查经班:美国南亚裔女性穆斯林的身份认同*

2016-02-02 15:26法瑞娅康恩著张丽译
文化遗产 2016年4期
关键词:古兰经穆斯林伊斯兰

[美] 法瑞娅·康恩著 张丽译

查经班:美国南亚裔女性穆斯林的身份认同*

[美] 法瑞娅·康恩著 张丽译

美国国内对伊斯兰教的讨论遮盖了美国穆斯林群体的多样性。最近开展的一项围绕美国当地女性查经班或古兰经研究小组的调查,对美国国内固有的性别认同的僵化观点提出了质疑。查经班集会是进行讨论、组织和社交的空间,对美国国内相关话语的讨论揭示了其成员对自身宗教和种族身份的认同。在当地社区,这些女性穆斯林移民群体正在积极塑造她们独特的美国南亚裔女性穆斯林的身份特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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尽管伊斯兰教在美国国内受到持续审查和热议,当地穆斯林人的生活对外界而言仍然是陌生、异域和神秘的。2011年,(就在)本拉登被处决后不久,奥巴马总统代表美国政府证实了拉登的死讯。在表明将与恐怖活动抗战到底的同时,他宣称:“正义得到了伸张”。奥巴马在演讲中谨慎地提醒所有美国公民:“美国不是,也永远不会与伊斯兰教民众为敌”,但他还是对参与处决行动的人表达感谢,美国民众将“可以从此次行动中获得成就感,同时感受到对正义不懈追求之所获”。美国报纸使用了大幅头条报道这一新闻。在电视上可以看到,在白宫外围、街道、大学校园内,大量人群集结欢庆美国政府的胜利。此时笔者被美国国家景观中的爱国情绪所震惊,一种不安的感觉悄然而生。正如米歇尔·宾所陈述的,9·11恐怖事件已经将“美国地理范围内的穆斯林、伊斯兰教与恐怖主义”联系在了一起(byng 2008:659)。这些事件和大幅报道虽在国家景观中呈现,在地区范围内反应却极为强烈。尽管美国总统奥巴马和前总统乔治·布什一再坚称伊斯兰和穆斯林不是美国的敌人,然而关于美国穆斯林的主流讨论仍然是负面的,笔者担心这会成为种族歧视和敌视情绪的一个导火索。2010年8月,皮尤研究中心一项名为“民众对伊斯兰教的敌视”的研究证实,近40%的美国人对伊斯兰教存有负面态度(Pew research center 2010)。经济学人杂志在2010年8月进行了一项类似的调查,结果显示近54%的人对伊斯兰教有“些许”或者“非常敌对”的意见(r.m. 2010)。美国国内对穆斯林家户监测的情报政策进一步将美国穆斯林视作可疑份子,同时“反恐战争将继续保持对伊斯兰的戒备”(kundnani 2014:267)。

美国国内有关穆斯林的固有观念不仅集中于对伊斯兰和伊斯兰惯例的误解上,也体现在对穆斯林的性别误解上。媒体文章和反恐战争主要针对穆斯林男性成员,他们被认为是暴力恐怖分子,不讲理且未经文明开化。穆斯林女性则被推到了另一个被动和顺从的极端,没有受过教育,戴着面纱且性格温顺,由此而需要从穆斯林及其暴力中得到解救。此外,缺乏组织保护,她们的沉默也总让人误以为需要帮助决定其身份(Abu-Lughod 2013)。国家景观中的意识形态遮蔽了美国穆斯林人及其文化的丰富性,致使个体身份与社区身份之间的界限变得愈加混淆。

从当下个体角度而言,两者如出一辙。2011年,笔者在一所公立学校就读四年级的儿子被同学反复嘲笑,并以“墨西哥”之谑称予以讥讽。当孩子辩白说他不是墨西哥人,他的父亲出生在美国,妈妈出生在巴基斯坦时,他又被嘲讽为恐怖分子并且祖父母应该为9·11事件负责。这种敌对情绪悄然发生在费城邻郊,一个富裕、有良好教育背景的白人社区里,并没有引起老师的关注。笔者将此事告知老师后,他随即表示了震惊和同情,并保证学校的校长会立即与我取得联系并解决此事。然而,校长和学区管理者却都没有认识到这一事件的严重性——这是涉及到种族、宗教及民族性的事件。更为迫切的情形是,在这个案例中,即便一个九岁的孩子也会将所有的穆斯林同质化为恐怖分子,其实,在美国很少有人真正了解穆斯林人的生活。

接下来,笔者将思考在一个普遍的敌对社会政治气候下,美国穆斯林如何在区域性的亲密环境中塑造自己的生活。这一时期被戈特沙尔克和柏林格尔定义为伊斯兰恐惧症时期,“长期潜伏的怨恨、猜疑和恐惧将伺机表现,旨在证明许多美国民众对穆斯林的极度负面认定”(Gottschalk, Greenburg 2008:6)。本文主要对一个社区内的穆斯林女性组织的日常生活状态进行跟踪观察,借助于此次观察,笔者探讨美国穆斯林身份的多重性,及南亚裔穆斯林他者形象和真实形象差异性产生的原因。*宾夕法尼亚州的费城居住着近20万的美国穆斯林,大约有41个清真寺。如果包括外城区的话,这一数字还要刷新。费城不仅因为大量的美国穆斯林人群而著名,而且还因丰富的非裔美国穆斯林和来自中东、南亚裔的穆斯林移民而为外界熟知。费城清真寺最闻名的是其,大多基于种族背景的特征——也就是说,几乎所有的清真寺都有特定的种族团体,清真寺为他们所建并且其成员也由他们构成。

