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花坞“姑苏版”中的江南女性休闲生活

2017-06-23 13:43邹凌凤
关键词:桃花坞孩童年画

邹凌凤

桃花坞“姑苏版”中的江南女性休闲生活

邹凌凤

木版年画作为一种民间艺术,来源于生活,又回归生活,是社会情景的再现。苏州桃花坞木版年画在清盛时发展达到顶峰,出现了技艺精湛、闻名海内外的“姑苏版”,其题材内容丰富,留下了诸多作品,而其中的仕女题材年画对清代女性做了细致的描绘,向我们直观地展现了江南女性丰富多彩的休闲文化生活。居室内,她们通过赏花、荡秋千、琴棋书画、养宠物、食烟等陶冶身心,愉悦自我;与此同时,她们也勇敢走出室外,游春玩景,在更广阔的天地里进行娱乐。休闲生活可以为她们带来内心体验和心理满足,闺友之情以及对孩童的教导则是其情感空间的依托,江南女性在此时期拥有丰富的休闲文化生活,具备了一定的自我空间。

江南女性 休闲生活 姑苏版 桃花坞

江南物产丰饶,风景优美,自古以来文人雅士云集,休闲文化丰富。苏州作为一座历史文化名城,艺术创作十分活跃。这里不仅聚集了大量的士大夫文人书画家,也有许多优秀的职业画家和画工,苏州桃花坞木版年画就是苏州民间工艺之一。年画取材于世俗的社会生活,服务于普通的民间大众,包含着十分丰富的历史文化记忆,很好地反映了当时的社会生活,题材内容包罗万象,涉及历史、神话、传说、小说、生产、戏曲、节庆等。

桃花坞木版年画除了祈福纳祥、驱除邪祟之外,同时也具有教化、传播、装饰美化的意义,其命运紧跟社会的步伐而跌宕起伏。桃花坞年画由于每年需要更换,张贴过后,很少有人把它妥善保存,因此时代久远的年画比较罕见。桃花坞年画创始于何时,暂时无法定论,但在明末清初已进入繁盛时期,则是毋庸置疑的。[1](P1)康雍乾时期,国力鼎盛、社会繁荣,桃花坞木版年画得到进一步的发展,涌现出了一批以城市习俗、风景、仕女等为题材,参用西方透视法、刻工精细、结构复杂、幅面宏大的作品,体现了该时期桃花坞木版年画的高超技艺,时称“姑苏版”[2](P24)。桃花坞“姑苏版”年画中留存有较多仕女婴戏年画,展现了江南仕女们的休闲生活场景,具有重要的历史文化价值。

年画是中国民间传统绘画的一个独立画种,因主要张贴于新年之际,故名。年画有广义和狭义之分,广义上,凡民间艺人创作并经由作坊行业刻绘或经营的,以描写和反映民间世俗生活为特征的绘画作品,均可归为年画类。”[3] (P22)本文所说的桃花坞“姑苏版”木版年画涉及的就是年画的广义含义,主要选取其中的仕女图,进入其中的女性空间,分析其所展现出来的女性休闲生活。不同文化载体塑造女性空间的方式和形态有所不同,相对于文学作品中创造的女性空间,图画更为直接和具体,也更容易引人遐想。清康雍乾时期国力强盛,社会繁荣,市民文化发展,人们生活惬意,年画中所体现的女性休闲娱乐方式非常丰富。居室内,女性进一步融入琴棋书画等传统休闲娱乐,享受其中的乐趣,同时,她们也试图走出居室,在更广阔的室外环境中主动寻找生活的乐趣。

图1、《美人浇花图》 大英博物馆收藏

图2、《羞花闭月图》 海杜美术馆藏

一、居室中的女性休闲

毋庸置疑,清代江南女性生活的主要场所依然是在居室中,她们的大部分时间都在此度过。中国传统家庭文化中有着严格的内外之别,朱熹在《家礼》中说:“凡为宫室,必辨内外。深宫固门,内外不共井,不共厕。男治外事,女治内事。男子昼无故不处私室,妇人无故不窥中门。”[4]明清时期,女性家庭生活在文人笔下渐趋丰富,受过教育的才女也留下了部分诗文,展现了她们娴静、多才、端庄的形象。从桃花坞“姑苏版”年画中,我们可以更直观地看到清盛期江南女性们对室内生活的享受与自得,她们在室内发现自我,塑造自我,寻找生活的乐趣。

