社会主义能够解决“经济核算”难题吗?
——“中国方案”如何实现国有制与市场经济兼容

2017-03-08 10:01郭冠清
黑龙江社会科学 2017年6期
关键词:计划经济市场经济国有企业

陈 健,郭冠清

(中国社会科学院 经济研究所,北京 100836)

·习近平新时代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思想研究·

社会主义能够解决“经济核算”难题吗?
——“中国方案”如何实现国有制与市场经济兼容

陈 健,郭冠清

(中国社会科学院 经济研究所,北京 100836)

中国在进行符合本国国情摸索的基础上形成的中国特色社会主义解决了传统社会主义难以解决的经济核算难题,中国特色社会主义实现了国有制与市场经济的兼容。中国通过20世纪末的国企战略重组,逐步形成了国有制新的实现形式。在有效政府下,在竞争性行业,重组后的国有企业利用外在的市场价格信号解决代理问题,可以具有不低于私企的经营效率,可以实现与市场经济的兼容。同时,中国作为发展中国家,赶超战略急需发展战略性产业,加之市场经济可能的不稳定,国有企业可以发挥市场经济的引领者和稳定器的作用,在弥补市场机制缺陷的同时实现与市场经济的兼容。

经济核算;市场经济;中国特色社会主义;国有制

一、前 言

举世瞩目的党的十九大胜利召开,意味着中国特色社会主义迈入了新时代,开启了新的征程。新时代中国特色社会主义的社会主要矛盾已发生了转化,由人民日益增长的物质文化需要同落后的社会生产力之间的矛盾转化为人民日益增长的美好生活需要和不平衡不充分的发展之间的矛盾。中国特色社会主义进入新时代也标志着中国经济发展从站起来、富起来进入到强起来的新阶段,标志着中国特色社会主义取得了伟大成就。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是马克思主义中国化的全新诠释,在落后生产力情况下建设社会主义,实现了社会主义与市场经济这一传统认为不可能实现的兼容,而这种兼容的核心又在于国有制与市场经济的兼容。

社会主义的科学理论来源于马克思主义,社会主义的实践则来自于各国的具体摸索。按照马克思主义经典作家的论述,社会主义是资本主义在生产力达到高度发达阶段的历史必然,社会主义应该在资本主义生产力最发达的国家由最具有社会化生产经验和阶级觉悟的工人阶级来率先实现。社会主义使劳动者共同占有生产资料,实现社会所有制。不过,社会主义尽管使劳动不再成为生产剩余价值的工具,但在社会主义阶段劳动仍是劳动者必要的谋生手段,只有到了共产主义高级阶段,劳动才不仅仅是谋生的必要手段,而是成了生活的第一需要,从而按劳分配转变为按需分配(《哥达纲领批判》)。可见,即使是经典作家设想中的在资本主义发达国家中先实现的社会主义,至少在一定历史阶段按劳分配仍是必要的,这里包含了劳动积极性仍需要物质激励来调动的原则。

现实中的社会主义则出现在生产力落后的国家,在生产力落后国家如何建设社会主义成为摆在社会主义各国面前的一道新的问题。苏联作为第一个社会主义国家,面对帝国主义包围急需工业化,特别是与军事装备相关的重工业,苏联也由此形成了计划经济模式或者说苏联模式。计划经济作为第一种实践中的社会主义模式,在长时期内被大多数社会主义国家奉为圭臬。在理论上,计划经济以一大二公为特点的全民所有制被视为符合经典作家所论述的公有制形态,而计划则被视为经典作家所论述的社会化大生产需要有目的协调的表现方式;在实践上,计划经济作为一种社会主义经济模式,为苏联的高强度积累和快速工业化做出了重大贡献,其表现是使当时苏联的主要重工业产品如钢铁等产量迅速居于世界前列,为反法西斯战争的胜利提供了坚实的物质基础。不仅如此,战后一段时间苏联计划经济在医治战争创伤和发展国民经济上也具有较大效果,以计划经济为标志的社会主义模式在当时也获得了声望。不过,社会主义是否仅有苏联式计划经济一种模式?在当时,苏联式计划经济看上去的明显成功,以及苏联在社会主义阵营的主导地位,计划经济成了社会主义的同义词,对计划经济的非议在一段时期成为对社会主义的非议,在相当程度上也阻碍了各国依据具体国情探索社会主义实践方式的选择。而且,即使是苏联式计划经济本身,在一定阶段的成功之后也暴露出严重的弊端,这些弊端今天来看已经耳熟能详,主要是计划经济面临着严重的信息收集困难,以至于使计划体制实际中并不能如教科书式的完美地协调社会化生产[1]。计划体制的信息问题主要表现在:在涉及可能有上百万种类产品时,编制计划不可能面面俱到并且反映具体的生产和消费状况,这导致了计划的粗放,而且由于计划制订工作的繁杂,要随时根据新情况做变动是非常费力的事情,计划就具有了惯性,这导致了计划的僵硬,这些都影响到资源配置的效率。

