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史互渗:班昭的文史学家身份对其文学创作的影响

2015-04-10 05:18金璐璐
商丘职业技术学院学报 2015年3期
关键词:史学家手法创作

金璐璐

(商丘师范学院 文学院,商丘 河南 476000)

班昭是汉代文学家和历史学家。这一双重身份作为不可分割的复合体,影响到了班昭文学创作的方方面面,形成了其独特的写作特点。

一、班昭史学家身份对其文学创作的影响

首先,对班昭文学创作内容真实性的要求。

历史学家在对史料考核取舍时,材料的真实、准确是其最基本的要求。这一史学传统影响了班昭的文学创作,真实性是其创作的生命,形成了其“以史为文”的创作特色。

班昭的创作来源要么是自己亲眼所见,亲耳所闻,或者是自己的亲身经历,自然真实可信,如《东征赋》;要么是班昭内心深处最真实的情感流露,如《上邓太后疏》《为兄超求代疏》以及《女诫》;文学创作中的历史事件、历史人物,要么出于极具权威性的儒家典籍,如《诗经》《论语》等,要么是广为人熟知的典故,如文公葬骨之恩,赵母、卫姬先请之贷等。所用材料的真实性加强了观点的可靠性、权威性,体现了史学家的实录精神。

其次,对班昭创作写作模式的影响。

章学诚在《文史通义》中强调,作为优秀的史学家,“史德”是其必备的基本素质,即要尊重客观历史,不要因为史学家的主观好恶而影响了对历史反映的客观、公正性。

作为史学家,班昭自觉地继承以叙为议的史学传统。在编纂史书时,采用客观的叙述方式,把历史事件和历史人物实录下来。为了不让本人的情绪影响到对事件本身的记述和读者的判断,她很少将自己内心的真实感情外露,而是寓论断于叙事之中,保持了叙述的客观公正。这种以叙为议的写作手法形成了班昭文学作品含蓄、平实、严谨的总体风格。

“秉笔直书”作为我国古代优良的史学传统,也是史学家必备的高尚品质。史官“秉笔直书”的写作原则指导着班昭公牍文的写作。她甚至敢于冒着触犯当权者利益的危险,本着史学家尊重事实的原则,不避危险,秉笔直书。如在西域已周旋三十年的班超因年老思乡于永元十二年上书和帝,希望能够回归故土。统治者考虑到班超在西域的巨大声威和维护边疆安定的需要,未加准许。然而班昭却于永元十四年上书和帝。在《为兄超求代疏》中她分析事实,指出了统治者此举的错误之处:班超年事已老,再加上“蛮夷之性,悖逆侮老”,所以一旦有变,后果不堪设想。

班昭虽然身为邓太后的幕僚,需要为统治者的所需服务,但这并未左右她做出判断的理性与客观,更没有完全按照统治者的旨意行事。如邓太后兄邓骘上书乞身,太后此时正处于与刘氏皇权斗争的风口浪尖,为了维护外戚集团的利益,她以“方陲未静”为由,“拒而不许”。在《上邓太后疏》中,班昭指出邓骘此举不仅体现了谦让之风,而且指出邓太后如果出于私己之利不准邓骘的请求,那么“如后有毫毛加于今日,诚恐推让之名不可再得”。

因此从上述分析可知,班昭在处理具体问题之时,既不曲意逢迎,也不感情用事,而是本着尊重事实的原则,对于统治者的缺点大书特书,毫不隐晦,彰显了一位史学家秉笔直书的胆识和勇气。

再次,经世致用的写作目的。

关于文学的社会功用,刘知几指出:“观乎人文,以化成天下;观乎国风,以察兴亡。是知文之为用,远矣大矣”[1]123。这与曹丕的“盖文章经国之大业,不朽之盛事”(《典论·论文》)不谋而合,表明了史学精神与文学精神的相通。史学强调以古为镜,经世致用。因此出于职业习惯,班昭对问题考虑的最终落脚点是当今,以古况今,警诫当世,以服务于现实社会。

