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千人大会”开展党内政治生活的经验及启示

蒋光贵

（中共云南省委党校　党史教研部，云南　昆明　650111）

1962年1月11日至2月7日，为了贯彻落实八届九中全会制定的“调整、巩固、充实、提高”的方针，采取有力措施，进一步扭转困难的经济形势，恢复发展国民经济，需要总结“大跃进”以来的经验教训，统一全党的认识，中共中央在北京举行了扩大的中央工作会议。参加这次会议的有中共中央、各中央局、各省、市、自治区党委和地、县以及一些重要厂矿企业、军队负责干部，共7118人。这次大会由毛泽东主持，刘少奇代表中央提出了一个“书面报告”。毛泽东、刘少奇、周恩来、邓小平等在大会上作了重要讲话。大会在开展党内政治生活方面取得了许多经验，具有深远的影响。今天，研究七千人大会党内生活的启示与不足，无疑具有现实意义。

一、“七千人大会”开展党内政治生活的经验

（一）要敢于指出党的工作中的缺点和错误

1.要明确指出有什么样的缺点和错误。刘少奇作的“书面报告”，在肯定成就的前提下，指出了近几年党的工作中存在的四条缺点和错误：一是工业农业生产的计划指标过高，基本战线太长，致使国民经济各部门之间的比例、积累与消费的比例严重失调。二是在搞人民公社过程中，不少地区混淆了集体所有制和全民所有制的界限，违反了按劳分配和等价交换原则，这是“共产风”和平均主义的错误。在手工业和商业方面，也犯了急于过渡的错误。三是不适当地急于在全国建立许多完整的工业体系，权力过多下放，分散主义严重滋长。四是过高估计农业增产的速度，对建设事业发展要求过急，造成城市人口大增，加重了农业的负担和生产的困难。这些问题符合当时的实际情况。

2.要坚持实事求是的原则。在指出问题的过程中，往往会遇到一些阻力。在这样的情况下，关键是要坚持实事求是的原则。大会上，对困难和经济形势的看法是有分歧的，有人很乐观，认为经济形势已经根本好转，甚至提出“58年的劲头又起来了”，不久就能够“组织新的跃进”。在讨论“书面报告”时，有的中央局认为缺点、错误讲得太多，对经济发展目标的设想、任务规定太低了。有的还习惯于过去的浮夸风，不愿正视现实。例如，华东局的柯庆施对“书面报告”指出的缺点和错误就不满意，他提出“15年赶上英国要不要？……干劲还要不要？用什么方法鼓干劲？……指标要不要？”［1］但是，要使全党充分认识过去“左”的错误，必须用事实说话，用客观的情况教育广大干部。“书面报告”指出了困难“还是相当严重的”，并指出了客观事实：1961年，工业总产值下降了40%还多，一些企业陷于停工半停工状态；市场供应仍然紧张，群众吃穿用严重不足；通货膨胀严重。刘少奇在讲话中指出：“这种形势，对于许多同志来说，是出乎意料的。两三年以前，我们原来以为，在农业和工业方面，这几年都会有大跃进。……可是，现在不仅没有进，反而退了许多，出现了一个大的马鞍形。这种情况是不是应该承认呢？我想，要实事求是，应该承认事实就是这样。”［2］

3.必须坚持具体问题具体分析的原则。在指出缺点和错误的时候，不能简单地套用公式，例如，习惯上不管怎样，都说成绩是主要的，缺点是次要的。要具体问题具体分析，成绩、缺点有多大是多大。成绩和缺点在不同的时间、不同的地点是不同的。不具体分析，笼统谈成绩和缺点，就缺乏针对性，不利于解决实际问题。针对这种情况，刘少奇在“七千人大会”的讲话中指出：“过去我们经常把缺点、错误和成绩，比之于一个指头和九个指头的关系。现在恐怕不能到处这样套。有一部分地区还可以这样讲。在那些地方虽然也有缺点和错误，可能只是一个指头，而成绩是九个指头。可是，全国总起来讲，缺点和成绩的关系，就不能说是一个指头和九个指头的关系。还有些地区，缺点和错误不只是三个指头。……全国有一部分地区可以说缺点和错误是主要的，成绩不是主要的。”［3］以前，毛泽东喜欢用一个指头和九个指头的关系来比喻缺点与成绩的分量。在当时“左”的思想还大量存在的情况下，在大多数干部对“大跃进”失误的原因还缺乏认识的情况下，指出这样的问题，是需要勇气的。