女性在室内的休闲娱乐生活是丰富的,鲜花是她们日常的伴侣。明末黎遂球便曾撰写《花底拾遗》一书,描写女子置身花中的种种情趣,清代张潮认为其描写令人“艳动心魂,香生齿颊”,又作《补花底拾遗》,描绘了更多女子与花的有趣事情,如“课婢灌花。花下晚装。教鹦鹉百花诗”等[5](P71)。花是女子闲时最佳的消遣对象。《美人浇花图》(图1)中[2](P70),我们可见一位身姿曼妙的女子正拿着水壶为房中花草浇水,她双目注视着花盆中的花草,嘴角上扬带笑,眼睛似乎都眯成了一条缝,足以显示她此刻愉悦的心情。《羞花闭月图》(图2)中[6](P105),两位女子凝视着盆中盛开的花朵,若有所思,若有所想,题词云:“云样鲜衣剪彩霞,妖颜娇态玉无瑕。含情不敢言心事,笑指金盆解语花。”当生活中遇到不如意之事时,女性们借赏花消愁,倾诉自己的心事,排解心中不快。不仅浇花、赏花,清代女子们也会自己插花,装点房间,让生活更加多姿多彩。《美人插花图》(图3)中[2](P87),一名女子站在桌旁,手中拿着花瓶,正在往其中插花,旁边有一孩童踮起脚来将手中的花递给她,画面中,女子神情愉悦恬淡,孩童雀跃活泼,十分和谐温馨。我们或许可以猜测,鲜花是清代女子们日常生活中的一部分,她们可以根据自己的喜好进行摆饰,愉悦时赏花以度过欢快时光,忧愁时亦可以将情思寄托于鲜花之上,排解忧愁。桃花坞木版年画中,或弹琴,或读书,或游戏,具有女性形象的画面中,基本上都会有花作为摆饰出现,可见花草是女性寄托情思之物。冯思慧有《护花》诗云:“为惜花枝小院中,芳菲易落莫教空。金玲呼婢殷勤挂,休惹流莺损剩红。”[7](P44)她们对花呵护备至,而花也成了她们休闲时光的伙伴与倾诉的对象。

江南盛产才女,清代女性们闲暇之余也乐于以琴棋书画为乐。《双美题诗图》(图4)中[2](P80),两位佳人坐于石块堆砌的案几之上,一人手拿毛笔,将其放入嘴角,面前摊放着一篇尚未完成的诗作,另一女子类似婢女,手中抱琴,静静守候在旁边,欣赏着女主人的举动。李渔曰:“妇人读书习字,无论学成之后受益无穷,即其初学之时,先有裨于观者:只须案摊书本,手捏柔毫,坐于绿窗翠箔之下,便是一幅画图。”[8](P175)虽然从男性的角度,欣赏到的是女性写诗奏曲中表现出来的美,但从画面中,我们也可见女性自我对于这种生活的喜爱与满足。《弈棋美人图》(图5)中[9](P60),我们看到美人正准备下棋,手中棋子尚未落下,此时偏过头来,似乎在跟煮茶的侍女说着什么,其眼角带有笑意,似乎正享受这下棋的愉悦。《双桂轩弹琴图》(图6)中[6](P87),一名女子在弹琴,另有一侍女模样的女子带着一位孩童在旁边聆听,弹琴女子左手似在抚琴,又似在抚摸孩童发髻,显得格外慈祥,画上题词“杏雨松风竹叶,茶烟琴韵书声”,仿佛说明了在天气清爽的日子,一壶茶,一支烟,一曲琴韵,便是一段好时光。《池亭游戏图(对)》中[2](P78),我们可见女子们有的在下棋,有的在逗孩童玩耍,有的静坐在一旁,细细观看。此外,《秉烛观闲句》、《双美弹琴图》等也体现了女子们通过读书、弹琴等来丰富自己的生活。在这里,我们可见她们十分享受抚琴作画、下棋写诗的过程,全然没有处于深闺的哀怨与愁思,或许体现了江南女性们已经具备了在深闺中自我休闲、自我放松、自我提升的能力,至少,她们有着这样的深切向往。