那么在理论上,看上去符合经典作家关于社会主义设想的计划经济又如何解释?关于这点,经典作家设想的社会主义是以资本主义生产力的高度发达为前提的,但实际中社会主义都是在生产力落后国家建立起来的,对绝大多数劳动者来说,劳动是谋生的必要手段。这导致劳动者对劳动持有的工具理性,这就必然会存在一个对劳动者的激励问题,在社会主义特别是落后国家的社会主义这是无法回避的一个根本问题。对劳动者的激励问题在企业内会变得更加复杂,现代化生产是在企业内劳动者和机器设备结合而成的,设备需要投资,即使投资不创造价值也仍存在投资效益核算的问题。这是因为现实中生产的产品都是经济品,作为投入更需要考虑效益核算的问题,一个不考虑投入产出效益核算的经济必然难以实现生产力的发展。劳动本身由劳动者做出理性决策,资本品或生产资料则需要有代表者来维护其效益核算,这涉及产权带来的激励问题。在资本主义,这一职能自然由资本家来完成,在社会主义劳动者共同占有生产资料即公有制的设定下,有一种产权形式是工人自治企业[2],即工人联合占有资本,形象地说是劳动雇佣资本,*严格地说,在经典作家论述中,社会主义生产资料的劳动者共同占有是指劳动者作为一个整体的占有,而工人自治企业更可能是一种企业内部工人局部的占有,除非有整体的力量来调节生产资料的跨期价值转移。这种企业产权存在两方面的问题:一是由于集体行动的困难[3],这种企业难以自发组建,而且如果在私有制环境下组建这样企业,也会面临因为没有抵押物资本难以介入的问题,因此这种企业要成为社会主流产权形式,需要国家政策的干预;二是因为资本缺乏产权代表而容易被劳动者滥用的问题[4],劳动者同样会因为集体理性的缺乏而选择尽量当期多分配而侵蚀资本积累,这对企业发展不利。

计划经济则提供了一种相对前者更具有可行性的社会主义模式,这也是苏联计划体制能在较长时间得到承认和尊重的重要原因。计划经济利用国家力量组建企业,但同样也会面临资本产权如何代表的问题,计划经济利用了官僚作为厂长(经理)来代表国家维护资本的合理使用,计划经济中的官僚,包括计划机关的官僚也是劳动者,他们自身也面临激励问题,官僚由科层制提供激励,这种激励设计使官僚能够站在国家立场考虑资本的利益,同时对工人提供激励。在科层制下,寻求提拔的官僚会迎合上级的政策目标,鉴于社会主义追求增长的目标,计划体制往往容易出现重积累、轻消费的倾向,意味着工人工资长期被压低,*通过工农“剪刀差”,农民甚至更严重地被压低收入。这与工人自治企业相左,但从实际效果来说,在落后生产力下资本积累毕竟对增长更重要,当然这也导致计划经济常见的投资饥渴症。结合信息问题,计划经济在运行中还面临着激励问题,激励问题又不可避免地与信息问题交织在一起,激励问题也会变得更加复杂,计划经济下对劳动量的衡量本来就因为信息问题存在困难,在实际中往往表现为“大锅饭”制度,官僚激励又导向积累重于消费,锅里饭还偏少,计划体制下普通劳动者普遍缺乏积极性。

计划经济的缺陷随着计划经济的完善也日益暴露,这使得改革开始被提上议程。换句话说,一度被苏联计划体制垄断的社会主义模式在一些社会主义国家开始了新的探索,包括在东欧进行的市场社会主义取向改革、中国特色社会主义市场经济改革。前者改革不算成功,最终导致了苏东国家的转轨,后者则使中国经济取得了举世瞩目的增长奇迹。从社会主义模式选择来说,两者都是对计划经济的扬弃,但又存在重大不同,无论改革历程还是改革指导思想都是如此。市场社会主义更多是一种理论摸索,中国特色社会主义则更是实践突破计划理论束缚,摸着石头过河的过程[5]。从何种角度理解这些重大不同,以及为什么市场社会主义不成功,中国特色社会主义市场经济的成功之处?这成为社会主义经济理论中的重大问题。鉴于计划经济曾有的成功之处,如何看待计划经济,在此基础上改革的市场社会主义,以及中国特色社会主义市场经济,尽可能以一个统一的逻辑解释各自的教训与经验,将有助于更好地探索社会主义模式的各种理论可能,也有助于通过对比更好地理解中国特色社会主义的成功经验。

二、社会主义经济核算与计划经济

论及计划经济的成败得失不能不提及在社会主义经济理论史上极其重要的关于社会主义能否有经济核算的争论,这场争论前前后后持续了几十年(Lavoie D,1985;杨春学等,2008)。米塞斯在《社会主义》中断定社会主义无法进行有效的经济核算[6],这是针对当时被认为是社会主义正统的中央计划经济模式而言的(或者称为传统社会主义)。其理由是,价格是私有制下各方通过市场供求而形成的,只有通过这样的价格机制,消费者基于效用最大化形成需求影响价格,而企业在价格信号下发现生产要素在竞争性用途之间的相对重要性排序,市场出清后在满足消费者偏好的意义上实现资源配置效率。计划经济或传统社会主义取消了私有制和市场,而代之以计划机关配置资源,但没有私有制就没有市场,没有市场就没有合理的价格体系,没有合理的价格体系就不可能有合理的经济核算以实现资源配置效率。

对于米塞斯的颉难最有影响力的反击来自兰格,兰格在坚持生产资料公有制基础上,探讨了合理价格体系如何形成的方法。兰格设想的社会主义允许消费者自由选择产品和职业,企业的生产则以使边际成本等于价格来决定,同时要使平均生产成本最小。这样中央计划机关设定的价格是要素价格,价格的形成采用试错法来形成,在给定价格下各企业报告各自的供求,当市场出现不均衡,计划机关就调整价格直至市场出清,因此初始的价格是否正确无关紧要,重要的是价格会调整到市场出清的位置,这里中央计划机关起到了完全类似新古典理论中瓦尔拉斯拍卖人在价格形成中的作用,这样中央计划机关通过试错法模拟出市场,社会主义经济核算问题就不复存在。

