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来越稀有的海山酱?

2015-01-27 02:48陈淑华
海峡旅游 2014年1期
关键词:料理店豆酱菜头

陈淑华,台湾彰化出生。曾供职台湾的《经典杂志》与《大地地理杂志》,近年喜欢透过一些日常被忽略的事物,特别是食物,重新发现生活的可能性。著有《掌中天地宽》、《台湾原住民知识库》、《岛屿的餐桌—36种台湾滋味的追寻》、《彰化小食记》。

“海山酱”就是高级的米酱,一般家庭做不来,台湾只有新庄街一地有生产。真品的海山酱,在1940年代,只流通在北部的料理店。它的味道复杂,有如名称所示,集山海的珍味于一身。海山酱究竟原料如何?在其原产地广东,今天还有它的存在吗?

这几年来几乎甚少再尝到它的滋味。而以前也不是经常尝之,只有端午节绑粽,七夕煮油饭拜七娘妈,还有过年吃菜头粿时,才有机会见到它出现在我家的餐桌上。

在我的成长记忆里,这三个节日一到,家里一定会有人叮咛是否备好海山酱?是的,它是过去家里吃粽子、油饭和菜头粿时,少不了的沾酱。而且很神奇的是,坊间也有与它的味道不相上下的所谓甜辣酱,这些节日一到,特别是端午节,有的商人会以甜辣酱做为必备沾酱的广告,但不管怎么样就是打动不了我们,而非海山酱不可。

还有更难于解释的是,节日一过,吃罢了粽子、油饭或菜头粿,海山酱的任务大功告成,便被我们冰冻起来,摆在冰箱里几乎无人闻问;甚至平常到外头吃了这些家中节日才会出现的食物,也不会在乎沾酱是否为海山酱。

海山酱在我家自有一种独特而不可侵犯的地位,而自从六、七年前,开始家里餐桌的饮食记录,不免有时也会想为什么它要叫“海山酱”?又是怎样诞生的?没想到,后来翻阅日本殖民台湾时代留下的文献,在一篇谈论《台湾渍物》的文章竟看到了它。

出身台湾北部的作者王瑞成谈豆酱时,提到几种以豆酱作为原料加工而成的酝酱(沾酱),这里所谓的豆酱即以大豆加糯米发酵而成的豆粕(曲),再拌盐加水置入陶瓮经四十天自然发酵熟成的酱料,以它为基底加入切碎的辣椒便成了“蕃姜酱”,加小量辣椒、红曲、八角和黑砂糖者则成了“米酱”。

而“海山酱”就是高级的米酱,一般家庭做不来,台湾只有新庄街一地有生产,不过作者称当时因为原料的关系,海山酱有消失之虞,市面上贩卖的都是仿造品,味道与之前从广东输入的真品差异极大。真品的海山酱,在作者书写的1940年代,只流通在北部的料理店,南部几乎不见,而它的味道复杂,有如名称所示,集山海的珍味于一身。阅读至此,虽有一种恍然大悟的感觉,但却留下更多的想象空间,原来海山酱有如此不凡的历史记录,更好奇于所谓的原料为何?长久以来,我吃的海山酱有它们的存在吗?它们是海山酱可以成为海山酱的关键吗?而原产地的广东今还有海山酱吗?

疑问放在心里,几年又过去,节日到了,想起沾酱,卖场显眼的是甜辣酱,顺手就买了它,海山酱在哪里?渐渐不在意了。这回,在找寻台湾的一些酱料身世时,没想到,一种香港出产的没有海鲜的“海鲜酱”现身了。海鲜酱是粤菜重要的酱料,传说其源于广东南番顺一带,因当地渔民将捕获的河鲜白灼后,用它当沾料吃而得名。海鲜酱的成分起初为面豉、糖、蒜蓉、醋四种,后来随着许多当地的厨师前去香港,历经了一番改造,1980年代重又被带回了广州。

