矛盾遭遇对基层政府评价的影响

2018-06-11 08:45朱志玲
关键词:遭遇变量矛盾

[摘要]政府评价是民众对政府信任度和支持度的重要指标。在社会矛盾频发的背景下,依据九省九市的调查数据,就矛盾遭遇、社会安全感、社会公平感对现阶段基层政府评价的影响及影响路径进行实证分析。分析结果表明,矛盾遭遇显著影响社会公平感和社会安全感,社会公平感和社会安全感显著影响民众对基层政府的评价。社会公平感和社会安全感分别是矛盾遭遇与基层政府评价之间的部分中介变量,同是矛盾遭遇与基层政府评价之间的完全中介变量,矛盾遭遇通过影响社会公平感和社会安全感影响基层政府评价。

[关 键 词]矛盾遭遇  社会公平感  社会安全感  基层政府评价  中介效应

[基金项目]本文为国家社科基金重大课题“我国刚性社会矛盾趋势分析与化解对策研究”(朱力主持,编号为14ZDA061)的阶段性成果、同时也是江苏高校哲学社会科学研究项目“社会矛盾视野下社会安全感的影响因素分析”(朱志玲主持,编号为2017SJB0467)的阶段性成果。

[作者简介]朱志玲(1976-),女,江苏扬州人,江苏警官学院副教授,南京大学法学博士,研究方向为当代中国社会问题。

[中图分类号]D63    [文獻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8-7672(2018)05-0097-13

一、 文献回顾与研究问题

西方学术界对政府评价的研究主要集中在政治学和行政学领域。政治学领域的政府评价研究主要侧重对宏观理论问题的讨论。西方政治学者(如D.伊斯顿、G.阿尔蒙德、R.达尔、S.亨廷顿)从政治生活系统、政治发展、政治文化的角度界定政府评价的内涵。R.达尔从政治哲学的高度定性政府评价的标准,①G.阿尔蒙德根据政治产品的类别对政府评价标准进行了分类阐述。②行政学领域的政府评价研究主要集中于从政府提供公共服务、进行社会管理的绩效方面进行评估,涉及绩效评估的内涵③④、指标与模型⑤以及评估的推进方式①等。

受西方政府评价研究的影响,20世纪90年代,政府评价作为政府行为研究的新维度进入中国学者的视野。早期的研究集中于政府评价的宏观性理论问题。主要涉及政府评价的内涵、宏观标准、评价方式渠道等。②③④2000年代初期中国学界对政府评价的研究关注点有所转变,从宏观理论问题转向政府评价体系、⑤⑥评价指标、⑦⑧评价过程中的公民参与⑨等中观问题。这些宏观、中观的理论研究为后来的实证分析奠定了基础。

近些年来开始出现对政府评价的实证研究。张辉基于中国家庭动态跟踪调查数据,讨论了个人所遭受的不公经历对政府评价的影响。⑩田丰等以青年为研究对象,基于2008年、2011年和2013年三次中国社会状况综合调查数据的研究发现,从2008年到2013年,民众对政府的负面评价呈缓慢下降趋势,互联网对政府评价的影响不明显,社会公平感是政府评价的关键变量。11吕维霞从保障性住房新政的视角发现,不同住房公众对政府的公信力、满意度和政府形象评价具有差异性,保障性住房公众对政府的信任度、满意度和政府形象的评价最高。12王静定量分析了少数民族青年政府工作的内隐观对政府评价的影响。13

除了直接以政府评价为变量进行实证分析外,从公众对政府的信任度、满意度以及政府形象等维度开展的实证研究成果也逐渐增多。学者们从多重维度讨论了政府绩效、141516政治文化、1718社会资本、19社会流动20等因素对政治信任的影响。也有学者探讨社会资本、21公共产品和政府绩效、22生活满意度23等因素对政府满意度的影响。