尽管有研究已经描述了民族、种族和阶级的差异,但因反恐战争造成了文化和种族的剧烈变化,因此有必要对此进行再审视(Haddad, lummis 1987;McCloud 2003,2004)。一直以来,穆斯林身份处于被描述和映射之中,其中所发生的细微变化不仅体现在宗教意识形态方面,在国家景观中也被等同为“他者”,这种转变正在模糊当下当地的民族身份和阶级差异。昂认为:“这种转变的重要性体现出了差异并以此构建了新的身份。在这种情况下,美国穆斯林身份认同的定位模糊,而这受到了国家景观中惯有矛盾和对抗关系的影响,也和美国自身霸权模式所建立的归属感相联系”(Ong 1996:738)。9·11事件之后,美国穆斯林基本被看作是异数、外来者及麻烦所在,这种认同不仅体现在国内对穆斯林的看法,同时也存在于邻里及社区之间。美国穆斯林女性也有类似的遭遇,带着面纱,落后、压抑且沉默,她们被认定为这样的人群。实际上,在阶层、教育和乡土习俗方面,美国穆斯林移民女性正在积极塑造崭新的属于当地穆斯林社区的形象。新形象不仅标记了其与祖源地的关系,同时也力图牢固地植根于美国社会中。对所有美国穆斯林移民而言,穆斯林宗教、文化意义的日常行为及民俗传统的表达,一方面使美国穆斯林的传统文化及习俗得到了强化,同时负面效应也大范围存在,美国社会对其行止仍心有余悸,甚或引起恐慌。

1965年,伴随着《哈特-塞勒移民法》的颁布,史上最大规模的南亚移民来到了美国。之前,美国民权运动与冷战过程期间,由于《医疗保险和医疗救助法》的实施,美国政府放松了先前对移民的配额限制,允许技术工人和学生流入。为了寻求教育、就业及更好的赚钱机会,来自印度和巴基斯坦的南亚人最先来到了美国。70年代至80年代晚期到来的移民实现了自己的梦想,这一阶层代表了英语语言能力强,教育水平较高及上层中产阶级这样的群体。美国2010年人口普查数据表明,国内有340万南亚裔居民,绝大多数生活在纽约、加州、新泽西州、德克萨斯州、伊利诺伊州。费城同样也出现了移民强劲增长现象,其中亚洲移民在移民社区的比重几乎占40%。宽松的房价政策和就业机会使费城成为亚裔美国人和南亚移民的理想生活所在,诸如在这个特定的南亚裔美国社区内,几个来自南亚的工程师在费城利默里克核电站工作。此外,在巴基斯坦从事牙医职业的人,来到费城后,也进入了宾夕法尼亚大学开始牙科认证资质的专业学习。

除去对自身传统文化的探索外,笔者对南亚裔穆斯林社区的工作兴趣源于两方面。一方面是由于某些因素使美国穆斯林的生活和经验变得愈来愈引人注目;另一面是因为他们的日常生活几乎很少为人所知。南亚裔美国穆斯林独特的文化坚守和美国人眼中的穆斯林文化之间有着复杂的张力。国民对伊斯兰及伊斯兰移民的误解,直接影响到当地社区对伊斯兰的认知,并延及于对美国国家内穆斯林的理解,及国民对穆斯林的接触和认同方式。对许多非穆斯林美国人来说,穆斯林等同于阿拉伯(Haddad, lummis 1987;McCloud 2003)。对南亚裔美国穆斯林社区的误解,不仅导致了对美国穆斯林人过度简单化的概括;更为重要的是,这导致了美国穆斯林不同社区内原本多样性语言、民族、文化和行为的均质化。仔细研究9·11事件之后美国穆斯林生活的复杂性,能够更深入地了解美国穆斯林,这一点是极为重要的。美国穆斯林的传统生活,不仅揭示了传统的多重性,也有助于强调美国移民生活的共同体验。

在美国穆斯林社区,关于女性经验分享的一个重要例证来自于古兰经研究团队。为了调查南亚裔穆斯林的种族和宗教身份认同,笔者参加了一个女性穆斯林组织每周例行的古兰经学习团队(或者查经班),其中多次的话语分享反映出了穆斯林移民对个人身份的集体认同。尽管国家话语误解、诋毁伊斯兰教,或者很大程度上忽视伊斯兰教习俗,但是当地直接的语境还是集中在美国那些分享自己信仰与经验的女性穆斯林身上。查经班每周的集会已经成为了神圣而具有惯例和程序性的仪式,10到15名女性聚集在哈芙赛的家里学习阅读古兰经中的教义。*查经班的传统与伊斯兰教育有渊源,模仿古典的伊斯兰传统教育,如埃及的阿兹哈尔大学,学生围绕着老师坐成一个圈,老师在其中授课。这种方法在阿拉伯语中也被称为哈卡,或圆圈,衍生指阿拉伯“古老的习俗:清真寺内,学生们围坐成一个圈,以老师为圆心坐在垫子上听讲。”(Jomier 1960:817)尽管哈卡具有更广泛的定义,也可以结合任何宗教话题的讨论,在南亚语境中的查经班通常标识古兰经的学习。此种形式的课程和调查范围涉及到从学术层面和在清真寺的经义讲授到在个人家里进行得经义传播。对伊斯兰社会的女性而言,查经班不仅提供了一个宗教性的指引,也提供了一个社交的机会。下午祈祷结束的开始聚餐体现了以一种非正式的节日的氛围。

集会包括一些宗教性的程序,如触摸古兰经、面纱盖头、祷告和用阿拉伯语正确朗诵古兰经。每周的查经班教义学习,集中于古兰经,但对小团体的南亚裔女性来说,这些集会为南亚裔女性提供了一个谈论社区和家庭生活的空间。这些集会似乎主要集中在穆斯林仪式和实践上,但进一步的观察会发现这是第一代移民奋斗的记录。这些女性在南亚文化框架内叙述她们的经验、分享食物,及包括传统服饰和语言在内的风俗。从根本上说,所分享的对话和叙述还是凯森布雷特所说的“文化休克”,但这些故事所讲述的其实是穆斯林创造美国新生活的各种尝试(Kirshenblatt-Gimblett, 1978)。在查经班中,对话围绕南亚人在美国的身份抗争和穆斯林在美国的生活,如女性在此建立了一种生活及在此抚育自己的孩子等等。在日常生活中,女性困扰于妻子、穆斯林、移民、母亲和朋友各个身份的认同,查经班代表了她们集体的努力和渴望。而且,如前所述,这些对话和议题发生在9·11事件之后的美国,那时政治和社会环境对伊斯兰有所误解,对外国人非常警惕。这些叙述没有集中在9·11事件所带来的创伤上,对女性而言,查经班也反映出为自己的孩子承继南亚和穆斯林遗产而滋生的紧迫感。

