技术创新需要靠谱的想象力

郭朝晖

如果技术功能与应用环境匹配不起来，就像小房子装不下大家具，再好的技术都没法发挥作用，也就不能满足真正的需求。

我从小就听说想象力很重要。但工作以后发现：想象力过于丰富常常是科技工作者的通病。这种通病是用想象力代替现实。正如一位基层管理者所言：“问题不清魄力大、条件不明办法多。”过于丰富的想象力让他们的设想没法落地。想象力过头，往往是缺乏实践经验和调研导致的。

“需求驱动”是让想象力落地的好办法。我有多位工人朋友，是全国有名的发明家、劳模。我总结他们的成功经验，就是解决自己身边的具体问题，真正落实了“需求驱动”。这些年来，赞同“需求驱动”的人越来越多。即便做事不靠谱的人，也会自称其研究工作是“需求驱动”的。不妨看看那些垃圾学术论文，谁不是自称自己的研究很有用呢？

所以，有必要搞清楚：什么是需求驱动？

需求驱动指的是现实的需求来驱动，是愿望与现实性的结合。不是用户要什么就给什么：人们希望要永动机、要长生不老药，难道也去给他？需求驱动是经济性与技术性的结合：没饭吃的人希望天天吃海鲜大餐，可能吗？需求驱动是真实的需求，不是嘴上说出来的需求，真实的需求需要用心来感知的，不能通过肤浅的调研得到；需求驱动是综合性的需求不是个别指标的需求......。笔者曾经在讲《管中窥道：技术创新的观念与方法》时，每次都会强调这个问题。

需求其實很难把握。因为人们对一项技术或产品的需求会涉及众多的利益相关方。其中，不同层次、不同人的利益是不一样的。社会、国家、行业、企业、部门、个人的利益往往不一样。一个技术有利于某些人的利益时，就可能会损害另外一些人的利益。我们见到的滴滴打车、淘宝都有这样的问题：滴滴受到传统出租车行业的反对，淘宝则受到传统商业的反对。这种利益冲突，在企业内部更是常见。尤其是推动信息化、智能化的时候。其中，有些利益和需求涉及潜规则、涉及不正当利益，调研起来就特别困难。

所以，要理解需求驱动，就要理解这些利益群体之间的关系，要把需求的利益链条理清楚。需要调查研究、需要逻辑推断，也需要想象力：要想到新技术对各个利益主体的影响、以及各个利益主体的反应。否则可能会适得其反。某种意义上讲，我们的科技政策常常是肥了会吹的、瘦了能干的；满足个人得益，却损害了国家。说到底，其实就是利益关系没有搞清楚。

技术要满足特定的需求，往往是在特定的环境下、按照一定的方式发挥作用。其中，发挥作用的方式，就是技术的功能；与外在环境的关系，就是技术发挥作用的条件和边界。对于一个全新的技术，这些问题都必须想清楚，需要有想象力。如果技术功能与应用环境匹配不起来，就像小房子装不下大家具，再好的技术都没法发挥作用，也就不能满足真正的需求。有时候，从技术本身看，创新并不难；难的是找到一个适合技术应用的环境和模式。很多互联网创新，如“摩拜单车”就是这样：互联网单车本身并没有多大的技术含量，创新的难点在于想到这种商业模式。

强调“需求驱动”可以让创新工作更靠谱。但是，片面地强调，也可能会压抑人的想象力。

在很多企业，强调“需求驱动”时，往往变成是强调现实的、直接的需求。这样做会把创新限制在“改进”的层面，限制了高水平的创新。这就好比：如果只考虑马车夫的需求，就不会想到发明汽车。这种做法，对企业的短期利益往往是好的，却不利于长期利益。对小企业来说，这样做无可厚非；对大企业来说，就可能陷于急功近利。

西门子研究院的做法值得很多大企业借鉴。西门子研究院重视时间的超前。他们确定科研项目的时候，从两个方向看：从现在看未来、从未来看现在。总之，就是要“脱离现实”地考虑问题。

这种“脱离现实”的做法看似背离“需求驱动”的原则，实际上却是一种升华：从面向现在的现实和需求，升华到面向未来的现实和需求。马云在网络速度很慢的时候就在策划淘宝，就是看到了这种未来的现实和需求，是超前一步。

除了“面向未来的需求”，还有另外一种“需求驱动”的高级策略：从面向直接需求转向间接需求、从面向主要需求到面向次要需求，通过服务别人创造价值。据说，美国发现金矿时，多数人去淘金。少数人选择在金矿附近卖鸡蛋。结果，卖鸡蛋的获得了更多的财富。现在互联网的所谓平台思维，本质就是这样。

无论是从“当前的需求”转向“未来的需求”，还是由“直接需求”转向“间接需求”，都要遵循需求驱动的原则，都要对需求有深刻的把握。唯一的差别在于：面向未来、面向间接需求时，对想象力的要求要高一些。

高水平的创新，需要想象力，更需要靠谱的想象力。我们很难想象：连现实的、具体的需求都想不清楚的人，能够对未来有靠谱的想象力。所以，没有解决实际问题的经验，就很难从事高水平的创新。这是个规律。个别靠写论文起家的人，声称自己研究的技术先进、可以引领技术的未来。这种人的想象力，往往就是不靠谱的。其本质就是：不懂工业的人，来告诉工业界的人士，工业的未来是怎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