边枪响之后不久,村里有人通知他去出差使。

他莫名其妙地跟随来人到了本村富户董生才家里,一进院子,意外地发现武工队队长陈言行。对他来说,陈言行也算是老熟人了,当年的他三十多岁,外地口音很浓,经常在大北柳河活动,这一带的连环地道就是他组织挖的。

说起挖地道,董生发可是没少干。1945年的整个春天,几乎都是在地下度过的。村里的壮小伙全无例外,都被组织在村里挖地道。从自家院子里开挖,一家连一家,深3米左右。进入主洞口的时候,地道都有一个小一些的卡眼,卡眼用棉被一堵,就能防止敌人烟熏,同时也利于防守。主地道没多大,一个大人能够蹲着在里边走,直到四五里地开外的李庄子。

老百姓初前儿不知道地道怎么挖,都是武工队的同志教的。正因如此,董生发不仅熟悉陈言行,而且认识他们要抬的伤员——武工队的安进国。

董生发这才知道,队伍是昨天晚上开来的,住在董生才的家中。安进国也是前一天往这里转移时负的伤,被子弹打中小腹部。

四周枪声越来越密。陈言行把十几个武工队队员召集在一起,董生发亲耳听见他下命令:“敌人人多,我们人少,咱们往中河转,找大队(主力部队)去!”

抬担架的一共是四个人,除了董生发,还有本村董长祥,董长宗,另外一个是他大伯家的杏华大哥。那年头村里的办事员都是庄里的富户轮着干,这次是轮到董生才,抬担架的差就是他安排的。情势危急,不容多言。四人抬着用门板做成的简易担架,跟着武工队撤到中河。他们一直抬到村子西头的老殿中家,附近枪声紧了起来。他们慌忙把安进国隐藏在附近的柴草垛里,几个人准备逃回家中。

正在这时,一个八路军战士跑了过来,迎面向他们喊道:“老乡,西边有一个伤号,快把他运过来!”几个人面面相觑,都有畏惧之意。最后还是董生发豁出去了,把厚棉袄脱了下来,跟着战士向西边跑去。

村西坑里,一个战士躺在那里。他跑到近前,在战士帮助下,将他背上,快步向村里跑去。离村南半趟街有几十步远地时候,南边的戴家坟突然响起了枪声,子弹嗖嗖地打了过来,脚底下“突、突”作响。

真吓人啊!战士在旁边紧着催促:“快点跑!”他心里说:“啥时候啊!枪子儿都快打着了,能不快吗!”几十步该有多远啊!那天感情就和平常不太一样。当他喘着粗气跑进街里,将横飞的子弹甩在身后时,冷汗热汗交汇,心一个劲儿地突突狂跳不止。

他把伤员送进香油坊,立即有人忙着给伤员裹伤上药。当他从院子出来的时候,同来的三个人汇在一起,准备结伴回家。此时的他,并没有意识到,除了董家大院的东家,他是最后一个看见唐滦特区办事处同志们的人了。

兵荒马乱的,还是先回家吧!他们四人刚刚走到中河东头的董春满家,发现回村已经不太可能了。因为敌人已经从东边包围过来。他们不敢再往前走,趴在院子里,扒开秫秸向东看去,村东边不远处的骚狗坨和董氏先人坟一带,全是治安军。

他们趴在那里,一动不敢动。呆了好长时间,杏花大哥说道:“我要回家去看看!”他大几岁,那年有四十岁,非常恋家。谁也说不了他,只好由他走了。不料他走出院子没几步,就被敌人打中,当场死在街头。

他这一出来,也暴露了他们藏身的地方。敌人的机枪就势一梭子扫了过来,建中说:“坏了!”子弹刚扫过去,三人起身跑到隔壁。隔壁是董庆林家,老老小小早已躲了一堆人。

时候不大,北边八路军打了出去,鬼子进庄了。他们手里提着长枪,都上着枪刺。他们逼迫这群人跪在地上,气势汹汹地问道:“八路的!哪里去了!”董生发暗暗想:“八路不是从你们眼皮子底下杀出去的吗!你们不知道,我们怎么会知道呢!”