起初旨在进行宗教行为的研究,经历了一年之久,随后研究方向有了改变,对于观察者身份的笔者而言,讨论的课程和分享的经验是意外所获,而这些都源于参加和观察查经班的集会。*参与查经班每周聚会活动和获得所有成员的信任使得我拥有了一个特权空间,那就是我可以坐在地上白色床单的一角进行观察,而不是在祈祷者的垫子进行观察。这种特权是因为我的母亲在查经班活动中的一个重要成员并且是哈芙赛的亲近密友。我的母亲在伊斯兰社团中也广受敬重,不仅因为她是清真寺内一位享有赞誉的,受人敬重而且积极参与礼拜的成员,而且由于我们在1976年就定居在了费城,我的母亲知道并且与费城郊区南亚裔社区内的穆斯林和非穆斯林建立了联系。因此,我在社区内的地位最大的原因是我是她的女儿;因为是她的女儿,我得到了所有成员的鼎力相助。因为我可以说流利的乌尔都语和印度语,在观察过程中我能够在访谈中和被访对象保持对话,这提升了和采访对象的亲密感和亲和力。随着观察的深入,所设定的研究逐渐转变为以宗教和种族为框架和背景,对美国穆斯林生活所面临的极其复杂的矛盾和挑战的分析。伊斯兰文化、频繁的旅游、社会行为、语言和服饰文化与美国儿童、投票权、房屋等社会问题相裹挟;美国社会的就业使穆斯林既具有流散性也具有当地社区属性。位于费城郊区的南亚穆斯林社区给他们提供了良好的职业技能机会,在成为熟练的技能职业人员的同时,也成为文化传统上与南亚相承继的美国公民。对伊斯兰遗产的共同宣言凝聚起了国家景观中流散的穆斯林,民族的认同团结了穆斯林,同时也抹杀了相互之间的差异,并大幅度地地提升了美国国内对穆斯林的误解和恐惧。

查经班使家庭空间和宗教活动场所相交融,成为民族认同的实践场域。查经班本质上来说是一种社会活动,同时涉及宗教和个人因素,包含教义的诉与述。这一集会混合集中了美国南亚女性、穆斯林和移民个体的不同角色。从这些叙述可以窥见美国南亚裔穆斯林的生活。查经班强调了女性日常生活中所面临的问题,特别是将过去的宗教文化生活与当下的美国生活予以比较。这些讨论和分享并不总是与宗教相关;相反,其中往往混合着南亚文化、社会价值和伊斯兰风俗等问题。查经班的女性有着共同、特别的文化和宗教特征,代表美国上层中产阶级的穆斯林女性。查经班所分享的经验和故事包含相似的文化和社会期待,这些于作为母亲、妻子和朋友的她们而言是特别的。正是由于查经班的活动,穆斯林女性收获了宗教知识,她们不仅学到了伊斯兰教,而且也了解了她们所在之地的穆斯林生活。美国本土内的文化和宗教为穆斯林女性提供了社会联系的机会,同时也创造了一个本土的空间,这里可以标定她们作为美国穆斯林女性的身份认同。

对美国的许多穆斯林女性而言,查经班非常流行,因为她们能够以团队形式学习古兰经并可以决定团队学习内容和构建个性化的风格。*查经班这个词来自动词darsa,意思是“学习”,字面意思是“课程”。伊斯兰,根植于阿拉伯世界中,是一神教信仰,要求其信徒遵循五大“原则”:信仰唯一真神穆哈穆德,一天祈祷五次,在拉马丹节进行斋戒,奉行“课”(施舍)和麦加朝圣。《古兰经》被认为是真主历时22年透露给穆罕穆德的箴言。穆斯林还认为,先知穆罕穆德的布道是《旧约》和《摩西五书》中信仰的延续。因为《古兰经》来自于真主箴言,同时涉及了日常生活中很多琐事,对穆斯林来说阅读古兰经和理解教义具有强制性。因此,查经班方式也是一个理想的学习《古兰经》方法,同时也可以学习、践行自己的信仰。伊冯娜·哈达德强调了美国清真寺如何鼓励女性以团队的形式学习古兰经。“在某些情况下,传统的每周祭拜已经转变为对特殊形式的伊斯兰教的学习方式。”(Haddad, 2000:204)

这些查经班成员由拥有孩子的已婚女性组成。20世纪80年代,许多查经班的参与者婚后来到了美国,她们的丈夫渴望进一步深造或进行专业学习。她们的故事具有类似的特点,历经坎坷且充满磨难,因为她们都是作为已婚女性追随配偶来到美国,远离亲人,在美国生育且抚养孩子,也没有家庭的接济。多数女性并不外出工作并有一个学龄期的孩子,这两个因素使得她们有可能定期性地参加从早上晚些时候开始一直持续到午后的查经班集会。

查经班小组的女性来自于印度或巴基斯坦,所受教育程度不同,有的来自中产,有的来自上层阶层等不同背景的家庭。多数查经班小组女性英语流利,一直以来学习英语。她们的丈夫都在专业领域工作,诸如医生、牙医、或者工程师,通常来说,这些家庭拥有稳定的经济能力。因此,她们能够对住所和生活方式有多种的选择,她们可以选择到富人区居住,并将自己的孩子送到私立学校和大学。许多家庭每年回印度或巴基斯坦旅行,或隔几年回去探望亲友。收入的稳定和学龄期的孩子所获得的空闲使得她们能够更为深入地追求内心深处的信仰,因为她们没有外出工作的经济压力和全天候照顾孩子的负担。