兰格反击的有力之处在于它是完全建立在新古典理论基础上的,既然新古典理论力图证明市场能有效配置资源,那么中央计划机关也能用同样的方式有效配置资源。这使原本以为新古典理论已经反驳了社会主义的哈耶克等人感到了新古典理论在解释价格形成机制上可能过于简单。正是在这场论战中,哈耶克指出,市场价格本质上是一个动态过程而非一个固定的均衡点[7],简单以为只要找到一个稳定均衡点从而让计划机关去模拟试错是不够的。此外,市场中主体的信息是以分散和默会的形式存在的,只有自发市场形成的价格才能利用这些分散和默会的信息,并对信息动态变化做出反应,实现资源有效配置;反之计划机关要收集这些信息就会面临巨大信息量处理的困难,赫维茨、瑞特也证明了计划经济运行所需要的信息维度要大于市场经济[8],由此,可以理解为什么计划经济体制往往是粗放和僵硬的。这也提醒我们,社会主义特别是落后生产力国家建设社会主义,市场作为一种价格机制和配置资源方式,是值得社会主义借鉴的。

这场论战尽管产生了深远的影响,不过在当时,苏联的计划经济建设却与此关系不大,计划经济如期在苏联实现。尽管事后苏东剧变的结果说明了奥地利学派在计划经济问题上的远见,不过,奥地利学派关于社会主义的观点仍然存在一个难以解释的地方:苏联建成了计划经济,如果完全按照奥地利学派的推断,社会主义因为不可能有经济核算而不具备可行性,那么苏联的社会主义在第一个五年计划期间就应该失败。的确,以西方标准,苏联的军事实力远超正常的与经济实力的比例,但这至少说明计划经济具备了一段时期的可行性,甚至有效性(其取决于国家的目标),苏联经济与民生在20世纪60年代后也经历了一段繁荣,以至于那个时候苏联的社会主义也被称为发达社会主义。*这段时间正好是奥派在欧美学术界处于低潮的时期。对于计划经济的兴衰,这里我们试图以经济学的标准,并且把奥派的远见与某些偏误放在一起来解释。

在新古典理论中,市场价格的作用在于使供求平衡,需求方是追求效用最大化的消费者,产品供给方则是追求利润最大化的企业,在完全竞争市场中,给定每一个价格,消费者据此决定效用最大化的需求量,企业据此决定利润最大化的产量。而这些产量加总与需求加总又共同决定均衡价格,此时价格便是各企业利润最大化的出清价格,类似地消费者效用也最大化,达到配置效率。由于消费者总能追求效用的最大化,可见关键是企业总是在追求利润最大化的假定,如果企业总是这样,那么“合理”的价格体系存在与否仅仅是一个形式问题。假定不存在资本主义市场,价格由中央计划机关制定,机关可以让各企业报价并撮合供求,不论是试错法还是计算机都能找到出清价格,而企业利润最大化已经是事先假定的了,自然和资本主义一样具有配置效率,这也是为什么兰格模式在新古典理论下如此具有说服力。奥派在争论中开始也没有明确反对企业利润最大化的假定,哈耶克转为强调价格的信息收集作用和市场发现过程,但在企业利润最大化的假定下,即使价格是一个动态过程,除非是像金融衍生品那样的高频交易行为,一般的经济活动相对是缓慢的,新古典理论把价格看成是一个均衡点在一段时间内还是适用的。对于分散的信息,只要企业追求利润最大化,企业的报价仍然是反映利润最大化的报价,中央计划机关处理的信息量会更大,但由于计划机关在信息处理上的组织专业性也可能部分削减信息处理的成本。

如果企业不再追求利润最大化,中央计划机关模拟出的市场价格体系就没有意义。这里核算重要的不是价格是怎么形成的,而是企业有无正常的利润最大化行为,*利润在作为会计指标时可以被操纵,比如多算当期的却损害将来的。否则即使形式上有均衡价格,但企业一端的要素配置仍没有达到效率。计划经济下企业没有利润最大化行为(工人自治企业更不会有),尽管国家干部作为管理者,理论上应代表国家追求利润或效益最大化行为,*在计划经济价格被管住的情况下,就是追求成本最小化,因为这更多是企业内的事。但实际未必如此。市场经济中,企业主拥有剩余索取权[9],职业经理人受到股东监督并且关注在经理市场上的职业声誉,这些都构成了激励。在计划经济中,厂长经理的激励来自科层等级待遇,但这需要上级的考核,每个下级自然希望考核任务越容易完成越好。而在计划经济中,除了体现国家意志的重大项目,具体计划的制订往往是上下级讨价还价的结果,由于信息不对称,上级依靠与下级的讨价还价了解下级的生产能力和运营状况,下级出于自利原因往往希望计划指标越小越好,完成计划所需的消耗定额越大越好,这样完成计划就很轻松,*作为应对,上级可以强行制定计划要求必须执行,达不到要惩处,但这样也可能出现计划确实是超现实的怎么都无法完成。计划是否合适,上级仍然需要下级的信息,即使那些国家意志要求不惜代价完成的项目,多少也需要。这就是计划经济下企业常有的最小最大战略[10]。于是,计划经济下,企业对任意要素价格都不敏感,要素需求总是过剩的,计划经济没有也不可能有出清的均衡价格,实际中的计划价格也只能是计划机关制订的会计核算参照物,对企业的引导更多依靠具体的物资人员分配计划,兰格模式与实际的计划经济相距甚远。按照这种理解,计划经济存在的经济核算问题实质是要素收益或者说企业的资本收益是否得到关照的问题。计划经济使用官僚科层来维护对资本效率的关照,但官僚作为经理又有自己的利益动机。没有合理的价格机制,国家就不能有效地计算企业的经济效率和监督国企,但在计划体制下没有也不可能有合理引导资源配置的价格机制,这就形成了互为因果的问题局面。在不利用要素价格考核下,上级也可以使用类似相对业绩评价的方法来萃取企业生产能力的信息,但苏联计划经济下大而专的企业使找到类似环境的企业进行比较很困难,而使用企业自身过去业绩做参照又会面临“棘轮效应”的难题,企业会隐瞒当期生产能力,防止下期计划指标被拔高[11]。

