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业堂刻书与鲁迅杂文

2016-02-12 22:08陈郑湖州市总工会浙江湖州313000
图书馆研究与工作 2016年3期
关键词:刻书购书杂文

陈郑(湖州市总工会 浙江湖州 313000)

·文献考论·

嘉业堂刻书与鲁迅杂文

陈郑
(湖州市总工会浙江湖州313000)

刘承干由藏书而刻书,在雄厚财力的支持下延请权威,聘请名匠,嘉业堂图书成为当时图书的翘楚。鲁迅对嘉业堂图书喜爱有加,多次上门购书;对所购的嘉业堂图书,认真研读,并将其中的素材融入到杂文的写作中,以揭露国民党当局的文化围剿暴行。

嘉业堂;鲁迅;杂文

1“傻公子”刻书

自参加在金陵举办的南洋劝业会,“徒步状元境各书肆,便览群书,兼两载归”后,刘承干的藏书事业一发而不可收,凭借其雄厚的财力,迅速搜罗了大量的图书,全盛时藏书达1.3万部18万册60万卷,被誉为民国私人藏书第一人。

在不遗余力、四处收书的同时,刘承干并没有把书“珍藏”起来,秘不示人,而是将其整理刊刻成丛书。“网罗前哲遗编,曰《嘉业堂丛书》;汇集近儒述作,曰《求恕斋丛书》;限乡贤所著者,曰《吴兴丛书》;阐发理微言者,曰《留余草堂丛书》”[1],并将这些丛书分送学人。他不仅刊刻自己所藏之书,同时还向社会呼吁,“海内诸君子藏有未见书,助我不逮,当为刊播”,一时间张元济藏《毂梁疏》残本、蒋汝藻藏《春秋公羊疏》残本、天一阁藏《刑统》宋旧钞本等纷至沓来,经过他的努力,很多孤本得以流传。

嘉业堂的刻书不仅注重底本,而且把关严格,力求精雅。每刻一书,刘承干都延请这方面的权威专家校订稿本,选最好的印刷铺代为刻书,其在《嘉业老人八十自叙》中说:

所获既富,遂发刊辑丛书之愿,择孤本与罕传之本,次第授梓,成丛书数种。……延海内通人校雠编审,如缪筱珊参议荃孙、叶菊裳侍讲昌炽、王玖伯观察舟瑶、陈诒重侍郎毅、孙益庵广文德谦、杨文敬公钟羲、况夔笙太守周颐、董授经推丞康,均曾主余家。召手民授剞劂之地,上海与京师外,若南京、扬州、武昌,皆设置工场。一书之成,费或逾万,即寻常之本,亦力求精雅。

在缪荃孙、叶昌炽、王舟瑶、陈诒重、孙德谦、杨钟羲、况周颐、董康等权威专家的仔细校订下,嘉业堂图书的质量得到了保证。又请南京的姜文卿、扬州的周楚江、北平的文楷斋等当时一流的印刷铺为其刻印图书,再加上“一书”“逾万”的经费投入,这样刊刻出来的书,理所当然地成为了近代刻书之代表。胡道静就对嘉业堂图书和刘承干给予高度的评价:

嘉业版业之书,几媲汲古。其出自稿钞本者传先哲之精蕴,启后学之困蒙,若王颂蔚撰王季烈补之《明史考证捃逸》、沈钦韩之《王荆公诗集李壁注勘误补正》及《王荆文公集注》等,皆名世之作,学子之糈粮也。

(刘承干)所致孤秘,枣梨以行,于是老儒之占毕,介士之孤愤,系一线于不坠,主人之功为尤不可没也。

把嘉业堂图书和汲古阁图书相提并论,可见其对嘉业堂图书的高度认可。对于刘氏的刻书,鲁迅也说“有些书则非傻公子如此公者是不会刻的,所以他还不是毫无益处的人物。”这也是刘承干被称为“傻公子”的由来。

2 鲁迅购买嘉业堂书始末

鲁迅对书情有独钟,从其身后留存下来的13000余册个人藏书可见一斑。在《买〈小学大全〉记》一文中说自己“向来也走走旧书肆”,搜罗图书。对于精雅的嘉业堂图书,鲁迅自然也是喜爱有加。

鲁迅与嘉业堂缘分起于1923年。这年的1月5日,鲁迅购得嘉业堂的《月河所闻集》一册。此后也陆续得到了《玉溪生年谱会笺》《司马温公年谱》《八琼室金石补正》《句余土音补注》《松隐集》等书,但最集中买嘉业堂图书还是在1934年。

1934年5月3日,鲁迅收到许寿裳给他寄来的一本《嘉业堂书目》,或许是出于之前对嘉业堂图书的良好印象,或许是被书目中的图书所吸引,他对嘉业堂图书产生了浓厚的兴趣,并郑重其事地将其写入自己的日记里:“得嘉业堂刊印书目一本,季芾所寄”。此后,鲁迅便开始了艰辛曲折的买书之旅。