哈芙赛和每周例行的查经班

每周一早晨,哈芙赛打开前门,欢迎那些来自伊斯兰社会能够参加每周例行的学习古兰经的查经班集会的女性成员。*虽然伊斯兰社团中有其他查经班组织,我还是选择了在哈芙赛家里进行的查经班聚会,因为它是社区内第一个查经班、有最多的信众、每周例行进行。成立时间较长和规律性的特点说明查经班在参与者生活中所起的重要作用。自2001年以来,该查经班是她们的宗教和民族生活的中心并发挥着更为重要的影响力。这对伊斯兰社会成员是公开的,规模或大或小,通常由10到15个人组成。祷告期间,女性进入房间并来到客厅,哪怕是清真寺里只有自己,穆斯林都不穿鞋子,所以她们进入房间时,鞋子就被留在了门外。她们悄悄地来到了自己的位置并围成了一个圆圈,围坐在哈芙赛铺展在地板上的白色床单上,外围是各式的舒适靠垫。当她们进入客厅的时候,随即捂起了面纱,面纱是她们全套传统服装的一部分。在祈祷或其他伊斯兰仪式中,女性戴着面纱并着装朴素,腿部和大部分手臂用宽松合体的衣服覆盖。所有参加查经班集会的女性衣着以南亚服饰为主——宽松的裤子、长及膝盖的衬衣、五到六英尺长的面纱。当她们进来的时候,会将随身携带的古兰经放在身前的靠垫上。

查经班上午十一点开课,通常迟到者会安静地找到一个空出的位置围坐。课程开始后不会中断,会持续到结束为止。当查经班课程结束,女性会进行例行的下午祷告。在仪式性的祈祷中,穆斯林面对着伊斯兰最神圣的城市——麦加的方向。当他们行礼拜时,穆斯林也会用祈祷毯来标示神圣空间。当祈祷以群体的形式进行时,大块地毯或床单会被用来标示神圣的区域。哈芙赛放在起居室地板上的白色床单标志了空间的神圣性,但是白颜色并不一定代表伊斯兰教特点。用于查经班的白色床单仍然可以用在课后的下午祈祷仪式上。午后祈祷一结束,床单就被揭起来,叠好归置。

查经班结束后丰盛的午餐调节了成员的心情和气氛。谈话内容也有了变化,从宗教到儿童、食物以及南亚最新款式的服装设计,都有所涉及。共同分享的午餐时间使穆斯林女性在更为舒服和幸福的空间内建立了联系。尽管查经班女性倾向于在日常生活中穿着西方服饰,然而在查经班活动上,绝大多数女性仍旧习惯于南亚服饰。对她们而言,任何文化或宗教活动都是一个喜庆的日子,她们有机会穿上从印度或巴基斯坦旅游带回来的服装,其中面纱、纱丽和库尔塔是传统的服饰。在查经班读古兰经时,所有女性的面纱只盖着头部;除此之外,面纱会将颈部完全遮盖。需要专门指出的是没有女性带着面纱和头巾,但她们在吟诵古兰经的时候仍有带着面纱的习惯,或许是出于内心信仰尊重的需要。人们对穆斯林女性都带着面纱存在误解,在实际社区生活中,每个女性其实可自行决定何时戴面纱。对于大多数穿裤子和长裙的女性穆斯林而言,面纱遮盖头部只出现在宗教仪式中。

查经班之后,在享受午间便餐的过程中,她们讨论生活中的一切,从自己的孩子一直到时尚、电影。食物通常是女性自己做的印度或巴基斯坦风味的菜肴。享受食物的过程同时也为女性提供了一个分享家庭食谱的机会。所有的女性都渴望尝试新的菜肴,并通过食物进行社交。

这个女性背景的伊斯兰社会查经班由哈芙赛发起。采访中,她强调了查经班是义务性的,为所有穆斯林分享并提升对古兰经的认识,特别对于那些有待深入了解经义的人群。因为古兰经是阿拉伯文,大多数查经班成员使用印地语或乌尔都语,经义的翻译和理解是受到赞誉的本领。她解释道,穆哈默德对第一批教众进行了古兰经和伊斯兰的讲授,所以穆斯林现在也会按照他的方式进行教义的传播。*这里,哈芙赛专门提到了《圣训集》中穆罕穆德的做法。《圣训集》详细记载了伊斯兰教早期穆罕穆德和追随者的言行,要求穆斯林谨遵他们的行为。《圣训集》的意义仅次于《古兰经》,穆斯林认为是神或真主的直接箴言。哈芙赛在巴基斯坦的成长经历包含了在一个联系紧密的大家庭中分享食物、宗教集会以及宗教节日等过程。巴基斯坦人的身份深藏在她的穆斯林身份认同中,因此对于哈芙赛而言,文化和宗教须臾不离。宗教实践是生活文化的延伸,对哈芙赛而言,查经班组织成为重塑双重身份的一种方式。

当哈芙赛解释到她为什么创建查经班小组的时候,她解释道:“9·11事件后,我感觉到离信仰越来越远了,感觉似乎有某种东西正在失去。”意识到美国日常生活中的信念极度缺失后,她在社区内的清真寺组织了一个友人团队,每周学习古兰经。对哈芙赛来说,2001年的9·11事件是一个转变,这个事件不仅标志着美国的巴基斯坦移民身份的创造,也是美国南亚穆斯林移民身份的重构。

