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川藏大追捕

文/王改芳

青川藏大追捕

文/王改芳

抓捕

2016年5月29日，这天除了下着小雨，和往常似乎也没有什么不同。

8时10分，桑日麻派出所所长申德沁接到辖区牧民才旦的电话报警：昨晚一个藏族男人到达日县桑日麻乡牧民扎西家借宿，今早5点来钟，这人持枪将扎西夫妇杀死，抢走其妻、长女脖子上的项链、现金和枣红马，向四川方向逃跑了。报案人才旦是离受害人家最近（三公里）的邻居，事发后被害夫妇的两个女儿找到了他，他骑摩托车赶到有信号的地方打电话报了案。

案情令人震惊。公安部副部长黄明批示：请正升同志严密部署，迅速抓捕归案，消除社会危害，并切实采取有力措施，加大缉枪治爆力度，取得扎实成效。公安部副部长李伟批示：请刑侦局协调藏区三省抓捕该人，另外，四川、甘肃、青海三地区公安机关要高度重视枪患问题，要采取有力措施遏制。青海省公安厅领导也作了查明案情，全力以赴抓捕犯罪嫌疑人的批示。

赶赴桑日麻

桑日麻乡位于达日县境西部，北倚巴颜喀拉山脉，东靠黄河，东北、西南分别与果洛藏族自治州玛多县、四川省石渠县接壤，距县府驻地62公里，县域最高点海拔5200米的热合川山就在该乡，是个每平方公里不足一人，总人口只有2000人的藏族牧业乡，民风淳朴，治安一直较好。

而今天，一案两命，而且涉及枪支、首饰、现金和马匹，这在草原上，可以说是罕见的。三十来岁的申所长还是该乡副乡长，熟悉辖区情况，群众基础较好。

由于案情特别重大复杂，申德沁一边组织民警赶赴现场，一边向县公安局打电话汇报案情。就这样，派出所、县公安局两路人马几乎同时出发，向案发现场开进。

桑日麻地形复杂，只有一条通往县城的乡村公路，其他地方基本没路，全是草滩，民警一边赶路，一边要向当地牧民问路。三个小时后，先期赶到的派出所民警首先将现场保护起来。此时，现场周围已有很多老乡聚集，死者家白色帐篷内一片狼藉，两个女儿泣不成声。

随后赶来的达日县公安局出警民警由县公安局长才昂亲自带队。到达现场后，大家迅速按照各自的职责分工行动起来。达日县公安局主管刑侦的纪委书记索南加组织指挥现场勘查；才昂局长发动基层乡委乡政府、牧委会的力量协助办案。

现场位于达日县桑日麻乡红旗牧委会一条叫做“肯德龙”的沟内，中心现场在扎西家临时搭建的白色帐篷里。现场一男一女两具尸体分别是该帐篷的男女主人扎西、卓玛。现场提取到两枚弹壳、三枚弹头，还有水杯、被子等物。

案情传到果洛藏族自治州公安局。时任州公安局局长蔡浩亮、常务副局长周沙杰高度重视，主管刑侦的副局长张建军迅速反应，州公安局刑警支队支队长索南却旦立即行动起来，带领一名刑警、两名技侦人员稍作准备，11时，从玛沁县大武镇赶往案发地。当日18点，赶到该县桑日麻离现场30公里的地方，此时，草滩上再无路可走。他们与出现场归来的县公安局一班人马会合了。可是茫茫草原，凶手去哪儿了？

阵容少见

第一次案情分析会就此在州局副局长张建军、县局局长才昂的组织下召开，大家心情十分沉重，尽管许多意见不能一致，但有一点却是肯定的，凶手持枪外逃，就像一个会行走的炸弹，如果不赶快缉拿归案，不论其走到哪里，对人民群众的生命财产安全都是一个极大的威胁。当务之急是缉捕嫌犯。

根据受害人对凶手体貌、口音特征和案发前行踪的陈述，专案组确定，此人为男性，藏族，年龄在37岁上下，身高约一米七五，体形健壮，头发过肩，肤色较黑，头戴浅色礼帽，一身典型的藏族牧民装扮，只有下身的蓝色牛仔裤似乎和全身不太协调。危险的是，他随身携带两支枪，一支为黄色木柄长枪，一支为银色手枪。

会议一开就是一个多小时。明确了专案组成员，划定了半径100公里的围捕圈。桑日麻所有牧委会、义愤填膺的当地群众共150余人积极响应，骑马、摩托加徒步，立即展开围捕。

