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甜
(皖南医学院 公共基础学院,安徽 芜湖 241002)
莫言小说语言的陌生化及翻译——以《红高粱家族》为例
蒋甜
(皖南医学院 公共基础学院,安徽 芜湖 241002)
陌生化是莫言小说语言的鲜明特色之一。本文以《红高粱家族》为例,从词性、词形、词义三个方面剖析小说陌生化语言的实现途径,并分析了葛浩文译文中的翻译策略及效果。
陌生化;《红高粱家族》;葛浩文
文学语言“陌生化”理论起源于俄国形式主义学派的研究,其代表人物什克洛夫斯基曾在《艺术即手法》一文中提出:“艺术的陌生化之所以存在,为的是使人恢复对生活的感觉,艺术的目的是要人感受事物,而不是仅仅知道事物。艺术的技巧为的是使对象陌生,使形式变得困难,增加感觉的难度和时间的长度。感觉过程本身就是审美目的。艺术的陌生化是体验对象艺术构成的一种方式,而对象本身并不重要”[1]。就文学作品语言而言,另一代表人物托多罗夫则认为:“一部文艺作品中任何一句话,都不是作者个人感情的简单反映,它必然是一种结构和表现”[2]。结合两者的观点,“陌生化”的语言就是对我们熟悉并习惯的语言进行“创造性地破坏”,对语言进行变形、颠倒、扭曲等处理,增加语言的感染力。通过这种独特的形式增加读者语言理解的难度和心理感受时间的长度,以此加深读者的感受,引起情感上的共鸣。
“陌生化”正是莫言小说语言特色之一。对于这样特色鲜明的小说语言,译者在翻译过程中如何处理,能否再现陌生化的效果,对译者是一个不小的挑战。本文将从词性、词形、词义等方面分析莫言小说语言“陌生化”的实现手段及葛浩文译本中的翻译策略及效果。
改变词性的现象在中英文中都存在,在艺术语言学中也叫“转品”。这种用法既可以使语言比较简洁,又可以增强语言的形象性和表现力。
例1:长七十里宽六十里的低洼平原上,除了点缀着几十个村庄,纵横着两条河流,曲折着几十条乡间土路外,绿浪般招展着的全是高粱。①文中中文例句均引自莫言《红高粱家族》,长江文艺出版社2001年版;英文均引自MO Yan,Red Sorghum,Translated by Howard Goldblatt,London:Penguin Books Ltd,1994。
Except for a handful of tiny villages,two crossing rivers,and a few dozen winding dirt path,the marshy plain,which measured sixty by seventy-odd li…or about twenty by twenty-five miles…was covered with sorghum thatwaved likean ocean ofgreen.
除“点缀着”原本可后接名词外,其余几处动词都是不及物动词,常规用法应是“河流纵横,土路曲折,高粱绿浪般招展”。此处转化为及物动词使用,与前面“点缀”保持相同的句型,使景物描写简洁生动。葛浩文在此的翻译除了将“点缀”省译外,将“纵横着”和“曲折着”都做去陌生化处理,转化为常规形容词“crossing”和“winding”描写其状态。而“招展着”则用“waved”将高粱迎风如绿浪般涌动的气势描写地生动形象。
例2:子弹鱼贯着穿过树冠,冲掉几片细眉般的黄叶,在空中旋转着飞。
Commander Yu fired three shots into the air above the willow tree,one after another,to shear off yellow leaves like fineeyebrows,which fluttered in theair.
“鱼贯”在汉语中一般做副词使用,且已基本形成“鱼贯而入”这个固定词语,形容前后接连着,像鱼群游动一样。这里用作动词,后加“着”,将子弹穿过树冠电影特写般的效果展现在读者眼前。因为后面紧跟着动词“穿过”,所以译者的处理也是典型的去陌生化,用比较常规的英语词组“oneafteranother”来翻译,虽基本意思到位,但韵味上却有所削弱。
例3:“老天爷,保佑我吧!”奶奶心中的祷语把她的芳唇冲动。
“Old Man in heaven,protect me!” Her silent prayermade her delicate lips tremble.