哈芙赛年轻且充满活力,四十多岁,拥有三个孩子,她在巴基斯坦就开始古兰经的研究。巴基斯坦绝大多数是穆斯林,伊斯兰教义融汇在日常生活中的方方面面。在巴基斯坦,无论女性出于社交或宗教的目的在一起集会,她们的生活和行为总是被限定在穆斯林的框架内。对哈芙赛来说,宗教和文化紧密关联,在日常生活中相互融通。因此,1995年全家搬到费城地区后,哈芙赛仍然经常参加附近伊斯兰教育中心的讲座和古兰经吟诵。她为当地清真寺妇女讲授各种关于伊斯兰教的话题,但9·11事件改变了她成为一个虔诚的穆斯林的想法。这些事件让她感觉到她的信仰不是行为的指导。哈芙赛认为她过于关注生活中的琐事,诸如在不喜欢的工作上浪费了很多时间,失去了很多跟家人在一起并且进行周期性祈祷的机会。她认为9·11事件激发了社区宗教性行为:“它让我们幡然醒悟”,之后的惨剧和反穆斯林情绪使其迫切地开始深入学习伊斯兰教,以便消除非穆斯林解释对伊斯兰教的误解。穆斯林向邻居和同事澄清了伊斯兰信仰和行为,并在当地的教堂和组织中进行公开的讲授。9·11事件后,没有人公然地笃信自身宗教身份,他们需要进行信仰的深化教育。由于哈芙赛对古兰经的研究和在清真寺的讲经经历,被认为拥有伊斯兰教的知识,承继了伊斯兰的传统。此外,与生俱来的领导素养决定了她在查经班组织中无可替代的位置。

从个人角度而言,哈芙赛笃信自己的信仰,她强调自己对伊斯兰教的热爱和对媒体扭曲伊斯兰教的愤慨。查经班课程中,有很多次,当她在电视和报纸上看到那些对伊斯兰和穆斯林误解的时候,忍不住怒形于色,心情低落。哈芙赛认为很多的穆斯林只是奉行伊斯兰教的仪式,缺乏对信仰的深入理解,故而决定创立查经班。为了能够针对某些敏感话题进行亲密无间的讨论,查经班首先从小范围的朋友圈开始。在丈夫的鼓励下,哈芙赛在清真寺社区开设了课程,因为移民群体“每个人都背井离乡”,这成为一个重建自身文化信仰的可行之路。随着越来越多女性的加入,哈芙赛向每一个人强调,“敞开心扉”并“放宽视野”。由于经常周期性地参与查经班,哈芙赛感觉到,不仅越来越多的女性在斋月期间每天禁食祷告五次,而且她们开始理解为什么伊斯兰要求她们这样做的意义所在。她陈述到,这也有助于处理社区中的其他诸如“诽谤”或闲聊,并且最重要的是,这让那些不情愿敞开心扉交流的女性可以舒适地在这个小组中进行交流。对自己而言,哈芙赛认为自己的态度更为积极、开放。她也认为自查经班团队开始后,自己与丈夫儿子的关系变得更为融洽。别的女性持类似的观点,宣称她们也感觉到通过周期性的查经班学习,生活更为丰富多彩。萨拉,一个经常性的参与者,非常感激每周例行的查经班集会,在生活中她保持了每日五次祈祷的习惯。由于多数的女性都移民自巴基斯坦,每日例行的祈祷仪式和禁食使她们与过去的生活建立了联系。不言而喻,查经班有利于文化和宗教的交流,穆斯林女性移民美国前就对此熟知。

哈芙赛广泛的社会关系,在巴基斯坦已有的宗教学知识,给予了她在伊斯兰社区女性中罕有的尊重和权力。更为重要的是哈芙赛在每周集会中所扮演的角色,不仅发起了这个小组的集会,而且持续性地在家中主持此项活动,在社区中扮演了一个重要的宗教和社会角色。她深深地嵌入到了南亚美国穆斯林人的生活网络——参与所有社区活动并发挥作用。哈芙赛在自己家里招待其他南亚国家的朋友和家庭,提供独特的传统食品。同时哈芙赛工作积极、受人尊重,还在伊斯兰周末学校承担了志愿性的服务工作。所有这些都是哈芙赛巴基斯坦身份的表述——她的宗教角色、热情好客以及传统的食物。她正在努力恢复并保护一个曾经的巴基斯坦习俗。

一直以来,哈芙赛坚持在家中开设查经班课程,这自然使得她的家成为了集会的中心,在地理的空间及延伸开的心灵空间中重要性都难以或缺。她强烈地感受到,为了使活动运行有效,不仅要在时间和课程的形式方面保持一致性,而且查经班的地点也需稳定。由于哈芙赛亲切且倍受尊重,这消除了她在组织中可能受到的争议。她在社区中的地位,她对宗教和文化实践的热情使得哈芙赛自然地成为导师和领袖。

小组在私密的空间内集体阅读经义,宗教的话题激发了集体的讨论,也引导了其他话题的讨论。换句话说,正是在宗教集会的框架内,产生了查经班自有的话语。查经班空间的封闭性使得女性可以讨论能够建立联系和依靠感的话题(Tannen 1990)。空间范围内的查经班话语,揭示了女性在变化的新环境中所担任的角色和身份。

在一年多的时间里,笔者参加了查经班的活动,聆听、观察并详细地作了笔记,这些谈话揭示了穆斯林女性所关心的人际关系和美国社会诸方面的问题,所讨论的主要议题包括宗教和文化,以及如何让孩子们予以继承等话题。虽然经典案例很多,笔者只强调其中几个被女性穆斯林热议的复杂事例。*笔者要指出的是,因为所有出席的女性都出生并成长在巴基斯坦或者印度,大部分的谈话都以乌尔都语进行。

一次课程讲到了古兰经所涉及的侯德之战的经文,其中记载了早期的穆斯林社会不仅能够用他们强壮的体力,也能用坚定的思想信念击败他们的对手等内容。查经班成员们静静地听着,哈芙赛拿出一张地图告诉大家曾经的交战地。随后哈芙赛继续讲述了有关这场战争的经文,并就文本做出了解释。当她讲到真主要求信徒如何在行为上严守纪律时,哈芙赛阐述了纪律在人际关系中的作用。后来这个话题又转移到日常生活中纪律性的缺乏及生活的过度物质化。针对穆斯林所面临的生活物质化和社会竞争加剧的事实,哈芙赛强调真主的力量和信仰的重要性。她强调了,在碰到诸如美国当下反穆斯林情绪的时候,穆斯林应该努力与周围的每一个人和谐相处。