那么,计划经济又是如何在一段时间内取得成就甚至奇迹?这里借用莱宾斯坦提出的X效率来解释。新古典理论只强调市场价格机制起的资源配置效率,而将企业视为自动追求利润最大化的黑箱,但实际上企业内部却可能因为种种原因存在X无效率现象,这主要是管理和组织原因造成的。莱宾斯坦等发现,在市场机制失效如存在垄断对社会福利造成的损失实际并不大(哈勃格三角福利损失),与X无效率相比,资源配置的低效就算不上什么大问题,根据他引用的经验证据[12],只要简单改变一下一家工厂生产过程的实际组织(特别对落后国家),如工厂布局的改变、使用新机器、改进生产的流程和管理等,就可以使劳动生产率有相当大的提高。在资本主义经济中,企业也仍然会存在X无效率,这有内部组织和市场不完善的原因,如存在代理成本等,不过,企业总是在朝追求利润的方向努力,这会导致企业总在摸索新的生产技术或新的生产组织方法,或者说总是能通过创新来提高生产效率,这也说明创新后的资本主义企业的技术可以达到前沿状态,这种技术进步造成的X效率改进有别于社会福利意义上的配置效率,前者可能更重要。计划经济下企业目标是完成上级的计划指标而不是追求利润,也不存在促进配置效率的价格体系,不过,资本主义先进企业生产管理方式是有形的,计划经济可以引进资本主义发达国家的先进技术、设备、企业组织和生产管理方式[13],这些成熟的先进企业生产技术和管理方式,在资本主义下已经是追求利润最大化的技术选择,计划经济引进后近似也可以认为达到利润最大化效果。*至于苏联体制的创新,其集中在军事领域,也存在明显的局限。资本主义下,企业追求利润最大化能够有X效率的进步,也需要市场价格机制的作用,否则扭曲的价格(如垄断等)无助于资源引导到X效率企业,或者企业利用扭曲价格获利无须追求技术改进。但在计划经济下,如果能直接引进先进技术和管理,就回避了扭曲价格的问题,这时甚至价格体系是否像市场经济那样合理与否都不重要。在这个意义和范围内,奥派所谈的经济核算问题,也就是价格机制引导资源配置的问题,既不是计划经济发展的充分条件,也不是计划经济发展的必要条件。

原先所说的计划经济存在扭曲价格体系的问题,这时不但不重要,甚至还可以故意通过扭曲的价格体系来追求经济赶超效果[14]。在工业化阶段,一般来说需要一个投资的相互协调的启动过程,从而使工业化能够快速启动。这是因为工业化需要各个部门的配合,单兵突进得不到其他部门配合很容易失败,这样,工业化启动需要各个部门同时投资的“大推进”[15]。但市场机制未必能做到这点,由于私有制企业考虑的是单独的企业主利益,投资的相互协调未必实现,加之在市场价格下,价格也不具有引导的作用,市场可能导致协调失灵。此外,工业化也存在具有前后向拉动效应的战略性产业,其理应得到优先发展[16],但市场不会对这些有外部性的战略性产业给予更多关注。计划经济在解决工业化投资所需要的协调上有着优势。这时,扭曲的价格体系,按照国家工业化目标,必然是向工业品扭曲的,这反而促使企业往工业投资所需方向倾斜。当然,计划经济主要不是依靠价格引导资源流向,计划经济是直接的指令,配合官僚科层激励下的对国家政策的服从来起主要作用。在这一点上,计划经济在推动国家的工业化上是起作用的,特别是对于赫希曼所强调的战略性产业更是如此,苏联计划经济的发展也证明了这点。事实上,在战后大多数独立后的发展中国家,其工业化政策多半都是通过国有企业的协调投资来克服市场机制下协调不足、发展战略产业等难题,其表现多少都有计划经济的影子,这不是偶然的,而是有其合理性,虽然事后也导致了很多问题,但对许多国家而言,在当时情况下这是一个理性的选择。

对于工业化启动,市场机制在协调投资和战略性产业上可能的失灵并未被奥派所关注,这是市场机制并非如其想象的那么完美的一个重要方面。通常所说的市场失灵,主要是公共产品提供的失灵,但我们更需要关注在工业化问题上市场机制不那么有效的地方,特别是存在发达国家前沿技术,落后生产力国家有可借鉴对象,国家形式的协调可以而且应该可以发挥更大的协调作用并加快工业化的进程。如果从广义上理解社会主义,即存在国家干预,而且超越了财政与货币政策的干预,以与自由竞争的资本主义相对立,社会主义的意义和对落后国家的普适性会体现得更明显。现实中,社会主义国家基本都是在落后生产力的国家开始建设的,在落后生产力的状态下建设社会主义,社会主义的优越性仍然能够得到体现,这说明即使与经典作家理论中社会主义在发达国家先建成不同,社会主义成分在落后生产力国家也仍然具有重大意义,社会主义能够加快落后生产力国家的生产力发展水平。

三、国有制与市场经济的结合——苏东与中国的比较

计划经济在推动工业化上有独到的一面,但计划经济的信息与激励问题也同样严重。计划经济体制下可以通过引进前沿技术达到近似同期市场经济国家企业的技术水平,不过,技术和管理的引进不是一步到位的事情,通常,企业引进新技术和组织管理方式后存在一个产能和生产效率的爬坡期,计划经济下的信息与激励问题会使这个爬坡期的速率变慢,甚至提前终止。随着时间推移,计划体制下企业产量和生产效率的提高速度变缓,经济增长速度也会变缓,计划体制弊端的消极后果日益显现。特别是发达国家的技术变革不是一次性的,通常是一阵革命性的技术革新浪潮,如机械、电气、电子等某些标志性行业产生重大技术革命,然后是在革命基础上各项技术的边际改进,直到成为成熟产业,再等待下一次的类似技术革命浪潮的出现,这就是熊彼特式的创新过程。这意味着即使计划经济使后发国家获得了一段时间的赶超优势,但在发达国家下一轮技术革命出现后,其弊端又会使本国的产业结构、技术水平和X效率水平大大落后,计划经济所面临的经济核算问题又开始重要起来。正是这种产业技术革命的不断波浪式前进使苏联经济一度辉煌但最终也没能跟上新技术革命的步伐,这是导致苏联模式失败的重要原因。