若只是常规的诗词歌赋,未免显得过于寻常,桃花坞“姑苏版”年画为我们呈现了江南女性休闲娱乐的别样风景。《春闺斗牌图》(图7)就是一个有趣的例子[9](P62),图中,我们可以看到两名女子正坐在条几之前玩纸牌,旁边案几上摆着一盆荷花暗示着此时应该是夏季,烛架上挂有一鹦鹉,鹦鹉头往下探,似乎也想来观看一番,整个画面十分轻松活泼,两位女子也怡然自得,正享受着夏日清闲的时光。动物也是她们生活中的伴侣,《猫鼠美人图》(图8)中[6](P90),一位女子半拉房帘,垂目注视着面前的猫儿在捉鼠,眉目之间的笑意表达了其对猫儿的赞许。《双美宠狗图》中两名女子相互依靠站在门口[6] (P94),注视着脚下嬉玩的宠物狗,小狗也回头仰望着她们,旁边花盆中的玫瑰花开得正盛,营造了春日美丽悠闲的场景。《西湖行宫图》中[2](P60),我们也将会看到画面中间的道路上,一女子手牵一位孩童在行走,后面一只小狗欢呼雀跃地尾随,宠物的陪伴让她们的生活更加多彩起来。

图3、《美人插花图》 海外收藏

图4、《双美题诗图》 海外收藏

图5、《弈棋美人图》 海外收藏

图6、《双桂轩弹琴图》 大和文华馆藏

生活不如意事,十之八九,如《春宵闺怨图》中就表达了女性的愁怨[6] (P109)。但偶有郁闷之事,江南女子们也有解烦忧之物,她们会通过抽食烟草等来排解忧愁。陸烜侧室沈彩有《食烟草自哂》道“欲不食人间烟火,却餐一炷淡巴菰。”[10](P49)另有一女子归懋仪也曾写诗一首,记载抽食烟草的经历。

谁知渴饮饥餐外,小草呈奇妙味传。论古忽惊窗满雾,敲诗共讶口生莲。

线香燃得看徐喷,荷柄装成试下咽。缕绕珠帘风引细,影分金鼎篆初圆。

筒需斑竹工夸巧,制籍涂银饰逞妍。几席拈来常伴笔,登临携去亦随鞭。

久将与化嘘还吸,味美于回往复旋。欲数淡巴菰故实,玉堂久已著瑶编。

——归懋仪《烟》[11](P823)

食烟似乎成了当时女性的一种排忧消遣方式。“在民间年画中,拿着潮烟的吸烟女子是一种常见的、受欢迎的年画类型。”[12] (P96)《春苑喜鸟图》(图9)中,[2](P75)女子手拿长长的烟杆,正与孩童在室外嬉戏。《街头谈笑图》中,[2](P232)女子一手摇扇,一手拿烟杆,正愉快地与街头小贩聊天。食烟作为日常消遣,似乎成了她们生活中的一种调剂品,同时,遇有烦闷之事,也能帮助女子消遣心中不快。嘉庆时期《美人吸烟图》(图10)中,[2](P95)一名女子,较为忧郁地坐在凳椅之上,左手拿着烟杆,右手上拿着点燃的火柴梗,正欲点燃进行吸食。仕女题材年画作为广泛流传的装饰品,在其中印有吸烟图像,可见当时社会对于女子食烟似乎并没有太多禁忌,“久将与化嘘还吸,味美于回往复旋。”直接表现了当时女性视抽食烟草为一件消遣之事。

