匡文留民族诗学创作论

2015-02-21 15:00周建军
关键词:民族风情诗学民俗

周建军

(贵州民族大学文学院 贵州贵阳 550025)

·文学研究·

匡文留民族诗学创作论

周建军

(贵州民族大学文学院 贵州贵阳 550025)

满族女诗人匡文留在三十多年的诗歌创作中,以独特的民族诗学探索取得骄人实绩,其诗既延续上世纪80年代西部诗的阳刚奇崛,又形成以民族风情入画、民俗生活入骨、民族史入诗的诗学风尚,探索“行走的诗学”创作旨趣,诗作结合地域文化、民族风情、民俗事象抒情叙事,具有民族诗学新品格,体现了民间文学的诗歌化与民族诗学的美学化倾向。

匡文留;民族诗学;民俗事象;地域文化

中国是多民族国家,长期以来,少数民族出身的诗人往往以独特的民族文学抒写在文学史上占据一席之地。新中国成立后,涌现出众多的民族诗人。但对民族诗人的研究,一直存在误区。研究者往往简单地将其置于汉民族文学语境下,按现行文学史、诗歌思潮、西方文学理论硬套,硬性指认某某为少数民族诗人而开展研究。有学者指出,“我们在读一些少数民族出身的作家创作的作品的时候,总觉得有一种不同的感受,一种与汉族作家作品不同的感受”,“一个作家的民族意识、民族情感、民族心理、民族审美意识,在他的作品中应该是一种自然的流露”[1]。而罔顾民族出身与民族抒写的隔靴搔痒式的评论,势必导致许多民族诗人的创作没被足够关注。另一方面,很多评论没有多少民族文学意味,更遑论敞亮民族诗学魅力与韵味。开展民族文学创作评论,应抛弃既往“少数民族文学”、“兄弟民族文学”术语,以“多民族文学”和“民族诗学”术语,探索民族诗人创作评论与诗学研究范式。

民族诗学,指民族诗人对本民族及他民族的诗学抒写,往往包含对本民族的族群认同、家园意识,对他民族的欣赏、钦佩、赞美,表现不同的诗歌抒写方式及民俗宗教价值,既可从诗歌题材、意象、情感基调入手,也可从民间神话、传说、故事、歌谣及民俗进行抒写,是诗与故事、谣曲与传说、神话与现实的交融。中国民族诗学是少数民族诗人率先发现、进行抒写的,目前尚处起步阶段,民族诗人人数众多、诗作数量大、风格多元化,自觉的民族诗学建构与抒写尚待完善,民族诗学理论与评论尚未建立起来。

匡文留,满族,原籍辽宁盖县,1949年12月生于北京,1980年发表第一首诗,中国作协会员,甘肃人民广播电台主任编辑,现居北京。作为高产型跨民族写作女诗人,在三十多年跋涉中,她发表诗作三千多首,先后在《飞天》《作品》《人民文学》《诗刊》《星星》《诗歌报》《民族文学》等刊发表大量诗作,获甘肃省第二、三、四届文学创作奖,第一、二届满族文学奖等,已出版诗集十五部。早期诗收入《爱的河》《女性的沙漠》《第二性迷宫》《西部女性》《情人泊》等诗集,中期收入《匡文留抒情诗》《爱狱》《灵魂在舞蹈》等诗集。这些诗的诗意蕴涵淬炼,走向成熟与风格化,所咏主题多集中于西部民族风情、民俗事象及女性生态。新世纪后,她继续高原写作,关注多民族文化、历史承传与人文景观,移居北京后,诗风由缠绵旖旎变为充满“洒脱恣肆的松竹之气”[2],诗入《另一种围城》《古都·诗魂》等集,从容捭阖间豪气入骨,转自然入诗,民族风情入画,民俗生活入骨,民族史入诗,增强诗的民族品格、历史感、命运感、现代感和空间感,呈多维交织的立体抒情风格,具厚重大气的民族诗美品味。阅其诗,读者随其游走西部山水,登临俯察中,领略多种民族风情,品民间生活,体验五彩斑斓的民俗之美,见证行走中体验,游离中思索的诗思方式,其诗抒情中见叙事功底,有诗美情趣,可视为“行走的诗学”。评论界对其诗作研究,多集中于女性诗探索、西部情抒写,民族诗学创新尚未炼出。