在思考纪律和虔诚性的时候,查经班女性开始分享个体的故事,如日复一日的例行性行为和加强灵性的各种努力。她们提出的问题包括管理家务、规定孩子的祷告时间、清晨打理家务和提高非穆斯林国家宗教虔诚性等。哈芙赛和其他一些女性也提到真主尽管已经赐予了人类生存的必需物,但人类对物质的需求依旧很贪婪。查经班活动期间,哈芙赛经常提醒大家,日常生活中个人应该具有使命感,为了成为优秀的穆斯林,所有的信徒须恭身践行。

信仰往往成为很多查经班课程及课后讨论的核心议题。从侯德之战的经文中,女性了解到,只有真主知道最后时刻何时到来,同时她们还交流了所知的末日来临时的诸多惨烈之态。另一个查经班讨论的重点是信仰和不可避免的死亡。哈芙赛阅读了古兰经经文并发起了关于信仰安拉的讨论。评论和最终的谈话都在强调,一个人无论社会地位如何,拥有多少财富,都不得不面对死亡;进入天堂之前,每个人必须接受真主的检验。笃信安拉是唯一的真神,这是通过真主测验的唯一方法。哈芙赛说道,在世俗的生活面临检验伊斯兰教信仰测验的时候,教众应该保持耐心。因为耐心是信仰测试的关键,也可以避免发生争论或教唆。

一名妇女讲述了印度和巴基斯坦分治时自己家庭的故事。由于巴基斯坦从印度分离出来,街道暴力频发,人们以宗教派别为阵营从一个城市迁居到另一个城市。讲述者的家就在一个以印度教为主的邻里社区内,这对于全家而言极度危险,但她仍然相信真主的救赎。另一次的查经班集会,哈芙赛不止一次地强调信仰和耐心的重要联系。种种讲授提醒所有穆斯林必须相信,真主会奖励那些有信仰和耐心的人。另外,许多女性还谈到所经历的与耐心的抗衡,其中也涉足了对夫妻关系的困惑。

所有关于信仰的讨论揭示了查经班成员宗教身份认同的重要性。穆斯林身份和伊斯兰教行为在女性生活中发挥了举足轻重的作用,使她们得以在美国保持紧密联系:共同的精神信仰使她们的生活密切相关,也避免了被认定为少数离群索居的的宗教群体。开诚布公的谈话,也加强了社区成员的归属性;生活琐事的交流也增进了相互之间的认可和亲密度。查经班的对话增强了友谊,减少了女性群体的移民孤独感(Tannen 1990,2007)。

旨在进一步加强相互之间的亲密性所进行的深化探讨的话题,会对集体讨论和表述产生影响。一次查经班活动中,哈芙赛播放了一个伊斯兰学者关于婚姻法的录音带,话题集中在男性和女性的关系,以及谁是可以结婚的对象等方面。录音探讨了友谊在社会中的地位和“私密性友谊”的本质。尽管异性间的友谊极为常见,录音却将此视为非法,因为在伊斯兰地区,家庭生活或家对年轻女性而言是最重要的。录音呼吁应该限制男性跟女性之间的交往,所有的年轻女性应该严格划定交际圈。磁带播放的时候,女性们低声交谈议论;录音终止的时候,所有的女性各抒己见。多数女性赞同演讲的观点,但不知道如何付诸实践,尤其是针对自己孩子的性别限制问题。

一个叫法哈纳的女性以礼拜日见到的很多穆斯林女孩为例予以说明。这些女孩不带面纱,穿着低腰牛仔裤和低胸上衣,换句话说,“她们穿得像美国人。”哈芙赛赞同她的说法,并提到曾经和清真寺内女同学一起讨论的关于着装的问题,恳请她们服饰上要庄重一些。法哈纳又谈到了在家里的着装问题——女儿带女同学来家里,可是在法哈纳看来,她们着装不宜。另一个问题是,法哈纳还有一个十几岁的儿子,她不想让自己的儿子接触女儿的同学。尽管她跟女儿谈论过这个问题,但是问题还是没有解决。她警告自己女儿的着装方式,不要像同学那样打扮:“自己不检点,肯定惹麻烦。”*2007年个人通信。按照法哈纳的观点,着装暴露是不道德、不对的。法哈纳对不同性别的着装有着清晰的自我认识。

着装和道德问题暗示了更深层次对同化现象的对抗。在正确的和非正确的边界之间,社区对第二代移民在宗教和文化方面予以规劝指导。因为对第二代移民来说,他们的交际人群大部分为非南亚穆斯林人。在对苏格兰犹太人研究中,本斯基考察了类似的异族通婚产生的同化问题。她认为,社区对同族婚姻和外部交往群体混杂性的关注表明他们对自身散居形式的恐慌。为了抵消宗教和文化缺失所带来的恐惧,社区进一步加强了他们的家庭身份认同(Benski,1981)。法哈纳的反应和其他女性的共鸣就是对二代移民宗教和文化层面的集体性认识。

伊斯兰社会成员的移民特征代表了其回归故土和定居美国的双重心态。我所接触的所有人均表示了对发展的渴望,不论是职业、教育或者生活方式的提升。离开巴基斯坦或印度时,他们为了寻求更多的某种东西,很多人时常想到落叶归根,实际没有人重返故土。这些新的移民非常高兴能够在新的地方实现自己的财富梦想,然而他们仍然面临着在美国重建生活的的挑战。缺乏家庭支持,在陌生的环境抚育孩子会导致情感上的孤立。社区,尤其是南亚穆斯林社区的归属性使很多的第一代移民积极努力地建造一个属于他们自己的空间,一个允许他们在南亚文化语境中奉行伊斯兰信仰的场域。