与此同时，案情通报达日县特合土，玛多县黄河乡、野牛沟乡以及与案发地毗邻的四川省石渠县阿日扎、长须贡麻、宜牛乡等地。

动用可以动用的警力、发动可以发动的群众，专群结合，展开地毯式的搜山围捕行动。

案发第二天，青海省公安厅刑警总队副总队长李松涛带领的由刑科所主任刘东海，法医鲁斌、王伟，技侦总队汪国荣、重案一支队支队长梁斌、重案三支队支队长赵建明、打枪支队侦查员胡默辉组成的专家组驰援而来。

紧接着，班玛县副县长、公安局长拉钦才让也被调到专案组。

专案组的力量迅速得到加强。这个阵容，在果洛公安的刑侦史上，还不多见。

围山搜捕

发案地属两省交界区域，山大沟深、人烟稀少，城镇化建设极为薄弱，方圆百十公里无公路，手机没信号，现代科技侦查手段无用武之地，只能用传统办法，打人力战。

专案组划定四川甘孜州色达、德格、石渠，青海海南藏族自治州兴海、同德、贵德为重点侦查区域，五个县符合男性身份、年龄的大概四五万人，茫茫人海，要找到凶手无异于大海捞针。

专案组采用排除法，像筛沙子一样层层过滤，从万到千，从千到百，最后重点集中在四个人身上。根据作案性质，专案组判断凶手很可能是负案在逃人员。结合群众提供的线索及现场勘查结果，划定其活动区域为四川石渠阿日扎、宜牛、长须贡麻一带。

专案组先后发动玛多、玛沁、达日群众千余人次协助搜山围捕。大家分头行动，以物找人、以枪找人，先后反馈有价值线索120余条。

然而，三天过去了，凶手似乎人间蒸发，不知所踪。

此时，专家组经过对现场获取的信息、检材进行细致入微的审查分析，决定对现场进行实地重塑。

就在这个侦查破案的节骨眼上，专案组获悉，凶手作案后曾经回过家，但回家时并没有骑马。与此同时，在有着丰富的草原生活经验、对动物蹄迹有极强辨识能力的牧民群众的帮助下，才昂局长带领的警民联合破案小组，在四川石渠长须贡麻山沟里找到凶手丢弃的棕色骟马。这一发现，让专案民警看到了些许曙光。

专家支持

案发后，青海省公安厅刑警总队非常给力，派出的前线专家组阵容少见、实力雄厚，后方的技术人员就吃住在办公室等候，检材随到随检。

死者夫妇的尸体解剖鉴定结果很快出来：二人均系枪击致死。送检的两枚弹壳为两支不同型号的“五六”式步枪所击发；送检的三枚弹头其中两枚为同一支“五六”式步枪所击发，一枚为“五三”式步枪所击发。

与此同时，专案组聘请公安部模拟画像专家、兰州市公安局刑侦支队副支队长李斌，根据死者女儿及其他和凶手有过接触的牧民的口述，为凶手模拟画像。一边画一边让人辨认，纠偏、修改，最后画出的画像惟妙惟肖。专案组将画像制作成卡片并附上悬赏（金额为20万元）通告向达日、玛多、兴海、同德、石渠、称多、色达、德格、班玛及邻近省份17座寺院、36个乡镇张贴32000余份。一时间，凶手画像铺天盖地。专案组还通过现代通信工具及微信、微博等公众平台发布悬赏通告，点击、转载达六万余条。

凶犯心狠手辣、穷凶极恶，如果不及时控制，还有可能行凶作恶，公安机关及时告知周边群众提高警惕，防患于未然。

一张大网就此张开。

挥师石渠

案件过去了一个星期，最佳围捕时机已过，凶手仍然在逃。专案组将破案触角延伸到四川甘孜州石渠县。

6月9日14时，专案组召开会议，决定由州公安局副局长张建军任专案组组长不变，另调州公安局调研员、班玛县公安局长拉钦才让为副组长，公安部模拟画像专家李斌，青海省公安厅刑警总队刑科所主任刘东海等为专案组新成员。

专案组兵分四路，展开行动。

达日县公安局局长才昂挂帅，继续开展外围走访排查；肉赛政委、索南加书记赴桑日麻乡深入到受害方家中蹲点，在做好安抚稳控工作的同时，彻查发案经过，确定嫌疑人身份；刑警大队长周智带队赴四川省甘孜州石渠县排查被重点怀疑、有前科人员，采集相关信息；选调业务骨干对所有搜集到的案件资料进行审核把关，梳理案情。