心里这么想,嘴里可不敢这么说!

正在这时,人堆里,春哲家里被轰了出来。治安军问她:“这里头的人你都认识不?”她说:“认得!都是一个庄的,咋不认得呢!他们都是好老百姓!”听了她的话,日本鬼子相信了。随后把他们轰到对过的董春柱家。

外面战斗还在继续,这群人在院里啥也不清楚。外面的子弹紧一阵,停一阵,打到将近中午。这时,几个日伪军走进院子里,从里头挑出一块抬担架的董长祥和中河的董春雨,他俩都是三十多岁,然后被日伪军带走。

以后才知道,他们被押到香油坊,然后让他们去叫门。这个香油坊很大,在大北柳河,除了北面的董德斌家,没有任何一家能够和他们相比。院子分南门和北门,北边是正门,南边是小门。敌人让他们招呼北门,但县政府(唐滦特区办事处)的人不给他们开,招呼了老半天,里边的人还是不上当,敌人恼了,抽出刺刀向他们的头部砍去,俩人被砍得满脑袋血,一声也不敢言语。

当年他们隐蔽起来的伤员安进国,在中河被点着时,他藏身的草垛也起了火,好在敌人并没有发现他。被烧得浑身燎泡的他,挣扎着爬出后,躲藏在一家院落里。战斗结束之后,被武工队转送到沟子岭坨老润广(刘润广)家养伤,他侥幸没有牺牲。

在饱受惊吓之苦的大北柳河群众之中,也有人主动配合当日八路军的行动。中河的周浩准,当年二十岁。本来打算早上去逃难的他,醒来后发现街里全是穿黄色土布军装的八路军。

八路军到这个村来过非止一次,他们说话和气,对老百姓非常亲近。因为有这层好感,他决定不再逃难。正在他好奇地打量队伍时,西河枪声响了。那时候没有表,按他估摸也就是早六七点左右。团首长立即集合队伍开会,简短部署战斗任务。他亲耳听见一个外地口音的在布置,这个排守在这儿,那个排守在那儿的。

部队散开了,他也打算逃走。正在这时,他发现了抬担架的董生发等人,便不由自主停住了脚步。因为,在抬担架的人中,他意外地发现了他的姑父董长祥。他主动走上前去,换下了董长祥。由于住的不远,他不但认识其他几个抬担架的,也认识“监事科(群众对武工队的称呼)”的伤员安进国。

不料刚抬上没几步,枪声越来越密。本想向沙河西小王庄方向转移的他们,不敢再往前走了。将伤员隐蔽在中河村西头的稗草垛里,他跑回了村里。

外面战斗越来越激烈。总想帮八路军做些什么的他又出了门口。

正好赶上西坑受伤的八路军需要转运。他自告奋勇,帮助八路军运伤员。他牵着毛驴,背上驮着一个年轻的八路军伤员,随部队到了村子东北角。此时战斗仍在激烈进行,他和十四团机关的同志们隐蔽在村里,等待着一连打开突破口。

打了好一阵儿,部队从中河东北方向突了出去。他夹杂在队伍当中,冒着弹雨,牵着毛驴向突破口方向跑去。

气喘吁吁的他赶到东河坝口时,一个始料未及的情况发生了。驮伤员的毛驴说什么也不肯下沟,急的他连骂带踹,不管他怎么着急,牲口就是不下去。“这个该死的倔驴!”他愤愤地骂道。

南边和北面的敌人向这里反扑,子弹不断飞过。突然,另一头驴驮的伤员被打中了。最后一瞬间,周浩准看见他的头先栽了下去,另一条腿从驴背上滑落,当场断了气。

北面一个海川队的战士过来了,他一手里拿着一挺三条腿的机枪,一手拿着一根通条,大概是机枪出了毛病。大声催他:“老乡!危险!快下沟!快点!”这提醒了他,将伤员先背到沟里,然后再将另一头毛驴拽下去,将伤员扶上去,沿着交通沟向东撤退。

大约11点左右,部队撤到了东边十里地开外的太各庄。在那里,群众组织了担架队,将伤员统一运走。

时隔多年,周浩准依然记得,这个伤员是西纪各庄的,他的二爷名叫裴庭本(西纪各庄一个有名的富户)。他送他上担架的时候,还不忘连声向他道谢。谢啥呀!都是一家人,谁跟谁呀!