“叙事之文,作者之言也。为文为质,惟其所欲,期如其事而已矣”[2]508。因为对历史的熟稔,班昭创作时援引了大量的历史事件和历史人物,以作为自己说理的依据。不过班昭的历史叙述因文学创作目的的影响也有侧重。如在讲述历史事件之时,往往会用它来讨论重大政治及政策问题。在介绍历史人物时,对他们的描述迥异于史书中的一般纪传体,根本不去涉及历史人物的逸闻趣事、言行举止或者交际关系等方面,而只是选择与文学作品主题相关的事迹,通过对历史人物身上某种美德、事迹或者贡献的重点介绍,宣扬班昭所认同的人格模式和道德伦理观念,实现“劝善惩恶”的目的,体现了历史人物对现实生活的影响,展示了班昭驾驭历史材料的深厚功力。如《东征赋》中的“想子路之威神。卫人嘉其勇义兮,讫于今而称云。蘧氏在城之东南兮,民亦尚其丘坟。唯令德为不朽兮,身既没而名存。”班昭对子路和蘧瑗等古人美德的赞颂绝不是单纯地抒发感情,是希望曹成能够以他们为榜样,做一个勤政爱民的地方官。“师公绰矣”,寄托了班昭希望曹成学习孟公绰清静寡欲的心愿。总之,在以事写人的过程中,班昭更多地选择历史人物身上那些对现实社会有指导意义的事迹,其落脚点都是现实和当下。

白寿彝先生强调:“文学作品中的典型人物和典型事迹,如果写得好,会比历史记载更能反映社会面貌”[3]194。班昭笔下所塑造的形象,其最终的目的都是为了宣扬他们身上所具有的某种美好品质,或者某种美好的象征意义,以达到经世致用的目的。如其《针缕赋》《蝉赋》中分别用针缕正直、通达的本性,蝉的清高、孤傲之性来喻君子之德;用《大雀赋》中的大雀来歌颂统治者以德治国,四夷相率来服的美好景象。

班昭在文学作品大量使用历史事件和历史人物的写作手法非但没有影响文章的整体结构,反而丰富了文章的记述手法,从而收到了更好的文章表达效果。

二、班昭文学家身份对其历史散文创作的影响

班昭的历史散文创作中也融入了其文学家的影子,使她的《汉书·八表》因写作技巧的考究,而呈现出一定的艺术水平和美学价值。

首先,语言的典雅严谨。

对于《汉书》的语言特点,后世评价甚高,如刘知几指出:“《汉书》者,究西都之首末,穷刘氏之废兴,包举一代,言皆精炼,事甚赅密。故学者寻讨,易为其功,自尔其今,无改斯道”[1]15。刘熙载赞其“尔雅深厚”[4]15。班昭在创作《汉书·八表》的过程中也延续了班固这一富丽典雅、凝练整饬的写史风格,从而保持了它的一致性和完整性。

在语言的运用上,班昭多使用书面式的语言进行描写,很少用口语、方言等。如:

秦据势胜之地,骋狙诈之兵,蚕食山东,壹切取胜。因矜其所习,自任私知,姗笑三代,荡灭古法,窃自号为皇帝,而子弟为匹夫,内亡骨肉本根之辅,外亡尺土籓翼之卫[5]393。

即使用典,也把谣谚等摒弃在外,而多是引用儒家经典,以及诏书、誓、上书等以增强其文章的权威性与可信度,从而形成了其典雅庄重的语言风格。如:

于是制诏御史:“诸侯王或欲推私恩分子弟邑者,令各条上,朕且临定其号名”[5]427。

封爵之誓言曰:“使黄河如带,泰山若厉,国以永存,爰及苗裔”[5]527。

因《汉书·八表》叙述内容的严肃性,班昭在遣词造句方面格外严谨,如在《异姓诸侯王表》中,班昭写道:“故据汉受命,谱十八王,月而列之,天下一统,乃以年数”[5]364。张宴解释道:“时天下未定,参错变易,不可以年纪,故列其月,五年诛籍,乃以年纪焉”[5]365。又如因史料的缺乏,夏殷两朝的置官情况,典籍上鲜有记载。因此班昭在《百官公卿表》中坦言:“夏殷亡闻焉”[5]722。充分体现了她为文的谨严。

其次,文体的赋化。

辞赋作为汉代文学的代表样式,其文风自然会对其他文体产生影响。班昭《汉书·八表》具有赋化倾向是指其在创作的过程中往往借鉴辞赋的创作手法,致使其作品散发出浓郁的辞赋气息。具体来说,这种赋化倾向主要表现在以下两个方面。

第一,深受汉大赋铺采摛文的影响,班昭直接采用辞赋铺陈排比等典型的艺术创作手法,并将其自觉运用到文章的创作中,从叙述层次到结构安排,都表现出了赋体对其的深刻影响,可谓是深得赋家之心。如“常山以南,太行左转,渡河、济,渐于海,为齐、赵。穀、泗以往,奄有龟、蒙,为梁、楚。东带江、湖,薄会稽,为荆、吴。北界淮濒,略庐、衡,为淮南。波汉之阳,亘九嶷,为长沙”[5]393-394。其叙述结构完全是按照赋的铺陈手法分别从南、东、北等进行多方位的描写,对汉代的封邑情况加以介绍。这种从不同的空间去描绘事物的手法,正是源于汉大赋创作程式中“前后左右广言之”[4]99的铺叙方式。