社会主义国家遇到的计划经济弊端,促使一些国家纷纷进行不同程度的改革,在苏东,改革以市场社会主义的名目表现出来,市场社会主义存在不同流派,但总的来说,市场社会主义的改革效果不彰[17]。其中,南斯拉夫以工人自治企业为特点的社会所有制形式存在资产代表者缺失的严重问题,工人大都不愿意将剩余用于企业投资,而是更愿意将之分配掉[18]。其他的市场社会主义改革方案也面临着类似的结果,这点要从计划体制的激励成因上去找。在计划经济中,官僚担任厂长经理代表国家维护资本效率,但其目标是以上级考核为导向。计划经济考核因为没有“合理”的价格体系,实物如产量的考核是主要的方式,但企业如前所述又有最小最大战略的对策。为了改进企业效率,计划经济的改革者要考虑类似利润分成的刺激方案,并放宽企业生产自主权,希望增强企业活力。当然由于没有市场价格,利润只是会计数字,实际考核就需要相关信息以确定企业正常生产效率,对于超出的才能奖励,但这些信息由于萃取的原因不易获得。能够促使经理代表国有资产效益的仍要依靠科层激励,不过,在企业放权后,经理开始面临科层激励与减少企业积累尽快增加收入之间的权衡,前者注重长远,后者看重眼前,这无疑会使科层激励大打折扣,以放权为目标的市场社会主义结果加大了掏空企业的行为[19]。因此,市场社会主义的做法短期内可以刺激企业,但没有取得明显成效,甚至还导致宏观不稳定。可见,市场社会主义的最大问题是企业没有追求利润最大化或资本效益的问题,企业放权弱化了经理代表国家的动机,或者说国家监督经理的手段放松。要解决市场社会主义没有解决的问题,必须找到对国有企业的有效激励方式和形成合理的价格体系,这是不可偏废的两个方面。

与苏联计划体制不同,中国特色社会主义采取了更多依赖地方政府属地管理的原则,这是块的部分,但计划垂直管理的部分也存在,即条的部分。需要指出的是,直到20世纪90年代后期地方国有经济改制和重组之前,一些国有企业仍受到苏联计划体制的影响,这是因为它们的组建方式是仿照苏联计划体制建立的,这些国有企业在组织和管理上有计划经济的痕迹。虽然在改革开放背景下,也采取了分权给企业的做法,但不论是利改税,还是承包制,甚至是建立现代企业制度,这些国有企业始终存在着困难。究其原因是出现了“内部人控制”问题,这也是当时国有企业效益低下的重要原因。由于国有企业经营上的困难,对国有企业进行改革的呼声也日益高涨,人们也认识到仅仅在国有企业内部进行改革的做法是有局限的,更重要的是国有经济的战略重组[20],这时,中国国有企业归地方管理的方式发挥了重大作用,地方政府也有动力推行这项工作。因为在地区间竞争和多种经济成分配合下,地方政府可以通过选择不同的国有资产组合,也可以依据资本收益动态调整国有资产组合,地方政府因此也具有了类似资本持有者的功能。从激励角度看,地方政府更了解企业状况,在财政边际分成下地方政府有财政收益的激励。可以说,中国地方政府分权的格局,是中国国有企业在20世纪90年代实现改革新路径突破的重要原因。*国企改制对社会的冲击相对不算高,这也是因为在地方分权下,非国有企业的快速发展提供了吸收改制的低成本环境。

对当时的政府决策而言,现实考虑是当时国有企业的大面积亏损,不过就理论上还需要说明,这是否是唯一合理的决策?这就回到了是否能单靠通过国有企业内部的改革使老国有企业重新获得效益的问题,这也是市场社会主义的选择。前面提及,计划经济严重的信息问题使国家对经理的激励和考核未必到位,市场社会主义改革没有解决这个问题,反而使经理更偏好掏空企业,企业仍不会追求效益最大化。而国家要解决信息问题,前提是有合理的价格体系,这样利润指标能够反映企业经营状况,但计划体制下又没有合理的价格体系。国有企业内部改革无非是如何改进激励的问题,但仅从内部改革又不能解决信息问题。这实际上也是市场社会主义不成功的原因,激励和信息问题相互影响形成了恶性循环。市场社会主义对计划体制的改进是企业放权,甚至给企业定价自主权,那么企业会不会形成竞争后,通过这种方式找到像市场价格那样的价格体系?实际上是不能的,因为这种企业竞争不是市场竞争,而会变成软约束竞争[21],企业仍不会对其经营后果负责,实际价格体系仍然无法提供企业合理经营的信息。可以断定,单纯对国有企业进行经营机制转换可以有一时之效,但最终难有好的出路,无论是东欧市场社会主义改革,还是中国在国有企业重组前一直摸索的国企改革都是如此。中国特色社会主义就是要对国有企业进行战略重组,而中国特色的地方分权制度则为国有企业战略调整提供了可能。

四、中国特色社会主义的国有制

中国对国有企业的重组使带有苏联计划印记的老国有企业开始被改制和出售,随着这些国有企业的改制,中国特色社会主义告别了低效率的苏联式国有企业体制残余,也使中国特色社会主义避免了陷入计划经济和市场社会主义下国有企业的泥潭——就像苏东曾经经历的那样——开始走向新的中国特色社会主义,为新形式的更加符合中国国情,也更加符合中国特色社会主义市场经济的国有制打开了可能。