图7、《春闺斗牌图》 日本天理大学图书馆收藏

图8、《猫鼠美人图》 海外收藏

图9、《春苑喜鸟图》 海外收藏

图10、《美人吸烟图》 海外收藏

二、嬉游中的女性休闲

受传统观念的影响,就桃花坞“姑苏版”年画来看,清代女性的休闲娱乐仍然主要局限于室内,但我们也可以看到一些女性开始走出房间,走到更广阔的世界中去发现生活之美。《西湖行宫图》(图11)[2](P60-61)中,由近至远,我们分别可以看见湖中石板上,一位妇人正在照顾一位孩童;岸上,两位妇人正在旁观,其中有一位,手中举着一朵荷花,可能刚刚采荷归来;亭子中,桌上摆着水果,五位妇人围坐在一起,其中一位手中拿着琵琶,可能正在唱弹词,而其他妇人则在一旁聆听,亭角还有一位妇人正透过亭子向外观赏;亭中二楼,有两位妇人正透过窗户向外观看,另有一位妇人坐在里面安静地阅读;远处,妇人们也都在嬉戏或逗孩童玩耍。整个画面十分热闹活泼,妇人们心情愉悦,可见,当时女性的休闲娱乐渐趋丰富起来,她们可以走出家门,来到西湖岸边,赏风景,聊心事。《苏州景新造万年桥》中,桥面上描绘了成群提灯行走的妇女,展现了她们于元宵夜晚进行“走三桥”的节令活动,行过多桥后,可去百病。[13](P37-38)《百美图绣像前后本》(图12)中,[2](P109)也描绘了一幅美人嬉戏玩耍的场景,她们或读书,或弹琴,或下棋,或划舟,或聊天,营造出好一派热闹场景。

如果将画面缩小,定位到小场景画面上,我们将会发现,此时的女性,已经开始自主地组织进行许多有意思的户外活动,丰富自己的休闲生活。舞秋千就是江南女子的一个休闲好方式。汪仲仙有《秋千》诗:“风送时闻笑语喧,女郎深院舞秋千。疾如天上娇云过,快比花间彩燕穿。轻曳红裙香细细,频翻翠袖影翩翩。踏青墙外谁家子,笑指飞琼下九天。”[14](P1024)这恰好描绘了《美人秋千图》(图13)中的场景[2](P74),在这幅木版年画中,我们可见两位女子在舞秋千,其中一位站在秋千上,荡向空中,裙摆随风飞扬了起来,但面无惧色,十分享受被荡起的过程,另有一位女子与孩童站在下面,双手往前,似刚刚推了秋千一把,也似调整好站姿,准备好等待秋千降落时再将其推出去。两位女子配合默契,笑容灿烂,虽然我们无法听到“笑语喧”,但也似乎感受到了“娇云过”的轻盈,“彩燕穿”的曼妙,更重要的是体会到了她们在舞秋千的活动中收获的愉悦。同为荡秋千,清代宫廷画家陈枚曾为乾隆皇帝绘制《月曼清游图册》,其中二月“杨柳荡千”则显得较为拘束、冷静[15](P274-276)。桃花坞“姑苏版”年画更好地展现了民间文化中对江南女性休闲生活的描绘。

《双美舟游图》(图14)着重刻画了两名女子自己划船在湖中荡漾的场景[2] (P97),《清嘉录》载:“旧俗,画船萧鼓,竞于葑门外荷花荡,观荷纳凉。”[16](P125)可以猜测,这幅画应该是描绘了一名女子在渔娘的帮助下,划船前往湖中采荷花的场景。画面上,船中央放置着一个花盆,上面插一朵盛开的荷花,坐在船头的女子手中举起一朵荷花,似在遮挡阳光,而渔娘则慢悠悠划动着船,在湖中荡漾。两名女子脸上都带有笑意,相互凝望,似在交谈,可见她们十分享受这种户外的娱乐生活。女性自主划船出游,从单纯的观赏者转变成为操纵者,体现了女性出游的主动性在增强。《春苑喜鸟图》(图9)中,一名女子携带一位孩童在室外嬉耍,女子手拿烟杆,孩童手举一束鲜花,似正采花归来,旁边的树枝上停落两只小鸟在鸣叫,天空中亦有两只鸟儿在飞翔,一片生机勃勃的景象,展现了女子与孩童共同在春季出游的愉悦。《街头谈笑图》(图15)中,女子与路边小贩随意交谈,也展现了此时女子可以走出闺门,走向户外。此时的女性已经不再仅仅局限于房中,她们偶尔相邀一同出游,共赏人间美景。

