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首教育人生四十年

2019-01-06 02:21肖远骑
师道 2019年12期
关键词:语文教育教学

肖远骑

那是1982年的春天,我和许多有志青年一样,迈出大学的校门,像第一次跳离枝头的小鸟,追逐着前辈的羽翼,尽情地幻想能展翅翱翔。那时的我,多么自信,总认为读了几年书,论学识,虽不是满腹经纶,也还算是学有所长;论表述,虽不能口若悬河,也至少算口齿清楚。有了这两点,还怕教不好书么?退一步说,中学语文教材比较浅显,而且又有参考书,怎么不好对付?就是怀着这样盲目乐观的心理,我走上讲台,台下那一双双闪亮的大眼睛望着我,他们是多么想从我身上学到知识本领。第一节课,我讲方纪的散文《挥手之间》,校长来了,教研组长来了,他们坐在后面想听听新来的教师怎么样上课。课上,我从作者简况讲到重庆谈判的背景,从主席机场送别讲到电影蒙太奇的手法;从挥手告别的动作讲到远镜头、特写镜头、慢镜头,直至讲到“定格”。旁征博引,信手拈来,奔腾由之。晚上,清风徐来,校园点点灯火。校长走进我的宿舍,留给我一段话:“贵重的钟表在于准,分秒无误;恰当的教育在于适,适事、适人。教育要看对象,俗话说:‘摸着石头过河。”老校长一席话犹如一盏灯,照亮了我前进的路,我心里明白了许多。是啊,我教的是初中学生,可不是大学课堂里那些做作品分析的大学生,教书育人,首先得了解教育的对象,了解学生,胸中有书,目中有人,教学要面向实际,“摸着石头过河”啊。可我知道“石头”在哪里?我摸着了吗?今天这一堂课,我全包下了,他们到底听懂了多少呢?他们的知识底子又怎么样呢?如此教下去,不是“醉汉赶车”吗?想到此,我鼓起勇气,向那明亮的教室走去,作为教海初航者,我要去探探“海”的深浅。

1983年,培养学生的自学能力,成了教改的新课题,对此,我也一味强调学生要自学,总认为只要让学生知道了自学的好处,他们自然就能认真地学起来。结果试行不久,学生就厌倦了,两次试验,两次失败。我平心静思,并非“启发”的过错,“培养自学能力”也没有什么不好,什么原因呢?为了寻求答案,我认真学习了《教育学》《心理学》,懂得了自学毕竟是艰苦的思维劳动,没有学生自己的主动性,“牛不喝水强按头”效果是绝不會好的。失败使我获得了一点启示,我面向实际,开始了农村中学语文教学改革的探索。1984年,我瞄准“课堂教学改革”这个突破口,以“诱发兴趣,开拓智力”为目标,改革课堂教学,着重研究如何“教”的问题。随着教育改革步伐的不断迈进,从1984年起,我从研究如何“教”转变到研究学生如何“学”。尝试了“自读——讨论——点拨——探索”四段教学法,调动了学生自己读书的积极性,逐渐地,学生的读写能力、分析能力、表达能力提高了,我的课也越上越好,得到同行们的称赞,并在县、市青年语文教师教学观摩评比中得奖。

在教学的道路上,我无数次问自己,教学究竟是什么?怎样教才是有效的?如何科学地评价学生的学业成绩?思考让我陷于困惑,困惑又一次次触发思考。思考的结果让我深切地感受到:教学既是一门科学,又是一门艺术。我理想中的教学应当是科学地再现求“知”与艺术地表现求“美”,进而使师生双方发展求“优”的完美统一。这是我追求的教学艺术境界。于是,我探究课堂教学艺术,努力形成一种实中求活、洒脱雅致的教学风格,努力让语文课堂高悬艺术的明灯,洞开学生心灵的艺术之窗,引导学生去鉴赏美、创造美。把每一节课当作一件艺术品,精思巧授,心存爱意,善待学生,师生之间心灵交融。满腔激情地讲闻一多的《最后一次讲演》、讲郭沫若的《炉中煤》、探讨鲁迅先生的《药》、探讨《胡同文化》,扫除传统课堂的沉闷,高扬人文的旗帜,开发学生的创造潜能。这种境界的语文课堂,诗意洋溢,学生在学习的过程中享受着欣赏艺术的快乐。

随着我的教学水平的提高,1995年,我评上了中学语文特级教师,而且是全省最年轻的特级教师。1996年,我又担任了县教育局副局长,挑起了负责全县教育教学科研的重任。无论是作为一名语文教师,还是分管教学的副局长,我始终不忘总结教改成果,探究教育教学的客观规律。我坚持不懈地开展教育科研,先后开展了“以阅读为基础,以表达为手段,以思维训练为主线”的农村中学语文教改实验、“大语文教育环境建设”的教改实验,都取得了丰硕的成果。教育科研给了我一把金钥匙,我先后参与了6个国家级科研课题“农村教育与农村社会的全面文明进步”“21世纪中小学校长队伍建设的研究”等研究,主持了两个省级课题“农村中小学青年教师培养模式研究”“依法治校程序性制度建设与执行”的研究,这些研究均取得了较为丰硕的研究成果。2001年,我来到北京中国人民大学附中后,在语文教学中积极开展“生活语文”的教学实验,让学生明白“语文学习的外延与生活的外延相等”,倡导学生走进书本,走近名人,与大师对话、与名人交流,在语文教学中努力培育学生的人文精神。学生听我的课,都感到轻松愉快。

