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 娟
女性主义理论视域下《天注定》中的女性形象分析
陈 娟
《天注定》(A Touch Of Sin)是由贾樟柯编剧、导演的一部取材于真实新闻事件的电影,该片获得第66届戛纳国际电影节最佳剧本奖,影片成功地赢得了观众欢心和普遍的赞誉。这部有着强烈纪实风格的影片,无论是因为固有的社会现实还是导演的艺术创造,在对女性形象的塑造上都难逃成为女性主义理论靶子的命运。如同朱丽亚 - T伍德在她的《性别化的人生:传播、性别与文化》中所表达的观点:媒体会影响我们对于性别运动的看法。电影作为一种艺术,展现并影响着男女两性关系形象的发展,受众对女性社会性别的理解也会取决或受控于媒体对女性形象的诠释。因此,我们有必要从女性主义理论的视阈来分析《天注定》中的女性人物形象。
法国著名的存在主义女作家西蒙娜·德·波伏娃认为现代社会将妇女看成是社会中次于男性的第二性。她在书中写到:“他是主体(the Subject),是绝对(the Absolute),而她则是他者(the Other)。女性非本质的‘他者’状态,从一开始确定,就成为一种绝对性,强加于女性身上。”波伏娃认为:“女性之为女性,不是天生的,而是后天形成的,是作为男性中心文化(菲勒斯)的‘他者’而被建构的,是男性主体的客体,扮演着父权制社会给予她们的规定性角色。”
波伏娃同时还认为:“女性本身的沉沦和安逸亦是女性本身自由选择的结果,是女性为了远离自由所带来的责任而选择的一种自欺的行为,因为人身上都有逃避自由和成为物的意图,因为这样可以避免本真地承担生存所带来的焦虑和紧张。女人自己选择了逃避自由,逃避实现自我超越性。也就是说,女性自身选择了将自己延续在内在性的枷锁之中,从而逃避在实现本真的自我和实现自由的过程中需要承担的责任。如此一来,女人便扮演了将自己确定为他者的同谋角色。男性能够不断超越既定的现实,改变外部世界,实现创造,而女人却注定要将自己的使命桎梏在延续物种或料理家庭上。她的所作所为被认为不能直接影响世界和未来,她只有在以丈夫为中介时,才能超出自身,延伸到社会群体。”
电影《天注定》中的女性多数以传统的“第二性”角色形象出现,影片男性的叙事和视角显得简单粗暴而原始刺激,以致于有人评价说这是一部“动物世界里雄性争霸的故事”。第一个故事中出现的三个女人,一个是焦老板的媳妇儿,符号式的人物,有钱有势男人的附属品,仅作为陪衬焦老板的身份而出现。一个是会计的老婆,在说了一句话之后就被一枪崩飞。还有一个是大海的姐姐,勤劳温柔,善解人意,符合男人赋予女人的“女性气质”特征,对生活中的不公只能妥协和退让,并以一个母亲式的大姐形象劝慰大海放弃抗争,但是大海最终还是走上了不归路。第二个故事中的女人则更加典型,杀人狂三儿的妻子,温柔善良,沉默寡言,这个“沉默”即是以男权中心文化为主导意识而强加给女性的那种“沉默”,即被穆尔维描述为作为“另一个男性的能指”,“作为意义的承担者而不是制造者”的沉默的女人。三儿妻子在乡下辛勤劳动,料理家物,伺候老母,照顾幼子,对于在外杀人抢劫的丈夫身在何处,作什么,都不具体十分的清楚,在发现了丈夫包里的手枪后,也并不多言,只是与丈夫躺在温暖的床上时柔弱地恳求丈夫能够停留下来,过正常的生活,可是,再怎样温柔依恋,也阻止不了丈夫对枪声的迷恋,执意要用手枪来对无聊生活进行粗暴地对抗和残忍地消遣。第三个故事中原配老婆发现丈夫有婚外情,她选择了殴打丈夫的情人,男人对身体的放纵与无奈总是与女人对情感的渴望与无力并存,在中国最常见的莫过于男人出轨老婆就去攻击小三,而不敢攻击老公,因为她怕她一攻击老公,自己便彻底失去了这个男人,失去了作为“原配老婆”的身份,女人对于男人的依赖性和畏惧心理使她变成了无奈的发泄式的施暴者。但这也无法改变她的情感无处安放的命运。在第四个故事中,娱乐场所工作的莲蓉,和其他小姐一样,是有钱男人的玩物,男人们拥有了金钱和权势,似乎就掌握了控制世界的武器,娱乐场所的女人们像桌上的菜和装饰物品一般供男人指点、品位、赏玩、占有。总之,影片中的女人,要么是善解人意的大姐,要么是勤劳寡言的妻子,或是作为男人的玩物和附属品出现,肉体的,非理性的,依赖性的女人成为理智的,强势的,独立型的男性的“第二性”。
传统的性别观念和性别秩序对大众传媒带来了深刻的影响,尽管很多女性主义者都在努力打破和解构男性的话语空间和哲学体系,他们在探索女性自我意识,在寻找女性生命价值的道路上长途跋涉,但遗憾的是,绵延数千年根深蒂固的意识形态和男权文化背景使得他们的探索举步维艰,在改变女性形象并创造两性和谐共处的空间上收效甚微,她们在努力摆脱传统男性话语束缚的同时,往往不自觉中又为男权话语所操纵,如戴锦华在其《不可见的女性,当代中国电影中的女性与女性的电影》书中所说:“女性突破主流意识形态、或经典男权话语、完成自觉的、反抗或抗议的女性自陈的努力,大都呈现为一次‘逃离中的落网’”。
