资本逻辑下的欲望异化及人类的自我奴役

2015-03-09 11:52
关键词:奴役生命力本真

蔡 昱

资本逻辑下的欲望异化及人类的自我奴役

蔡 昱

欲望有合理和不合理之分,需要有真实和虚假之别。贪欲这种异化的欲望并非人之本性,而是被资本主义制度、文化和社会环境激发和制造的,这使得贪欲普遍化成为当代资本主义消费社会的基本特征。当代资本主义社会具有四种制造贪欲的机制。在资本主义消费社会这部 “欲望永(涌)动机”的压榨下,人们因贪欲而自我奴役和虚耗生命力已经达到极其严重的程度,这是当代人类所遭受的深重的蒙昧。节制欲望实现人的解放需要从两个方面着手,一是立足于文明再启蒙的教育,但是这种单纯的文明再启蒙只能使少数觉悟的人得到解放,二是去除制造贪欲普遍化的土壤——即以私有制为核心的资本主义社会制度,从而使得普罗大众都得到解放。

欲望;需要;欲望的异化;贪欲;自我奴役

欲望人皆有之,但人的欲望究竟在人的发展和社会进步中起什么作用,却是一个饱受争议的问题。自古以来,在哲学上占主导地位的观念立足于身心的二元对立,将理性置于欲望之上,强调人应当用自己的理性来控制和调节欲望,以谋求无疵的精神快乐。历史上极端的禁欲主义则把人的欲望和满足欲望的活动视为一切罪恶和灾难的根源,并将其无情地打入道德的冷宫。然而,在现代社会中,情况却发生了根本性的变化,欲望从理性的说教和宗教的约束中解放出来,并在追求私利和个人“幸福”的活动中证明自身的合法性和正当性。尤其是在被称为“物欲横流”的现代资本主义社会中,欲望的生产和满足欲望的活动为资本的增殖提供了内在的驱动力。资本主义生产一方面要激活人们的欲望,以实现资本的增殖,从而使整个社会到处飘荡着、徘徊着“欲望的幽灵”;另一方面又要把人们满足欲望的活动纳入到资本主义经济、政治和文化的运作机制中,通过对人满足欲望的活动的管制和调节实现对人的统治。可以说,在资本逻辑占据统治地位的现代资本主义社会中,人们的欲望被普遍地异化为资本增殖的内在机制,并在生产和消费的全过程中显现出来。所谓商品拜物教、金钱拜物教不过是欲望的异化所衍生出来的极端表现,即人被自己的创造物所奴役,被自身泛化了的贪欲所奴役。

虽然欲望的异化和贪欲下人们的自我奴役是被隐约感知的,但由于少有人对欲望及其相关概念做出细致的区分(如没有区分不同欲望与不同需求之间的因果关系、没有区分合理和不合理的欲望及其不同的来源、没有区分真实的需求和虚假的需求、没有区分真实的匮乏和虚假的匮乏),于是,欲望异化的机理就被遮蔽了。本文就是循着对概念及其关系做出精确梳理的思路揭示欲望异化的机制与表现,并在此基础上提出节制欲望和人类解放的根本途径。

一、“欲望”的匮乏说——现有理论的不足

“欲望”的概念古已有之,它源自古希腊神话中的爱神“Eros”,即“缺乏”的意思①贾福生:《精神分析与精神分裂症分析的“断裂”:欲望》,《汕头大学学报(人文社会科学版)》2005年第4期。。因此,历史上对欲望的理解(除了极少数之外,如德勒兹的“生产说”)也多以“匮乏说”为主。具体地,人们通常把欲望理解为人的生理上、心理上或精神上的匮乏或空缺。

柏拉图可以说是最早对欲望问题做出理论研究的人。他认为,欲望表现为某个人的灵魂正在求取他所要的东西,或“希望有某东西的人在吸引这个东西到自己身边来”,因而欲望产生于人的身体上和心灵上的“空缺”,因饥渴等而产生的欲望是身体常态的一种空缺,而因无知和无智而产生的欲望则是心灵常态的一种空缺。“每一种欲望本身只要求得到自己本性所要求得到的东西。特定的这种欲望才要求得到特定的那种东西。”①[古希腊]柏拉图:《理想国》,郭斌和、张竹明译,北京:商务出版社,1986年,第162页。因饥渴产生的欲望需要得到的就是食物和水,因心灵的空缺产生的欲望则需要通过学习获得知识和智慧。在这个意义上,柏拉图进而把欲望分为“必要的欲望”和“不必要的欲望”。必要的欲望就是符合人的本性的不可避免的欲望和有益于我们发展的欲望,因为这两种欲望的满足是我们本性所需要的。所谓“不必要的欲望”则是指超过身体所需,以及对身体有害、对心灵达到智慧和节制有妨碍的那些欲望,即“浪费的”欲望和“得利的”欲望(前者使人奢侈放纵,后者使人追逐利益而忘却对心灵完善和智慧的追求,但后者是有利于生产的)。