正当我熟悉了附中的讲坛,以为可以轻松一下的时刻,2004年暑假,我又转向了新的战场。那年暑假刚刚开始,学校接到一项任务,总书记在出访匈牙利时,和匈牙利签署了协议,要在该国建设一所学校,教育部把这个光荣的任务交给了我校,经学校刘校长等领导的推荐,决定派我去完成这项任务。

2004年秋,我由教育部派往匈牙利工作。中匈双语学校的成立,是一个崭新的事物。任何新生事物的出现,都会遇到许多矛盾,双语学校也是如此,学校人员少,经费少,教学任务重。面对困难,我时刻记着刘校长的话:“人大附中的老师不管在什么岗位上,都要做出一流的业绩。”我工作中丝毫不懈怠,尽自己的能力,做好汉语教学工作。我坚信“没有爱,便没有教育;没有兴趣,便没有教育”的教育理念,把爱心的阳光洒到每一个学生的心田。我和学生交朋友,和学生家长热线联系,托朋友从国内买回汉语教学资料送给他们,我的工作受到了华人的好评,匈牙利最大的华文报纸《新导报》在2006年5月24日以《播种“精神”的人》为题,对我专访报道。

在平常的教学中,我感受到这里的学生不缺市场竞争意识,他们的父母百分之九十五以上都是商人,他们最大的缺陷是学习没有远大的理想。因此,我从培养学生的民族自豪感入手,注重学生的品德教育、着眼于学习方法的指导。让孩子在玩中学,学中玩,主动参与,他们学得很高兴。

两年异国他乡的生活,对我来说,既是机遇又是挑战,我倾心感受欧洲文化,用心解读欧洲教育。在自己的工作实践中,我感受到欧洲的这些华人、华侨他们经商有一套,但如何教育孩子还是个盲区,仅凭我在学校讲,显得势单力薄。于是,我就想到在《新导报》开辟“教育的艺术”专栏,每周一篇,让每个家庭都懂得教育子女那多好。因此每个星期天,我都要完成这个“作业”。每次文章刊出,都受到侨胞的热情鼓励,心里充满幸福。

在匈牙利工作的两年,生活是丰富多彩的,中匈两国老师的教学切磋、学校师生复活节的快乐联欢、课堂教学的情景互动、家长会上的亲切交流,以及匈牙利的如画河山……都如同一幅幅美丽的油画,珍藏在我美好的记忆里。

生活是一个7日连着一个7日,工作也是一个航程接着一个航程。2006年的暑假,我回到学校,放下行囊不久,又转向了新的战场。响应北京市教委的号召,和远郊学校帮扶,那年8月初,我又带着11位老师去了延庆永宁中学支教。

人大附中延庆分校的建立,圆山里孩子的梦,让他们共享改革的成果,为首都教育均衡发展作贡献,是刘彭芝校长这位教育家的梦。这两年,我们就是这样的圆梦人。永宁距北京城有近一百公里的路程,说实话,在这个年头,离开亲人,远离朋友,到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工作心里难免忐忑不安。我们周末回城,交通堵塞,有时八点多才到家,那年学校要求补课,我们周六晚又要返校,在家呆的时间不足24小时。

经受了延庆冬季的寒风,你才能真正体会到什么是刺骨的寒冷!尤其我的手臂是打着绷带来延庆的,寒冷的气候使我的胳膊不能很好地恢复,到现在左手都抬不起来,有时痛得整夜都睡不好觉。但这一切,都没有什么,当我们来到永宁中学,清新的山风混合着淳朴的民风扑面而来,教室前,一双双如饥似渴的眼睛注视着你;教室后,一排排满怀期待的老师等候着你。此时此刻,一切疲惫都挥之而去,只感到浑身充满活力,心中洋溢着激情……

可以说,这一年我们上的每一节课几乎都是公开课。上至校长,下至门卫,各教研组、各年级组、以及各处室的老师都会随时坐在我们每位老师的课堂里,我们不仅要给这些山里的孩子带来最优质的教育资源,还要给这些农村教育工作者带去最先进的教育理念。为此,我和我团队的每一位成员精心设计每一节课,力求比以往在市区上的常规公开课还要精彩。

在延庆生活、工作条件尽管艰苦,但我们艰苦并快乐着,我努力为大家营造家庭的氛围,创造人性化的工作环境,使老师们享受着别样的幸福。這就是精神上的成长。

一辈子教语文,不留心,就干了四十五年,可以说,一辈子教语文,也教出了感情,并在讲堂上亮出了自己的口号“站在讲台上,我就是语文”,语文成就了我的幸福人生!

这幸福在哪里?