重新回到社会主义经济核算的难题。前面提到,社会主义经济核算难题在于企业难有追求效益的动机,国家的考核则受到信息问题的严重影响,也就是说无法用合理的价格体系推断企业的经营水平。随着20世纪90年代后期国有企业改制的落实,国有企业的数量开始减少,出现在竞争性市场的是大量民营企业,这些企业有追求效益的动机,它们的行为使市场价格机制开始真正形成。既然出现了合理的价格机制,国有企业经营优劣也就有了有效的参考标准,以往那种企业可以借口价格不合理(不管是国家定的还是软约束竞争形成的),国家也难以区分是价格不合理还是企业本身问题的现象逐渐消失,*林毅夫、谭国富强调了政策性负担对国企经营的影响,实质也是在政策负担下,国家难以区分国企经营问题到底是企业原因,还是政策负担造成的。正如前述,尽管原来老的国有企业效益问题表象上没有找到有效的内部治理方式,但解决前提只能是通过外在的价格机制的合理化来实现,这样中国特色社会主义下的新的国有制方才开始形成。在新的国有制下竞争行业的国有企业利润开始变得有意义,企业开始重视以利润为考核指标,有效的激励机制日渐形成,如对国有企业经理实行某种形式的利润分成制度,这时有理由认为,国有企业的经营效率不比私有制下所有和经营两权分离的企业要低,*这也表明,不能简单拿国有企业和私有制下两权分离企业形式上的相似性作对比说明计划经济可行性,计划经济下没有类似市场价格的合理价格体系做考核。私有制能做到的国有制一样能做到。由此,在存在市场价格下,国有企业在利润考核机制下具有了追求利润最大化的行为,这就解决了以往计划经济和市场社会主义难以解决的经济核算难题,米塞斯等奥派对社会主义的批评并不适用于中国特色社会主义,中国特色社会主义与苏联计划经济和市场社会主义存在重要区别。

从国有经济战略重组的角度看,倒逼国有企业改革还有一个意义,就是这种倒逼是市场化的,国有企业内部治理总是能朝着促使企业利润最大化的治理方式进行选择,这也是市场经济下企业发展的应有之意。在现代两权分离的股份公司制度中,保证股份公司正常运转的前提是所有股东在寻求利润最大化上是一致的,这也意味着实施市场化经营后的国企,在内部治理上也可以引入同样是市场化行为的非国有投资者,即形成混合所有制。同样,既然考核企业的业绩使用利润指标就足矣,政府也就不需要像以往那样,为了防止企业“内部人控制”问题,要制定繁复的措施监管企业的经营活动,这种干涉企业活动的效果并不理想。在国有企业大规模改制后,市场价格机制的形成使政府不需要其他过多的干预措施,政府利用利润指标就可以得到足够的信息。这样,在市场正常经营活动中,国有企业能够获得充分的经营自主权,可以避免以往被政府管得过多而失去活力的状况;反过来,有充分经营自主权的国有企业也更能适应市场竞争的要求,更能保证利润指标的真实。

总之,对于国有经济的重组,改制后的国有企业数量没以往多但经营效率却大大提高,甚至不比私有制企业差。市场价格的形成意味着国有企业开始真正参与市场竞争,也意味着新国有制下国有经济的比重不宜过高,如果过高,国有企业行为会对价格机制产生影响,如果是纯国有制,就会回到一大二公和市场社会主义使合理价格机制失去作用的状态,当然,国有经济的比重也存在下限(下文再论述),不宜过低,国有经济存在一个适当的比重[22]。在竞争性市场,至于国有企业具体在哪个行业和地域分布,新国有制下,应该更加考虑国有资本跨行业、跨地区的流动性,正如前述地方政府的分权使得地方政府能够按照资本效益调整国有资产组合一样,新国有制下国有资产的管理者,可以是政府,也可以是国有资本投资公司,但其应有对国有资本流动性控制和决策的能力,以保证国有企业在出现经营问题时,国有资本有处罚经理的能力,以及重新布局国有资本包括退出的能力,这样,才能保证国有经济效益的提高,以及国有资本向更高更广的新兴产业转移。这是非常重要的,国有资本不应该固化在某个具体的行业或领域,而应该按照资本收益的原则进行动态调整。至于国有资产管理者本身,在多层国有资产管理体系下,这些管理者也可以进行市场化激励,按照国有资本的投资收益进行考核,由于是在竞争行业的市场,这些考核也可以参照对具体经营的国有企业的利润指标考核方式。当管理者是政府本身时,政府也可以通过市场价格和利润来判断国有企业经营的合理性。

五、中国特色社会主义国有制在市场经济中的定位

以上讨论了改制后国有企业在竞争性行业的行为改变,但把目光局限在充分竞争的行业并不能完整反映国有经济在市场经济中的定位问题。对中国特色社会主义国有经济与市场经济的结合方式,除了在市场机制具有优越性的领域中,要注重如何通过国企改革实现国有企业对经营效益的追求,从而实现与市场经济的兼容外,还要着眼于那些市场经济力有不及的领域,国有经济如何起到引领作用。市场机制并不完美,通常来说,诸如外部性和公共产品的存在使市场存在市场失灵问题,国有经济可以矫正这些,这也是公益性行业国有企业具有适用性的理由。不过,这样定义国有企业对市场机制失灵的矫正并不能完全反映国有经济理应发挥的作用。在公益性行业之外,国有经济也能从更高层次上起到克服市场缺陷的作用,即引导国有经济布局,特别是实现赫希曼意义上的战略产业引导,是中国特色社会主义市场经济的一个重大特征,也是中国特色社会主义市场经济的必要成分,更是中国特色社会主义市场经济区别于西方式的市场经济的一个重要特征。