总体而言,学术界对政府评价的研究呈现出从宏观到中观,从以理论研究为主到理论研究与实证研究并存的趋势。研究成果总体偏少,研究视角和研究方法不够多元化。公众对政府的评价,在某种程度上已被看作是公众接受还是不接受政府领导的一个重要指标。尤其是当下正处于社会转型期又是矛盾凸显期,民众对政府的支持和信任程度直接关系到社会转型的进程。那么,社会矛盾的发生会对政府评价产生什么样的影响,影响路径如何,社会公平感和社会安全感在矛盾遭遇对政府评价的影响过程中起什么作用,这是本文试图探讨的问题。

二、 研究假设

利益矛盾是我国现阶段社会矛盾最主要的表现类型。利益矛盾来源于利益受损,利益受损的主体主要是失地农民、失业工人、失房居民、被欠薪的农民工以及处于半失业状态的贫困人口。政府的主要功能是给民众一个安居乐业的环境、免于恐惧的承诺和适时提供社会救助。政治信任的宏观层次理论认为,民众对政府机构的信任受政府绩效的影响,微观层次理论则认为个人对政府绩效的评价不仅反映政府总体绩效的好坏,也反映个人对自身社会经济地位状态的评价。国外的研究结果认为,那些结构性失业者或者那些认为是政府政策失误导致他们生活窘迫的人,通常比那些生活条件得到改善的人更不信赖政府。①据此,提出假设1:矛盾遭遇与基层政府评价负相关,矛盾遭遇越多,对基层政府评价越低。

一般认为,现实中遭遇到的不平等对待或者重大生活挫折是不公平感的重要来源。②怀默霆在“对不公平的态度”研究中引入了“糟糕经历”的自变量,认为“那些在过去3年里有着与不平等相关的‘糟糕经历的人,更可能(对不平等)抱有批评的态度”。③罗忠勇基于10家企业工人的数据也证实挫折经历对工人的社会公平感有显著影响。④现实伤害与公平感呈负相关。据此,提出假设2:矛盾遭遇显著影响社会公平感,矛盾遭遇越多,社会公平感越低。

从已经实施的侵害的后果对人们造成的影响的角度来研究安全感是安全感研究的传统视角之一。学者们充分注意到,犯罪的后果及其影响不仅包括身体、经济方面的损失,还特别能够引发恐惧、焦虑、愤怒等负面心理,并进一步影响人们的安全感。有研究表明,个人受害经历是安全感很强的预测指标,而且受伤害的类型对安全感也有影响。⑤王大为的实证研究发现,亲身经历了违法犯罪者的侵害或目睹他人受到侵害是不安全感产生的重要原因。⑥其实,在对安全感产生影响的外在因素中,除了传统研究关注的犯罪外,地震、火灾、战争、瘟疫等突发因素,失业、低收入、各类矛盾中的利益受损等社会因素也会影响人们的安全感。宋宝安基于吉林的数据证实,利益问题是影响社会安全感最主要的因素。⑦因此,提出假设3:矛盾遭遇显著影响社会安全感,矛盾遭遇越多,社会安全感越低。

社会公平感作为人们对社会资源分配状况的主观判断、评价和态度,⑧在亚当斯的公平理论中,是影响组织雇员的心理和行为,并进一步影响组织绩效的重要因素。其后的学者关于公平感对民众组织(政府)评价影响的研究相继证实了这一结论。格林伯格认为不同类型的不公平感导致人们的不同行为选择,分配公平对具体的、以个人为参照的后果有更多的影响,程序公平更可能影响员工对组织的评价。⑨埃里克·尤斯勒研究了收入不平等与政治信任之间的关系,指出“……当收入不平等被拉大时, 社会信任和政治信任水平就会下降”。⑩在国内,刘亚等的实证研究发现,组织公平感显著影响个体行为、组织承诺、领导满意度、薪酬满意度以及离职意向。①张辉基于中国家庭动态跟踪调查数据研究发现,不公经历显著影响政府评价,越是遭遇过诸如政府不合理收费、与政府干部发生冲突、政府工作人员办事拖延推诿等不公经历以及因性别、户籍或贫富差距在社会上受到不公经历,政府评价越低。②田丰等以青年群体为研究对象的研究也证实了“社会公平感是影响政府评价的关键变量”。③由此,提出假设4:社会公平感与基层政府评价正相关,社会公平感越高,基层政府评价越高。