另一个参与部队突围行动的大北柳河中河村民董华。当时他刚好16岁,他不但了解这次战斗的一些细节,难得是他还认识十四团一连的连长刘梦飞。

刘梦飞,生于1917年,作为一区队一个老资格连长,他曾多次到大北柳河一带活动。部队能人很多,在敌情不是特别紧张的情况下,八路军在村里会演几个小节目,搞搞宣传。董华看过演出,也听过连长刘梦飞的讲话。

当天晚上,有半个班的战士住在他家,大约有七八个人。由于部队住进来的时候是黑夜,他并不知道是哪支部队。

早晨起来,发现部队已经开始集合,随后枪声响了起来。据他回忆,从南边开过来的治安军曾在钱庄村北打了两炮,向八路军报警。但从实际情况来看,这两炮似乎没有起到应有的作用。

这刘梦飞个头不高,本地口音。大北柳河战斗打响后,董华与本村两个村民随同撤退的八路军到了村东头春满家附近。在这里,他碰上了指挥战斗的刘梦飞。也赶上交战过程中的一个重要细节。

在战斗中,一个海川队的通讯员急匆匆找到刘梦飞,向他通报海川队准备从石各庄进攻,接应十四团突围的消息。

刘梦飞说道:“好!通知张燧同志,越快越好!”刘梦飞说完了,但这个通讯员没有走,刘梦飞有些奇怪。

这个通讯员解释道:“连长,你得给我开一个收条,说明我已经见到了你。”战火连天,刘梦飞也没有带纸。犹豫片刻,他从兜里掏出了一个白手绢,用钢笔签上了他的名字。通讯员接过来以后,向刘梦飞敬了一个礼,然后跑步离开。

当海川队与十四团互相策应,冲出包围圈的时候,董华与两名同伴决定随部队突围。政治部的同志在部队保卫下,携带电台等设备共同转移。参谋长有一匹枣红马,随同队伍撤退。但撤退时并未见有人骑它。

通过村东北沙河坝时,董华惊奇地看到,这匹枣红马为了躲避子弹,不是从坝顶跨过去的,而是蜷腿爬了过去。这让董华不禁惊叹不已:“你说一个牲口,他咋就这么有灵性!”

他和几个老乡随部队撤到桥北坨后,感觉情况相对好些。于是,他们离开队伍,躲进附近的沙坨地带。这时,从大北柳河刮过来的浓烟,因猛烈的西风,铺地而来,漫过十里开外的桥北坨,又向东滚滚而去,令人惊骇不已!

家乡!怎么样了!董华不安地念叨着。

(九)