一、早期西部民族诗学探索:《爱的河》《女性的沙漠》《第二性迷宫》《西部女性》《情人泊》等诗集所透露的民族诗学胚胎

自上世纪80年代始,匡文留以西部女性诗抒写为起点,展现她们隐秘的情感空间,对真爱的痴情向往,使其“西部女性诗质朴而粗犷,带有鲜明的自然气息”[3],既呼应上世纪80年代中后期的女性主义诗歌浪潮,有别于翟永明、唐亚平、伊蕾等女性诗的纤弱、梦幻迷离感及幽怨情,呈阳刚与阴柔杂糅,抒情与叙事结合风格;又有别于80年代新疆、甘肃以林染、周涛、章德益等西部男诗人对“新边塞诗”的垄断,而是与马丽华一起支撑起高原女性诗的光芒。90年代后,当部分西部诗人放弃西部写作、各寻出路时,她与林染一如既往坚守西部诗歌高原,沉潜地种自己的青稞与向日葵。其诗能维系这种风貌与气质的重要原因,在于诗中所潜藏的民族诗学因子与胚胎。

诗集《爱的河》为匡文留首部自选诗集,“丝路传奇”、“黄河的孩子”辑即有民间文学味道。“丝路传奇”辑以灵动、清新的笔触,绘古丝路新貌、大漠戈壁的人物风情,融女性意识与民族特色为一炉,开西部女性诗先河。“黄河的孩子”辑以女性视角,充满现代感语言,塑黄河遒劲、粗犷的雄性美,其中有民间风俗刻画味道的诗有《撑皮筏子的老伯》《炳灵寺》《“飞天”》。诗集奠定其诗作方向与纬度,以西部风情、民间生活、男女情感为写作旨趣,有主题学意义,丝路传奇的民族风情和历史苍茫感、黄河逆流横渡的羊皮筏、记忆中的乡村与市集,构筑其诗的百变风格。

80年代中期,匡文留摆脱书斋女性写作的呓语化、梦幻感,深入丝绸之路、河西走廊、祁连山脉、敦煌,关注回族、裕固族、蒙古族民生,歌吟戈壁、沙漠、嘉峪关、敦煌,结集为《女性的沙漠》。有些诗作,如《黑风暴》《天下长城第一墩》《嘉峪关的风》《鸣沙山印象》《西部没有望夫石》,或用第一人称或用第三人称抒写,实则暗含对某民族男性美的爱恋。对这一地域与民族风情的抒写,后一直有所延伸,也始终是匡诗精髓所在,见《情人泊》“多情西部”辑,《匡文留抒情诗》“岩画”辑,《灵魂在舞蹈》“天堂寺”辑,《另一种围成》“雾峭崖”辑。至此,诗人的诗学定位日渐清晰,树西部女性诗旗帜,以鲜明的女性意识、厚重斑斓的地域色彩、浓郁鲜活的民族风情,真实刻绘社会生活、构建其诗美学追求。集中“黄河的孩子:B”与“女性的沙漠”两辑有较具体民族民俗生活抒写,如《黄河“花儿”》,对西北少数民族情歌“花儿”民俗美发现,开启其后诗作灵感快门。

《第二性迷宫》是诗人第三部诗集,其“西部诱惑”、“美草原之醉”辑接续《女性的沙漠》中对西部民族风情的发现,开展民族抒写。《西部胡子哥》(组诗)是女诗人对少数民族男人的赞许,抒发诗人从夜梦中浮出的对“胡子哥”撕心裂肺的钦慕与“震颤”:“已知道你狂你喝酒你写诗/你天生一副男子汉胡子/外加四分之一异族血统/这胡子有那胡子好么。”诗歌袒露女诗人对西部男性阳刚之美的崇拜。