这些问题强化了女性在用伊斯兰文化和南亚文化抚育孩子时所面临的挑战。孩子在美国生活会遇到文化身份认同的困境,这是她们青年时期从未有过的经历。她们的谈论中潜藏着一个深层次的缺失恐惧——既担心熟知文化的消失又渴望在孩子身上能够继承原有的宗教和文化。9·11事件之后,美国穆斯林所面临的歧视又加深了她们的忧虑。查经班的交流表明,穆斯林女性认识到她们的孩子所面临的作为少数派的穆斯林的困境,同时她们渴望给予孩子基于伊斯兰信仰和南亚传统的强大道德和价值观。此外,集体共同话题创造了具有鲜明美国穆斯林特点的集体身份认同。

有一次,查经班的主题围绕穆斯林女性的角色扮演。古兰经经文诵读之后,哈芙赛集中讨论女性如何奉行古兰经的教导而不是听从任何个人的说教。随后她强调,在身体和心理方面,女性都应该比男性更坚强,应该从不抱怨。这是模仿早期包括默罕默德妻子在内的伊斯兰女性的行为特点。一位叫赛拉的女性问道,当她的丈夫没有对她的付出心怀感激的时候,她该怎么办呢?她解释道,丈夫总是对她大喊大叫。许多女性建言献策,其中有一位提出了一个有意思的问题:“是不是因为我们生活在西方社会,所以我们才会对配偶怀有更多的期待?”所有人都持有自己的观点,并跟身旁的人交换看法。哈芙赛让注意力转回到了课程,讲述了一个自己的事例并和古兰经经文相佐证。哈芙赛说,她的姐妹经常打电话抱怨自己的丈夫,但哈芙赛从来不参与这样的谈论。终于,某天她的姐妹问她:“你为什么从来不说丈夫的事情?他就那么尽职尽责吗?”哈芙赛向她解释说,她从来没有抱怨或者谈论她的丈夫,因为她知道他的优点和缺点。趁她们聚精会神地聆听的时候,哈芙赛继续陈述,总体上说,女性倾向于相互之间比较自己的丈夫。事实上,女性应该着重衡量男性的性格,多角度观察男性或丈夫的示爱方式,看到他们的优点。哈芙赛最后对提起丈夫话题的赛拉予以了指导。哈芙赛继续强调女性应该心怀感恩,感恩会让人耐心,耐心会让人善良。这适用于所有的关系,不仅是夫妻之间,接着她转回到古兰经的研习。正是由于哈芙赛在伊斯兰社会和查经班扮演领袖的角色位置,女性不再争论和继续谈论此类的话题,她们接受了她的意见不再就此展开议论,接着开始新的研读。

一次查经班活动上,主要讨论古兰经中记载的允许男性拥有多位妻子的经文。考虑到可能的争论,哈芙赛阅读经文并随即陈述:“我们必须保持冷静,而不是对此大肆攻击。”另一位女性对经义进行评论,强调指出一夫多妻制建立在丈夫必须平等面对每一个妻子的基础之上。哈芙赛在一夫多妻制和西方文化之间进行了阐述并就此展开了讨论。她陈述道,“在应对西方艾滋病、婚姻破裂,私生子、单亲家庭等问题的时候,对男性而言,多妻制比一夫一妻制更好。”哈芙赛继续讨论了经文中对男性性需求的解释-男性比女性有更强的性需求,一夫多妻制有助于制止卖淫和疾病的传播。她指出,女性人群比男性多八百万,这也使一夫多妻制有了实现的可能。成员间的辩论围绕“生理需求”与“玩弄异性”的差异展开。所有的评论都针对西方文化、社会与当下面临的问题展开。一个叫撒迪拉的女性说:“我是一个典型的东方女性”,并将自己定位为全职母亲和“家庭主妇”的角色,虽然她认为自己目前的行为就是履行伊斯兰教义。另一个女性提及,“即使在巴基斯坦,男性也把疾病带回了家——越来越多的女性感染了宫颈癌”。第三位女性说到巴基斯坦女性生殖部位感染现象也在上升的状况,但这种说法遭到另一种声音的反对,认为这是“西方问题”,而不是伊斯兰问题。哈芙赛将讨论引回古兰经经文,陈述道:“不像美国社会发生的拈花惹草,伊斯兰男性可以拥有更多的妻子。”以通过一项禁令,女性知道诗文的含义并为之而辩护的方式,哈芙赛结束了这次讨论。

其中更为吸引人的是查经班和讨论所表现出的伊斯兰法律和种族文化及社会行为的不可分割性。前面所谈到的两个例子(第一个描述了赛拉不被她的丈夫所尊重。第二个,谈话围绕着古兰经的一夫多妻制。),强调了查经班的辩论性质也表现出民族身份认同的特点。这些讨论将经义的研习从哈芙赛起居室拓展到更广阔的当地清真寺社区及更广范围的美国社会。

赛拉在查经班上所提出的关于丈夫的问题及大家的反应表明了穆斯林妇女应该采取的应对方式及她们所应持有的态度。作为忠实的穆斯林信徒,女性对丈夫、朋友和亲人应该持有耐心并心怀感激。同样,当萨迪拉陈述说因为自己扮演了家庭主妇的角色,所以“她是典型的东方女性”时,又激起了另一重热议。两个例子不同程度地涉及到伊斯兰法律的问题,更重要的是两个例子都包含了南亚穆斯林在美国的身份认同过程。这些例子的理解需要借助一个特殊的文化、社会和阶层背景的群体,以接受过良好教育的来自印度/巴基斯坦的女性群体为主——即上层中产阶级。那位女性成员对塞拉提出的问题-因为生活在美国,所以她对丈夫有了更高的期待等观点,认为这表明这个问题几乎与伊斯兰法律没有什么关系,更多的是与彼此的身份期待认同有关。萨迪拉的评论也体现了伊斯兰教背景下的“典型东方女性”的角色扮演体现出东西方文化的对立。围绕女性角色的讨论揭示了坚持南亚种族观念、反对西方行为方式的理念。对性别责任开诚布公的集体讨论有助消除女性面临的困境。这些问题的参照框架具有明显的南亚穆斯林特征,虽然也需要对美国的新身份认同予以借鉴。