敌人占领了整个村庄。

经过恶战的敌兵依然小心翼翼,噤若寒蝉。他们不相信八路军已经全部突围,以为还有八路军进了地道。

他们好不容易才找到一个地道口,守在旁边,看着黑呼呼的洞口,你谦我让,谁也不敢下去。没办法,只好抓住中河一个老百姓,名叫董庭海,让他带着进地道找八路军。

老实巴交的董庭海假装顺从,钻进地道。但过了一个卡眼后,他毫不犹豫地顺地道逃走了。敌人发现情况不对,但也没敢去追,只是扔进两颗手榴弹,没有伤着他一根汗毛。

而且,他们也在忙着查找当地党组织的下落。本村妇联主任姚文荣是党员,长期组织妇女抗战支前,敌人对她恨之入骨。这次过来,他们打算抓她,但问谁谁都说不知道。于是,他们将一群孩子弄到一起,然后将七八岁的董井珍提了出来。问他姚文荣躲在哪里,孩子很懂事,一口咬定不知道。治安军气急败坏,抡起棍子将他狠抽一顿。孩子连痛带怕,大哭不止。治安军拎着棍子又在打量其他人。当他们把目光落在十来岁的董远明身上时,小孩吓得连连后退。这时,孩子的父亲赶了过来。他平静地说到:“不用找了,她的下落我知道!”治安军疑惑地问:“你知道?她到哪里去了?”他回答到:“她爷儿们在天津打工,她前几天去天津了!”其实她就躲在村里。但治安军相信了他的一番话,放过了这群孩子们。

当然,也有个别例外。董国清在战斗结束后,与大伯家的老三一块出来,也赶上一群日本兵。他们吓得不知所措,转身就想跑,不料几个鬼子却笑了:“不要跑,过来!我们,大大地喜欢小孩!”鬼子真得没有骗他们,给了他俩每人一块糖,月牙形的,有小孩子的手掌那么大。另外,还给了他们一瓶汽水。他们奇怪了,这日本鬼子啥时候学好了?

多年以后,他们才知道,那是日本鬼子使得手段,收买咱中国人的心!

在这次战斗中,敌人伤亡惨重,日伪军死伤足有二百多人。

几十年后,当过八路军的小王庄老党员王志华老人回忆道:咱的家伙不好使啊!再加上子弹少,要是装备有日本鬼子那样好,有咱们这不怕死的劲儿,小日本算不了啥,他们死得会更多。

黄昏时刻,风沙平静。夕阳西下,残霞血色。健在的许多亲历者,都深深陷入恐惧之中,以至于没有一个人能够说清,黄风是什么时候才止住那疯狂的怒吼。

激战过后,大北柳河中村整个村庄残垣断壁,余烬明灭,尸横遍野,充满恐怖气氛。

当天下午,日本鬼子垂头丧气装运尸体。牲口车辆不用花钱,都是他们抢来的,比花钱买的还仗义。

鬼子们死的那是个多,像谷捆子一样层层码放,足足装了十二辆车。可能是因为大北柳河全部烧光了,他们将尸体统一运到西纪各庄村北边。随后,命令村民去找门板、棉被等物,用于火化尸体。

治安军的尸体由他们自己运走了,没有火化。在这次战斗中,敌人共计伤亡二百余人。日本鬼子伤亡相对较大。

西纪各庄的张树方,当时刚刚20出头,他亲眼目睹日本鬼子抓来一些老百姓,逼迫他们在张家大院北边挖了一条沟,在沟底下先铺一层门板,然后再铺一层棉被,随后摆放一层尸体;然后再一层门板,再一层尸体。摆放完毕后,泼上煤油,火种扔了下去,一股黑烟伴着焦臭味冲天而起,旁边日本鬼子排队持枪肃立。

火化完了以后,日本兵跳进坑去,捡拾碳化的骨灰。日本鬼子走后,村里有些胆子大的,便跳进沟里,从里边找日本鬼子的金牙什么的。

为了这些被烧化的死鬼,也害死了西纪各庄一个无辜百姓。为了给火化尸体做准备,敌人强迫村民搜集棉被、木板。一个老百姓显然没拿鬼子的命令当回子事。他找来一根破扁担,拖来一个破抬筐圈来应付差事,都是不中用的东西。日本鬼子一见勃然大怒,举枪当场将他打死,当即踢进火化坑,与日本鬼子一块烧掉。

战斗牵动周围百姓的心。第二天下午,敌人刚刚退走,四周的乡亲们,只要有子弟在八路军队伍里的,三五成群,万分悲怆地从各个方向赶来。在大北柳河村南及村北,战斗最激烈的地方,很快汇成密集的人流。