根据马斯洛的解释,安全需求是指安全、稳定、依赖,免受恐吓、焦躁和混乱的折磨,對体制、秩序、法律、界限的需求。④安全感(不安全感)则是安全需求获得满足(没有获得满足)后的情绪反应。不安全感可能来源于个体内在的特质,也可能来源于周围环境。虽然现代社会降低了许多前现代社会的危险,但现代社会的人们的安全感反而更低。⑤失业、低收入、经济大幅波动、社会矛盾、交通事故、政策的不确定等都影响着人们的安全感。为民众提供稳定的生活环境和确定的未来预期,被视为是现代政府的主要责任。公共产品的提供显著影响民众对政府的满意度。⑥由此,提出假设5:社会安全感与基层政府评价正相关,社会安全感越高,对基层政府评价越高。

在社会矛盾凸显期,社会矛盾影响政府评价的路径是复杂的。社会矛盾的发生状况是一种客观现实,关于社会矛盾发生状况的评价和认知涉及到一种价值判断,这种价值判断会引起民众相应的情绪和心理反应,并最终决定人们后续的态度、行为倾向及社会选择。从这个过程来看,不是矛盾遭遇这一客观现实,而是对矛盾遭遇这一客观现实的主观心理反应——社会公平感和社会安全感更直接地影响基层政府评价。因此,提出假设6:社会公平感是矛盾遭遇影响基层政府评价的中介变量;假设7:社会安全感是矛盾遭遇影响基层政府评价的中介变量。基于社会公平感和社会安全感对基层政府评价的影响是共同作用的有机整体,同时提出假设8:社会公平感和社会安全感同时在矛盾遭遇和基层政府评价之间起中介效应。

三、 数据、变量与研究模型

(一) 数据

本文使用的数据是国家社科基金重大课题“我国刚性社会矛盾趋势分析与化解对策研究”(14ZDA061)课题组于2016年1月—4月在江苏南京、安徽合肥、四川宜宾、湖北恩施、湖南长沙、广东广州、陕西西安、黑龙江哈尔滨、云南昆明九市进行的“社会矛盾问卷调查”。每个调查点发放问卷200份,城乡比例为3:2。调查采取分层随机抽样和定距抽样的方式确定调查对象,即依据各地行政区划,先随机抽取3个区(县);再在抽中的每个区(县)中随机抽取2个街道(乡镇);然后从抽中的每个街道(乡镇)中随机各抽取1个社区(村),兼顾社区类型的差异(主要是经济条件的差异);最后,在每个社区(村)中按总户数和问卷数量等距抽样确定调查户,每一户的后一户为备选调查户,如果此备选调查户因各种原因无法调查,则调查下一户,依次类推。调查采取调查员入户调查的形式,实际回收有效问卷1717份。样本构成情况见表1。

(二) 变量

1. 因变量:基层政府评价

本研究主要通过受访者对“居住地区的基层政府能够依法行政”、“居住地区的基层政府工作效率高”、“居住地区的基层政府为人民服务的意识高”、“居住地区的基层干部的工作能力比较强”、“居住地区的基层干部的生活作风好”、“居住地区的基层干部的贪污腐败少”、“居住地区的基层干群关系比较和谐”等七种说法的赞同程度来测量民众对基层政府的评价。这些评价既涉及基层政府也涉及基层干部,包括基层政府的依法行政、工作效率、服务意识、基层干部的工作能力、生活作风、贪污腐败、干群关系等多方面。选项按照李克特量表设计为5个等级,分别是“不赞同”、“不太赞同”、“一般”、“较赞同”、“赞同”,从低到高分别赋值1-5。七个变量的信度系数(Cronbachs Alpha系数)为0.923。运用主成分法对七个变量进行因子分析,提取一个公因子,命名为“基层政府评价因子”。这七个变量在这一因子上同时具有较高的因子负荷,分别达到0.798、0.857、0.867、0.861、0.849、0.769和0.799。