亚里士多德对欲望的理解也是基于这种“匮乏说”或“空缺说”。他认为,人的灵魂有一个无逻各斯的部分和一个有逻各斯的部分。无逻各斯部分又分为两个子部分,其一是所有生物共有的,不分有逻各斯,不属于人的德性;另一子部分虽无逻各斯,但在某种意义上能分有逻各斯,即有可能听从逻各斯的要求。②引自徐长福:《对亚里士多德的实践逻各斯思想的梳理》,《求实学刊》2012年第1期。人的欲望就属于这个部分。欲望的满足在于获得快乐,这表现为肉体的快乐、对荣誉的爱和对学习的爱这样的灵魂的快乐。爱荣誉或爱学习的人只对荣誉和学习这些事情感到快乐,这种快乐影响的不是肉体,而是灵魂,因而不关涉节制或放纵的问题,节制涉及到的主要是肉体的快乐。在这方面,如果欲望不遵从逻各斯的指引,就会产生放纵,“放纵的人欲求所有快乐或那些最突出的快乐。他受欲望的宰制,只追求这些快乐而不追求其他的东西。”③[古希腊]亚里士多德:《尼各马可伦理学》,廖申白译,北京:商务出版社,2003年,第92页。为此,亚里士多德把人的欲望所指向的对象区分为外在诸善、身体中的诸善和灵魂中的诸善。其中,外在诸善是指财富、实物、权力和声名之类的东西,而灵魂中的诸善是指在品行和思想方面修养有素,他说:“外在诸善有其阈限,……超出其阈限就必然会对其拥有者有害,或变得没有用处;而灵魂方面的每一种善,愈多超出愈有益处……。”④[古希腊]亚里士多德:《政治学》,颜一、秦典华译,北京: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2003年,第228页。

孔子也明确区分了合理的欲望和不合理的贪欲,认为人应该“欲而不贪”。一方面,孔子总体肯定了人的客观需要和合理欲望;另一方面,他也提醒欲望可能成为人们追求自由的障碍,从而变得不合理,并使人变得脆弱。如《论语·公冶长第五》中记录的小故事:“子曰:‘吾未见刚者。’或对曰:‘申枨。’子曰:‘枨也欲,焉得刚?’”,这里说的就是“无欲则刚”的道理。

与认为欲望需要理性指导的古希腊三哲和孔子不同,马基雅维利等的理论虽也建立在匮乏论的基础上,但却认为欲望是人的天性的发舒,是完全合理的。如马基雅维利就宣称,真实的生命是现世的不受约束的赤裸裸的欲望,真正的幸福是在现世就可以实现的欲望的满足⑤引自李长伟:《从德性到欲望:教育的古今之变——基于政治哲学史的考察》,《教育理论与实践》2015年第15期。;其后,霍布斯认为,唯有欲望和激情才是人性的真实⑥引自李长伟:《从德性到欲望:教育的古今之变——基于政治哲学史的考察》,《教育理论与实践》2015年第15期。;洛克也同样认为,真实的和真诚的人是需要、欲望和愿望的集合体,理性只是满足欲望的必要工具而已⑦引自李长伟:《从德性到欲望:教育的古今之变——基于政治哲学史的考察》,《教育理论与实践》2015年第15期。。“洛克的理性勤奋之人,作为一种典型,具有真诚的魅力,没有虚伪的虔诚,按照自己所思所想行事,追求自己的益。当然,在其自私背后潜藏着一种预期,自私要比道德说教更有利于他人的利益。”⑧[美]布卢姆:《美国精神的封闭》,战旭英译,北京:译林出版社,2007年,第130页。。

由上可见,前人对欲望问题的探究为我们提供了深厚的理论资源,但他们对相关的概念没有做细致的区分,也就遮蔽了欲望异化的机制。如柏拉图根据是否满足本性之需而区分了“必要的欲望”和“不必要的欲望”,而亚里士多德提出了外在诸善的阈值问题,但他们都没有深究合理和不合理的欲望之来源的不同,也就遮蔽了制度、文化和社会环境对贪欲的激发和制造,从而就会含混地认为欲望、贪欲是来源于人本身的;马基雅维利、霍布斯和洛克则以欲望是人的天性为由遮蔽了不合理的欲望和贪欲的奴役(其实,从日常生活中我们就可以发现,人们的欲望是多种多样的,其中既包括不合理的甚至卑劣的欲望,同时也包括合理的甚至高贵的欲望)。循着细分概念和厘清关系的思路,我们开始辨析与讨论。

二、欲望与需求——概念之梳理

在这一部分中,我们首先对欲望和需求的相关概念及其相互关系做一个总体的梳理。

1.欲望(本真欲望与贪欲)与需求(需要和需妄)关系概述

简单而言,欲望是对能给以愉快或满足的事、物或经历的有意识的愿望,它体现为一种强烈的向往和动机,是一种生命力的导向。与欲望相对应的概念则是需求。需求通常可以理解为匮乏,故欲望作为满足匮乏的动机,将人的宝贵的生命力导向这些匮乏。为了可以清晰揭示欲望可能对人的奴役(即欲望的异化),我们将“欲望”分为“合理的欲望(即本真欲望)”和“不合理的欲望(即贪欲)”,并把“需求”分为“(本真)需要”(即代表了真实匮乏的需要)和“需妄”(即代表了虚假匮乏的虚假的需要)。它们之间的关系如图1所示。

图1 欲望与需求的结构与关系

如图1所示,当欲望将生命力导向本真需要(即真实的匮乏)时,我们称此欲望为本真欲望,本真欲望是由本真需要产生的。本真欲望肯定生命,是积极的动机;同时,一定的制度、文化或社会环境等条件可以激发与产生贪欲。贪欲将生命力导向虚假的需要(即需妄)和虚假的匮乏。需妄是由贪欲产生的。贪欲浪费了生命力,否认甚至伤害、奴役生命,是异化的欲望,是消极的动机。