“西部诱惑”辑包括《嘉峪关A》《嘉峪关B》《疏勒河A》《疏勒河B》等。这些异域诗作多关注自然物象中天气与色彩之变,咏野火的活泼、胡杨的坚韧、驼群、晨风之白、河流与骏马之黑。“美草原之醉”辑系诗人80年代中后期深入甘南藏族自治州所得,抒写诗人对藏族男性及甘南草原民族风情的浓情眷恋,这一主题也有延续,见《情人泊》“多情西部”辑、《灵魂在舞蹈》“天堂寺”辑,有《乡间别墅》《雪青马》《格桑花格桑花》等诗。作为民族诗学文本,这辑尚欠成熟,许多诗写草原为其表,实写性爱,以裸露、直陈诗行,暗示、隐喻男女情,甘为情人献身、臣服。

“西部诱惑”、“美草原之醉”辑呈西部诗底色,这种底色基于地域民族文化和民俗生活。匡文留曾说:“一个地方的历史、文化、物产、风俗,甚至地理,才是构成它的全部内容和要素。”[4]其西部诗,是地域历史文化、物产风俗乃至人(民族)的总和,“西部诱惑”即这种地域抒写,展示了沙漠、草原、河流、湖泊、马匹、胡杨林等意象对西部女人的诱惑:西部是女诗人眼中的西部,人处于西部阳刚之风吹刮下,物是打上西部色彩的物。匡诗对民族诗学浸炙在历史上属常有有趣现象,当某一民族诗人接触另一民族文化之时,喜欢民族文化的差异之美,对其民俗美青睐有加,“满族血统的她,对少数民族天生怀有一种偏爱,正是这种爱在某种程度上更激发了她的创作的灵感”[5]。民族风情与西北历史文化,丰富并激发了其诗歌创作,其民族诗作以丰富的民族知识、深切的民俗体验及诗歌擘力展现了西部苍茫、阳刚不失柔美的一面。

《西部女性》为诗人第四部诗集,突出了诗人的民族身份认知,具民族风情与民俗诗意,借民俗事象表地域文化。诗既咏黄河风物、戈壁沙漠,也关注西部女性命运,充满人文情怀,最具民族诗学味的诗作有《黄河“花儿”》《西部没有望夫石》,诗作对民间文学资源,如歌谣、传说等,热情礼赞,揭橥其背后的民俗之美。在《黄河“花儿”》一诗中,她豪放咏道:“你是黄河浪花温暖的/手掌捧着长大的/你是在父亲的羊皮筏子上/唱着黄河‘花儿’长大的/你的‘花儿’/有黄河风采,有男子汉/大西北的灵魂……//真想搂住黄河/搂住大西北/咬上一口/亲上一亲。”写黄河的诗无数,新诗中,能如此直接、从容、有韵致地抒写的,唯她一小女子。诗将流行于回、汉、东乡、保安、撒拉、裕固、藏等民族共唱的情歌“花儿”写得坦诚、爽烈、出人意料,在影像构图与回叙切换中抒情,举重若轻,口语俗白却不淡寡乏味,人格化语言贴切传神。

以风物传说入诗,也属新诗少有写法,体现了诗人的民俗观照与民间旨趣,在《西部没有望夫石》中,她宣称:“要寻望夫石你就去南方/西部没有望夫石 没有/这份滴不断的忧忧柔柔/西部女人的欲望/全部飞成戈壁风……/心痛快肉也痛快/够女人的西部女人/叫汉子全够汉子。”民间常有地方风物传说,述山川河流起源,“望夫石”即这种风物反映,这种“传说核”多体现汉族贞节观,体现封建“节欲观”对女性健康生命的戕害。匡文留能以女性主义视角,反驳惯常民俗事象潜藏的桎梏,在口语言说穿插中,透出西部女性在观念上受儒家思想束缚较少,诗句质朴、坦诚、劲健,引人瞩目,耐人品味。