人流中,有韩振来的父亲和兄弟。

当赶到往日熟悉的大北柳河时,他们几乎不相信自己的眼睛,一排排整齐的草房化作一片断壁残垣,檩条、椽子被浇灭后,不甘地冒着青烟。除了董宝怀、董德斌及村里租赁丧葬用品的棚铺,整个村庄有378间房屋被烧成废墟。

村庄南边,村庄北边,死尸,除了死尸,还是死尸。爷俩一看尸体,便跑过去。不是,还不是,他们的心一遍一遍受着煎熬。在村北,远远的望去,一具烈士的遗体倒在地上,身材很像亲人。他们抢上前去,却发现烈士的头部爆裂开来,五官难辨。是不是自己的亲人?老人瘫倒在地,流着泪,痛苦地一个个辨识着。老儿子打量一番后,发觉脚不像他的哥哥。因为他的哥哥个子虽然很高,但脚却很小,在做鞋时量过,给他留下印象很深。这个绝对不是!他劝慰父亲。老人一听,连忙擦了一把眼泪,仔细一看,确实不太像自己的儿子。他松了一口气,继续寻找自己的骨肉。

绕遍整个战场,最终没有找到自己的亲人。老人又悲又喜。人是在呢!还是没了!“死别已吞声,生别常恻恻。”回家后,一家人以泪洗面,昼里梦里,牵挂着自己的亲人。

令人想不到的是,几天后的一个夜晚,窗户外面传来敲打窗户的声音。谁呀!一直睡不好觉的父亲惊问。“是我呀!”儿子!你还活着!老人一听便窜了起来。开门之后,当他紧紧抓住儿子双臂的时候,他确信不再是梦。老人鼻子一酸,两行热泪夺眶而出!

第二天,海川支队派出的两名侦察员来到战场,武工队和地方干部郑忠信也来了。他们共同组织北柳河和檀庄的乡亲们,就地掩埋烈士们的忠骸。

临时哪有这么多的棺材,所谓的掩埋。也就是在牺牲的烈士身旁,挖一个不到一尺的浅坑,埋上几锹土,免得尸骸暴露。

直到次年清明节前后,政府出面买了中河村董庆友的一块地,用来埋葬烈士。当地党组织安排老乡们用了两天时间,把烈士遗体进行集中安葬。由于埋得比较浅,大部分尸骸已经腐烂。实践和张柯的棺木和战士们的不一样,是从小集特意买来的。他们两人埋在了坟地最北边,解放以后,尸体迁葬到冀东烈士陵园。

最初的时候,一些八路军墓前还插有写着烈士名字的小木牌。而后,随着岁月的流逝,因为没有亲人认领,那些有名有姓的烈士便成了无名烈士。

因为他们是为国光荣牺牲的,所以,乡亲们叫它“光荣坟”。墓地在中河村东北一里地左右,墓地西侧不远处,就是当年十四团突围的侯家坟,现在已经垦为平地。

(十)

大北柳河战斗,留下悲壮的记忆,同时也留下若干个谜。

内奸之谜。

大北柳河战斗过后,很多人都在猜测,是否有内奸泄密?这个问题困惑了当地很多年,以至于两年后,在这一带曾发生了一起波及范围较大的“匪谍案”,其中罪因也明确指向这次战斗。尽管处死多人,但最后并未查到真凭实据。甚至在解放以后相关运动中,也有多名当地人因此饱受迫害与冲击。

与一般人道听途说不一样的,是裴连景老人讲述的一段往事。就在大北柳河战斗发生前半年,西纪各庄突然从外地来了一个老师,年龄不到三十岁,对学生总是凶巴巴的,大家都不喜欢他。对这个人的来历,大伙儿都不了解他的底细。最让人奇怪的是,在大北柳河战斗战斗结束后,他又报名参加了八路军。走了就走了吧!人们随后也就把他忘记了。

可是,有一天部队从西纪各庄路过时,小连景和老乡们却惊奇地发现,那个姓武的老师被捆绑着走了过去。以后听大人说,这个家伙是特务,被八路军识破后抓了起来。很多人都在怀疑,是不是这个家伙告得密?

