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坐书城”:我的读书方法、淘书乐趣和“电子书”缘

2015-04-10 09:36叶永烈
山东图书馆学刊 2015年1期
关键词:剪报旧书电子书

叶永烈

·书苑文摘·

“日坐书城”:我的读书方法、淘书乐趣和“电子书”缘

叶永烈

从借书、读书到写书,到成为作家,我的一生始终与书为友。

书在潜移默化之中升华你的灵魂,增加你的知识,开拓你的眼界,提高你的才干。

书是良师,书是益友。开卷有益,日日进步。

读高尚的书,是在与高尚的人谈话。这样的谈话,在不知不觉之中,使你也变得高尚起来。

1 我的读书方法

书,人人都读,但是读书之法各有不同。我对于不同的书,采用不同的阅读方法。

通常,我把要读的书,分为两大类,即泛读类和精读类。我的读书方法是泛读与细读相结合。

泛读类的书籍,大都是“闲书”。我这人读书甚杂,什么书都喜欢翻翻。读这类书,我的阅读速度很快,可以说是“一目十行,快速扫描”。我开“特别快车”。开着,开着,有时候来个紧急刹车,细看那些有参考价值的地方。待仔细看过了,再开“特别快车”。因为要读的新书实在太多,有时书只能这样泛读、略读。

我也喜欢看惊险小说,只是我的读书方法与众不同。看这类书,我往往倒过来看——先看末尾,知道了“谜底”,再从头飞快地看下去,看作者如何独运匠心巧布迷阵。我要看“门道”,而不只是看“热闹”。我读克里斯蒂小说,大致上都是这么倒着看的。

有参考价值的书,我起码看两遍。第一遍泛读,有个总的印象。过些日子,再看第二遍。这一遍偏重于看“门道”。一边看,一边在想:作者为什么这样安排人物?为什么这样结构故事?

读名著,我手中总拿着笔,随手画下各种阅读记号。有时,把最重要的几页的书角折起来,便于今后查阅。

也有的文学名著,如《红楼梦》等,已看过好多遍,闲时常爱“跳读”——随手翻几页,细细揣摩一番。下一次,则翻看另几页,每次看一点,犹如看“折子戏”。

至于工具书,我买到之后,着重看目录,知道书的内容以及查阅方法,然后“养”了起来。要用的时候,拿出来查阅——“养兵千日,用在一时”。

我几乎每天要查一、二次《辞海》。《新华字典》《英汉辞典》已翻烂了。很多人以为《新华字典》是中小学生看的,作家怎么也看这书?我却以为,作家也常写错别字,而作家写错一个字,会影响成千上万的读者。所以只有常查《新华字典》,才能尽可能避免讹误。

《世界现代史大事记》《中国现代史大事记》《中华人民共和国大事记》这三本书,给我帮了不少忙。比如,我的一篇报告文学涉及沈钧儒、史良等解放初期的职务,一查《中华人民共和国大事记》,垂手可得。写廖承志时,从《中国现代史大事记》中查得他于1946年1月22日获释出狱,以此为线索查解放前报刊,一下子就查到一批当时的新闻报道。

《新编万年历》也很有用。从户口薄上查得傅雷生日为1908年3月7日,而《傅雷家书》中却有一句:“3月30日是我的生日。”究竟傅雷哪天生日?我查《新编万年历》解决了疑问:原来,《傅雷家书》中那句话是出自1955年的信,这年阳历3月30日正好为阴历三月初七。由此可见,户口薄上傅雷生日为阴历。我再查《新编万年历》,终于查明他的阳历生日应为1908年4月7日。

2005年是高士其百年纪念。高士其的生日,他的户籍记录、档案记载以及过去所有关于他的生平介绍文章,都说是1905年11月1日。

为了纪念高士其诞生百年,出版了高士其在二十世纪八十年代初亲笔所写的回忆录。在出版前,他的儿子高志其要我帮助校阅全书。我发现,回忆录的笫一句话是:“我生于1905年11月1日,即农历乙巳(蛇)年九月廿三日,前清光绪三十一年。”我用《新编万年历》查对了一下,发现“清光绪三十一年九月廿三日”,不是1905年11月1日,而是1905年10月21日!