在这里,我们给予几点说明:

首先,欲望不等于需要。在中外哲学史上,少有作此区分(实际上也没有对图1中的需妄和需要进行区分),人们常用欲望这一概念代表需要,并将两者混用,如马斯洛需求理论基本上就是将两者混用。马克思则是将两者区分开的。马克思认为,需要的满足是积极和有价值的。①马克思认为:“价值这个普遍的概念是从人们对满足他们需要的外界物的关系中产生的。”《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19卷,北京:人民出版社,1963年,第406页。与需要不同,欲望的满足不一定是积极和有价值的,原因在于,有些欲望是合理的、有价值的,而有些欲望是不合理的、背离价值的,如图1的贪欲,就是不合理的欲望。

其次,欲望不是生命力。在弗洛伊德(包括德勒兹)的言语体系中,将“力比多”作为欲望抽象的本质。由于生命力(或力比多)无所谓合理与不合理,如此就遮蔽了不合理的欲望,从而也将贪欲对人的奴役进行了遮蔽。实际上,欲望本身不是生命力,而只是生命力的向导和推动。人的生命力是没有善与恶(或合理与不合理)之分的,而欲望却不同——当欲望引导生命力到肯定自身生命的方向时,它是合理的、是善的;而当欲望引导生命力到否定自身生命的方向时,它是不合理的、是恶的。同时,如果将欲望与生命力、本能、性本能混淆,会加深人们对欲望自主性的迷信——即认为欲望都是人之主体性的合内在目的性的表现,于是便遮蔽可能的“摹仿的欲望产生模式”和欲望可能由制度、文化、社会环境等生产出来的事实。

第三,人的生命力的有限性决定了本真欲望和贪欲之间(本真需要与需妄之间、真实的匮乏与虚假的匮乏之间)始终处在此消彼长的博弈中。人的生命力是指人所拥有的生命时限中所体现的精力。显然,人的生命力是有限的,是珍贵的。现实中,人的生命力通常是被欲望推动而去满足匮乏。于是,生命力越多地被贪欲和它所产生的虚假的需要和匮乏所占用,则满足自由而全面发展的人的本真需要的生命力将越少。因此,任何制度、文化、环境等条件如果诱使人将有限的和珍贵的生命力投入到偏离本真需要的方向,都是否定人的生命,是不道德的;任何人若自愿将自己的生命力投入到偏离本真需要的方向,都是否定自己的生命,是将自我作为工具,是自我奴役。

2.需要(人的本真需要与内在目的——自由而全面发展)

如前所述,我们将人类的需求按照真实的匮乏或虚假的匮乏分为需要和需妄,而需妄常常打扮成需要的样子引诱生命力的投入。

需要是一切有生命的存在物的生存与发展的客观条件,是其客观属性,具有普遍性。毋庸置疑,与其他生命一样,人是这世上的一次性的生存,没有第二次的生存机会。因此,也与所有生命一样,人来到世上的使命和本真的需要是生存与发展,即马克思所说的“人的自由而全面发展”——“任何人的职责、使命、任务就是全面地发展自己”①《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2卷,北京:人民出版社,1956年,第330页。,“人以一种全面的方式,也就是说,作为一个完整的人,占有自己的全面的本质”②《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42卷,北京:人民出版社,1979年,第123页。。在具体的层面上,人的(本真)需要是人的自由而全面发展所必须的那些客观条件与对象,是生存及表达与发挥人的本质力量、能力和潜能所依赖的条件或对象。如食物和水是人生存所依赖的条件和对象,是人的需要。再如,人们要表达或发挥绘画天赋,就要不受内在或外在阻碍地从事绘画的活动。因此,绘画活动是有绘画天赋的人发展自己所依赖的条件和对象,是他的需要;而在总体的层面上,人的(本真)需要就是人的本质的力量、能力和潜能的自由而全面发展,即人的需要的总体也就可以看作人的(本真)存在本身了。同时,人的需要是人之所以为人的客观体现,也可看作是人的客观属性,是人的本质。即马克思所说:“富有的人同时就是需要有完整的人的生命表现的人,在这样的人身上,他自己的实现表现为内在的必然性,表现为需要。”③《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42卷,第129页。——由此可见,(本真)需要是人的本真存在本身,同时,“需要就是人的本性”④李文阁:《需要即人的本性》,《社会科学》1998年第5期。。

同时,人的自由与全面发展的本真需要的满足也可被理解成人存在的内在目的——人的使命就是自由而全面地发展自己的本质力量、能力和潜能,从而“成为人自己”,回归人的本性。也就是说,自由而全面发展作为内在目的,表达的是使人的本质力量忠实于自己,从而肯定自己的存在,肯定自己的生命。正如马克思在《资本论》第三卷所说:“事实上,自由王国只是在由必需和外在目的规定要做的劳动终止的地方才开始”⑤《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25卷,北京:人民出版社,1974年,第926页。,“在这个必然王国的彼岸,作为目的本身的人类能力的发展,真正的自由王国,就开始了”⑥《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25卷,第926927页。,恩格斯也说:“需要也就造成了自己的器官”⑦《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4卷,北京:人民出版社,1995年,第376页。。