这个人最终被部队处决了,但原因并未向地方说明。因此,怀疑归怀疑,谁是内奸终究还是没有搞清楚。

炮击之谜。

在突围的最关键时刻,治安军两发炮弹打中日本鬼子集群,并迫使日本鬼子仓皇退出战场,成为这次战斗的一个最大的谜。时隔多年,当年很多人感慨地谈到这件事情时,一致认为:如果不是治安军这几炮,八路军能不能突出重围都很成问题。

很多人都想弄清楚这件事的究竟。有人言之凿凿地讲到:在“斗批改”的时候,一个参加过大北柳河战斗的新疆军区领导来到檀庄,调查治安军炮轰鬼子阵地一事。当静下来认真进行核对时,发现这个说法有很大问题。

首先,新疆军区历任领导,除萧全夫之外,均未在冀东军区工作过,即便是萧全夫,作为十四团的领导,也未参加过大北柳河战斗。一个身经百战的人,不太可能在日理万机的情况下,万里迢迢,调查这样一件并非他亲身经历的事情。

而且,当日参战日伪军按编制来说,迫击炮配备绝对不止两门,掷弹筒恐在二十具之上,即便有人蓄意炮击,因其属曲射武器,操作简便,在参战部队众多,气候恶劣以及当日复杂的战场环境下,要查明谁干的也恐非易事。

但治安军炮击日本鬼子一事,亲历战事的人尽人皆知。

牺牲烈士人数之谜。

大北柳河战斗中,一共牺牲了多少烈士。1987年,丰南县委、县政府为缅怀牺牲烈士所建的纪念牌上,铭文中清楚地提到:“唐滦特区(县)书记实践,主任张柯率机关干部及警卫战士进驻大北柳河村,……36名干部战士为国捐躯。”字样,这应该是权威的记载。

但问题来了,据亲身参加过大北柳河战斗,并担任海川支队一排排长的杨俊卿在回忆文章中提到:在大北柳河战斗中,海川支队牺牲11名战士,十四团牺牲20余名战士,唐滦特区牺牲36名干部战士。如此计算,在大北柳河战斗,我方至少牺牲干部战士68名以上。

这个数字与铭文内容明显不同,而且差异比较大,究竟哪个是正确的?但按参战部队战斗情况来说,这个数字比较切合实际。

能够印证这个数字的还有1985年丰南县《滨海风云》中《唐滦特区、丰滦办事处和滦南办事处》一文,资料这样写道:┄┄唐滦特区工委书记王甲一、办事处主任张柯同志等36干部、战士流尽了最后一滴血。此外,在大北柳河村北,十四团的二十多名战士也光荣牺牲在那里。这样说来,加上海川队牺牲的11名战士,战斗中牺牲的军队及地方烈士总数应在70人左右,而不止纪念碑铭文所述36人。

烈士身份之谜。

在牺牲的烈士中,有一位在今天的烈士名册上是查找不到的。他的名字叫王润严,小名大憨头,大齐各庄镇小王庄人。关于他的情形,中间还有着一个凄婉的故事。

他的父亲叫王志,1942年开始,他家就成为了地方党组织的联系户,也就是堡垒户。当年,迁滦卢联合县县委副书记杜文平经常到他家落脚。杜文平,滦县龙坨乡张家庄人,原名商克用,又名唐印庭。在这一带开展工作时,大家都亲切的叫他老杜。一来二去,有勇有谋的他,颇得王志的女儿“仁义儿”的青睐。在封建观念桎梏下,女子怎好轻易表达这份爱。

但这个“仁义儿”却与一般女子不同,敢做敢为,颇具巾帼豪杰本色。她主动表达了她的爱慕之情,这让老杜颇费踌躇。革命处在最艰难的情况下,怎能忍心让一个女子为他牵肠挂肚。他最终还是决定将这份情谊装在心里。但受杜文平影响,她的弟弟王润严却决意投身八路军,并且担任杜文平的通讯员。在残酷的斗争环境下,有自己的亲兄弟照顾自己心仪的男人,无疑也是她的一种安慰。