1934年5月5日,仅仅两天之后,鲁迅就前往刘氏的寓所买书。“午后往嘉业堂刘宅买书,寻其处不获”,可惜第一次连刘氏的门都没有找到,购书以失败而告终。

1934年5月8日,鲁迅在致许寿裳的信中说:“《嘉业堂书目》早收到,日来连去两次,门牌已改为八九九号,门不肯开,内有中国巡捕、白俄镖师,问以书,则或云售完,或云管事者不在,不知是真情,抑系什役怕烦,信口拒绝也。但要之,无法可得。兄曾经买过刘氏所刻书籍否?倘若买过,如何得之,便中希示及。”

从中我们可以看出,就在5日至8日之间,鲁迅又一次登门买书,虽然这一次找到了刘氏寓所,但却被中国巡捕和白俄镖师挡在门外,购书又一次失败。虽然扫兴,但在信中鲁迅还是询问许寿裳是否买过嘉业堂图书,怎么样购买嘉业堂图书,可见购书的心情还是很迫切的。

关于这一次的买书经历,鲁迅在其杂文《病后杂谈》中描述的则更为详细[2]:

但是到嘉业堂去买书,可真难。我还记得,今年春天的一个下午,好容易在爱文义路找着了,两扇大铁门,叩了几下,门上开了一个小方洞,里面有中国门房,中国巡捕,白俄镖师各一位。巡捕问我来干什么的。我说买书。他说账房出去了,没有人管,明天再来罢。我告诉他我住得远,可能给我等一会呢?他说,不成!同时也堵住了那个小方洞。过了两天,我又去了,改作上午,以为此时账房也许不至于出去。但这回所得回答却更其绝望,巡捕曰:‘书都没有了!卖完了!不卖了!’我就没有第三次再去买,因为实在回复的斩钉截铁。现在所有的几种,是托朋友去辗转买来的,好像必须是熟人或走熟的书店,这才买得到。

虽然其中流露出了深深的失望情绪,没有了第三次上门的勇气,但鲁迅却一直没有放弃对嘉业堂图书的购买,终于在1934年11月13日,辗转托人后,由时任上海申报副刊《自由谈》编辑张梓生出面,从“吴兴刘氏买得其所刻书十五种三十五本,共泉十八元四角。”历经半年的购书之旅,可以算得上鲁迅购书史上一段佳话了。

从其日记所附的买书清单中,我们可以了解其所购图书的具体书目:

《三垣笔记》4 册一元六角

《安龙逸史》1 册三角二分

《订讹类编》4 册一元九角

《朴学斋笔记》2 册八角

《云溪友议》2 册一元一角二分

《闲渔闲闲录》1 册五角六分

《翁山文外》4 册一元九角二分

《咄咄吟》1册四角八分

《权斋笔记(附文存)》2 册六角四分

《诗筏》1册四角

《诸山堂词话》1 册一角六分

《王荆公年谱》2册八角

《横阳札记》4 册一元六角

《蕉乡脞录》4册一元二角八分

《武梁寺画像考》2 册四元八角

3 嘉业堂禁书与鲁迅杂文

在上述书单中我们可以看出,在鲁迅购买的嘉业堂图书中,包括了像《安龙逸史》《翁山文外》《三垣笔记》《闲渔闲闲录》等被雍正乾隆时列为的禁书,鲁迅对此也有过论述:

《安龙逸史》大约也是一种禁书,我所得的是吴兴刘氏嘉业堂的新刻本。他刻的前禁书还不止这一种,屈大均的又有《翁山文外》;还有蔡显的《闲渔闲闲录》,是作者因此“斩立决”,还累及门生的,但我仔细看了一遍,却又寻不出什么忌讳。对于这种刻书家,我是很感激的,因为他传授给我许多知识——虽然从雅人看来,只是些庸俗不堪的知识。

可见,鲁迅对这些禁书是“仔细看了一遍”的,没有从中搜寻出丝毫的“忌讳”,反而从这些所谓的禁书中得到了许多知识。这并不是文人的客套之词,据笔者所见,鲁迅在写作过程中两次引到嘉业堂图书的内容,且都是购书的当年,可见,鲁迅不仅是“仔细看了一遍”的,而且是迫不及待地仔细看了一遍。

第一处是在其《读书忌》:

这几天偶然看见一部屈大均的《翁山文外》,其中有一篇戊申(即清康熙七年)八月作的《自代北人京记》。他的文笔,岂在中郎之下呢?可是很有些地方是极有重量的,抄几句在这里——

“……沿河行,或渡或否。往往见西夷毡帐,高低不一,所谓穹庐连属,如冈如阜者。男妇皆蒙古语;有卖干湿酪者,羊马者,牦皮者,卧两骆驼中者,坐奚车者,不鞍而骑者,三两而行,被戒衣,或红或黄,持小铁轮,念《金刚秽咒》者。其首顶一柳筐,以盛马粪及木炭者,则皆中华女子。皆盘头跣足,垢面,反被毛袄。人与牛羊相枕藉,腥臊之气,百余里不绝。……”