（二）发扬党内民主是讨论问题的前提

“七千人大会”是党的历史上充分发扬民主并取得实效的大会。1月11日到29日，主要是分组讨论刘少奇代表中央作的“书面报告”并提出修改意见。毛泽东考虑到参加会议的多数代表接近实际和基层，会从不同方面不同角度提出意见，有利于更好地集思广益。因此，“书面报告”第一稿写出之后，政治局没有立即讨论，而是先发给大家讨论。在吸收意见的基础上，由刘少奇组织政治局成员、各大区书记参加的起草委员会，经过8天修改，22日出第二稿。大会2月7日闭会。2月17日改出第三稿，有两点值得注意：一是在“形势和任务”部分加写了“基本经验教训”。二是将原来“关于集中统一”部分的题目改为“加强民主集中制，加强集中统一”。显然，这是根据大会讨论和毛泽东的讲话精神修改的。

大会原定1月30日或31日结束，不影响过春节。“可是，到29日下午，有许多人反映，话还没有说完，还憋着一肚子气。有的组还反映，会上还有人压制民主，不让讲话。”［4］于是，毛泽东和政治局常委商量，决定延长会期。29日下午，毛泽东讲话，他建议大家出气，他说，不出气，就统一不起来，没有民主，不可能有正确的集中。“有什么‘气’出什么‘气’，有多少‘气’出多少‘气’，不管正确之‘气’，还是错误之‘气’，不挂账，不打击，不报复。”［5］于是，大会进入第二阶段，就是要发扬民主，开展批评与自我批评，主要是地方的同志向中央特别是向省市级党委提意见。中央领导带头做自我批评。被批评的省级领导也能够坦诚接受，真心诚意地进行自我批评。会议第二阶段洋溢着这几年少见的宽松气氛。

这样一来，与会者解除了顾虑，纷纷指出了“大跃进”以来的一些错误：有的指出这几年干部中盛行的高指标、瞎指挥、强迫命令的不良作风；有的指出经济工作上的错误，例如，农轻重关系比例失调、所有制变化过快等；有的对“三面红旗”产生怀疑，认为“三面红旗”包含的原则是正确的，但具体贯彻就值得思考了；有的认为1959年、1960年粮食减产、牲畜死亡，影响了群众积极性；有的对办人民公社的时间和速度产生了疑问，等等。在分析缺点错误产生的原因时，也取得了一些正确认识：不少人认为，不能将缺点错误都归结到经验不足，“一五”计划期间为什么能够完成得那样好，就说明了问题。他们指出，由于党内强调反右，乱扣帽子，压力很大，不敢反映真实情况，因此，假话就多了。

发扬党内民主是“七千人大会”成功的重要前提。党的十八届六中全会指出：“党内民主是党的生命，是党内政治生活积极健康的重要基础。”［6］遗憾的是，“七千人大会”的民主精神在以后不长的时间里遭到了破坏。

（三）在缺点和错误面前，要敢于承担责任

1.明确责任。1958年以来严重的经济困难局面，一段时间党内一些干部单从自然灾害找原因，不敢从主观方面和自己工作中找原因。早在1961年5月，刘少奇在湖南宁乡县花明楼进行调研时，就得出了严重困难的原因是“三分灾害，七分人祸”的结论，认为主要是“人祸”造成的。在“书面报告”中，他又指出：严重困难局面的出现，从全国来看，“是由于我们工作中和作风上的缺点和错误所引起的。”“七千人大会”对“大跃进”以来的缺点、错误和各级党委应承担的责任形成了统一的认识：首先是中央要负责任，其次是省市自治区一级党委要负责任，再次是省以下的各级党委要负责任。

2.各级领导要带头检查自己的工作，承担责任。在“七千人大会”上，毛泽东在1月30日的讲话中明确指出：“去年六月十二号，在中央北京工作会议的最后一天，我讲了自己的缺点和错误。我说，请同志们传达到各省、各地方去。事后知道，许多地方没有传达。似乎我的错误就可以隐瞒，而且应当隐瞒。同志们，不能隐瞒。凡是中央犯的错误，直接地归我负责，间接的我也有份，因为我是中央主席。我不是要别人推卸责任，其他一些同志也有责任，但是，第一个负责的应当是我。”毛泽东还要求各级党委书记“对于工作中的缺点错误，就要担起责任。”［7］否则，就做不好工作。