杜文平一身是胆,经常率少数人出入敌占区,开展工作。然而不幸的是,1944年秋,杜文平等5人在钱营镇林子里活动时,与大批日伪军遭遇,在战斗中,他宁死不降,以身殉国。时过这么多年,当年认识他的老同志还深深为他惋惜。

弟弟王润严所幸未与杜文平在一起。但在大北柳河战斗中,在冲出香油坊突围时,不幸被敌人机枪打中,牺牲在突围的路上。

他的尸体惨遭日本鬼子亵渎。躯体几被烧成焦炭。当年参与收尸的小王庄老党员王志华回忆,他与父亲陪同王润严的姐姐“仁义儿”去了战场,在大北柳河榨油坊南面不远处找到了他的尸体。别人根本无法辨认出来,还是他姐姐从他未烧毁的布鞋上认出来的。那双鞋是细心的姐姐亲手给她缝制的,至牺牲时依然蹬在脚上。

大车回来了,载着尸体,还载着亲人撕心裂肺的哭声。尸体埋在村北小港,后来在平坟中找不到下落了。

更为不幸的是,两年后的1947年8月,烈士的父亲因故被横遭处决。最倾慕的人牺牲,最亲近的弟弟一个牺牲,一个随后病死,最慈爱的父亲则被处决。这个家庭也由人人敬慕的烈属变成人人仇视的匪属。短短几年的时间,一连串打击,让一个家庭饱经变故之苦,个中痛楚,岂止苦命两字尽涵。即令以这个女子非凡的坚韧,也再难以承受。在一个早晨,决意携母亲流落外地,从此与家乡永远断绝了联系。

若干年后,有人在唐山花园街见过一个女子,与她非常相像。如果现在她仍在人世,今年应该是95岁了。

至此,王润严烈士身份当地人人尽知,但从市县有关部门公布的烈士名录上,早已查不出他的下落。所幸,偶然的机缘,在经历数十年的风雨剥蚀之后,在群众残存的记忆中,我们重新读到并记起这个名字。与死难的战友一样,他的名字及业绩终将不朽。

(十一)

长风悲猛士,沃土拥忠魂。

每次流连在烈士墓前,总有一种崇敬发自心底,总有一种激昂让人血脉愤张。

如果没有精致的水泥围栏,没有高大的纪念碑,没有挺拔的翠柏。你可能察觉不出这里与别处有什么不同。但是,同样的累累丘茔,安息的却是当年杀敌报国的热血男儿。没有他们的英勇牺牲,我们的民族不知会面临怎样的命运!

这些牺牲的战士,大部分是二十岁左右的壮小伙儿。在他们舍命拼杀的时候,积贫累弱的祖国没有给过他们什么。这个可怜且无助的母亲!穷困不堪,任由倭寇纵横,子女横遭屠戮。她不能给予她的儿女哪怕最低等的教育,最基本的生活需求,最起码的安全保障。这些英雄儿女,他们缺吃少穿,缺少枪支,缺少弹药,缺乏训练,甚至在最后牺牲之际,没有一口热汤可以暖心,没有粒米可供裹腹。

当面对武装到牙齿的残暴敌军,他们没有一丝抱怨。在他们朴素的情怀里,他们深深懂得,脚下这片土地,是祖宗留下的地方,生活着自己的父母、兄弟、姐妹;为了有尊严地生存,为了千秋万代不受侵略者的奴役,他们,依靠生命的本能和民族的血性,勇敢担当起拯救祖国及亲人的重任。

他们没有多高的文化去理解,没有多少理由去抱怨,更没有多少高谈阔论去阐述。他们用实实在在的行动,人类最伟大的奉献——牺牲,实现了对民族精神的最好诠释。正是这种血性,不同于西方价值观的血性,让我们永远不甘于被征服的命运,让一切敌人望而生畏,成为我们中华民族永远引以为傲的资本。