付出总有收获。6月15日，专案组获悉，现年35岁的藏族男子、四川省甘孜州石渠县宜牛乡人顿珠有重大作案嫌疑。专案组果断决定，肉赛政委、索南加书记到四川省嫌疑人家中搜查。不出所料，在当地公安机关的协助下，果然搜查出枪支、子弹，与受害人表述和嫌疑人相近的衣物、鞋子，特别是被抢的粉色珊瑚。

搜查出的物品被连夜送到青海省公安厅检测。省厅刑警总队有关专家在送检的几颗珊瑚上确认其有重大作案嫌疑。

这样一来，坐实顿珠的犯罪嫌疑人身份便是铁板钉钉的事了。剩下的就是全力追捕。

当晚，专案指挥部移师石渠县，专案组长、果洛藏族自治州公安局副局长张建军坐镇石渠，青海省公安厅刑警总队副总队长李松涛蹲点达日。

16日4时，四川甘孜石渠县公安局长毛富友亲自参战，并由刑警大队大队长带领四名民警协助侦破，获悉凶手可能藏匿在西藏昌都地区。

缴获枪弹

昌都抓捕

省州县三级公安机关专案领导立即奔赴四川省甘孜州石渠县，确定顿珠已逃往西藏昌都。

经青海省公安厅、四川省甘孜州公安局、西藏昌都市公安局专题研究，决定三地公安机关联合出动，赴西藏昌都实施抓捕。

6月18日11时许，抓捕会议在昌都市公安局召开，参会的除青海、四川警方，还有昌都市公安局民警、特警及驻地武警。

次日凌晨1点，运兵车、警车、地方车20多辆，各自到位待命。

6点30分，青海警方由果洛藏族自治州达日县公安局政委肉赛、纪委书记索南加、刑警队长周智带队25人；四川警方由甘孜州刑警队长王志刚带领四人；西藏警方由昌都市公安局副局长姬江率领70人；三地警方共百余人分三个梯队行动。一梯队由昌都市公安局副局长罗布扎堆率领昌都市公安特警共八人，负责打掩护、叫门；二梯队是索南加带领的刑警，负责实施抓捕、搜查；其余三梯队人员潜伏接应。

原来，嫌疑人有画漆画的手艺。从四川石渠家中出逃后，仓皇来到西藏昌都市卡若区日通乡。路遇当地一牧民，闲聊中了解到其家具需要画画，于是谈好价钱3000元钱，牧民带到他家去画画。

这户人家住在一个小山坡上，山脚下是一片小树林。各路民警形成一个包围圈，以附近小卖部被盗、警察出现场为由，进行引诱、突击、强攻。

嫌疑人住在牧民二层小楼的二楼客房。

抓捕时，主客都在休息，眼见神兵天降，嫌疑人枪还没掏出，一副手铐已将其死死控制。

经过历时21天、行程近两万公里的协作联动、全力攻坚，“5·29”特大持枪抢劫杀人案凶手被抓获，并当场从其身上缴获五六式步枪一支、仿五四式手枪一支，子弹41发，管制刀具一把。

案情大白

抓获只成功了一半，大量的证据固定、查证工作才刚刚开始。

讯问组以藏语熟、办案经验丰富的肉赛政委为首，由纪委书记索南加、刑侦大队长周智和民警才让旦增及四川昌都办案民警组成。作案后，顿珠枪杀马匹、挥霍赃款，迅速销赃；剪头发、刮胡须，改头换面，企图逃脱法网。先后十余次讯问，每次都需要六至七小时。

待押解到达日县，从6月23日暮黑时分直到22点，面对警方的强大攻势，顿珠终于供述“5·29”案由他一人所为。

嫌疑人顿珠，因负债在身，债主不断催要，便想偷牛盗马，于是骑马持枪到处逛荡伺机作案。在桑日麻地区转了一个礼拜，没有找到下手的机会，马也体力不支累垮了。于是就想到附近牧民家用劣马换好马，可是去了几家谁都不同意。6月28号傍晚游荡到被害人家，发现他家牛马较多。当晚，他把想换马的意思跟被害人说了，同样遭到拒绝。顿珠心里不快。半夜，想对被害人家24岁的长女非礼，遭拒。连连碰壁，顿珠就打定早起早走、走时再偷马的主意。凌晨4点他起身要走，扎西夫妇一个起身拴狗，一个开火烧茶，准备送行。心怀鬼胎的顿珠却十分不悦，对男主人道：“你睡你的，不用送。”一个要送，一个不让，纠缠中，顿珠朝着扎西就是一枪，扎西应声跌倒。出去拴狗的女主人听着声音不对赶忙过来阻止，拉扯中顿珠又是一枪。男女主人双双倒在血泊中。