“冲动”现多用作名词,指感情特别强烈,理性控制很薄弱的心理现象。莫言突破这种常见的词性跟用法,取其字面意义,用作动词。葛浩文的用词“tremble”更强调“颤动”,放在句末,再现了“我奶奶”在待嫁时对前途命运忐忑不安而祈祷的样子,起到了我见犹怜的效果,但从翻译策略上亦属去陌生化处理。
汉语中的词形变化多出现在象声词、形容词、副词中,通过音节的重叠增进语感的繁复,这样既可以加强语意,又可以增强语言的音乐美,能够传神地描写出人物音、形、情、态,增强感染力。
例4:(我奶奶喝醉了酒)奶奶倚在草垛上,搂住罗汉大爷的肩,呢呢喃喃地说:“大叔……你别走……留下吧,你要我……我也给你……你就像我的爹一样……”
…when Grandma,drunk at the time,had stood in the distillery yard beside a pile of sorghum leaves,her arms around Uncle Arhat’s shoulders,“Uncle…don’t leave,”she pleaded.“…You can have me,if youwant…You’re likemy own father…”
句中的“呢呢喃喃”源自拟声词“呢喃”重叠来的。“呢喃”是指小声说话或低语。作者用“呢呢喃喃”描写了我奶奶在醉酒后因为心中苦闷而对罗汉大爷说出这番话的状态。“呢呢喃喃”比“呢喃”更多的表现了我奶奶在醉态中说话断断续续、模糊不清,却又包含暧昧温情的状态。
例5:……竟不知这样匆匆忙忙拥拥挤挤地在如梦如海的高粱地里钻进是为了什么。
He wondered why they were in such a hurry to squeeze through this packed,dreamy ocean of sorghum.
“拥挤”原指(人或车船)等挤在一起,做形容词。而“拥拥挤挤”不仅更增强“拥挤”的程度,更将其本身形容词的词性改用为副词,与“匆匆忙忙”形成并列。
例6:大喇叭小唢呐呜呜咽咽地吹着,那股蛋腥味更加强烈,奶奶牙齿紧咬嘴唇,咽喉里像有只拳头在打击,她忍不住了,一张嘴,一股奔突的脏物蹿出来,涂在了轿帘上,五只苍蝇像子弹一样射到呕吐物上。
As the horns and woodwinds blared and tooted,the taste of eggs grew stronger,forcing Grandma to bite down hard on her lip.
“呜咽”本身指伤心哽泣或形容水、风等声音凄切,常用作动词或形容词。此处的“呜呜咽咽”做副词用,更显得喇叭唢呐声悲切,奶奶命运悲惨,同时也与其后奶奶强忍身体不适形成强烈对比。
对以上莫言刻意而为的重叠词的翻译,葛浩文基本采用去陌生化的方法,取词语原本的意义跟用法。主要是因为中文词语与英文词语在声音、形态与意义、用法上难两全。如例4中的“pleaded”主要指“恳求”之意,难以表现我奶奶在低声诉说、暧昧温情的醉酒状态。例5中用动词短语“squeeze through”倒也可以再现“挤过去”的状态,与前面“in such ahurry”保持句式平衡。例6中“大喇叭小唢呐呜呜咽咽地吹着”,此处直接省译。虽用“blared and tooted”译“吹”,与前面“the horns and woodwinds”形成句式上的平衡和对称,但省译终归少了一点喇叭唢呐声的悲切。
例7:父亲眉毛短促,嘴唇单薄,他觉得自己很丑。
His eyebrows were short,his lips thin,he was surprised by hisown ugliness.
例8:出殡那天,任副官黑衣挺括,毛发灿烂。
Adjutant Ren wore his dapper black uniform to the funeral and had hishair slicked down neatly.
“短促”多用于形容时间、生命、声音等,而作者突破这种用法,用来描绘人的眉毛之短。“灿烂”常用来描述星光、阳光、笑容等鲜明耀眼。莫言用来描写任副官的毛发,将其和狐狸的皮毛相比拟,把任副官的神态和狐狸皮毛的质感表现了出来。对这两处词语的翻译,葛浩文都放弃这种陌生化的表达,选择常规化的处理方式,用正常的词语“short”来译“短”,用“slicked down neatly”直接表现头发梳得油光发亮的样子。
例9:每穗高粱都是一个深红的成熟的面孔,所有的高粱合成一个壮大的集体,形成一个大度的思想……我父亲那时还小,想不到这些花言巧语,这是我想的。
A collectivebody,united in a singlemagnanimous thought.Father was too young then to describe the sight in such flowery terms…that’smy doing.