啊!好神奇的旅程,台湾的海山酱,是否就是广东海鲜酱的讹称?1940年代由广东进口至台湾北部的海山酱是原始的海鲜酱吧?当时的海鲜酱以面豉为主要材料,面豉,豆麦酿成的豆酱(相似于日本的味噌),来到台湾却有高级米酱之称。台湾所谓的米酱以豆米酿成的豆酱为基底做成,因此看似同为豆酱制品,却有米麦之别,加上调料的差异,造成了不同的风味,特别它又是远从广东过海而来,稀少而昂贵,于是,海鲜酱来到台湾变成海山酱后,成了一种比原先的米酱更高级的沾酱,只有料理店用得起?至此,承载着许多山珍海味的想象,海山酱已不是一个讹称,而是一个名符其实的名称,莫怪当时的市场会出现许多伪造品。

不知,我有记忆以来,尝到的海山酱滋味,是当时料理店高级米酱的流传,抑或出自坊间的仿造品?啊!姑且不管之。海鲜酱以沾酱之名,从广东南番顺渔民之手诞生,香港走一回,从此走进了粤菜的殿堂,除了作为沾酱以外,炒、腌制、烧烤似乎都用得上它,在那一瓶香港海鲜酱瓶身的用途介绍里,还说可以伴食北京填鸭。海鲜酱来到台湾以后,虽不主沾海鲜,但似乎一直谨守沾酱的身分,出现在王瑞成笔下的那段伪造的历史,或许也是一种改造的历程,经此它成为更适合台湾人口味的沾酱。

记得以前去了台北的一些老区,有历史的面摊,叫一碗干面,干的切仔面,上桌来,见面上淋着一大瓢带着粉红、吃来甜甜辣辣的酱汁,总是惊讶不已,这是我在从小生长的中部所不曾见过的景象,干面不是淋肉燥吗?不过自从读了王瑞成写的那篇文章以后,已慢慢可以理解,那也许是台湾北部作为海山酱的一个主要起点的影响?再仔细想想,从小吃的肉圆、蚵仔煎端上桌来,不都也有海山酱的影子存在,而最近竟然也有一些人叫这些淋酱为海山酱。

据一家位于北部现今仍生产海山酱的厂家宣传资料记载,1960年代的海山酱是小贩挑着扁担,沿街叫卖的高级沾酱,还说这样的景象是“许多人小时候不能抹灭的回忆”。1960年代的台湾一般家庭的餐桌,还是以酱油为主要沾酱吧,即使到现在都还是如此。作为1960年代出生于台湾中部的人,我不曾遇见挑着扁担卖高级沾酱的小贩,那是北部孩子的记忆吧?而或许就是从这样一个北部记忆开始,延续自1940年代料理店高级米酱的想象,让像海山酱般的沾酱在小吃摊漫延,以满足大众超乎日常舌尖的享受。

海山酱出现在我家的餐桌,是1970年代以后的事了吧!对我而言,从杂货店或卖场买来的它,也是以一种有别于日常沾酱的角色出现,只是它从没有在我的心里烙下高级的标签(而它确实也是平价的),有的只是节日的象征。谁知这几年来,或者说十年来吧,那样的象征却一年比一年淡薄。想一想,这几年,过年吃菜头粿时,我竟然大费周章地取来高汤,加酱油,洒油葱酥,勾芡煮成油葱酱当沾酱,有时连吃端午节的粽子也不例外。

海山酱哪里去了?过年快到了,超市要找海山酱还真是难,又进了另一家卖场,好不容易,才在几瓶甜辣酱的旁边找到它,啊!仔细研究,两者的材料竟一模一样,后来才知道,甜辣酱的辣椒,多放了一些。其实对于过去一年才吃两三次的海山酱究竟有着怎样的味道,我也说不上来,而这一路的追溯,也了解到海山酱的滋味早已深入街头小吃摊,并成为甜辣酱的一部分,但海山酱在我的心里比起甜辣酱就是多了一点节日的味道,其中还澎湃着许多青春岁月的美好记忆。

难得今年,我还来得及尝它,还来得及在过年时吃菜头粿沾海山酱。

猜你喜欢
料理店豆酱菜头
传统豆酱自然发酵的过程中微生物多样性及理化性质分析
快速酶解发酵法制备豆酱时酶解条件的优化
贵州大方豆酱中优势细菌种群分析与分离鉴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