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佛堂《韩贞碑》考评

2016-07-26 05:39郑杰
安阳工学院学报 2016年3期
关键词:艺术价值

郑杰

(渤海大学艺术与传媒学院,辽宁锦州121000)



万佛堂《韩贞碑》考评

郑杰

(渤海大学艺术与传媒学院,辽宁锦州121000)

摘要:《慰喻契丹使韩贞等造窟题记》(以下简称《韩贞碑》)作为研究我国地方民族历史及分析此魏太和年间碑刻书法的重要文物,一直以来并未受到足够的重视,又因其由客观原因造成的损毁使得对其碑文内容和碑体风格的研究有着颇多的争议。本文立足大量文献资料,对碑刻内容、造碑原因、碑体风格及价值等加以分析论证,以期对《韩贞碑》的研究有所助益。

关键词:韩贞碑;造碑原因;艺术价值

《韩贞碑》全称《慰喻契丹使韩贞等造窟题记》,民间称《慰喻契丹碑》,因其碑文上有“大魏景明三年五月九日造”,亦称《景明碑》。该碑是北魏时期具有很高史料价值和艺术价值的一方石刻,它记载了契丹民族之发引起端,是迄今为止国内珍贵的刻有契丹民族族称的实体记载物。该碑实物位于辽宁省义县万佛堂石窟,距县城西北9公里的大凌河北岸。万佛堂是东北地区年代最久、规模最大的石窟群。依据万佛堂所藏另一珍贵碑刻《元景造像碑》的题记所记载的时间“大魏太和二十三年(公元499年)”,知为北魏孝文帝晚期始建,与闻名遐迩的云冈石窟和龙门石窟属同时期。

一、《韩贞碑》概况

《慰喻契丹使韩贞等造窟题记》原刊刻于万佛堂石窟东区的第5窟门楣上,无螭首与边框,后不知何时,应是为洞窟的采光而在题记下方凿出一个石窗,题记现位于南窗内壁上。因其后世人凿窗莽撞,使得部分字迹受到损害,但大体碑文内容还可辨识。据2005年10月学苑出版社出版的《锦州市文物志》提供的数据,该碑刻采用卧碑形制,残高33米、宽100厘米。阴刻楷书26行,满行15字。

由于万佛堂石窟所在的福山由较细粒的火山碎屑堆积而成,石质松软,加上凿窗之故,题记中字体脱落,难辨字较多,关于碑文内容及现存字数难以统一。笔者经实地考察,对比王涧泓著《魏碑研究》、王光所著《神山巫医闾》、曹汛发表于1980 年06期《文物》的《万佛堂石窟两方北魏题记中的若干问题》、1999年义县文物保管所影印本以及1991年锦州市文物博物馆学会影印本等资料,确定可辨认残碑文字如下:

员外散骑常侍昌黎韩贞

前建德郡承沃连戍军主吕安辰

夫至道无名故显名以丙真玄家

难辩假文象以明漂是以如来□相

以济万类大雄随方而拔群溺□□

更陶冥造品物咸享者也斯宠□□

之典□九圣之师□自非刊石荆山□□

真容将来□蠢奚所瞻恤于是□□

沃黎戍军主吕安辰队主刘都都刘□

勿丹张惠初刘胡堤等七十四人邀□□

□府□三途觊一豪之善有所因感□

于□方之右沃黎之西建造私窟□

足以晖圣容且表微尘之心耳愿□习

来因果上锤景明下及昆虫□虔□

无二聊记年月也

玄枢至妙太虚微文徽身□□□

悟□沦灭□□□象法敷真□□

济□生集为珍

大魏景明三年五月九日造

尉喻契丹使员外散骑常侍昌黎韩贞

前建德群承沃黎戍军主吕安辰

尉喻使令史□国淳于敬字恭惫

队主刘都令

队主张惠初

队主刘初勿丹

贤者刘护堤

在考证碑文文字过程中,笔者查阅了有关文献资料[1-4],对国内外近十种有影响的文献进行了比较,各文献之间对碑文可辨识字数及内容的记载有较大出入。关于现存可辨识字数总体来看有三种说法:a.王涧泓提出的277字;b.于余发表于1982年08期《辽宁大学学报》的《万佛堂石窟》