2. 自变量

矛盾遭遇。问卷中列举了可能会遭遇到的征地、拆迁、环境污染、劳资纠纷、社会保障、就业失业、官员贪腐、医患矛盾、子女教育问题、司法公平、历史遗留矛盾、社会治安、国有(集体)资产处置、国企改制、城市综合治理、干部民主选举、干群关系、婚姻家庭矛盾、邻里纠纷等共19项社会矛盾,通过询问被调查者是否遭遇过这些社会矛盾(有=1,无=0)来测量被调查者社会矛盾的遭遇情况。在数据分析时,将每位被调查者对每一项社会矛盾遭遇情况的选择得分相加,生成一个取值在0—19之间的矛盾遭遇的新变量,取值越大说明被调查者遭遇到的社会矛盾越多。

社会公平感。主要是通过受访者对“目前人们的收入大体是公平合理的”、“青少年有平等的受教育机会”、“人们有平等的就业机会”、“人们能平等地享受医疗资源”、“大部分社会政策是公平合理的”、“官员能公平公正地行使权力”、“官员和群众在法律面前是平等的” 等七种表述的赞同程度来测量民众的社会公平感。选项按照李克特量表设计为5个等级,分别是“不赞同”、“不太赞同”、“一般”、“较赞同”、“赞同”,从低到高分别赋值1-5。七个变量的信度系数(Cronbachs Alpha系数)为0.820。运用主成分法对七个变量进行因子分析,提取一个公因子,命名为“社会公平感因子”。七个变量在这一因子上同时具有较高的因子负荷,分别达到0.641、0.668、0.746、0.736、0.639、0.714和0.705。

社会安全感。本研究分别测量了被调查者在“食品安全”、“生态安全”、“经济形势”、“治安状况”、“个人信息”、“财产安全”、“职业稳定”等七个方面的安全感程度,选项按照李克特量表设计为5个等级,分别是“不安全”、“不太安全”、“一般”、“比较安全”、“安全”。从低到高分别赋值1-5。七个变量的信度系数(Cronbachs Alpha系数)为0.827。运用主成分法对这七个变量进行因子分析,提取一个公因子,命名为“社会安全感因子”。七个变量在这一因子上具有较高的因子负荷,分别达到0.653、0.727、0.736、0.726、0.714、0.757和0.604。

3. 控制变量

本研究将“矛盾解决满意度”、“法律法规认知”以及“政治参与”三个变量作为控制变量纳入回归模型。“矛盾解决满意度”通过问卷中 “您对所遭遇的社会矛盾的解决结果是否满意?”这一问题来测量,选项根据李克特5分量表设计为 “非常不满意”、“比较不满意”、“一般”、“比较满意”、“非常满意”,依次赋值1-5,分值越高,说明对矛盾解决结果的满意度越高。这是一个定序变量,在模型中将其看作定距变量来处理。“法律法规认知”是运用主成分分析法对“宪法、刑法、民法等法律的了解度”、“有关信访制度的了解度”、“如何请律师打官司的了解度”、“如何申请法律援助的了解度”、“如何申请行政复议的了解度”和“行政、司法调解、仲裁等知识的了解度”(每个变量的选项按照李克特量表设计为5个等级,分别是“不了解”、“不太了解”、“一般”、“较了解”、“了解”,从低到高分别赋值1-5)这六个变量进行因子分析,提取一个公因子而获得。这六个变量的信度系数(Cronbachs Alpha系数)为0.916。六个变量在公因子上同时具有较高的因子负荷,分别达到0.730、0.819、0.861、0.871、0.882和0.869。“政治参与”是运用主成分分析法对“您参与过村(居)委会民主选举吗”、“您参与过村(居)委会行为监督吗”、“您参与过政府公开征求意见或调查活动吗”、“您参与过民意听证会吗”、“您参与过社区、单位的矛盾调解吗”[每个变量的选项设计为“参与过”(=1)和“没有参与过”(=0)]这五个变量进行因子分析,提取一个公因子而获得。这五个变量的信度系数(Cronbachs Alpha系数)为0.712,五个变量在公因子上的因子负荷分别达到0.552、0.729、0.710、0.704和0.648。