1. 教语文,我学到了哲学。中国的汉字博大精深,含义深刻,具有几千年的历史。古代传说仓颉造字,“天为雨粟,鬼为夜哭,龙为潜藏。”虽是神话传说,但足可见,汉字对于中国文化的意义,它除了是语言的表达方式和留存方式外,还蕴含了中国伟大的哲学思想。先说说“仙”字吧,什么是“仙”?人在山中。为什么人在山中就是仙?因为摆脱了市井尘世的困扰,于是就无忧无虑了。“小隐在山林,大隐于市朝。”如果能够像大隐一样,即使身在市朝,依然不被所扰,依然淡定,宠辱不惊,保持平常心,即使不去深山,也能够像仙一样,不被各种情绪所困扰,看问题就能看得更透彻,更准确。仙,其实也是人,只是一些内心修为高的人。再说“囚”字吧,何以成“囚”?人在框子里,就不自在,就成囚犯,所以一旦为“囚”,就失去自由。人要去除各种框子,思想上、行为上的框子,才能活出人生的精彩。

可见,当语文老师,教学生学语文,不仅教知识,还要教人生。你要告诉学生:什么是“资”?上面一个“次”,下面一个“贝”,古代人们用贝壳做钱,以前“次”字的两点水,其实是个“二”字,所以,次就是反复借贷。别人欠你的钱,你欠别人的钱,这些钱是资。钱放在口袋里,存在银行里,永远都是那么多,是死钱。只有拿出来投资,才能升值。另外,自己想做事业,搞原始积累,光靠自己的那点,难!要学会用别人的钱为自己升值。当然,我们还要从中认识到,钱的职能是流通,存在那里,过几年通货膨胀,就什么都没有了。什么是“利”?左边是“禾”,右边是“刀”,用刀割禾稻,所以要想有利,必须去工作,去付出。不要想不劳而获,那是不能长久的,就像守株待兔一样。另外刀是工具,除了能够创造利润,还能伤人。所以人不能唯利是图。

做一位语文老师,久而久之,你一定会懂得人生哲理!

记得,我在匈牙利双语学校给当时的匈牙利老师讲汉语时,我说汉语是世界上最有意义的语言,世界上既能表音又能表意的只有汉语。

2. 教语文,我变得豁达,心胸开阔。语文老师的性格常常是豪放的,语文老师的生活常常是富有诗意的。朋友聚餐时,我可以狂饮三大杯,吟着“劝君更尽一杯酒”“与尔同销万古愁”的诗句,来向新来的、离别的、得志的、失意的友人劝酒;带学生郊游时,登上顶峰,我让学生领略“登山则情满于山”“指点江山,激扬文字”的诗意与豪情;暑期带着家人旅游时,我会特意同时带上笔和纸,抄录沿途的楹联,探寻有关的历史典故和神话传说,然后回家来,在《史记》《资治通鉴》之类的书中去印证……这时,我会感谢这样的生活,感谢这样多的人生机遇——因为,我的生活中不仅有古人今人,有新朋老友,更有说不尽、写不完的诗情与画意、雄心与壮志以及那些能使你充分展示自我、实现自我的人生际遇。

3. 教语文,我看到了人生最美的风景!古希腊有个哲学家叫西塞罗,他说“教育的目的是让学生摆脱现实的奴役,而非适应现实”。我始终认为:教育是很美丽的。我们的教育,应该秉承接受知识,开启智慧,点化或润泽生命的教育理念,在探寻生命意义的同时,实现我们的教育价值。当然,不是所有的教学都是有价值的,它必须是生命在场的教育。我们的教育对象是一个又一个的鲜活生命。因此我们先要倾听生命的呼唤,然后自己参与进去,与之对话,在精神的互动、共振中享受着生命的欢乐;然后沉静下来,进入生命的沉思与追问;最终要走出书本,直面生活,进行生活的实践、生命的创造,实现生命的自主、人生的开放。

我这辈子,跟教育结下了浓得化不开的情缘——教育既改变了我的命运,也成就了我的人生价值。我从中国最偏僻的乡村田间小道,走到京城,走向世界。如今,我的眼前,南黄海那一眼也望不到头的大滩涂、波士顿的金海岸、纽约时报广场的人流、人大附中的中心花园、布达佩斯美丽多瑙河湾的风景、延庆永宁古镇上那高高的白桦林都会奔来眼底。

人生在世,诱惑颇多,无处不在考验着你的灵魂与良知;人生在世,矛盾颇多,无处不在考验着你的心胸与意志。只有在书的世界里,你什么都可以想,什么都可以不想……读书是一种幸福,写作更是难得的快乐。卡夫卡说,他最希望做的是在地下室尽头的桌上对着一盏孤灯写作。他又说,写作是绝对的坦白。他孤独地思考、孤独地创作。他或许偶尔需要听众和读者,然而决不需要善意分担寂寞——那只会惊扰他的沉默。真正的哲人,独守梦想的冥殿与思维的异界,世俗的支持和分担只会冲淡思想的浓汤。仿佛是黑咖啡,越浓越苦,香味也越醇厚。

是啊,岁月可以像落叶一样飘逝,但我这四十年激荡飞扬的教育滋味,在我的记忆里永存!

责任编辑   李   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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