二、造碑原因考证

关于碑文内容,前人已有不少研究,其中曹汛先生撰写的《万佛堂石窟两方北魏题记中的若干问题》这篇文章中对韩贞其人及官职、“戍”的编制、地方民族的名氏尤其是对“沃黎”“沃连”两个地名一名两见进行了详细考证,颇有影响。但鉴于对碑刻产生的原因和历史背景仍有一些争议,笔者尽可能全面地搜集了这方题记的相关资料,并深入民间,对当地志书、传说进行分析研究,试图最大程度地还原韩贞刻碑的历史环境和背景。在以往的著述中,人们大多认为韩贞造窟刻碑是为了给自己修德祈福以至于留名后世,但在实际考察的过程中,笔者以为,单从碑文内容上理解认为韩贞集结74人造东窟是为自己修德祈福并不全面。从北魏军事地理态势分析:孝文帝迁都洛阳,占据中原,为以“经略四海、变风易俗”的改革,开创了良好的外部环境,军事上形成了以河洛为中轴,南临淮水、以淮河为自然疆界,进可攻、退可守同南齐对峙的局面。太和十八年至二十三年(公元494—499年)之间,多次南伐,胜负有差,构成攻势。国内重兵铺压至南线,而北、东边陲是弱兵劣势,只能镇守防御,决无攻击能力。北魏为防遏后背受敌,故营州一直委派皇帝重臣镇守防卫,看好后大门。《元景碑》造像何年何月,孝文帝崩于河南谷塘源行宫,足以证明。

关于造碑之地昌黎,经前人考证是于三国魏正始五年(公元244年)置[5],后改名为昌黎郡,治所初在昌黎(今辽宁省义县),后在龙城(今辽宁省朝阳市)。韩贞其人在史书中并无专门的传记记载,但《魏书·源怀传》中记有“遣尚书郎中韩贞”,“检行要塞,防遏形便”[6]。碑文上录有“尉喻契丹使员”,可见韩贞是作为朝廷代表到契丹民族族地进行慰喻,而此时北魏已改换皇帝;又录“觊一豪之善,有所因感故于带方之右沃黎之西建造私窟,弥足以晖圣容,且表微尘之心耳愿”,可见韩贞对皇帝的忠心。从碑文可知,韩贞曾先后三次路过万佛石窟,也可从其称元景“一豪之善”观彼时万佛石窟之规模。据曹汛先生考证,《韩贞碑》碑文中用沃连、沃黎两个不同的名称指称同一个地方是同一地名鲜卑语与契丹语的不同汉译音。从地理环境来看,沃连(沃黎)应属北魏营州管辖的昌黎郡(今义县);而从题记内容看,该地当时实际上已由契丹部族所占据。如果韩贞只是为了给自己祈福留名的话,为何要建在当时北魏国境最东最北的边陲之处?何况当时已有工程浩大的万佛西窟,韩贞在此处造窟如果以“留名”为目的的话是远不如在别处单独造一窟的影响力大的。且韩贞本为“尚书郎中”,这在北魏时期的官职中属第六品,自身的政治地位与朝廷待遇自然是不如造东窟的元景,在当地的号召力与物力财力也是无法与元景相较的。而北魏是佛教在我国发展的鼎盛时期,笔者推断,韩贞选择此地造窟的原因除碑文内容所叙述与河道便于运输材料的因素有关之外,实则是北魏政治和军事的需要。韩贞先后三次路过此地,应是体察到元景在此地造西窟以沟通民族情谊、增加民族之间文化交流的用意。他在元景的基础上,继续以佛教文化为桥梁,扩大宗教文化在北方少数民族地区的影响,以实现当时鲜卑民族与周边民族之间的和解,尤其是建立同契丹民族的友谊。加之韩贞本为昌黎人,由此笔者认为,造佛窟除了做功德的宗教意义,也是他采取的积极守疆安民、维护家乡稳定的策略。