鲁迅购入嘉业堂图书是在1934年11月13日,《读书忌》完成的时间是在1934年11月25日,中间只隔了十几天的时间,可见鲁迅是刚购入嘉业堂图书就开始看了。

第二处是在杂文《病后杂谈》中,引用了孙可望剥了参奏他的御史李如月皮的故事:

单说剥皮法,中国就有种种。上面所抄的是张献忠式;还有孙可望式,见于屈大均的《安龙逸史》,也是这回在病中翻到的。其时是永历六年,即清顺治九年,永历帝已经躲在安隆(那时改为安龙),秦王孙可望杀了陈邦传父子,御史李如月就弹劾他“擅杀勋将,无人臣礼”,皇帝反打了如月四十板。可是事情还不能完,又给孙党张应科知道了,就去报告了孙可望。

可望得应科报,即令应科杀如月,剥皮示众。俄缚如月至朝门,有负石灰一筐,稻草一捆,置于其前。如月问,“如何用此?”其人曰,“是揎你的草!”如月叱曰,“瞎奴!此株株是文章,节节是忠肠也!”既而应科立右角门阶,捧可望令旨,喝如月跪。如月叱曰,“我是朝廷命官,岂跪贼令!?”乃步至中门,向阙再拜。……应科促令仆地,剖脊,及臀,如月大呼曰:“死得快活,浑身清凉!”又呼可望名,大骂不绝。及断至手足,转前胸,犹微声恨骂;至颈绝而死。随以灰渍之,纫以线,后乃入草,移北城门通衢阁上,悬之……

文中,鲁迅由读野史而谈及剥皮,继而论及清朝的灭族、凌迟和文字狱。当然,鲁迅不是想在文中展示各种杀人的勾当,而是想从这些酷刑中揭露封建统治者的残暴。由古及今、借题发挥,抒发自己的愤慨。

当时,国内形势风起云涌。军事上,国民党集结兵力,对革命根据地进行围剿;文化上,国民党也是查禁进步书籍,查封革命报刊,捕杀革命作家,发动文化围剿。鲁迅的《病后杂谈》,就是对这种文化围剿的揭露,将国民党比作残暴的封建统治者,将国民党的文化围剿比作封建统治者的各种酷刑。

鲁迅的杂文像一把把尖刀,刺向国民党的心脏,国民党当局对此的回应就是删改。《病后杂谈》最终被刊登出来只剩下了开头。其在《附记》中对此作了具体的说明:

《病后杂谈》是向《文学》的投稿,共五段;待到四卷二号上登了出来时,只剩下第一段了。后有一位作家,根据这一段评论我道:鲁迅是赞成生病(《病后杂谈》一文是作者由生病入手,第一段论述的“雅”病)。他竟毫不想到检察官的删削。可见文艺上的暗杀政策,有时也还有一些效力的。

被删改后的文章被人误认为鲁迅是赞成生病的,可见国民党的文化围剿政策的毒害之深。但即使被删的只剩下了第一段,鲁迅坚持要将他刊登出来,充分表现了他与之战斗到底的决心。

在之后写的《病后杂谈之余》中,鲁迅以清人删改汉人文章作比,再次抨击了国民党的文化独裁。“全毁、抽毁、剜去之类也且不说,最阴险的是删改了书的内容……使天下士子阅读,永不会觉得我们中国作者里面,也曾经有过很有些骨气的人。”

但《病后杂谈之余》也同样遭受到了删改的命运。

《病后杂谈之余》也是向《文学》的投稿,但不知道为什么,检察官这回却古里古怪了,不说不准登,也不说可登,也不动贵手删削,就是一个支支吾吾。发行人没有法,来找我自己删改了一些,然而听说还是不行,终于由发行人执笔,检察官动口,再删了一通,这才能在四卷三号上登出。题目必须改为《病后余谈》,小注“关于舒愤懑”这一句也不准有;改动的两处,我都注在本文之下,删掉的五处,则仍以黑点为记,读者试一想这些违忌,是会觉得很有趣的。

这一次,检察官不是简单地删掉了事,而是直接动手,删改了作者的原意,题目和小注也是被改的改,被删的删,其行为更加恶劣。《病后杂谈》和《病后杂谈之余》的遭遇其实就是当时文化白色恐怖主义的生动写照。

The Jiaye Library′s Engraved Books and Lu xun′s Essays

Jiaye Library was built by Liu Chenggan,who loved collecting books and then printing books.He hired authorities and artisans to build Jiaye Library with great fortune inherited from his grandfather.The books in the library were outstanding ones at that time.Jiaye Library was favored by Lu Xun and he always came and bought books from there.He studied these books carefully and applied the materials in his essay writing,which exposes the cruel cultural siege of Kuomintang authorities.

Jiaye Library;Lu Xun;essay

G259.19;I210

A

陈郑,男,现工作于湖州市总工会。

2015-08-10

[1]缪荃孙,吴昌绶,董康.嘉业堂藏书志[M].吴格,整理点校.上海:复旦大学出版社.1997.

[2]鲁迅.鲁迅全集[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8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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