从需要的内容看,人的自由而全面发展的内容,也就是人的(本真)需要的内容包括:第一,人的活动特别是人的劳动活动的全面发展,以及人的需要和能力的全面发展;第二,人的社会关系的全面丰富、社会交往的普遍性和人对社会关系的全面占有与共同控制;第三,人的素质的全面提高和个性的自由发展①吴向东:《论马克思的人的全面发展理论》,《马克思主义研究》2005年第1期,。由此我们看到,人的内在需要既强调了人的个性和天赋的发展的需要,即肯定人的差异性,将人看作活生生的个人;同时,也包括了劳动基础上的“关系性”(即劳动所统领的人与自然的关系、人与人的关系,即丰富的经济、政治、文化等关系)的发展的需要。在这个体现了“人性之全部”的人的“需要”中,我们看到了个体性与合群性的和谐,从而避免了极端个人主义(个人中心主义)和极端集体主义(以集体的名义凌驾与侵犯个人)的偏执和分裂;我们还看到了精神需求与物质需求的统一,有限性和无限性的统一,从而避免了将财富、权力、声名这些有限物当做目的本身,理解为自身的存在价值,从而陷入对有限物的无限追求中。人的全面发展这一内在需要是人的客观属性,是一种客观的力量。它是以需要为导向的全面而和谐的发展,而不是物质需要的片面发展。

综上,人的自由而全面发展是人的本真需要,而需要是人的客观属性,即“需要”是人之所以为人的一种客观体现。此外,对需要(真实的匮乏)的满足也是人存在的内在目的,是对人的存在和人的生命予以肯定。

3.需妄

至于“需妄”,它是一种虚假的需要,虚妄的需要。因此,本文中称之为“需妄”(而不是虚妄)。需妄是虚假的匮乏,是背离人的内在目的的需求。需妄具有如下几个特点:首先,它是虚幻的匮乏。由此,需妄也就背离了人的本真需要,背离了人的自由与全面发展,背离了体现“总体的人性”的(本真)需要;其次,因背离了人的内在目的,需妄只是人的外在目的,不具有合内在目的性;再次,需妄来源于不合理的欲望的煽动,对人来说,它根本上是外部制造的和虚假的匮乏。具体地,与作为内在目的的“需要”不同,“需妄”不是人的客观属性,而是来源于被社会文化等外在环境激发的不合理的欲望的煽动,是主观臆想的虚假的匮乏对象。在这个意义上,我们借鉴精神病学的名词,可以将“需妄”比喻为因对自己的本性和本真需要无知所造成的人类“妄想症”的结果;最后,这种“妄想症”表现为虚假的匮乏感,从而将人的有限而宝贵的生命力导向了满足虚假匮乏的活动中,从而阻碍了满足真实匮乏的人的内在目的的实现,也便否认了人的存在与人的生命。

4.本真欲望——由“需要”产生的欲望

我们依据欲望的来源及欲望与需求的因果关系的不同,将欲望区分为本真欲望与贪欲。前者为合理的欲望,后者是不合理的欲望。

当需要是欲望产生的原因时,即当欲望是需要的主观体现时,我们称此种欲望为本真欲望。因需要来自人自身,是人的内在目的(即人的自由与全面发展的需要),因此,本真欲望将生命力导向了对生命的肯定,是一种积极的动机。我们也可以说,本真欲望是人的自由与全面发展的这一本真需要的主观表达或显现。因需要是客观的,因此,满足人的需要的本真欲望既体现了主观性,又体现了客观性,是体现了客观需要的主观欲望。我们举例说明:人生命的维持有对衣食住行的需要,在此需要下产生的生存欲望便是一种本真欲望;具备绘画的兴趣与天赋的人有发展自己的兴趣和天赋的需要,于是产生了画画的欲望,这也是一种本真欲望;更重要的,作为一个有爱的能力的人,他首要的需要是爱的表达,即爱是人的本真需要——“人首先的要求是要表达他对世界的能力,因为对活生生的东西的热爱在人身上的表现就是,人追求一种他可以与之建立关系的物体,并能与之建立联系的物体”②[美]艾·弗洛姆:《爱的艺术》,李健鸣译,上海:译文出版社,2011年,第186页。,此时,由具有爱的能力的人的表达爱的需要而产生的爱欲才是人类文明与幸福的重要源泉。

在心理发生机制上,本真欲望是直接指向客体的,是一种自发的、自主的“主体-客体间的线性欲望模式”。此种模式是弗洛伊德和大多数现代心理学理论所秉持的欲望发生机制。本真欲望是由人的自由与全面发展的需要而产生的,是运用人所蕴藏在内部的力量的积极的动机,因此,体现了人的主动性与主体性。