其实,《天注定》的第三个段落在一定程度上体现了一些女性意识,影片并没有将女主人公邓玉娇刻画成男性的“色情奇观”, 而是呈现了她自身的命运遭际、价值观念和心理特征。主人公因遭到两个嫖客持续的骚扰、羞辱和暴力相待最终如女侠般拔刀刺死了其中一人,在失控的一段狂奔之后,冷静的拨打了110投案自首,她所体现的隐忍、克制和冷静似乎在塑造一个具有独立自主、自强自重的精神气质和男女平等的平权意识的现代女性;但是在影片中与“手刃嫖客”形象并存的是,邓玉娇一开始就被塑造成已婚男人的小三,需要等待已婚男人给个“结果”,而后又被原配老婆殴打仓皇而逃,爱情与尊严尽失,以及故事最后带着落寞的神情流落他乡,属于她自身的精神家园始终没有着落,这一切说明女主人公终究无法摆脱男权文化的控制。影片所体现的女性意识,在对男性话语进行突围的过程中被大大地消解,在“解构”女性在社会象征秩序中的“他者”地位时,显示出了严重的不彻底甚至偏离,是又一次“逃离中的落网”。
劳拉·穆尔维是早期较有代表性的女性主义电影理论家,在《视觉快感与叙事性电影》一文中,穆尔维融合了弗洛伊德和拉康的观点,深入阐明了男权社会的无意识如何构成了电影的叙事模式,细致分析了女性作为“被观赏者”是怎样在影象中被“他者”建构起来的,从而向经典电影美学提出挑战。她指出:“女人在父系文化中是作为另一个男性的能指,两者由象征式秩序结合在一起,而男人在这一秩序中可以通过那强加于沉默的女人形象的语言命令来保持他的幻想和着魔。”穆尔维认为:“电影天生具有意识形态的意义,以无意识(即社会的主导秩序)的方式构成观看的方式和‘看的快感’;电影把色情编入了主导的父系秩序的语言之中,以对男性观众施加看的快感。”约翰·伯格也在《看的方法》一书中针对女性提出了“被看的女人”这一观点。他指出:“男人看女人,女人看着她们自己被看,这不仅决定了男人和女人之间的关系,而且决定了女人和她们自己的关系。这里,‘被看’是女人的命运,‘看’的动作属于男人;即使是女人看女人,也是用男人的眼光去看。在‘注意力’经济之下,为了吸引眼球而展示的‘女性魅力’,是父权制和商业性的合谋,很大程度上是为了迎合社会的‘窥视欲’,轻视了女性主体意识的感受。”
第四个故事是少年小辉和妓女莲蓉无奈而失落的爱情,在他们工作的东莞娱乐场所里,我们看到了这个雄性世界权贵一族们奢华糜烂的生活,拥有了金钱的男人可以随意欣赏、挑选、占有女人,无论是踢着正步身着性感制服供人欣赏的“国民阅兵”,还是摇着蒲扇身着古典比基尼任人挑选的“红楼选秀”,女人们遵守游戏规则般地将自己装扮成具有强烈视觉刺激的“景观”来供男人们挑选、欣赏和把玩。有批评者认为,“在东莞段落,《天注定》的人造景观确实达到了一种夸张的地步,但谁敢否认,现实不是比这个更夸张?”在影片中,这些景观产生的视觉愉悦经过了父权制的叙事转化,男人们是主动的观者,而女人们是被观看的客体,被编码为具有强烈视觉和色情感染力的女性是男性“他者欲望”投射后的女性,而非女性自身,影片中以小姐莲蓉为代表的女人们在叙事中直接被设定为片中男人的观看和挑选对象;而荧幕外的观众则借助“认同”的心理机制,模拟了这种观看和挑选,由此,电影为女性的被看开辟了通向奇观社会的大门。
小结:
不可否认,当今社会对女性的角色和地位的认识仍然摆脱不了传统“男强女弱”的定势,这似乎是“天注定”的女性命运。在大众媒体中,女性要么就是以令人惊艳的美女形象出现,如供人观赏把玩的莲蓉;要么就以被污辱和被损害的角色出现,如遭受暴力侮辱的小玉;亦或是温柔顺从的大海之姐、沉默寡言的三儿之妻……所以,无论是“沉默的第二性”、“逃脱中的落网”抑或是“被看的奇观”,《天注定》这部影片都成为我们窥视现实的一面镜子,由此我们也清醒地认识到探寻女性自身存在视野的“女性传播”依然任重而道远。女性传播并非崇尚女权独尊,也不是简单地去否定整个男性社会,而是以一种多元的传播视角和宽容的传播渠道来唤起男女性之间真正的平等,唤起社会对女性的关注,以建构真正平等和谐的男女性共存空间。对此,我们还有很长的一段路要走。
[1] 西蒙娜·德·波伏娃.第二性[M].陶铁柱译.北京:中国书籍出版社,20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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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 [美]尼克布郎.电影理论史评[M].徐建生译,北京:中国电影出版社,1994.
(作者单位:黄河科技学院新闻传播学院45000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