除了以上三个控制变量外,本研究中的控制变量还有性别、年龄、教育年限、月收入和主观社会地位。其中,性别(男性=1、女性=0)为二分类变量。年龄和教育年限为连续变量。月收入水平以个人上月总收入为测量标准,从“500元以下”到“10000元以上”共12个选项,由于7000元以上的样本相对较少(“7001-8000元”30人,占比1.7% ;“8001-9000元”17人,占比1.0%;“9001-10000元”42人,占比2.4%;“10000元以上”39人,占比2.3%),故12个选项合并为四个收入等级,低收入(2000元以下)、中低收入(2001-4000元)、中等收入(4001-7000元)和中高及以上收入(7001元以上),月收入为定序变量,以虚拟变量的形式纳入模型。主观社会地位有“底层”、“中下层”、“中层”、“中上层”、“上层”五个选项,为定序變量,在本研究中作为定距变量来处理。

(三) 研究模型

本研究采用含虚拟变量的多元回归模型来分析各自变量对因变量的影响,用结构方程模型(SEM)验证“社会公平感”、“社会安全感”在自变量“矛盾遭遇”和因变量“基层政府评价”之间的中介效应。验证“社会公平感”和“社会安全感”是矛盾遭遇与基层政府评价之间的中介变量是本研究的重点,为此,提出以下理论模型(图1)。本研究的数据分析结果由SPSS 22.0和AMOS 24.0进行统计处理。

四、 研究发现

(一) 均值及各变量间相关关系

各变量的均值、标准差及相关系数如表2所示。可以看出矛盾遭遇与基层政府评价显著负相关,同时矛盾遭遇与社会公平感、社会安全感之间也显著负相关,社会公平感、社会安全感与基层政府评价之间显著正相关,初步验证了前文的假设。为了进一步验证前文的假设,运用多元回归模型验证假设1-假设5,运用结构方程模型验证假设6-假设8。

(二) 各自变量与因变量的回归分析

为了验证矛盾遭遇与基层政府评价、社会公平感、社会安全感之间的显著负相关以及社会公平感、社会安全感与基层政府评价之间的显著正相关关系,本研究建立了6个回归模型(表3)。从模型1、模型2和模型3中可以看出,矛盾遭遇与基层政府评价、社会公平感、社会安全感之间在0.001水平上显著负相关,标准回归系数分别为-0.151、-0.198、-0.202,假设1、假设2、假设3被验证。从模型4和模型5中可以看出,社会公平感、社会安全感与基层政府评价之间在0.001水平上显著正相关,标准回归系数分别是0.391、0.374,假设4、假设5被验证。