《情人泊》中“多情西部”、“新疆”二辑延续其诗对民族风情与地域文化的热爱。这阶段,行旅见闻增多,足迹遍踏甘肃、宁夏、新疆,她从容穿行于大漠、湖泊、雪峰,写作范围与表现题旨渐纵横捭阖,《博格达峰》《哈斯塔那古墓群》《乌鞘岭帐篷》等诗对傲岸、雄伟、阳刚气的自然推崇有加、顶礼膜拜,属较成熟的民族风情与民俗抒写诗。

二、中期民族诗学探索:《匡文留抒情诗》《爱狱》《灵魂在舞蹈》

匡文留中期民族诗学探索,指上世纪90年代初至2002年近十年的民族诗学探索。其间诗人共出版三本诗集:《匡文留抒情诗》《爱狱》《灵魂在舞蹈》。除在西部女性诗方面有所斩获外,其民族诗学探索方面也有新变化,以往的民族诗学借助传说、歌谣等题材、手法,溢至诗歌与绘画、历史与典籍、考古与玄思,比之80年代中后期至90年代初的几部诗集,更厚重沉潜,丰富耐咀嚼。《匡文留抒情诗》中的“岩画”辑、《爱狱》中的“血涂”辑、《灵魂在舞蹈》是值得玩味的民族诗学之作。

《匡文留抒情诗》 “岩画”辑录诗人1992年4月至1994年2月间二十余首诗,如《等在板屋》《饮马海子》《岩画》《交河故城》《祁连山春早》等。这些诗承以往西部诗旨趣,在历史与现实对视中,取地域意象人文景观,赋诗民族情、风俗画与审美观,意象有沙漠、落日、海子、古城、岩画、板屋、烧奶茶的姑娘等,不少诗有裕固族、回族、蒙古族等民族生活现场感。如《等在板屋》一诗,诗人以敏锐眼光吟山居狩猎的宁静守候,充满对璞真民间生活的向往。

借《岩画》《戈壁落日》等诗,诗人构筑对祁连山地民族民间生活和历史风尘的发现。“是谁让你们受这悬壁之苦/这些披发跣足的男人/赤身裸体的女人/你们面孔的真实/深凹于岩石/以折磨人的光芒/在历史的另一端/思辨今日人类/也承载着今日人类剖析与判断”(《岩画》),以岩画线条的粗疏与笔墨,想象历史;或凝神旷野、举目遐思“夕晖匿进雪线/驼峰自然而然调转走向/潮湿的风大面积/沿山麓漫过/绿痕若有若无/随饱满的驼蹄印/深入泥土”(《祁连山春早》)。

“岩画”辑有写戈壁女性的诗作,表现了对裕固女性生命绽放的关注。如《搓羊毛的洁尔玛》,将女孩“伞状落地的裙摆”想象成千顷碧波上小小袅袅的舢板,可谓异想天开;《烧奶茶的年龄》一诗写时光中浮现的女性美,发现日常诗意美,诗叹道:“铜质中浮现的女人/是刚刚到了烧奶茶的年龄/两腮如花。”