当年牺牲的烈士,他们都是什么样的人?其实,他们很普通,来自冀东平原上无数个大同小异的村落。每个最常见的质朴,最憨厚的笑容,都有着和他们相似的影子。

他们来自家乡丰南,来自乐亭,来自滦南,来自东矿,来自燃烧着战火的冀东乃至河北大地。但时至今日,当我们苦苦寻觅他们的身影时,却发现由于战争或历史的原因,我们已经无法找到牺牲者的全部姓名。

大北柳河战斗,虽然是现在丰南所属区域抗日武装一次伤亡最为惨重的战斗。但在整个冀东抗战历史上,战斗规模及伤亡人数远不是最大或最多的。但作为冀东抗战历史的一个重要事件,英雄所体现的不畏强暴、勇于献身的爱国主义精神同样令人敬仰。

大北柳河牺牲的烈士,他们的鲜血没有白流。沿着他们铺就的道路,后来者誓志前行。日本鬼子终于投降了,国民党反动统治瓦解了。昔日颠沛流离的父母及兄弟姐妹,不用日夜担惊受怕,终于过上安生的日子了。

年年岁岁清明日,追忆当年革命人。

乡亲没有忘记他们,每到清明时节,这里都会迎来络绎不绝的祭扫队伍,听老年人讲述当年他们英勇战斗的故事,缅怀他们的丰功伟绩。

当然,思念他们的,不仅是鲜花和少年。思念他们的,还有他们当年的老战友,尽管其中有很多人已经天各一方。

春去秋来,草青草黄。

大北柳河战斗55年后, 4月份的一个上午,仍是万物复苏的时节。大北柳河村烈士陵园前停下一辆小汽车,车上下来一位老者,陪同的还有当地政府的干部裴德富。

这位老者是当年的老战士郑忠信,曾任唐滦特区六区书记,是实践、张柯的老战友、老部下。作为年轻投身革命的老干部,当年与实践、张柯曾朝夕相处,结下深厚的战友情谊。

建国初期,他参与接收唐山市发电厂,担任过唐山市轻工会主席,后转往华北局工作,最后又调到冶金部工作。几十年过去了,不管他在什么地方工作,不管身处什么岗位,他无时无刻不在惦记着当年的老领导,老战友!

踏着芳茂的青草,他走近烈士墓前,低头表达那无尽的哀思。这些亲爱的战友,亲爱的兄弟,当年的他们,个个生龙活虎,他们是那样的年轻,大的二十多岁,小的才十六七。

默念良久,老人抬起头来,高声呼到:“战友们!我们看你们来了!你们知道吗?”一声悲恸,涕泪俱下。

“五十多年了,咱们当年的革命没有白闹,你们的血没有白流啊!现在的父老乡亲,都能过上安稳日子了!不用整天东躲西藏,挨冻受饿,担惊受怕了!”

“你们牺牲的时候,是那么年轻,多好的时候,啥也没有吃着,啥也没穿着,啥没有享受着,你们苦啊!你们真苦啊!”

老人老泪纵横,陪同而来的干部也不禁潸然泪下。

老人动情地呼到:“王书记!张主任!牺牲的同志们!我们活着的老战友,想你们哪!”

说来也巧,话音刚落,和煦的阳光下,平地突然刮起一个旋风。

尘沙、枯草、败叶随即翻卷直上。在这一带,有这样一个说法,逝去的人们,会驾着旋风,前来看望他不舍的亲人。

老人见此,激动地喊道:“你们来了!你们听见了!你们看见了吗?你们知道吗?杀敌报国的烈士们!我们想你们哪!”

老人激动地望着,好像看见五十五年前的勇士,那些国破家亡之际,临危不惧,奋勇拼杀的民族优秀儿女。

旋风没有停留,漩涡越来越大,向着东南方向飞旋而去。

正像当年那群不屈的灵魂,带着低沉的怒吼,以不可抵挡之势,无畏地向前冲杀,直到弥化在充满春芳的原野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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