比较模型1和模型4、模型1和模型5发现,在分别纳入社会公平感、社会安全感变量后,矛盾遭遇对基层政府评价的影响强度和显著性在模型4和模型5中明显降低了。Baron和Kenny曾建议,以回归模型检验中介效果时,中介效果成立需满足以下条件:(1)自变量与中介变量分别与因变量显著相关;(2)自变量与中介变量显著相关;(3)纳入中介变量后,自变量对因变量的影响强度和显著性降低或不显著。①根据这一建议,模型1-模型5的结果初步验证了假设6和假设7。在模型6中,同时纳入社会公平感和社会安全感变量,矛盾遭遇对基层政府评价的影响强度进一步下降,并且变得不显著,这似乎也显示出社会公平感和社会安全感同时在矛盾遭遇和基层政府评价之间的中介效应。但由于此处涉及两个中介变量,属多重中介效应分析,运用多元回归模型检验多重中介效应并不很准确,因此,本研究通过结构方程模型来进一步验证假设6、假设7和假设8。

(三) 结构方程模型的建立与中介效应检验

为了对社会公平感和社会安全感分别和同时作为矛盾遭遇和基层政府评价之间的中介变量的理论假设进行验证,本研究首先分别以“社会公平感”和“社会安全感”为单一中介变量,建立了两个结构方程模型,即模型7—社会公平感的中介模型(图2)和模型8—社会安全感的中介模型(图3)。

根据SEM的输出结果,模型7的各项拟合度指标为:CMIN(χ2)=1041.091,DF=88,CMIN(χ2)/DF=11.831,NFI=0.917,IFI=0.924,TLI=0.896,CFI =0.924,RMSEA=0.079。模型8的各项拟合度指标为:CMIN(χ2)=1096.840,DF=88,CMIN(χ2)/DF=12.464,NFI=0.915, IFI=0.922,TLI=0.893,CFI=   0.921,RMSEA=0.080。两个模型的拟合度较好,可接受。

模型7和模型8的路径系数和显著性水平的结果(表4)显示,模型7中,在纳入了“社会公平感”这一中介变量后,矛盾遭遇对社会公平感、社会公平感对基层政府评价的路径系数分别是-0.297和0.556,均在0.001水平上显著,矛盾遭遇对基层政府评价的直接效果(c')为-0.058,在0.05水平上显著(P=0.012),在考虑“社会公平感”这一中介变量后矛盾遭遇对基层政府评价的影响强度和显著性均有明显下降。同样的情况也出现在模型8中,在纳入“社会安全感”这一中介变量后,矛盾遭遇对社会安全感、社会安全感对基层政府评价的路径系数分别是-0.287和0.518,在0.001水平上显著,矛盾遭遇对基层政府评价的直接效果(c')为-0.078,在0.01水平上显著(P=0.012),考虑“社会安全感”这一中介变量后矛盾遭遇对基层政府评价的影响强度和显著性也有明显下降。可见,“社会公平感”和“社会安全感”的中介效应明显,“社会公平感”和“社会安全感”分别是矛盾遭遇影响基层政府评价的中介变量,中介效果值分别是:-0.165、-0.149,矛盾遭遇对基层政府评价的总效果(c)为-0.223,“社会公平感”和“社会安全感”的中介效果量分别为74%、69%。假设6和假设7得到验证。

为了考察“社会公平感”和“社会安全感”同时在矛盾遭遇和基层政府评价之间起中介作用,同时以“社会公平感”和“社会安全感”为矛盾遭遇和基层政府评价的中介变量建立模型9(图4)。

根据SEM的输出结果,模型9的各项拟合度指标为:CMIN(χ2)=2431.928,DF=205,CMIN(χ2)/DF=11.863, NFI=0.862, IFI=0.873,TLI=0.842,CFI=0.872,RMSEA=0.078。有研究者认为CMIN(χ2)/DF是一个最常用的模型拟合度评价指标,②但是由于社会现象以及社会心理现象的复杂性,一般认为,只要CFI>0.8,就可以认为模型有比较好的拟合度。③另外,近些年来,RMSEA指标在模型拟合度评价中得到越来越多的重视,一般认为,RMSEA<0.08表示模型有比较好的拟合度。④从模型9所得的各项拟合度指标来看,模型的拟合度较好,可接受。