高士其在解放前都用农历生日。在解放后改用公历生日时,可能是限于当时的条件,把农历换算成公历时出现计算错误,误算为“1905年11月1日”,一直沿用下来。为此,我向高士其亲属建议,原定2005年11月1日举行的高士其百年诞辰纪念仪式,改在10月21日举行。

我还买了《电影手册》《音乐欣赏手册》《外国文学作品提要》《世界名剧介绍与欣赏》,成了我查找文学艺术作品时的向导。我把《外国名城一百座》也作为工具书,写作时涉及某些外国城市,可以查点背景资料。我把《古文观止》《唐诗三百首》以及《古典诗词曲名句选》《唐诗览赏辞典》之类,置于书桌旁,写作时常用。《群众语言选编》《外国谚语选》《名联欣赏》《名人名言录》等也是写作工具书。我还购置了中国佛教协会出版的赵朴初的《佛教常识答问》一书,从中查明什么是“法师”,什么是“十恶不赦”,写作时用到过多次。有了工具书,仿佛身边有了一个无声的“顾问团”。随叫随到,有问必答,排难解疑,受益非浅。

至于唐诗宋词之类书,我往往在空闲时信手翻翻,读一首两首。有兴趣,就背一遍两遍。虽说近乎“零打碎敲”,但是日积月累,便化零为整,能够背许多诗词了。

2 淘书之乐乐淘淘

真绝,人们把买旧书说成“淘书”,这“淘”字传神极了。我就是个“淘书迷”。在北京上大学的时候,每趟进城,少不了到东安市场和西单的旧书店转悠转悠。空书包而入,满书包而出,每月除了伙食费之外,节余的钱用在买书上。

有一回,我在东安市场看到一本布面精装、烫着金字、十六开本的《化学史通考》,丁绪贤教授著,北京大学1925年出版。我爱不释手,可是,这本旧书标价五元,相当于我当时十天的伙食费。我站在那里,一页页看着,越看越想买,终于咬咬牙,掏出五元钱。

我反复细读了这本书,书中被我画上各种各样的阅读记号。我在写作中多次引用过书中的资料。将近三十个年头过去,这本书一直保存在我的身边。

后来,我在一篇文章中提到,我曾“淘”到丁绪贤教授的《化学史通考》。文章在《新民晚报》上发表之后,我忽然收到一封来自中国科学院上海分院的来信。信是一位姓丁的教授写来的。他说,他的父亲就是丁绪贤教授,由于家中遭受劫难,已经没有那本《化学史通考》。他问我愿以什么价格,转让那本《化学史通考》?

我很喜欢这本《化学史通考》。照我的本意,我是不愿“转让”的。考虑这本书是丁教授的“镇家之宝”,我也就答应割爱,免费赠送给他。丁教授收到我的赠书,写来非常热情的感谢信。

1978年5月,我在上海遇见教育部原副部长董纯才。在谈话中,我说起看过他的《动物漫话》一书,写得很有趣。他大为惊诧,问道:“你怎么看过我的《动物漫话》?”我一听,也大为惊诧,答道:“我家里就有呀!”他要我第二天马上带书来,急急地要看这本书。

奇怪,书是他写的,干嘛这般着急要看。原来,他写好书稿之后,交给商务印书馆,便奔赴延安了,一直没有见到过样书。解放后,他多次向商务印书馆查询。由于书的印数不多,商务印书馆已无存书,各图书馆里也没有。我是在北京旧书摊里淘到的,那书的封面上盖着“商务图书馆藏书”印章,可想而知是他们卖掉。当年,我买这本旧书时,压根儿不知道作者还未见过此书……

当我把书送到董老手中,他说:“我借用几天,请人抄一遍,把原书还给你。”我笑了:“我是花两角钱买的,送你吧!”他非常高兴。

两年后,《董纯才科普创作选集》出版了,董老特地寄我一本,书中收入了《动物漫话》中的文章——他用这本新书换我的旧书!