第二个例子中,围绕着一夫多妻的经文,几乎所有讨论都集中在与“西方文化”的比照,性病、私生子和通奸的问题都用对立的“我们”和“他们”展开。南亚穆斯林女性批评“他者”的话语主要是为了确立他们在美国社会内的自我种族身份认同。女性穆斯林试图通过文化和社会的参照加强自身信仰,可是这种方式变得遥不可及,因为对第一代移民女性而言,当下和过去的现实影响她们与许多出生并成长在美国的孩子的关系。女性利用这些社会与文化之间的差异,旨在增强她们对孩子在家庭、教育和宗教方面的期待。

与朋友分享育儿、家务及宗教信仰的经验缓解了许多女性穆斯林的孤独感。查经班给妇女提供了一个空间,在此她们可以平衡出生地和生活社区间不同的文化和社会规范。在某种意义上,查经班将社区内的女性连接起来,实践自己作为穆斯林的角色。在另一种意义上,这种关系也巩固了她们作为一个团体的信仰去对抗美国文化和社会。此外,这也给女性提供了一个重新确认自己穆斯林身份的机会,并且也提供了为孩子传承宗教和文化价值的方法。在这里,妻子和母亲的角色可以通过宗教身份得以体现。女性穆斯林发起的话题表明,坚持自己的种族和宗教身份有助于解决一些在反对西方时所面临的挑战性的难题。查经班打造的空间声明:“女性更关心这些社会网络的构建,在网络中和其他成员相联系以理解和影响他人。”(Tannen1993:34)最重要的是,查经班的讨论揭示了如何保持民族身份与如何强化民族身份之间的平衡。

查经班对于女性生活的影响表现在许多重要的方面。从个体角度来看,集中体现在查经班已经影响了女性对宗教的行为方式。许多人说,她们感到跟自己的信仰越来越近并能按时奉行伊斯兰教教规。奉教行为的增加也加强了与南亚的联系,那里伊斯兰风俗仍旧是日常生活的一部分。在查经班小组内部,查经班的活动加强了穆斯林女性之间的联系,而此前她们的社交几近于无。根据哈芙赛所说,由于女性每周进行查经班活动,她们有了更多见面的机会得以了解彼此的状况,因为在美国,查经班成员居住地之间的距离有可能阻碍她们的社会联系。查经班活动中,女性穆斯林分享共同的移民经验和社会经济背景,这也会让她们在查经班上讲述个人的故事。讨论和共享的生活空间、食物、服饰和语言——这些集体的共同经历将女性连接在一起,保持了查经班成员的连续性,同时创造了集体的身份认同。哈芙赛家的起居室和在白色床单上的讨论构成了一个宗教、民族身份认同、思考和相互理解的空间,洋溢着成员间的互相理解和支持。在聚会中一边选择传统的南亚食物和服饰,一边享受美国社会的现代时尚,这表明穆斯林女性正在确定她们多层次的身份特征。食物、服饰和语言强调了文化的认同,同样也是美国南亚裔女性穆斯林对民俗生活的积极表达。

对南亚女性穆斯林而言,随着时间的推移,每周的古兰经研究和祷告已经成为民族、宗教、社会和文化身份认同的一种表现。由于跟美国的女性、移民和穆斯林密切相关,查经班的讨论代表了民族身份构建的进程。而且,查经班的讨论也标志了成员共同的身份,这一身份在美国当下的环境中可以使她们组织起来并藉以表现她们的多重身份。哈芙赛家里的女性穆斯林英语流利、收入稳定和教育优良,这与外界将穆斯林作为他者、异类、异族和无法同化的概括性认定有明显的不同。对查经班的研究能够深入了解移民生活,揭示女性穆斯林在妻子、母亲、女儿和朋友不同身份之间的不断修正。这些移民女性共同的抗争和经历引起了其他社区的共鸣。穆斯林女性生活态度积极,正在重塑自己的未来。此外,所有的讨论都强化着女性在面临多重身份、多元化话题时的积极姿态,以此强调其不懈奋斗和持之以恒之精神。最后,尽管查经班活动受到某些移民规范的限制,但这些穆斯林面对的生活、工作与美国的其他女性所面临的问题完全相同。

对美国社会穆斯林女性的误解和错误认识掩盖了南亚裔美国穆斯林女性的多样性。对女性穆斯林社区生活行为的深入观察非常重要,能够消弥美国民众对穆斯林人群所引起的歧视性恐慌。这种近距离的调查揭示了女性穆斯林身份的复杂性和多重性,同时驳斥了对穆斯林女性被动、服从的刻板印象。同时,这项工作转变了关注的重心——从之前美国社会普遍将伊斯兰视为“他者”转变为对美国南亚穆斯林女性身份的本土化、近距离研究。着眼于美国当地社区的研究揭示了美国日常生活的复杂性并反驳了美国国内盛行的伊斯兰恐惧症。一项近距离的民俗生活研究提醒我们,穆斯林身份是美国国家层面的核心议题,涉及美国的自身问题,绝非无足轻重的边缘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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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刘晓春

法瑞娅·康恩(Fariha Khan),宾夕法尼亚大学民俗学博士,宾夕法尼亚大学亚裔美国研究项目副主任。

*本文所属项目受教育部人文社会科学研究青年基金项目“民间传说与宗族社会关系之研究”(项目批准号:15YJC751059)资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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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74-0890(2016)04-028-11

张丽(1978- ),女,山西长治人,文学博士,北京师范大学民间文学研究所博士后,讲师。(北京,10087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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