在毛泽东的带动下，中央领导分别检查了自己的工作责任。周恩来在大会前的多次讲话中讲到几年来的错误时，国务院要主要责任。在“七千人大会”上，他又指出了计划上的高估产、高指标、变动多、缺口大，国家的基本建设摊子大、下放权力过多过散、过多过早过急，等等，国务院及其所属部门都是有很大责任的。周总理还检查了自己的两个错误：一是在1958年6月2日主持起草的关于轻工业下放98．5%，重工业下放76%的文件。二是1959年8月26日在人大常委会上提出的跃进、大跃进、特大跃进的标准。

作为书记处总书记的邓小平，在“七千人大会”前也多次表示中央书记处要对错误负主要责任。在“七千人大会”上，邓小平又指出了几年来的缺点和错误，做具体工作的中央书记处要负主要责任，并写了报告，做了检讨。多年后，邓小平说道：“讲错误，不应该只讲毛泽东同志，中央许多负责同志都有错误。……中央犯错误，不是一个人负责，是集体负责。”［8］在我党历史上，党的主要领导人带头做自我批评，主动承担工作失误的责任，这是从来没有过的，在历史上产生了深远影响。

（四）贯彻民主集中制原则关系党和国家的命运

“七千人大会”上，中央高层对“大跃进”时期党内民主遭到破坏有切身的体会。毛泽东1月30日的讲话，中心就是讲民主集中制。他强调民主集中制是上了党章和宪法的，这个原则关系我们的事业，关系国家政权的巩固。他批评了党内一些干部忽视民主的错误。邓小平在讲话中提出了一个很重要的思想，就是要对权力实行监督。他指出：“对于我们党的各级领导人（包括党委会的所有成员），应该有监督。这种监督来自几方面的，来自上面，来自下面（下级），来自群众，也来自党小组生活。”他还认为：“对领导人最重要的监督是来自党委会本身，或者书记处本身，或者常委会本身。”［9］他认为，领导人的党组织生活主要应该在党委会、书记处、常委会。刘少奇提出一个月开一次党内生活会，邓小平说，三个月开一次也很好。毛泽东同意并指出，这有利于检查工作，总结经验，交换意见。鉴于近几年发扬民主不够，刘少奇也提出了一个重要思想：他认为忽视民主集中制是近几年犯错误的“根本原因”，甚至是“全部原因”。他指出，党内民主重要，但是，党内民主不能代替国家的民主。他主张要把社员大会、社员代表大会、人民代表大会真正建立起来。上述思想有重要的价值，可是，在以后的几年里，因为种种原因，没有很好地贯彻下去。党的十八届六中全会强调，坚持民主集中制原则，是正常开展党内政治生活的重要制度保障。这个认识是极为深刻的。

（五）开展批评与自我批评，团结一致推进党的伟大事业

毛泽东在1月30日的讲话中指出，在社会主义建设中，全党的知识都非常不够，我们碰了一些钉子，有了正反两方面的经验，要积累这些经验，努力学习，加深对建设规律的认识，要深入调查，深入研究。他深刻地指出：“我们充分地发扬了民主，就能把党内、党外广大群众的积极性调动起来，就能使占总人口百分之九十五以上的人民大众团结起来。做到了这些，我们的工作就会越做越好，我们遇到的困难就会较快地得到克服，我们的事业的发展就会顺利得多。”［10］可见，作为战略家的毛泽东，看到了在困难面前实现全党、全国人民的团结和统一全党、全国人民的认识的极端重要性，这是非常有见地的。

二、“七千人大会”开展党内政治生活的主要启示

通过研究“七千人大会”党内政治生活的经验，我们获得一些重要的启示：

（一）针对全局性的缺点错误，要注意研究指导思想是否正确

1.要将指导思想的前瞻性与现实性科学地统一起来。指导思想具有一定的前瞻性，这是正确的，但必须符合实际。这里的实际，包括指导思想是否体现正确的政治路线、思想路线、组织路线、群众路线。这要看：政治路线是否符合国情，是否符合时代发展的要求，是否切实可行。思想路线是否真正体现了既解放思想，又实事求是；既与时俱进，又求真务实。组织路线上是否真正贯彻了民主集中制原则。看指导思想是否真正为广大群众所接受。只有这样，才能增强党内政治生活的政治性、时代性、原则性、战斗性。习近平指出，现阶段推进改革，“我们的政策举措出台之前必须经过反复论证和科学评估，力求切合实际、行之有效、行之久远。”［11］