当高士其要出版他的科普创作选集时,我从我淘来的旧书中,寻出五本二十世纪三十年代出版的他的著作寄去——他自己手头也没有这些书了。

我还淘到中国第一本科学小品选集——1935年出版的高士其、艾思奇、顾均正等著《越想越糊涂》。

后来,天津科技出版社的编辑来我家,见到书架上有许多解放前的科普书籍,便约我主编《中国科学小品选》。后来,一百五十万字的《中国科学小品选》分三卷印行,其中不少文章就选自我当年淘来的旧书。

其实,我淘这些旧书时,只十七八岁而已,不过是想买来学习、参考罢了,哪晓得二三十年后会派大用场。

很可惜,在“文革”中被抄家时,我淘来的旧书,丢了一大批。仅根据抄家者很不完全的“收据”加以查对,丢失一百四十四册。“文革”后“落实政策”、发还“抄家物资”时,每本按三角钱赔偿损失。唉,有的绝版的书丢了,已不是能用3角钱所能补偿的!

当年,我在北京东安市场的旧书摊上,还多次见到晋察冀日报社出版的《毛泽东选集》。这是邓拓主编的,是中国最早的一套《毛泽东选集》。可惜我当时只对自然科学感兴趣,没有买这套富有历史价值的书,现在回想起来,只能扼腕而叹!

至今,我仍喜爱淘书。特别是出差,我最喜欢去的地方便是书店。

书无所谓新旧。买新书、淘旧书,都是为了读书。书是一位态度和蔼的“博士”,书是没有围墙的大学,书是打开知识大门的金钥匙。

我最大的乐趣,便是读这些从各地淘来的书,从中汲取知识的滋养。每一本书都像一位诲人不倦的教师。不论是寒冬炎夏,不论是清晨夜晚,只要我从书架上取下书,翻开书,我就能从古今中外不同肤色的教师那里得到教益……

我的藏书甚杂。我喜欢读各种各样的书。专业之外的书,犹如陌生的国度,常给人以新鲜感,我爱读的界外书,大都是有一定深度、知识丰富的书。比如,有一次我步入书店,看见湖蓝色的封面上印着白色大字《新人口论》,马寅初著,当即买下。我把此书读了好几遍,使我知道了马寅初先生敢于坚持真理的可贵精神。“不屈不淫征气性,敢言敢怒见精神”——我被马寅初先生“寡不敌众”仍奋战不已的学者风范深深感动。美,仿佛妙不可言。我很喜欢英国威廉·荷加斯的《美的分析》,使我懂得怎样分析美。这本书没有学究气,写得生动活泼。谁都知道对称的美,而他却指出两颗对称痣长在脸上并不美——还存在着不美的对称!读《梅纽因谈话录》,仿佛如同与这位世界音乐大师晤谈。他谈音乐、谈家庭,也谈哲学……

我以为,当今,各“界”之间互相渗透,何况“界”之间互相渗透,何况“界”之上的天、“界”之下的地本来就紧相连、互相通,大可不必“隔行如隔山”,老死不相往来。越界读书,使我受益无穷。

我的藏书里,还常贴着剪报,这叫“书中贴报”。这是我多年来养成的读书看报的一种习惯。

我是不保存报纸的。因为几万册藏书已使家里变得拥挤不堪,再没有地方存放报纸合订本。每当夜深人静,我结束了一天的笔耕,总是把当天的报纸再浏览一遍,随手剪下自己感兴趣的资料。这些剪报,我分门别类贴于各种剪报册上。有时,我竟把剪报贴书上:倘若我看到某本书的书评、作者专访、作者谈这本书的写作体会或者争论文章,而我又正好有这本书,便顺手把剪报贴在书的扉页上。有些书,简直成了我的某一专题的剪报本。著名政治家、作家、科学家去世时的讣告、报道,我贴入《中华人民共和国党政军群领导人名录》、四卷本的《中国文学家辞典》和五卷本的《中国科学家辞典》,这样可以供日后查找他们去世日子及有关生平时参考。

夹入剪报最多的,要算是我自己的著作。每当看到有关的资料,便顺手夹入,供日后修订再版时参考。

我的这种“书中贴报”的读书看报方法,完全是为了便于自己的写作。利用零碎的时间,每日坚持做几分种剪剪贴贴的工作,长年累月做下去,觉得颇有收益。

3 相见恨晚“电子书”

我的最大兴趣是读书。记得,30年前,有一回从北京乘火车硬卧回上海,上车时带了一本戴厚英的长篇小说《人啊人》,下车时就已经看完了。

喜欢读书,则养成相应的习惯,那就是不断地买书。再加上来来往往大都是文人,“秀才人情”便是送书。所以家中藏书放满40多个书橱,新书还在源源不断增加。日坐书城,午休时半躺在沙发上,随手从茶几上拿起一本书或者杂志浏览,便是很好的精神享受。