抓捕

此时，沉睡中的草原尚未苏醒。

周围没有一丝人声。

杀人狂魔丧心病狂，又持枪逼大女儿去给他“挑最好的马”，自己则趁其不在，将魔爪伸向17岁的小女儿，逼迫其把家里的钱（一万余元）全交出来。

此后，去抓马的大女儿回到帐篷里，说一个人抓不住马。恶魔还不罢休，继续作恶：“事情闹这么大，全是因为你。”凶犯淫威再施。

持枪杀人、抢劫，就连母女（长女）俩脖子上的珊瑚项链（各一条）也扯了去。

整个作案过程大约一小时。

身在无人区，方圆三公里没有人烟，手机没信号，求救无门，可怜好端端的一家人遭此毒手。

作案后，恶魔顿珠骑马逃到四川省石渠县境内，马走不动了，继续牵着的话会耽误逃跑时间，他不得不遗弃自己的骟马，当晚露宿野外。次日，因怕被发现，他在四川省石渠县桑托山将抢来的马枪杀，毁灭证据后徒步回到家里。5月31日，若无其事地挖了一天虫草。6月1日，骑摩托车前往甘孜县将抢来的珊瑚卖掉后在当地住了三天。6月5日，返回石渠县。6月6日，去桑托山取回长枪，然后一路逃跑到西藏昌都。

专案组派出数名民警进山搜寻，终于在6月30日于四川石渠县境内找到了被枪杀的枣红马。此时，可怜的马已经被动物啃噬得差不多了。但有关人员还是通过毛色细节特征，特别是额头上一小片白毛，两后蹄的小面积杂毛辨认出来。

带破积案

侦破“5·29”命案过程中，专案组对达日县桑日麻乡近年来活动的外来人员逐一排查，意外发现桑日麻乡东风牧委会地区有一四川籍男子有犯罪前科，潜伏此地多年。

专案组副组长才昂、拉钦才让以协助调查“5·29”案件为由将此人传唤到桑日麻派出所。此人身材矮小，皮肤黝黑，行事小心谨慎，12年以来一直藏身在四川或青海玉树、果洛等地靠帮人放牧维持生计。由于专案组布局巧妙，此人不知就里，高高兴兴来了，懵懵懂懂落网。

后经讯问，该男子承认其是一命案在逃人员。他叫多杰，藏族，今年45岁，四川省石渠县宜牛乡宜牛村人。2004年3月，在青海省玉树藏族自治州曲麻莱县曲麻莱河地区，将一名做药品买卖的商人杀害后潜逃至今。

拉钦才让带领民警赶赴兴海、玛多、称多等地，为查实、固定证据做了大量工作，并在第一时间与曲麻莱县公安局取得联系，经核实2004年曲麻莱县确实发生了一起命案至今未破，与“5·29”专案组掌握到的案情非常吻合。

6月7日，曲麻莱县警方前来达日，两县公安机关本着“不能放过一个坏人，也不能冤枉一个好人”的办案思路，对多杰再次讯问，在确定无误的前提下，将多杰移交给曲麻莱县警方。达日县公安局副局长特热专程送到曲麻莱县，确保万无一失。

话说案发后，周边的牧民群众一传十十传百，渐渐都听说了案情。人们无不义愤填膺，对施暴者恨之入骨，对受害人万分同情，对警方快速破案拍手称快。

7月15日，笔者采访果洛藏族自治州公安局张建军副局长时得知，“5·29”案情又有新进展。7月14日，嫌疑人交代，他所持长枪是从海南藏族自治州兴海县一个枪贩手里以一部战旗车外加两万元换的。根据其交代的线索，专案民警抓获了涉嫌卖枪的兴海县人德吉。

案子破了，可人死不能复生，好端端的一家人就这样家破人亡，他们身心所受的深深戕害，何时才能愈合？(文中涉案人物除民警外均系化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