图11、《西湖行宫图》 海杜美术馆藏

图12、《百美图绣像前后本(对)》

官方的态度也从另一个侧面反映了江南女性户外休闲文化的丰富。袁栋在《书隐丛说》中描述吴中妇女:“妇女至春时入庙以烧香为名,遍处遨游,成群嬉玩,脂粉狼藉,钿舄零落,高门蓬户莫不皆然。”并且“屡为禁止,亦禁于一时,而未能终革也。”[17]女性休闲娱乐之盛已经挑战了儒家伦理,遭到了文人士大夫等的质疑,同时也受到了官方的告诫。陈宏谋主政江南时,发布告示,对当时的女性出游行为进行告诫,“妇女礼处深闺,坐则垂帘,出必拥面,所以别嫌疑、杜窥伺也。何乃习于游荡,少妇艳妆,抛头露面,绝无顾忌。或兜轿游山,或灯夕走月,甚至寺庙游观,烧香做会,跪听讲经,僧房道院,谈笑自如。”[18](P9-10)他指出“妇女惟宜端庄洁净,不在艳妆华服。素衣淡妆,荆钗布裙,更见女德。”[19](P150)官府及士大夫们所期待的理想女性形象在江南地区遭遇了挑战,女性在室内外不断探索,丰富自己的休闲生活。

图13、《美人秋千图》 海杜美术馆藏

图14、《双美舟游图》 海杜美术馆藏

图15、《街头谈笑图》 海杜美术馆藏

图16 17、《双美竞艳图》、《凉风扇下图》 海外收藏

三、女性休闲中的情感空间

从室内到户外,我们看到了桃花坞木版年画中所反映的清代女性多种多样的休闲娱乐方式,这种休闲娱乐更多地蕴含了清代女性的精神寄托与情感交往空间。

曼素恩对18世纪前后的妇女研究也表明女性之间存在相应的深厚情谊,例如18世纪青楼中的血缘关系就是以母系为中心,甚至出现了一个艺妓纳另一个艺妓为妾的案例[20](P173)。高彦颐通过对明末清初江南才女之间的交际、结社、出游等文化活动的探讨,发现当时的女性作家们已经形成了由家内领域辐射而出,又远延伸于家内之外的领域社团,这包括“家居式”结社、“交际式”结社以及公众式结社等,她们以文会友,相互欣赏、倾诉,关系网络超出了家庭[21](P247-254)。清盛期江南女性们在恪守为妻为母职责的基础上,也构建了自己的交友网络,培养了一定的闺蜜情谊。前文所见《美人秋千图》、《双美赏花图》、《双美游舟图》中,或许可以发现,女性之间的友谊十分深刻,在她们的生命中占据着重要的地位,相反,她们与男性共同出现在年画中的场景则极为少见。

日常生活的大部分时光,女性与闺中密友共同度过,在共同的娱乐生活中,建立了深厚的友谊,这为女性的情感找到了良好的寄托。《双美竞艳图》(图16)中[2](P77),我们可见两名女子依偎着坐在床沿,一名女子正在帮另一名女子系上衣服上的腰带,两人表情亲昵,可见关系非常亲密。《凉风扇下图》(图17)中也可以看到两位女子站在一起[2](P77),后面的女子双手轻搭在前面女子肩膀上,虽然两人目光各视一方,但更多流露出的是一种娇羞,两人之间感情的亲密,流露无遗。《弄花香满衣》(图18)中[2](P88),两位女子各自手拿一扇,后面的女子右手轻搭在前方女子肩上,两人感情深厚,一眼可见。《闺阁谈心》中所叙述的裴丽荷、何映荷与婢女凌烟的对话显示出女性之间独特的友谊:“晓起梳头同对镜,日同行坐夜同床,无事深闺同刺绣,有时吟咏亦同腔。”[22](P11)女性或许无力对当时的社会现状做出反抗,但是她们通过自己的努力,找到了自己的知心朋友,为自我的生活打造了另一片愉悦的天地。在夫妻之情或许较为淡薄的情况下,闺蜜之情很好地进行了一定的弥补,让女性的情感空间丰富起来,找到自我情感的归宿。