三、碑体风格及价值

较之近年来众多学者对《元景造像碑》的关注程度,作为同时期刊刻的《慰喻契丹使韩贞等造窟题记》便相形见绌了。实际上,《韩贞碑》除了具备魏碑的整体碑刻风貌外,更加突出地展示了北魏时期民间书法的特色,具有很高的艺术价值及历史价值(图1)。

图1《韩贞碑》原碑局部

笔者以为,“私窟”虽没有被梁启超誉之为“天谷开张,光芒闪溢出”,但与同时期碑刻字体一样,横画多向右上方倾斜,竖笔向右下方偏斜,同样具有魏碑体的风貌。对比《元景造像碑》,虽然《韩贞碑》的字迹潦草且不具一般魏碑书体的章法,但因前者是朝廷官方行为,而后者几乎全依靠民间集结的资财,精美程度不如前者也是自然。康有为曾说“魏碑无不佳者,虽穷乡儿女造像,而骨血峻宕,拙厚中皆有异态,构字亦紧密非常”[7]172,正因“穷乡儿女”造就了《韩贞碑》这种独特的章法布局。我们可以从拓片(图2、图3)中看出,碑文字形大小参差不齐,在章法上有疏密呼应,具备呼应、连带、顾盼等一些行书特点,与其他石刻文字布局有较大差异。同时期的龙门造像多采用界格的章法格式,只有《元燮造像记》《慈香、慧政造像记》《贺兰汗造像记》《孙保造像记》《元详造像记》《惠感造像记》六品采用了无界格的章法,而其中也只有前三品是通篇无界格。《韩贞碑》较这三品,书写更为自由,字形大小对比夸张,笔画左右伸张变大。

图2《韩贞碑》拓片(整体)

图3《韩贞碑》拓片(局部)

“北碑莫盛于魏,莫备于魏……故太和之后,碑版尤盛,佳书妙制,率在其时”。[7]134康有为认为,北朝碑刻以魏最为兴盛,也最为完备,凡后世出现的各种体势风格,在魏碑中都已具备[8]。“北碑大致结体可分为‘斜划紧结’与‘平划宽结’两个类型,过去也少有人注意”[9],沙孟海先生把龙门各造像归于前者。《韩贞碑》与《惠感造像记》《孙秋生造像记》《高树造像记》《贺兰汗造像记》同属北魏景明三年(502年)刊刻,刻石年代排于“龙门二十品”中的第6位。

图4《韩贞碑》与“龙门二十品”字形比较

从图4可以看出,《韩贞碑》符合当时洛阳体的主要特征:横画出锋明显,向上倾斜,沉着厚重,气势雄浑,符合北朝人粗犷的性格。结体茂密,中宫紧凑,线条粗细均衡,笔画开张明显,收笔下顿。字形多为横扁,少数字形拉长主笔,整体右倾之势明显。但较之同时期4块碑刻,隶意更为足,相近位置的笔画互相黏合居多。部分横画呈上拱形态,酷似《曹全碑》中波画的弧度。提按动作比同时期碑刻明显,多数撇画并不似多数魏碑收笔平挑,而是有向上挑的趋势,尤其是长撇与竖撇,保留了隶书中波磔的痕迹。

图5《韩贞碑》字例

王涧泓先生认为《韩贞碑》“接近行楷”[10],笔者认为这一观点是值得肯定的。如图5中“胡”字的左半部分“古”字下面的“口”只用了三笔完成,“月”字中的两横也以两点带过,体现了魏碑字体欹侧险绝的特点,增添了古拙之意,是一般的“铭石之书”不具有的效果。“三年”二字形成了一个字团,“三”字最后一横在运笔过程中有暗折动作,是笔画右倾上拱,而“年”字借“三”字之姿,竖画拉长,带有弧度,整个字形上紧下松,大开大合。“三”字末笔与“年”字首笔交相呼应,二字联系愈发密切。而“明”字左边的“日”字,线条干净简练,犹如骏马飞驰地面踏出的痕迹,尤其是“日”字右边的一竖,侧入直出,节奏感强烈。单从这三个字来看,犹如行书,既不失石刻文字的古朴,又使行气贯通,使碑文富于灵动性。