总之,本真欲望是人的自发的欲望、自主的欲望,是体现人之主体性的欲望,是肯定生命的积极动机。

5.贪欲——由社会环境制造的、产生“需妄”的欲望

如上图所示,当欲望产生需求时,此种需求不是人的生存和发展所需的客观条件和对象,即不是真实的匮乏,而是来自主观欲望的虚假的匮乏。换句话说,当某种需求并非人的本真需要时,便是虚假的需要,即我们在上文中讨论过的“需妄”。同时,此种产生需妄的欲望也与人的存在与发展的内在目的无关,它是制度、历史、文化和社会环境等外在因素激发和制造的产物,故与人的客观属性(需要)也无关,我们将此种欲望称为贪欲。也就是说,贪欲是由制度、文化、社会环境等制造的,产生“需妄”的欲望。此时,虚假的需要并不来自人的自身,因此,作为目的,它并不是人的内在目的,而是外在目的。贪欲将人的生命力导向了需妄这种外在目的,即最终服务的并不是行为者本人。这意味着行为者在贪欲的诱惑下为了外在目的和虚假的需要而虚耗生命力,使自己成为实现外在目的(很可能根本上是他人的目的)的工具。显然,处于此种状态中的人已经被自己的贪欲、被外在目的、被他人所奴役,失去了内在的自由。进一步地,贪欲和外在目的常常不能肯定生命,却造成奴役、伤害或白白耗费生命力,即妨碍人的自由而全面发展的内在目的的实现,从而否定生命。因此,贪欲是消极的动机。我们举例说明:当吃饱了的人在贪欲下继续大块嚼着海参鲍鱼,其结果必然是现代人的现代病,从而伤害身体;当具有绘画天赋的人顺从大众对“成功”的定义,在“成功”的欲望下“弃笔从商”,这样的外在目的便妨碍了他的全面发展;再如,那些没有爱的能力和需要的人,在五花八门的欲望的驱使下追求的所谓“爱”,产生的是其他的需求,而不是爱的需求。而这些作为外在目的的需妄还会妨碍人们感受爱的需要并表达这一需要。最终,在这个本属于爱的生存领域内,起到支配作用的将不是创造的规则,而是统治与奴役。

同时,贪欲形成的心理模式背离了弗洛伊德的“主体——客体”的“直线欲望模式”,而更多的基于基拉尔所谓的“摹仿的贪欲模式”。具体地说,它是出于对那种似乎更为完美和充实存在的渴慕,人们瞄准他者的欲望目标,亦步亦趋地模仿他人的欲望。这是一种“主体—介体—客体的三角欲望模式”,而欲望的根本来源在于介体(“所谓介体,就是在模式心理学中寻找来进行模仿的角色”①Eugene Webb,Philosophersofconsciousness:Polanyi,Lonergan,Voegelin,Ricoeur,Girard,Kierkegaard,Seattle:University of Washington Press,c1988,p.184,引自陈明珠:《摹仿、欲望与摹仿的欲望——勒内·基拉尔的哲学人类学》,《浙江学刊》2003年第4期。),而不是主体的本真需要。所以,客体只不过是达到介体的一种手段,欲望觊觎的是介体的存在。②陈明珠:《摹仿、欲望与摹仿的欲望——勒内·基拉尔的哲学人类学》,《浙江学刊》2003年第4期。拉康与基拉尔殊途同归。拉康所谓人的欲望是“他者的欲望”含有多重含义。首先,欲望是对“他者的欲望之欲望”:一方面,人所欲望的客体是他者所欲望的客体,另一方面,人的欲望是想得到他者之认可的欲望。其次,认识根据别人的观点来产生欲望。人所欲望的客体本质上是别人所欲望的客体:一个客体之所以成为欲望的客体,不是因为它具有某种内在品质,而仅仅是因为它为别人所欲望……③黄汉平:《拉康与后现代文化批评》,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06年,第80页。。

因此,贪欲不是人的自发的和自主的欲望,它不能体现人之主体性,是否定生命的消极动机。同时,我们认为,直线欲望模式和三角欲望模式并不象基拉尔认为的是有绝对的对错之分的,它们只是适用于不同的场域,即分别适用于本真欲望与贪欲。

三、欲望的异化——表现与机制

我们已经知道,与本真欲望不同,贪欲是一种异化的欲望。所谓“欲望的异化”,即欲望这个本属于人自己的东西与人自己的本真需要相背离、相反对,非但不能肯定生命,反而否定生命的现象。进一步地,贪欲这种异化的欲望非但不能为人的自由与全面发展服务,还成为奴役人的力量,造成人的自我奴役。

1.欲望异化的表现

如前所述,与本真欲望争夺生命力的贪欲是需妄的来源,而不是“需要”的结果。贪欲指向了外在目的,妨碍人的自由与全面发展的内在目的与本真需要的实现。因此,贪欲是一种消极的动机,是一种异化的欲望——它使人类自身的宝贵的生命力变成了否定自己生命的力量,是一种内在的他性之力(所谓的“他性”,其衡量的依据在于是否符合人的内在目的)。因此,贪欲在本质上是人将自己变成了实现外在目的的工具,从而自我丧失了人的主体性,否定了生命,即贪欲造成了人的自我奴役。具体地,欲望的异化表现为:

首先,贪欲的来源外在于人。即贪欲不是来源于人自身的客观需要,而是不合理的制度、文化和社会环境激发和制造出来的,故体现为背离客观性的主观性。它与人的本真需要相反对,也就丧失了合内在目的性,而指向外在目的。这些外在目的常常表现为对(受制度、文化、环境等外界因素影响的)“大众”所公认的价值之追求。例如,有人为了买苹果手机而选择卖肾,尽管这是一种选择的自由,但其选择并不符合人的内在目的,而只是为了符合“大众”对苹果手机所标识的身份或时尚价值的认同。同理,有的人只是为了升官发财(而不是因为自己的天赋、兴趣、对他人的爱)而努力工作,则他的“积极性”实际上是一种“消极性”,因为他是受外力(大众对“成功”的看法)的驱使,他是一个受苦的人,而不是一个“积极行动”的人。