纵使是休闲娱乐,孩童依然是清代女性情感生活中最重要的部分。女性们没有完全摆脱儒家伦理及社会对她们的规训,相夫教子是她们最重要的职责,孩子是其最大的精神寄托。在桃花坞“姑苏版”年画女性休闲娱乐的场景中,我们经常能见到孩童的身影。《美人浇花图》、《美人插花图》、《美人秋千图》、《双桂轩弹琴图》、《池亭游戏图(对)》等年画中,女性在自我娱乐的同时,不忘照看在一旁嬉戏的孩童,孩童的欢乐同样也给她们带来了无尽的欢乐。或者,观看孩童们嬉戏玩耍,陪伴孩童成长已然成为女性休闲文化中的一部分。《三元及第图》(图19)中[6](P69),女子手拿一卷书籍,原本应在阅读,孩童手拿弓箭,似乎想出去玩耍,请求母亲的同意。母亲轻轻训导孩童,孩童则认真聆听,亭外美丽的风景与亭内女子的训导相结合,凸显了女性在休闲娱乐生活中依然坚守着自己的固有职责。《孟母断机图》(图20)更是将古代孟母断机杼的故事展现出来[6](P83)。清代女性把休闲娱乐与教养孩童很好地融合在了一起,她们时刻铭记在家庭中应承担的教养孩童的责任,并且悦纳了这一职责,陪伴孩童成长也是她们生活中的乐趣之一,在这个过程中,她们寻找自我价值的实现与情感的归属。

四、余论

明清时期江南女性文化一直备受学者关注,这一时期的女性是否如传统观点所言备受压迫,还是已经具备了一定的自我空间?高彦颐的研究《闺塾师》通过对明末清初江南地区“闺塾师”这一群体的研究,挑战了“五四”模式下认为中国女性的历史是“一部被奴役的历史”的观点,认为这一时期的女性,已经具备了“女性自我满足和拥有富有意义的生存状态的可能。”[21](P4)曼素珍的《缀珍录》延续了高彦颐的研究,对十八世纪前后中国妇女的写作、娱乐、工作、虔信等方面进行分析,指出盛清时期中国妇女虽也在一定程度上受到满族统治者、禁欲主义、父权等的压迫,但在这一时期,精英阶层的妇女已经开始通过工作、履行家庭职责等方式强化自己,通过写作、虔信等方式表达自己,获得了强烈的认同感[20](P18-20)。

桃花坞木版年画在清盛期达到了顶峰,“姑苏版”的制作技艺尤其精湛,被后人称为“东方古艺之花”。“姑苏版”木版年画中所创作的仕女图甚多,且由于其当时远销日本,并经日本辗转至欧洲,受到人们的喜爱得以收藏留存下来,透过这些保存下来的年画,我们看到的是清盛期江南女性多样的休闲娱乐生活,乐观向上的生活状态。作为手工艺品,“姑苏版”中呈现出来的或许只是女性群体中的一部分,且大多选取了她们美好的形象进行展示,可能她们中仍有很大一部分依然严格恪守着儒家礼教对妇德的要求,谨遵闺训,严守家庭观念。但至少“姑苏版”年画向我们展现了清代江南女性中已经存在一部分开始“觉醒”的形象,她们向更广阔的户外走去,即使是居室内的休闲,也不再只是简单的琴棋书画,宠物、斗牌、食烟等新的娱乐形式已经慢慢渗透到她们的生活当中。在这个过程中,她们承担起教养子女的责任,同时也找到了自己的情感依托,在更广阔的女性空间中实现自我满足,自我享受及自我成长,获得在生活中的自主性。

图18、《弄花香满衣》 海杜美术馆藏

图19、《三元及第图》 海杜美术馆藏

图20、《孟母断机图》 海杜美术馆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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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邹凌凤,华东师范大学历史系硕士研究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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