《爱狱》是诗人1995年出版的诗集,分“血涂”、“弃箫”两部分,“血涂”辑是诗人“行走的诗学”凝思结晶,在民族诗学写作中具开拓意义。诗人跨出长期局限的西北,南越秦岭、足涉巴渝,于广西崇左宁明河边得遇怦然心动的“花山岩画”,咏“血涂”(用生命血脉凝聚涂成的岩画),开禅宗顿悟式诗思,《西部峡谷》《车过秦岭》《弃窑》《血涂——花山岩画之谜》等诗值得阅读、品味。诗人进入冷静写作阶段,诗艺淬炼提升,佳作迭出。《西部峡谷》一诗,诗人咏古,“锈蚀的古箭簇和/头盖骨碎片/在深圆的骆驼窝里苏醒/满面泪滴/有关生命的回忆/同骤雨冷冷对峙/第一场雪/未待羊们啃完最后一片草/便纷纷而降/翅膀旋舞于篝火/以来自天国的表情/倾诉爱与恨的历程”;车过秦岭时,诗人惊觉“两个小时/两个季节/车过秦岭/秋天抛甩在以北//麦子依然黄/菜蔬依然绿/郁郁的山峦/逶迤水分/安恬如少妇”;衰败的“弃窑”,诗人竟觉“黑森森/如失芒的眼/褐黄崖面/朴拙滞重无语/平添一丝焦灼一丝深刻”(《弃窑》);《从重庆到柳州的水墨画》,她惊叹“雾笼毛竹/雨打芭蕉/坡上菜绿/水里秧苗/湿漉漉檐瓦下/衣衫花花紫紫飘摇/泥泞院心/扑翅的大白鹅/比伢子妹子高”。位于广西崇左宁明河畔的花山岩壁,留有大批骆越先民绘制的赭红岩画,诗人游后写下组诗《血涂——花山岩画之谜》,由《蛙人》《女祈》《砺剑》组成完整序列,《蛙人》吟道:“潮涨潮落/品种坚强的蛙人/淘浪而跃/占领大面积裸岩//沿岁月之纤生命/开始登攀/两脚如根/骆越族先民/游离的火舌/熠燿的火舌/鲜红的火舌/蘸血与水的高度和纯度/十指撑开/一片天空永不坍塌//铜鼓和号角/利剑与猎犬/在这降临之夜/且歌且舞/咒语充沛的水分/经由脸颊/唤醒田野的春天/菜蔬和稻谷/为赭红的背或胸/镀上光芒/九十九颗太阳/以九十九种内核词汇/诠释/祭祀的旨义/祈祷的深刻//蛙人向天而翔/踏浪而鸣/几千年的焰舞/镌岩不熄/火种入江为流/落地成禾。”该诗有民族诗学性质,体现了上世纪70年代美国学者所提倡的民族志诗学元素,以田野考察还原书本未记录的口传诗学价值;中国民族诗人的诗学探索,弥补了美国学者所提倡的民族志诗学文本化不足。

2000年,诗人出版《灵魂在舞蹈》诗集,“天堂寺”辑是大亮点,《天高云淡》《肃南草原》《西出阳关》三诗采用二行一节形式,颇有“信天游”、“河湟花儿”意味。《天堂寺》写诵经“诵经声攀援/通往天堂的道路/血色经袍/活活地绽放为大瓣大瓣”;《古城遗址》咏古迹“比白骨更坚硬/比牙齿更久长/叹息沉重如夕阳/一次次剥蚀/竟舍弃不了形象”,叹道“积淀者积淀/升华者升华/流逝者流逝/我在一块白骨与一颗牙齿之上/塑造我千年以前的恋人”,足见诗思敏捷深挚。《雪莲花》《藏女的佩饰》《素描桑科》《拉卜楞僧侣印象》《藏女与牦牛》是组藏族人物静物素描,有浓郁民族风情与宗教氛围,诗句大胆跳脱,景物人格化,却不使人感觉浮艳与轻佻。如“珊瑚珠子柔红/敲打圆圆的乳房/丰沛的奶水/流淌成桑曲河”(《藏女的佩饰》),以藏女的红珊瑚佩饰,给人触觉、形象、色泽、动感联动,移情与通感运用娴熟,仿佛油画家笔下藏族静女,形神兼备。《太平鼓舞》《裕固欢歌》《香雪崖畔》是西部乡野民俗图,充满鼓乐舞魂律动,可窥民歌抒情套路,太平鼓舞、窗花、皮影悉数奔诸笔下,西部复活。

《灵魂在舞蹈》这部诗集,对人精神进行追寻、拷问,关注宗教信仰、服饰饮食,还原初民生存空间,是难得的民族诗学探索摹本,延续了“血涂”辑对巴渝文化、骆越文化考古发现所激活的民族诗学元素,使她后来成长为既跨越民族又皈依民族的民族诗人。

三、后期民族诗学深化:《另一种围城》《古都·诗魂》

匡文留诗歌从《灵魂在舞蹈》集起,改为“慢”板写作态势,不像以往那样急促,以沉思写作完善诗学版图,由巴渝文化景观、骆越文化异趣、岩画等反观自身民族特质,以另类视角重新打量西北高原、冰大坂,通过民俗事象、素描刻绘与心理感知,反省多民族视野中的人,《另一种围城》即这种诗作。