第二,讲究文辞华美,音韵和谐,声韵的精工对仗,尤以四字句的连续运用最为显著。如“堕城销刃,箝语烧书,内锄雄俊,外攘胡粤,有一威权,为万世安。然十余年间,猛敌横发乎不虞,适戍强于五伯,闾阎逼于戎狄,响应惨于谤议,奋臂威于甲兵”[5]364。《汉书·八表》不仅句式整齐,而且还灵活多变。如:

《书》载唐虞之际,命羲和四子顺天文,授民时;盗四岳,以举贤才,扬侧陋;十有二牧,柔远能迩;禹作司空,平水土;弃作后稷,播百谷;卨作司徒,敷五教;咎繇作士,正五刑;垂作共工,利器用;益作朕虞,育草木鸟兽;伯夷作秩宗,典三礼;夔典乐,和神人;龙作纳言,出入帝命。……天官冢宰,地官司徒,春官宗伯,夏官司马,秋官司寇,冬官司空,是为六卿,各有徒属职分,用于百事[5]721-722。

此处,班昭采用整散结合的方式,层层描写,处处铺陈,形式严整而又富于变化,从而增添了文章的形式美,对辞赋基本创作手法的运用可谓得心应手。

再次,文学手法的巧妙运用。

受文学家这一身份的影响,班昭在创作时会自觉地运用对比、排比、用典等文学创作手法,使其文章语言生动、传神,更具形象化,以增强其作品的艺术魅力。如在《百官公卿表》的组织结构上,班昭采用对比手法,分上下两篇,上篇为秦汉官制的历史沿革表,下篇则介绍西汉中央官员任职变更情况,两者结合,不仅可以纵向考查秦汉官制的变化、发展情况,而且便于横向比较各官职的差异和演变。

同时,为了增强文章的节奏感和语言气势,班昭为文多用排比手法一气呵成,以增强表达效果。如:

初以沛公总帅雄俊,三年然后西灭秦,立汉王之号,五年东克项羽,即皇帝位。八载而天下乃平,始论功而定封。讫十二年,侯者百四十有三人[5]527。

班昭根据时间发展的顺序,运用排比的手法,把刘邦统一天下、建功立业的势如破竹之势描绘得酣畅淋漓,洋溢着对汉朝统治者的颂赞之情。

为了增强历史散文的可读性和生动性,班昭在作品中大量运用历史故事、人物以及诗文中的警策语句。这样不仅能增强词句的概括力,使表达的主题生动深刻,又能恰如其分地抒发丰富复杂的思想感情,以收到言简意赅的功效,显示了她高超的用典技巧和深厚的文学修养。如:

《诗》载其制曰:“介人惟籓,大师惟垣。大邦惟屏,大宗惟翰。怀德惟宁,宗子惟城。毋俾城坏,毋独斯畏。”所以亲亲贤贤,褒表功德,关诸盛衰,深根固本,为不可拨者也[5]391。

昔《书》称“蛮夷帅服”,《诗》云“徐方既俫”,《春秋》列潞子之爵,许其慕诸夏也[5]635。

班昭分别引用儒家典籍《诗经》《尚书》以及《春秋》等中的语句,既可以作为自己说理的依据以佐证自己的观点,又因它们广为时人熟悉而减轻了读者阅读的难度。

总之,正是由于班昭文史学家身份的完美结合,使其把艺术美与谨严美融为一体,并应用于其历史散文的创作之中,从而使其《汉书·八表》彰显出独特的艺术风采。

班昭文学作品中这种“文史互渗”现象的出现,是与其自身文史学家的双重身份密不可分,更受当时文史之间发展关系这个大背景的影响。这是因为文学和史学虽然在今天分属两个不同的领域,但是在先秦两汉时期,文学和史学之间并没有严格的界限,很多史学家往往本身也是文学家,在史学和文学上,都取得了很大的成就,“文史分离的趋向是逐步明显的”[6]330。在两汉时期,文史之间的关系尚未完全异辙,因此文学作品中会不可避免地带有史学的因子,班昭也不例外。

[1]浦起龙.史通通释[M].上海:上海书店,1988.

[2]叶 瑛.文史通义校注[M].北京:中华书局,1986.

[3]白寿彝.史学概论[M].银川:宁夏人民出版社,1983.

[4]刘熙载.艺概[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78.

[5][汉]班 固.[唐]颜师古注:汉书[M].北京:中华书局,2006.

[6]白寿彝.中国通史[M].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198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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