如前所述,计划经济通过国家调控,对当时的苏联起到了重大作用,而对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来说,计划经济也是其中的一个重要环节。因为单纯依靠建立在私有制基础上的市场机制,每个私有企业力量有限,且市场容易出现协调失灵。对于落后生产力国家而言,既然存在既有的前沿技术,如何克服投资失灵问题也是面临的重要任务。此外,对于工业化赶超来说,落后生产力国家需要赶超的行业,发达国家已在其中占据了主导地位,私有企业通常是不愿意从事这种明显处于市场劣势的投资来实现赶超和与之竞争的。此时,社会主义集中力量办事的优越性就能够得到充分发挥,通常来说,在落后生产力国家,社会主义在赶超工业化中都发挥了较大作用。对于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来说,更应该发挥国有经济的作用。因为国有经济的最大特点是能够发挥直接的主导作用,可以成为国家意志的体现,尤其是在产业保护政策下,承担赶超任务的私有企业仍有计算投资风险与得失的问题,相比之下,国有企业可以不计一城一池之得失,而着眼于实现工业化和赶超战略。这也就解释了为什么在战后大多数发展中国家的赶超式发展中会大量选择国有企业,定点投向战略性产业。

需要指出的是,尽管都面临发展生产力的任务,但中国特色社会主义并非是其他发展中国家发展工业化的翻版。因为中国政府具有坚定的领导力和执行力,中国政府在战略性产业的发展上也具有强大的组织力和协调力,无论是在协调投资的能力还是坚定支持战略性产业的水平上都是如此,这也是中国特色社会主义的一个特征,这些都不是其他发展中国家可以比的。同时在赶超发展和战略产业的扶持上,中国特色社会主义的国有部门也具有特别的优势。另外,中国特色社会主义的赶超战略与工业化和苏联计划经济的做法也有本质区别,虽然国有经济从协调投资和体现国家意志等方面都包含计划成分,但苏联计划经济是全面的计划经济,对所有产业都是如此,这就导致了严重的信息与激励问题,这在前面已有论及。而中国特色社会主义则是社会主义市场经济,存在多种经济成分而非单一国有经济,在竞争性产业,国有经济与其他经济成分一起参与竞争,在战略性产业,国有经济则承担着重要任务,特别是战略性产业具有技术性高、对其他经济产业拉动辐射面广的特点,没有战略性产业的突破,就无法对市场现有部门提供更大的支持,在这个意义上,中国特色社会主义的国有企业承担的战略性产业发展任务正是为社会主义市场经济的快速发展和提高技术水平贡献力量的,那种小商小贩式的市场经济也具有配置效率,但这样的市场经济不可能在动态上快速实现重大的技术跨越和经济的高层次发展,也不容易实现产业和技术进步,也不可能是社会主义市场经济发展的全部。此外,相对于苏联式老国有企业,由于广泛的市场氛围的存在,中国特色社会主义的国有经济在内部治理上也可以采取更接近市场化的治理,这迥异于老式国有企业官僚化的治理方式,与计划经济更是本质区别。

中国特色社会主义的新国有制在发展战略性产业上,经济核算这个计划难以解决的问题尽管不需要完全顾及,但仍有必要论及。事实上,市场不会事先给出与战略性产业发展相关的市场价格,但战略性产业发展所需的要素仍然可以存在市场价格,这为经济核算提供了部分可能。这些要素价格,主要是资本价格为了国家发展战略的需要而被扭曲,但其扭曲程度由于市场价格的存在是可以计算的,这就为战略性产业发展的利弊得失的计算提供了部分依据,当然也不可能完全采取市场化的考核方式。要完全的经济核算还需要战略性产业部门的市场化产出价格,但战略性产业并不能套用普通的市场配置效率,消费者也不可能对长期有巨大作用但短期要巨大投入的行业有明确的引导作用,因为战略性产业反映的是克服市场缺陷的国家意志,因此只要是在社会主义市场经济的大前提下,国有经济都应重视在战略性产业中的引领作用,在这个意义上,国有经济比重不能太低。

市场经济是配置资源的有效方式,但从市场经济的发展来看,市场经济发展的巨大起伏波动也具有明显的缺点[23],自由竞争资本主义的周期性经济危机也一直遭到批判,资本主义经济危机的本质,正如马克思早就指出的,是生产资料私人占有和社会化大生产之间的矛盾,由于资本主义下经济活动的决策主体是个体,他们的行为也仍然存在协调不一致的问题,这与上述发展战略产业上市场机制缺乏协调机理是类似的,但表现不同,危机的出现是由于这种协调不一致导致总需求的巨大波动,进而导致总供给的波动,造成对生产力的巨大破坏。这是市场经济的另一个缺陷,而且在私有制主导的自由竞争资本主义无法避免。在经历了19世纪30年代的几乎使自由资本主义信誉破产的大萧条后,为克服这一缺陷而出现的凯恩斯主义登上舞台。凯恩斯主义主张国家的干预机制,通过财政和货币政策来稳定宏观总需求,自此在市场经济的发展中国家干预也就成为常态,这表明,只有某种形式的国家干预才能在稳定总需求上发挥决定性作用,这也就意味着某种广义意义上社会主义充分进入了发达国家的宏观管理,事实上,凯恩斯主义,在完全信奉自由竞争者眼中就是具有社会主义色彩的主张。