《另一种围城》2002年由中国社会出版社出版,“雾峭崖”辑具有民族风情与地域文化体验色彩,是组民族诗学素描与地域风情总汇。《烟雨麦积山》《庄院里的窖》,或仰麦积烟雨,或颂粗瓷大碗,吼一场秦腔豪放里透着拙朴;《俄博岭那边》《红湾寺有个铁木尔》分咏裕固与蒙古英雄;《梨园口之外》《祁连山下》《裕固新娘》绘边塞裕固男人之劲健与牧羊女、新娘之纯情;《神奇楚雄》(①、②)、《西双版纳》(①、②)、《风花雪月的大理》《等待并承载》六组诗,对彝族、傣族、白族及祁连民族谛视内省,具地域抒写与民族风情。

《神奇楚雄》(①、②)是诗人首次大规模对另一民族进行民族诗学抒写,作为满族诗人,她对楚雄彝民族性格清楚明晰,抓住民族特点抒写。在《神奇楚雄·十月太阳历图腾柱》诗人写道,“十根赭红色石柱在旋转/一千个神灵在旋转/湛蓝的天和澎湃的云/在旋转之外旋转……农历六月二十四日/千禧年的第一个火把节/威猛的虎 雄奇的恐龙/鹰神 葫芦女 以及羊和其他/载歌载舞 热血奏鸣”。诗在描写、回溯与粗线条临摹后,抒情吟诵,适合史诗般场景歌颂吟唱;《火把节之夜》,诗人以亲临体验讲述,“过山号和祝酒歌/宛若银亮的鱼和星斗/从桃源湖心毕剥蹿起/织成铺天盖地的大网/叫今夜彝州/以新嫁娘的美艳与妩媚/以新郎倌的轩昂与激情/骑虎舞龙”,以神奇想象,将过山号与祝酒歌,比作游弋的银鱼与漫天星斗,在新郎新娘轩昂与美艳对视中,抒发激情;至于《彝族敬酒歌》的火辣与热烈,就只能以口语“想喝不想喝也要喝呀”,“过山号跌宕雄浑/左脚舞热烈奔放/彝人敬酒敬得出收不回/……你想喝也要喝/不想喝也要喝/管你想喝不想喝 也要喝”。口传诗学、展演理论认为,对现场语境和活态口语文本采集、研究,能有效揭橥口传诗学魅力,窥见民族聚集、欢饮、斗酒风情。

《西双版纳》(①、②)写于2000年,展示了诗人的急智诗才。或嵌入传说(“很多很多年前的王子/那个名叫召树屯的情种”《孔雀温柔之乡》),讲述王子召树屯与孔雀女南诺娜的爱情纠葛,丰富诗歌表现内涵;或述民族服饰与风情(“景洪市民 裸胸的男人露脐的女人/让棕榈色皮肤/在热带阳光之上/娓娓交谈”《棕榈上的景洪》);或写民族起居(“褐木桩抓牢泥土/阔大竹楼便炊烟飘香/铜盆里火舌舔荡竹筒秋千/糯米老酒醉了千年陶罐”《傣家竹楼》),充满异域民族风情,成为绘画、小说文本的有益补充。

《风花雪月的大理》(组诗)写于2000年9月,分《头上的风花雪月》《扎染》《一种闻名遐迩的石头》三首。《头上的风花雪月》诗行特别,每段分以“大理的风在哪里”“大理的花在哪里”“大理的雪在哪里”“大理的月在哪里”起句,承以“在白族姑娘的头上”,展开想象与叙述,结以“上关风吹下关花/苍山雪照洱海月/大理的风花雪月/无处不在处处在”,这种土风谚语,有效拓展诗歌表现领域,使诗作平添民族民间文学异趣。