然而当我结识电子书(e-book)之后,大有相见恨晚之感。

我第一次接触电子书,是在书店里看到出售电子书光盘,内中有《建国以来毛泽东文稿》光盘,也有《邓小平文选》光盘,当即买了一套。其实,当时我家中已经有一整套纸质《建国以来毛泽东文稿》,总共13册,在书架上占了一大排。这套书当年在上海买不到,我是从北京中央文献出版社的门市部买来,用一只拉杆箱吃力地拖回上海。可是《建国以来毛泽东文稿》光盘只薄薄一片而已。

此后,网上的电子书多起来,有的可以购买,有的则免费下载。我开始像当时买纸质书那样,建立起我的电子书库。我把电子书储存在移动硬盘中。据我测算,500本电子书,大约占用7个G。也就是说,5万本电子书,也就700G左右。我买了一个2000G移动硬盘,不过饭盒那么大小,足够装15万册电子书!如果我跟电子书“相逢少年时”,家中就不必定做那么多又大又重的书柜,足足可以腾空40平方米!

现在很多人喜欢用ipad或者阅读器看电子书,我则习惯于把电子书显示在电脑屏幕上,这样可以把字体放大,比纸质书上的字大得多,看起来很省力。我也加入“低头族”的队伍,把几十本电子书输进手机,在乘坐地铁或者火车时“低头”阅读,可以充分利用时间。

书店大都是出售新近出版的纸质新书,而电子书则新旧皆备。我所收藏的电子书,偏重于文史类,尤爱那些老书。比如,瞿秋白的《多余的话》、赵超构的《延安1月》,还有张学良元配夫人于凤至的《我和汉卿的一生》、熊丸的《我做蒋介石“御医”40年》、“托派”王凡西的《双山回忆录》、左舜生的《近三十年见闻杂记》等等。每一本书,都增加了我的历史见识。

我发现电子书很大的优越性在于具备搜索功能,这给我的写作带来极大的方便。我打开《建国以来毛泽东文稿》,输入搜索词“乔木”,毛泽东从1949年9月起所有对胡乔木的批示、信件,哗的一下全部出来了!正因为这样,我很注意收藏各种年谱类的电子书,诸如《毛泽东年谱》《周恩来年谱》《邓小平年谱》,把采访所得的资料与这些年谱相对照,以保证准确性。比如英籍女作家韩素音告诉我,周恩来总理曾经8次接见她。我把“韩素音”作为搜索词输入,《周恩来年谱》显示这8次接见的时间是1956年7月5日、1959年11月 13日、1960年12月3日、1961年4月1日、1962年9月 10日、1965年9月 10日、1969年11月7日、1970年9月 9日,非常准确。

我很仔细读电子书《杨尚昆日记》,从中求证了不少重要史实。比如,邓小平缺席1959年的庐山会议,一般党史著作都以“因病缺席”而一笔带过。杨尚昆在1959年6月5日日记中记载,“夜间11时半”,“小平同志……不慎滑倒,经医生诊视,后来即送入医院会诊,2时半北京医院来电话,确定是骨折(右大腿),必须卧床8周”。杨尚昆当时是中共中央办公厅主任,所以对邓小平骨折的记载史实可靠而清楚。

这些年我的著作出版前,我总是请出版社别再寄纸质清样,而是把PDF(电子书)通过电子邮件发来,进行校对。这样省去了快递来、快递去的麻烦,而且比快递还快了许多。我还把新著的电子书通过电子邮件发给外地以至国外的文友,省却了寄赠样书的诸多麻烦。

战国时的惠施曾以“学富五车”作为著作丰厚的象征。那时候他的车上装的是竹简书。进入纸质书时代,人们以“著作等身”形容著作之多。到了“电子书”时代,作家们变得“谦逊”起来,因为即便像美国阿西莫夫那样一辈子写了近500种著作的人,用一张薄薄的光盘就全部装走他毕生的著作!

(选自上海图书馆中国文化名人手稿馆编《一纸繁花:文化名人藏书票》,上海书画出版社2014年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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