例10:奶奶挺胸扬头骑在骡背上,父亲坐在奶奶怀里,骡子驮着母子俩,在高粱夹峙下的土路上奔驰,骡子跑得前仰后合,父亲和奶奶被颠得上蹿下跳。
He remembered Grandma sitting proudly on the mule’s back,Father in her lap,the three of them flying down the narrow dirt path through the sorghum field,the mule rocking back and forth as it gallops along,giving Fatherand Grandma the rideof their lives.
“花言巧语”原指铺张修饰、内容空泛的言语或文辞。后多指用来骗人的虚伪动听的话。莫言就是取其原始意义,使它们“返璞归真”,用以描述高粱在年幼的“我父亲”心中的形象。“flowery”也正有“(说话或作品)辞藻华丽的”意思,在意义和词形上都形象生动、言简意赅。
同上,“上蹿下跳”常用来比喻人上下奔走,四处活动。作者亦取原始字面意义,给人非常直观的印象。译者同样也是注重词语在该语境里的意义,用“the rideof their lives”强调颠簸的程度。
例11:轿夫吹鼓手们发声喊,一拥而上,围成一个圈圈,对准劫路人,花拳绣脚齐施展。
With a flurry of shouts,the bearers and musicians fell upon the highwayman,fitsand feet flying.
“花拳绣脚”比喻只做些表面上好看实际上并无用处的工作。此句中的“花拳绣脚”与其常用意义已毫无相关,仅取“拳”和“腿”。若是作者仍按“花拳绣脚”本身的意思来翻译的话,读者根本无法理解。所以“fitsand feet flying”不但极好得表达了拳脚相加的意思,而且压头韵,音调和谐。
由此可见,以上三处的处理方式也都算是去陌生化的翻译,但毫无疑问,也都达到了较好的表达效果。
陌生化语言的使用突破了人们的思维定式,使语言新奇生动、引人注目。但是这种修辞手法不可过多使用,否则就会产生哗众取宠之感。同样,在翻译过程中,译者也要兼顾译文的艺术性与可接受性,如果一味复制原文的语言手法,其结果要么使语言变得繁冗拖沓,要么歪曲作者的原本意义,不利于读者的理解和接受。综合莫言小说语言在词性、词形、词义上的陌生化手法,囿于中英文在语音、词型、句式结构上的区别,译者在形式与意义之间多取后者,主要是采取去陌生化的翻译方式。虽然有所遗憾,但他也尽量通过压头韵、对仗工整等方式力图弥补形式上的缺失。同时,也有一些比较精美巧妙的用词,如waved,blared and tooted,flowery terms,fits and feet flying等,增加了译文语言的艺术性。总而言之,翻译是一门需要取舍、也需要不断磨练的艺术,在保证读者可接受性的同时,译者亦要最大程度地再现原文的艺术性。
[1]什克洛夫斯基.艺术即手法[J].李辉凡,译.外国文学评论,1989(1):40-46.
[2]托多罗夫.俄苏形式主义文论选[M].蔡鸿滨,译.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89.
【责任编校龙霞】
On the Translation of Defam iliarized Language in M oyan’s Novel w ith Case-Study
JIANG Tian
(School ofFundamental Sciences,Wannan Medical College,Wuhu 241002,Anhui,China)
Defamiliarization is a distinguished feature of the language in Moyan’s Novel.This article takes the novel Red Sorghum as an example to explore the routes of defamiliarization in the language from the aspects of part of speech,word form,and lexical meaning as well as the strategiesand effectsofHoward Goldblatt’s translation.
defam iliarization;Red Sorghum;Howard Goldblatt
H059;I207.42
A
1674-0092(2016)05-0088-03
10.16858/j.issn.1674-0092.2016.05.019
2016-03-07
安徽省高校人文社会科学研究重点项目“中国特色女性主义翻译研究——以《骆驼祥子》英译本为例”(SK2016A0954);皖南医学院中青年科研基金项目“葛浩文翻译研究——以莫言作品英译为例”(WKS201502)
蒋甜,女,安徽宁国人,皖南医学院公共基础学院讲师,硕士,主要从事文学翻译理论与实践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