2012年诗人又出版《古都·诗魂》,收诗人2001年10月至2012年上半年间诗作。其“上辑:一个人的古都”中《国子监》《黄胄的民族女神》《梵音飘渺》《经典大戏楼》《在故居会茅盾老舍》《白丁香四合院》对历史与满族深情回望,充满悲怆情反思味,仿佛行吟者迟到造访的默然,在名人故居孑孓而行恹恹凝思。这种由散文真实性虚拟的时空感,让今人与古近人猝然相遇,如“我看见那些披发束髻/长袍宽袖的监生/一卷线装书 蹙眉吟哦/飘越七百年岁月”(《国子监》);或遥祖先威仪、阵仗的气势恢宏,“金盔猎猎着霸气/银甲熠耀着慧光/大白马蹄下大地震颤/戎装的乾隆/年轻英俊得叫鹰低垂翅羽”(《云梯上的八旗》);或悲满族作家老舍凄凉晚景命运浮沉,以“丹柿小院”所受作弄,构成历史无情的反讽,“一个大文学时代/缩成不大的四合院/缩成交道口王府井喧闹深处/如冷阒的槐枝丹柿/满世界红尘滚滚影子飘过/撕扯成碎片 转瞬消失”(《在故居会茅盾老舍》)。这些诗作,以其背后深沉故事隐匿民族情感,为民族诗学赢得历史感厚重度,是少有的命运追问和灵魂拷问,充满历史的质疑精神。诗人最后的诗学凝思,以古都诗魂的寻踪完美收官,其诗何其幸哉。

匡文留以辛勤耕耘,在民族诗学探索中,以多民族文化抒写,取得常人难以企及的实绩,赢得诗评家的尊重和读者喜爱。其民族诗学发现尽管很早,但多与女性诗、西部诗伴生,较自觉的民族诗学抒写较迟,出现于《爱狱》中的“血涂”辑与《另一种围城》中的“雾峭崖”辑。自上世纪80年代始,她以女性诗与西部诗出名;90年代中期后,她关注民俗事象与民族风情,以《爱狱》和《另一种围城》谱就民族诗学新篇章,诗风由原初的缠绵多情变为劲健洒脱;新世纪后,其民族诗学探索更显沉着、深刻、警策,以满族女诗人执着擘力在民族诗学建构中留下戛戛独造的身影。

[1] 赵志忠.民族文学论稿[M].沈阳:辽宁民族出版社,2005:5.

[2] 何蔚.给她一顶牛仔帽——《古都·诗魂》序[M]//匡文留.古都·诗魂.香港中国文化出版社,2012:3.

[3] 张立群.匡文留论——地域书写与女性诗歌的拓展[M]//丁慨然,匡文留,主编.匡文留诗世界.香港:银河出版社,2012:177.

[4] 周步.看看文留[M]//丁慨然,匡文留,主编.匡文留诗世界.香港:银河出版社,2012(69).

[5] 赵武明.心灵的馈赠——女诗人匡文留印象[M]//丁慨然,匡文留,主编.匡文留诗世界.香港:银河出版社,2012(57).

[责任编辑 李秀燕]

On Kuang Wenliu’s National Poetic Creation

ZHOU Jian-jun

(CollegeofChineseLanguageandLiterature,GuizhouMinzuUniversity,Guiyang,Guizhou, 550025,China)

In her 30 years’ poetic creation, Kuang Wenliu, Manchu poetess, achieved significant success in national poetics. Her works integrated both the tough elements in western poems of the 1980s and national customs, folk life and nationality history, exploring purport of “walking poetics”. Combining regional culture, national customs, and folk custom, Kuang Wenliu narrated and expressed in a new character of national poetics, reflecting the tendency of poetic of folk literature and aesthetics of national poetics.

Kuang Wenliu; national poetics; folk custom; reginal culture

2015-05-13

贵州民族大学科研基金资助项目,校科研2014(09)号。

周建军(1965—),男,博士,副教授,主要从事现代诗学与多民族比较研究。

I227

A

1672-8505(2015)05-0033-05

猜你喜欢
民族风情诗学民俗
冬季民俗节
背诗学写话
民俗中的“牛”
民俗节
少数民族电影剧本创作特色研究
第四届扬子江诗学奖
庆六一 同成长民俗欢乐行
民族风情二题
现代感民族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