其次,贪欲阻碍人的内在目的的实现,是人之主体性的自我丧失,从而否定了生命。即它是一种消极动机,是自我奴役的力量,是内在的他性之力。具体地说,贪欲生产出虚假的匮乏,并将生命力导向这种虚假的需要,妨碍了人的真正需要的满足,阻碍了人的自由与全面发展的内在目的的实现,即最终服务的并不是行为者本人——行为者使自己成为实现外在目的(很可能根本上是他人的目的)和满足贪欲的工具,彻底颠倒了主体与客体、目的与手段的关系。如歌德的《浮士德》中,浮士德把自己的灵魂抵押给魔鬼墨菲斯托,就相当于放弃对本真自我的回归,拒绝承认有这个本真自我的存在,完全彻底地沉迷于尘世的物欲之中。而浮士德只是那些尘世中被贪欲遮蔽了内在目的,从而迷失在对虚假需要的无限追求中的人们的一个代表。

再次,贪欲诱使人们以追求生命价值的热情去追逐无价值的虚假的需要,最终会使人们对生存感到失望,进而否定生命。贪欲使得人们将外在目的误认为是人的内在目的,将对有限的物欲的追求当作人生全部价值的追求。与本真的物质需要不同,贪欲是无止境的,但满足贪欲的东西都是有限物,因而贪欲不能给人带来持久的慰藉、安全、恬静和长久的幸福,只有焦虑、孤独和恐惧,贪欲使人产生对生存的失望。例如,把财富等同于自身的存在价值,就会无止境地追求财富,成为贪财奴、守财奴。但财富再多也是有限的,根本不可能满足其对自身存在价值的无限性的追求,从而出现生存失望,最终落入无意义感,也就离幸福越来越远,从而否定生命。

最后,我们还必须警惕的是:贪欲的内在性造成了“自由”的假象,麻痹了人们的反抗。具体的,人的贪欲虽是一种他性之力而限制人的全面发展,但因其内在性,故而掩盖了它的外部来源,掩盖了它的外在和内在的奴役性,造成了人们“自由”的假象,麻痹了人们对奴役的认知和反抗的意识。①蔡昱、龚刚:《论节制欲望的共产主义》,《南开经济研究》2014年第6期。同时,“贪欲能使人的心变得不柔软、不适用、不清澈明亮、不稳固,当心被贪欲控制时,人不能正确地看清贪欲,不能正确地考虑自己与他人的利益,不知如何超越贪欲,就像一锅加满了各种染料的水,不能映出人的面影。”②陈兵:《佛教的人生欲望观》,《兰州学刊》2007年第3期。

2.贪欲不是人的本性——贪欲是制度、文化和社会环境激发和制造的

有人认为“贪欲是人的本性”,这是没有区分本真欲望和贪欲而造成的错误认知。实际上,只有本真欲望是人的本性,它来自人的本真需要,来自人的内在动力,体现了人的主体性;与之相反,贪欲的根本来源并不是人本身,而是被制度、文化、社会环境等激发与制造的。因此,贪欲不是人的本性,而是在一定的外因作用下堕落与异化的欲望,是制度、文化和社会环境的诱惑或强制下的人之主体性的自我丧失。如资本主义私有制使“积累资本”成为资本主义社会中世俗和普遍的人生追求和奋斗目标,正是这种普遍和世俗的追求,使得个人所积累的资本成为资本主义社会中的权威:资本是你享受和“任性”的来源,是你“成功”的标志,是你权力的源泉,是你所向往的“自由”的保障。这也同时意味着资本和对资本的贪欲奴役着你,奴役着社会中的绝大多数人。

社会环境对贪欲的激发与制造在当代资本主义消费社会中表现得最为明显。下面,我们将详细介绍资本主义消费社会中贪欲是如何被制造出来的。

3.当代资本主义消费社会中贪欲的生产机制

应该说,任何时代都存在着贪欲和贪欲的奴役,但唯有资本主义消费社会中,贪欲出现了普遍化的现象,即贪欲满足的对象由达官显贵普遍化为普罗大众。具体而言,在20世纪,消费革命开始逐渐蔓延到世界各地,它将现代人带入了一个崭新的消费社会。“我们或许是生活在一个连空气中都充满了消费文化味道的时代——二十世纪是一个消费世纪,是消费社会和消费文化的世纪。”①[英]迈克·费瑟斯通:《消费文化与后现代主义》,上海:译林出版社,2000年,第7页。在消费社会,普通人的消费活动日益广泛;同时,在技术进步的带动下,消费社会的需求结构也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即从必需品扩展到所谓舒适品,乃至奢侈品。“消费主义是指这样一种生活方式:消费的目的不是为了实际需求的满足,而是不断追求被制造出来、被刺激起来的欲望的满足。”②陈昕:《救赎与消费——当代中国日常生活中的消费主义》,南京:江苏人民出版社,2003年,第7页。消费社会中的交易更多诉诸的不再是体现为生存欲望的人的本真物质需要,而是因社会、文化和时尚(更根本地,是因资本家积累资本的欲望)而不断地被生产与繁殖出来的虚假的匮乏。显然,这种大大超过人的本真物质需要而被生产和繁殖出来的欲望是一种贪欲。贪欲的普遍生产和繁殖是资本主义进入消费社会后的新特征。③蔡昱、龚刚:《论节制欲望的共产主义》,《南开经济研究》2014年第6期。