模型9的路径系数及显著性水平的分析结果(表5)显示,矛盾遭遇对基层政府评价的直接效应(c'=-0.013,P=0.581)不显著,而矛盾遭遇到社会公平感、矛盾遭遇到社会安全感、社会公平感到基层政府评价、社会安全感到基层政府评价的路径系数都是显著的。即社会安全感和社会公平感在矛盾遭遇和基层政府评价之间起完全中介作用,总的中介效果值(c-c')为-0.222,总效果值(c)为-0.235,中介效果量为94%。因此,从模型9中可以看出,从矛盾遭遇影响基层政府评价有两条路径:一是矛盾遭遇→社会公平感→基层政府评价;二是矛盾遭遇→社会安全感→基层政府评价,这两条路径同时存在,社会公平感和社会安全感同时作为矛盾遭遇影响基层政府评价的完全中介变量,假设8被验证。

五、 结论与讨论

本研究以九市的调查数据为基础,讨论“矛盾遭遇” →“社会公平感”和“社会安全感”→“基层政府评价”的这一影响路径,着重通过回归模型和结构方程模型验证“社会公平感和社会安全感是矛盾遭遇对基层政府评价影响的中介变量”这一假设,得到如下结论。

(一) 矛盾遭遇显著影响社会公平感和社会安全感,社会公平感和社会安全感显著影响基层政府评价。矛盾遭遇并不直接影响基层政府评价,矛盾遭遇主要通过社会公平感和社会安全感的中介作用对基层政府评价产生间接影响,社会公平感和社会安全感是矛盾遭遇影响基层政府评价的中介变量。社会心理作为一定时期内存在于社会及其群体中的普遍的、自发的、不系统的社会意识,总是与一定历史时期的经济社会发展现状相适应,是一定历史时期内社会现实状况在人们心理上的反应。当下,“我国已经进入改革发展的关键时期,经济体制深刻改革,社会结构深刻变动,利益格局深刻调整,思想观念深刻变化。这种空前的社会变革,给我国发展进步带来巨大活力,也必然带来这样那样的矛盾问题。”①其中,如征地、拆迁、劳资、社会保障等利益矛盾会影响人们的社会公平感,如环境污染、食品药品安全、生产安全、市场风险等涉及人身和财产安全的社会矛盾又与人们的社会安全感紧密相关。社会存在决定社会意识,因此多发的社会矛盾带来了民众包括社会公平感、社会安全感在内的社会心理的显著变化。

意识与行动之间的关系已经被持续地深刻讨论,马克思将阶级意识的产生看做是無产阶级从自在阶级走向自为阶级的标志。②卢卡奇更是把革命的命运(以及与此相关联的是人类的命运)奠定于成熟的无产阶级意识之上。③意识直接影响人们的态度和行为,虽然意识本身的形成决定于客观社会现实,但是如果客观社会现实不能引起人们心理和意识层面的变化,就不会对人们的态度和行为产生影响。因此客观社会现实要影响人们的态度和行为必以心理和意识为中介,这是社会公平感和社会安全感成为矛盾遭遇与基层政府评价之间的中介变量的原因。

社会心理状况不仅是社会现实变化的心理结果,也是社会进一步改革与发展的社会心理条件。宏观社会心理一经产生就成为一种客观的社会环境,即涂尔干所说的“社会事实”,制约着这一环境下个体的心理和行为反应,并反作用于社会现实。频发的社会矛盾不断积累并沉淀于人们的主观心理层面,影响民众的社会公平感和社会安全感,产生不同程度的生存性焦虑,也在一定程度上引发了社会心理危机,这是影响当前基层政府评价水平的关键因素。在社会公平感和社会安全感影响基层政府评价的过程中,归因机制作用重大。在这个过程中涉及根深蒂固的全能政府观念,也涉及“自我服务的归因偏见”心理机制,人们倾向于“有事情找政府”、“有问题政府买单”,人们也倾向于把体验到的不公平感和不安全感归因于政策不完善、政策执行偏差、政府行为不当等,从而影响民众对基层政府的评价水平和信任度。