2.要形成和贯彻正确的指导思想，必须强化党内监督。党的指导思想是否正确，关键是中央委员会、中央政治局、中央政治局常委。毛泽东等中央高层领导人领导革命取得了胜利，在建设方面也取得了很大成绩，因此获得人们的信任是自然的。但是，“信任不能代替监督。”而且“党内监督没有禁区、没有例外。”这里，就包括了对指导思想是否正确的监督。为此，党内民主生活会要经常化、制度化，重在解决突出的问题，领导干部要勇于开展批评与自我批评，自觉接受组织监督。

（二）要为民主集中制的贯彻创造必要的条件

1.坚持思想建党和制度治党同向发力。毛泽东等中央高层领导人有鲜明的理想信念，但是，理想信念要在实践中贯彻落实，不但需要坚持解放思想、实事求是、与时俱进、求真务实的精神，而且需要制度规范领导人的思想和行为。“七千人大会”提出了一些很好的思想，在后来的实践中没有坚持和完善，实践中也没有长期坚持下去，重要原因之一，就是忽视了党的制度建设。例如，发扬党内民主，不仅仅是开会要坚持的原则，它是必须坚持的一项制度。党的十九大提出全面推进党的政治建设、思想建设、组织建设、作风建设、纪律建设，把制度建设贯穿其中，这是有深刻涵义的。没有制度保障，再好的思想也难以发展、完善并得到贯彻。

2.党的各级领导干部要做贯彻民主集中制的模范。“七千人大会”较为充分地发扬了民主，会议取得了较为满意的结果。事实证明，党的各级领导带头贯彻民主集中制特别重要。只有抓住了这个“关键少数”，才能带动全党坚持和贯彻这个制度。这就要求实行集体领导和个人分工负责相结合，凡是重要问题，要按照集体领导、民主集中、个别酝酿、会议决定的原则；领导班子成员要增强全局观念和责任意识；党委（党组）主要负责同志必须充分发扬民主、善于集中大家的意见、要敢于担当责任。特别是要把自己当成班子中平等的一个成员，严格按照程序决策、按规矩办事。要经常听取不同意见，正确对待少数人的意见，坚决杜绝一言堂和家长制。

（三）要防止极少数人破坏党的团结和统一，损害党内政治生态

1.要不断增强党内政治生活的政治性、时代性、原则性、战斗性。要引导党员干部自觉维护党中央权威、维护全党的团结和集中统一；要坚持实事求是的思想路线，大兴调查研究之风，紧密联系群众，及时发现和解决党内出现的新情况新问题，使党内政治生活真正充满活力；解决党内的问题，必须有正确的思想原则、政治原则、组织原则和工作原则；要勇于坚持真理、修正错误，勇于开展批评与自我批评。

2.将党的纯洁性建设与执政能力、先进性建设并重。在不断提高执政能力、加强先进性建设的同时，要注重党的纯洁性建设。既要增强拒腐防变和抵御风险能力，又要警惕野心家、阴谋家的破坏活动。党的十八届六中全会指出：“党的各级组织和全体党员必须对党忠诚老实、光明磊落，说老实话、办老实事、做老实人，如实向党反映和报告情况，反对搞两面派、做‘两面人’，反对弄虚作假、虚报浮夸，反对隐瞒实情、报喜不报忧。”［12］党的十九大报告强调：“党的政治建设是党的根本性建设，决定党的建设方向和效果。”［13］这不仅有很强的现实性，也是对历史经验的深刻总结。

参考文献：

［1］［4］［5］薄一波.若干重大决策与事件的回顾（下卷）［M］.北京：中央党校出版社，1993：1022、1018、1019.

［2］［3］刘少奇选集（下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1985：419、421.

［6］［12］关于新形势下党内政治生活的若干准则 中国共产党党内监督条例［M］.北京：中国法制出版社，2016：16、11.

［7］［10］毛泽东著作选读（下册）［M］.北京：人民出版社，1986：822、838、832.

［8］邓小平文选·第 2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1994：296.

［9］邓小平文选·第 1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1994：309-310.

［11］习近平关于协调推进“四个全面”战略布局论述摘编［M］.北京：中央文献出版社，2015：71.

［13］党的十九大报告学习辅导百问［M］.北京：党建读物出版社、学习出版社，2017：4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