需要重申的是,贪欲并不是人的本性,而是由制度、文化、社会环境等激发与制造的。具体地,在消费资本主义社会中,这些外界因素产生贪欲的方式主要有四种。它们像四个拓扑环套在一起的,相互联系,且又互相有部分重合:

第一,直接制造贪欲。是指贪欲是由广告等欲望生产机制直接生产出来,再在消费过程中不断自我繁殖、自我强化。在消费社会中,绝大多数对舒适品和奢侈品的欲望是被生产出来的,即资本家通过广告为代表的大量的欲望生产机制将欲望生产出来,再加上欲望的模仿机制进行时尚传播,使得人们不断产生消费商品的新的动力,新的需求;贪欲还具有无限繁殖的趋势。一方面,“对于绝大多数舒适品和奢侈品来说,现代社会的消费已经不再简单是一种快乐的满足,而是利用闲暇时间对欲望进行再生产”,也就是说,消费过程中会产生新的欲望④Scitovsky,Tibor(1992),TheJoylessEconomy,New York:Oxford University Press,p.59.,然后再进行新的消费,如此无限循环下去,即“消费社会的重要意涵还指这种消费活动具有的反身特征,即消费活动本身作为生产过程往往带来了更多的消费。”⑤李猛:《论抽象社会》,《社会学研究》1999年第1期。这种“消费-产生欲望-再消费-再产生欲望……”的循环使欲望具有无限繁殖的趋势;另一方面,消费社会中人们需要的不再只是布劳代尔所谓“没有变化”的必需品,而是不断变化的时尚。⑥李猛:《论抽象社会》,《社会学研究》1999年第1期。在科技进步的怂恿下,时尚的更新换代似乎没有止境,再加上欲望生产机制、时尚模仿心理等的推波助澜,也使欲望呈现无限繁殖的趋势。而这种贪欲的生产和无限繁殖带来了对人类自身的奴役。⑦蔡昱、龚刚:《论节制欲望的共产主义》,《南开经济研究》2014年第6期。

第二,社会文化通过生产“偶像”而制造的贪欲。即基拉尔所说的“摹仿的欲望”的欲望模式——摹仿他者的欲望产生的欲望。在资本主义消费社会中,这个“他者”常常是社会文化生产出的“楷模”,最常见的,是大众文化塑造的“明星”、“企业家”、“名人”等“成功典范”,他们的成功、他们的目标与生活等本属于他们自己的欲望被摹仿为大众的欲望。这种“摹仿的欲望”不是直线性地指向欲望目标,相反,在这种模仿性的欲望模式中,欲望客体远不如作为欲望主体模仿之楷模的欲望“介体”来得重要,在这个由“主体-介体-客体”构成的“三角欲望”的模式中,主体更直接指向的是介体。①陈明珠:《摹仿、欲望与摹仿的欲望——勒内·基拉尔的哲学人类学》,《浙江学刊》2003年第4期。如追星族对他/她的偶像的崇拜常常表现为对偶像的穿衣风格、饮食习惯、职业愿景的模仿。

第三,社会文化通过制造价值攀比的社会身份符号体系而生产贪欲。舍勒在《道德建构中的怨恨》中谈到了“价值攀比”,即人具有这种瞄准他人的“存在”进行比较和自我肯定的价值感,也会生出尽力赢得他者肯定的偏执。这种价值攀比也可用拉康所谓的“他者的欲望”的内容之一,即“人的欲望是想得到他者之认可的欲望”②黄汉平:《拉康与后现代文化批评》,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06年,第80页。来解释。用于价值攀比的社会身份符号体系在生活中处处可见:如富豪的社会身份符号标志为:私人飞机、游艇、超长悍马、庄园、马场、VERTU手机、祖母绿戒指、顶级私人定制时装、Calatrava手表;中产阶级的社会身份符号标志为:中级轿车、高尚的住宅小区或连体别墅、路易威登等知名品牌的用品、较为舒适的休闲旅游等;而平民百姓的社会身份符号则为:出门乘坐公共交通工具或抵挡汽车、租房或局促的公寓房、路边摊的服装、杂牌的手表、手机等日用品等。满足这些贪欲的目的是希望通过价值攀比而得到自我“价值”的肯定。

第四,也是最为重要的,是资本主义大众文化所树立的“庸俗的大他者”对人们自由选择的“强制”。具体地,当代资本主义消费文化在社会生活中削弱了过去起到禁忌作用的“权威的大他者”(如上帝)的同时,制造出了促进消费的狂热而庸俗的“大众”这一“庸俗大他者”。所谓“庸俗大他者”是指在资本主义文化环境中形成的无意识的但却具有绝对话语权的庸俗“大众”。“庸俗大他者”是一个“凝视者”③在拉康的理论中,有时将“大他者”指称为菲勒斯,它意指言说、社会文化秩序、父权、意识形态、话语权力等。这里,我们用“庸俗大他者”代指在资本主义文化熏陶下无意识的、但具有绝对话语权的庸俗“大众”。“凝视”也是指代一种话语权力。显然,谁掌握着话语权力,谁就具有凝视他人的优先权。于是,“庸俗大他者”便有“凝视”的绝对优先权。,它以“大众认同的消费观”、“大众认同的成功观”、“大众认同的消费中体现的身份符码”等引导甚至“强制”人们的自由选择。如此,大他者由禁止欲望的权威(如上帝)变成了制造贪欲的权威(庸俗大他者),并通过“凝视”功能引导甚至“强制”人们因融入社会的需要而对消费品的选择。其强制性体现为:当你不符合“大众”对“尊贵”阶层身份符码的认同时,会遭到无情的蔑视;当你自我实现的成就与“大众”对“成功”的看法不一致时,会遭到无情的蔑视;当你不认同“大众”时,会遭到无情的蔑视……总之,舆论、社会这个大集体的其他成员的嘲笑会极尽所能地让“异类们”屈服。与此同时,在“庸俗大他者”的凝视下,内心的自由与纯正的美德都不敢表现出来,在大众“诚实的欲望”的对比下,这些美好的德行会被冠以“装”的标签;在大众“市侩的精明”的映衬下,无私奉献会被讥讽为“傻”。总之,在一个充满贪婪的、与崇高的内心世界大相径庭的现实世界中,这些美德无法得到充分的呈展。因此,除非有足够的道德勇气与智慧能力可以拒绝“庸俗大他者”的凝视与胁迫,否则,只能选择与“大众”站在一起的“安全”;除非自我放逐,否则,必须和“大众”相一致。其实,这是一种赤裸裸的实质意义上的“强制”。