(二) 矛盾遭遇通过社会公平感和社会安全感的中介作用对基层政府评价产生影响,这一影响路径对于提高基层政府评价水平有重要启示。从这一影响路径来看,要提升基层政府评价、提高基层政府信任水平的关键在改善社会公平感、社会安全感等社会心理状况。要提升社会公平感和社会安全感,改善社会心理可以从三个关键环节入手。一是从源头上减少新矛盾的发生,降低社会矛盾总量。目前的状况是,随着社会的发展,旧矛盾不断消失,新矛盾又会涌现。但是,如果能够在旧矛盾不断消失的基础上,通过现代化的社会治理体系、完善的制度政策设计、科学有效的稳评机制、民主规范的政府行为减少新矛盾的发生,就能降低社会矛盾总量,提高民众的公平感和安全感,从而提高民众对基层政府的评价。二是及时化解社会矛盾,降低社会矛盾存量。如果说,目前我国社会正经历的是千年未有之大变局,政治、经济、社会各方面的现代化过程无先例可循,社会变化又太快,新矛盾的产生很多时候无法预料,也无可避免,那么就必须建立有效的社会矛盾化解机制,搭建畅通的矛盾诉求表达平台和矛盾调解渠道,健全行政复议案件审理机制,建立快速有效的利益补偿机制,及时化解社会矛盾,不积累矛盾,从而保持民众对基层政府的评价水平。三是加强社会心理疏导,缓解社会心理危机。如果新矛盾无可避免,或者有些社会矛盾异常复杂,短时间内无法得到妥善解决,导致社会矛盾积聚引起了社会心理的变化,那么就需要通过各种措施加强社会心理疏导,缓解社会心理危机。要正视社会热点问题,要以不隐瞒、不回避的积极态度去面对;要引导健康的网络舆论环境,善于利用新媒体技术掌握舆论主动权,及时阻隔虚假、恶意信息,及时发布官方消息,公布事情真相、调查结果和处置措施;要善于以理性客观的新闻报道和时事评论引导网络情绪;要加强社会心理服务的供给,建立完善的心理支持系统,普及心理健康教育和自我保健常识;加强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教育,形成社会价值共识。在这三个关键环节中,第一个环节治本,但无法在短期内见效;第二个环节能够在较短的时间内见效,但只能被动式地解决局部问题;第三个环节着眼于心理疏导,未能有效解決现实矛盾,但能在短时间内缓解社会心理危机,为矛盾解决和社会转型争取有利的社会心理环境。在现实中,需要三个环节不偏颇地齐头并进,方能有效地改善社会心理状况,提高民众对基层政府的评价水平和信任度。

本研究存在以下不足之处。首先,由于本研究是一项横向研究,无法解决变量之间的内生性问题。在模型4和模型5中虽然通过数据分析得出了社会公平感、社会安全感对基层政府评价有显著影响,但严格地说,并不能完全精确认定社会公平感、社会安全感对基层政府评价的因果关系。其次,同样由于本研究属于横向研究,“矛盾遭遇→社会公平感、社会安全感→基层政府评价”的影响过程存在一定的时间差,原则上需要在不同的时间点上测量这四个变量,方能全面精确地确定“矛盾遭遇”、“社会公平感和社会安全感”以及“基层政府评价”之间的因果关系。要解决以上问题,还有待后续多时点上更深入的纵向研究。

(责任编辑:亚立)

猜你喜欢
遭遇变量矛盾
矛盾的我
预防遭遇拐骗
“矛盾多发”可怕吗?
分离变量法:常见的通性通法
恋爱中能否一直让着对方
不可忽视变量的离散与连续
解析对矛盾观点的几个“是否意味着”
遭遇野人
轻松把握变量之间的关系
变中抓“不变量”等7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