康有为认为《孙秋生造像记》与《惠感造像记》“沈著劲重为一体”,《高树造像记》“端方峻整为一体”[7]189。依前文所述,对比《元景碑》与《韩贞碑》,两者无论是从文藻、刻工还是书丹,后者均不如前者。《韩贞碑》较同时期碑刻刀痕尤为明显,虽是时代风尚使然,但综上所述,如果说《元景碑》为当时技艺精湛的刻工所刻,笔者推断《韩贞碑》应为普通石匠进行刊刻。加之碑文中“军主”二字,可知参与建造者多是行伍之人,笔者认为此碑并非由知名书家书丹,加之万佛石窟远离政治中心洛阳,实则很难请到专门负责文秘书写的“书掾”。但也因此《韩贞碑》反映了当时昌黎地区民间书手的书写原貌。“北朝至魏、齐、周,所刻碑碣皆具体分书”[11],《韩贞碑》恰好诠释了这个时期的典型特征,是“平划宽结”过度到“斜划紧结”的重要佐证——虽不如同时期碑刻书体工整精美,却也符合“意态奇逸,精神飞动,兴趣酣足”[7]172,别有一番风趣。

因《韩贞碑》声誉不如《元景碑》,得到的关注较之甚少,又受其石质不佳与凿窗的种种因素影响,该碑的精拓颇为罕见,影响了该碑的流传。“北碑字有定法,而出之自在,故多变态”[12]。《韩贞碑》既是研究我国北部边疆历史与地方民族历史的重要实物,亦是分析太和年间碑刻书法风格的重要依据,是还原当时书法风貌的直接物证,因此理当受到更多的重视与关注。

参考文献:

[1]金毓黻.辽东文献征略[M].铅印本.长春:吉林永衡印书局,1927(民国十六年):71.

[2]罗振玉.义县万佛堂魏韩贞造像记跋[M]∥影印本.民国丛书:第5编:贞松老人遗稿:甲:后丁戊稿.上海:上海书店,1996:40.

[3]曹汛.万佛堂石窟两方北魏题记中的若干问题[J].文物,1980(06).

[4]王树楠,吴廷燮,金毓黻,等.奉天通志:第254卷[M].东北文史丛书编辑委员会,点校.沈阳:东北文史丛书编辑委员会,1983:5547.

[5]陈寿.三国志:魏书[M].北京:中华书局,1959:120.

[6]魏收.魏书:怀源传[M].北京:中华书局,1974:928.

[7]康有为.广艺舟双楫注[M].崔尔平,注.上海:上海书画出版社,1981.

[8]刘恒.中国书法史:清代卷[M].南京:江苏教育出版社,2009:252.

[9]沙孟海.沙孟海论书丛稿[M].上海:上海书画出版社,1987:223.

[10]王涧泓.魏碑研究[M].北京:中国文联出版社,1993:1.

[11]杨守敬.学书迩言[M]∥谢承仁.杨守敬集:第8册.武汉:湖北人民出版社,湖北教育出版社,1988:477.

[12]包世臣.艺舟双楫[M]∥华东师范大学古籍整理研究室.历代书法论文选.上海:上海书画出版社,1979:654.

(责任编辑:王彦永)

中图分类号:J29

文献标志码:A

文章编号:1673-2928(2016)03-0085-04

收稿日期:2016-03-20

作者简介:郑杰(1990-),男,河南安阳人,渤海大学艺术与传媒学院研究生,主要研究方向:美术学书法方向。提出的269字;c.当地部分学者提出的270字,出处未经细考。经笔者多次对原碑及拓片的字数进行比较核对,认为目前可辨识字数为275字更符合客观事实。而此碑碑文内容,因碑文残损较多,加之异体字以及学者之间对语言的不同认识,释读出入集中于碑文的第8行和第14行,即关于“真容将来□蠢奚所瞻恤于是□□”与“来因果上锤景明下及昆虫□虔□”的辨识理解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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