资本主义消费社会中贪欲普遍化的直接后果是人类生活的全面异化。在消费社会之前的资本主义前期社会中,除了马克思所强调的劳动者的劳动出现异化外,其消费和休闲还更多地是为了人的需要。而在资本主义消费社会中,消费更多的是为了满足人们的贪欲,而更根本地,是以利润的形式满足资本家资本增殖的需要;同时,休闲也被纳入了消费和资本运行,成了人们因贪欲而被奴役和被剥削的场域。与劳动一样,休闲在“同一化”和“标准化”中泯灭着人的个性。于是,人类生活全面异化了。

在资本主义消费社会中,资本家的利润既表现为生产过程中工人的剩余劳动时间,同时也表现为消费过程中大众的贪欲。而利润又被投放到再生产和再消费的环节中,生产和制造出更多的诱惑人的贪欲。于是,整个资本主义社会的生产与消费便成为了一部名符其实的“欲望永(涌)动机”,而这部欲望永(涌)动机是由大众的贪欲,即大众虚耗的生命力来发动与运转的。于是,在当今歌舞升平的欲望都市的表象下,我们所看到的是人们被这部欲望永(涌)动机贬低着、压榨着,却陶醉于虚幻的快适感和愚蠢的“奋斗”激情中;我们所看到的是一群被自己的贪欲捆绑而困在柏拉图洞穴中的与影子作战的人们。

四、结语

在21世纪的当下,人类所遭受的最深重的蒙昧是贪欲的泛滥与贪欲下人类的自我奴役,因此,节制欲望,摆脱贪欲的奴役而实现人类解放(同时,也是拯救人类文明和拯救地球)便是我们需要面对的最为紧迫的课题。我们认为,这需要从以文明再启蒙为目的的教育和改造社会制度这两方面来进行。

一方面,对于人的自由与全面发展这一内在目的,阻碍与奴役的力量既有外在的制度、文化和社会环境等的因素,也有内在的因素(也就是贪欲),然而,外部因素不但促成了内部因素(即贪欲是制度、文化、社会环境等激发与制造出来的),而且,外在的他性之力更是必须通过内在的他性之力起作用。因此,通过文明再启蒙的教育从而警醒人们抛弃贪欲的奴役是通往自由解放的康庄大道;另一方面,当代贪欲的普遍化正是资本主义私有制及其主流文化的产物。在资本主义所树立的市场的权威和“庸俗大他者”的凝视下,人们很少能够完全逃避“理智”的恐慌、“道德”的怯懦和对欲望的盲目顺从,除非有足够的勇气自我放逐于社会边缘。因此,如果没有制度的变革,单纯的文明再启蒙的教育只能使少数觉悟者得到解放。而为了能够使得普罗大众也得到解放,我们还必须从制度上消除贪欲普遍生产与繁殖的基础——即以私有制为核心的资本主义社会制度。

The Alienation of Desire under Capital Logic and Self Enslavement of Human Beings

CAI Yu
(Law School of Yunnan University of Finance and Economics,Kunming 650221,P.R.China)

The paper distinguishes the rational and irrational desires,the true and false need,and discusses the relationships between the different categories of desires and different categories of demand,so as to reveal the mechanism and performance of desire alienation.We argue that avarice which is the alienation of desire is not human nature,but stimulated and created by the system,culture and social environment.This makes the greed universal and become the basic characteristics of the consumption society in contemporary capitalism.By revealing the four mechanisms of greed creation in the contemporary capitalist society,we find that under the press of perpetual greedy motion machine in capitalist society,the self-enslavement and wasted lives due to greed have reached to a serious extent.This is the deep ignorance suffered by contemporary people.Finally,the paper believes that there are two approaches for desire restriction and the liberation of human being.On the one hand it is via education to re-enlighten civilization.On the other hand,a simple reenlightenment can only make a small number of enlightened people liberated,and if we want the general public to be liberated,we will need to remove the institutional soil for greedy manufacturing,that is the social system of private ownership.

Desire;need;desire alienation;avarice;self-enslavement

[责任编辑:李春明]

2014-12-27

2014年度教育部普及读物项目“走入诚信社会”(14JPJ014)的阶段性成果。

蔡昱,云南财经大学法学院教授(昆明6502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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