中国特色社会主义市场经济与一些发达国家市场经济存在本质不同的一个表现在于国家如何进行稳定总需求的做法。与仅仅依靠财政和货币政策不同,在有效政府下,中国特色社会主义可以依靠国有经济来实现稳定宏观总需求的目标,其效果有时比前者更直接、更有效。因为依靠财政和货币政策,国家仍然不是经济活动的直接参与人,货币、财政政策都是着眼于改变环境参数,一般情况下,这些政策措施可以引导私有个体改变决策,但是,在像大萧条这样的特定情况下,这些政策的效果就存疑了,其未必抵得过私人个体由于对环境的极度悲观而采取的紧缩措施,这也是市场经济协调性失灵的表现之一,出于悲观,私有个体倾向于高估经济活动的风险,不管对投资还是消费都是如此,这就可能抵消国家宏观政策的有效性。至于国家的财政刺激,虽然可以直接创造总需求,但经济政策到出现效果之间仍要经历一些传导过程,过程中可能仍有相当大的经济波动。

在中国,国有经济不仅在供给上发挥着重要作用(包括在竞争和战略性产业上,特别是后者),在稳定总需求上也发挥着特别作用,尤其是在市场经济有发生危机的危险时,国家可以通过国有企业扩大投资于生产活动,直接拉大当期总需求。国家依靠国有企业直接拉动投资,比宏观管理政策下需要传导过程而增加的效果不确定性要强,投资的领域和行业也更有针对性,可以起到拉动总需求的效果。进一步,当政府掌控国有企业的投资计划时,不仅年度投资计划具有稳定性而不易发生波动,也可以事先抑制投资的向下波动,也就是说,存在一定量的国有经济,不仅可以稳定总需求,也可以防范危机的发生。

社会主义市场经济下的国有制能够发挥经济稳定器的作用,但也存在一个问题,即企业本身的效益并不在考虑范围,某种意义上看,投资是为了拉动需求,但对企业来说是不必要的,如何看待这一点?首先,出现重大的危机并不是常态,重大危机的危害性不在其本身,而是危机出现后要走出危机状态并不容易,在这种情况下,国有企业的利益得失理应服从国家发展经济的需要;其次,强调国有经济稳定市场的作用并不意味着要片面扩大国有企业,如果据此认为国有经济比重应该越高越好,就会从市场经济易陷危机的泥潭陷入计划经济低效率的泥潭,何况大萧条式的危机并不是经常出现。即使考虑稳定市场的作用,国有经济的比重也存在上下限问题:低了不利于稳定市场,太高也有问题,反之在合理范围内,国有经济既能有市场的效率,又能防止市场缺陷,起到稳定经济的作用。此外,在中国特色社会主义中,不同行业的国有企业有不同的分布,对于充分竞争的行业,国有企业的行为是完全市场化的,这类国企没有必要承担稳定总需求的任务,真正承担的应是那些在关系上下游产业,本身投资具有极强拉动作用的行业,这类国企和从事战略性产业的国企一样,为了达成国家战略目标,其行为本身并不完全是市场取向的,但从弥补市场机制的缺陷来看,这些国有企业的存在仍是必要的也是重要的。对于这类不完全市场取向的国有企业来说,在摸索建立有效的治理机制时,也应注意到,市场机制的整体作用可以为这类企业的治理提供外部信号,进而使政府可以对国企偏离市场经营程度与国家目标的实施进行可计算的取舍,这是计划经济完全做不到的。

六、结 论

在党的十九大报告中,新时代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新发展理念成为基本方略之一,这包含“毫不动摇巩固和发展公有制经济,毫不动摇鼓励、支持、引导非公有制经济发展,使市场在资源配置中起决定性作用,更好发挥政府作用”,为贯彻新发展理念,建设现代化经济体系,加快完善社会主义市场经济体制,提出了“加快国有经济布局优化,结构调整,战略性重组,促进国有资产保值增值,推动国有资本做强做优做大,有效防止国有资产流失。深化国有企业改革,发展混合所有制经济,培育具有全球竞争力的世界一流企业”。这深刻地指出了中国特色社会主义在所有制结构上的特色。在本文中,非公有制经济的发展是市场价格机制形成的必要条件,而市场价格机制为公有制企业的经营与监督提供了有效的价格信号,在这个意义上,两个毫不动摇鲜明刻画了两种所有制共存共荣的作用,而且,对于国有制在经济发展中的特定作用,特别是在有效政府下,国有企业更应承担发展战略性产业的重任,“促进我国产业迈向全球价值链中高端”,成为市场经济的开路先锋,使市场经济中的已有企业享受到更高更广范围的技术进步和产业进步的拉动。而且有效政府下中国特色社会主义国有企业还具有稳定市场的功能,可以使市场经济中的企业免于过度经济波动带来的损害。在弥补市场缺陷的意义上,中国特色社会主义的国有经济为市场经济起到了引领进步和保驾护航的作用,这是中国特色社会主义国有制与市场经济兼容的另一个表现。

“中国特色社会主义道路、理论、制度、文化不断发展,拓展了发展中国家走向现代化的途径,给世界上那些既希望加快发展又希望保持自身独立性的国家和民族提供了全新选择”,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成功的基本原因是实现了国有制与市场经济的兼容,既发挥了市场的决定作用,也发挥了政府的引导作用。对于广大发展中国家,中国特色社会主义在发挥市场作用的同时,积极发挥政府及国有企业在结构升级、战略产业发展和稳定宏观经济中的作用,为这些国家走出一条适合发展中国家国情的经济发展的新路径提供了中国智慧和中国方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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F042.2

A

1007-4937(2017)06-0001-11

2017-10-25

中国社会科学院当代中国马克思主义政治经济学创新智库项目“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政治经济学研究”

陈健(1972—),男,福建南平人,副研究员,从事政治经济学、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政治经济学研究;郭冠清(1967—),男,河北邯郸人,研究员,教授,从事西方经济学、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政治经济学研究。

[责任编辑:陈淑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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