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命运》的咏叹

2019-03-23 03:45楚之胥
歌剧 2019年2期
关键词:中央歌剧院绣娘剧目

文:楚之胥 图:费 斌

歌剧《命运》是中央歌剧院2018年的压轴大戏,这个剧名,意味着这部歌剧新作从策划之日起就将承载过多的责任,也要接受一番“命运”的考验。

在《命运》的节目册上,一系列名头相当耀眼:文化和旅游部改革开放40周年重点剧目;全国优秀现实题材舞台艺术作品展演剧目;“中国民族歌剧传承发展工程”重点扶持剧目。

第一个“剧目”,表示这是文化和旅游部直接抓的剧目,作为部直属艺术院团之一的中央歌剧院,在这个剧目下只是一个艺术生产和演出单位。第二个“剧目”,主要围绕“现实题材”。从事歌剧创作的同仁都知道,现实题材歌剧的创作,是一个难乎其难的课题,长期以来虽有不少尝试,但仍未出现令人满意的作品。以中央歌剧院为例,这40年间创作的现实题材舞台艺术作品,大约也只有《现在的年轻人》《结婚奏鸣曲》和勉强可以忝列其中的《热瓦普恋歌》《我的母亲叫太行》等,几乎都不能说是成功之作。如今出现最“现实”的作品(近40年间的故事),而且涉及都市特区、乡镇企业,直面改革利弊,确应予以赞许。但即便如此,是否就可视为“优秀”,我以为还是应该区别对待。这一年里,“中国民族歌剧传承发展工程”指导委员会重点扶持的剧目是(按首演时间顺序排列):《尘埃落定》《沂蒙山》《命运》和《平凡的世界》。2019年1月,这批作品相继演到了福州,该活动的名称是:全国优秀民族歌剧展演周。又出现了一个“优秀”。依我看过的部分剧目而言,我对这两个“优秀”均持保留意见。我何尝不喜欢“优秀”、不欢迎“优秀”?然而,“优秀”不是喊出来的,不是自称或自封的,更不是速成的。当然,也许是我对“优秀”的期望值过高,或者就是太高了。

《命运》的主创人员是:作曲捞仔,编剧朱海,导演曹其敬,指挥杨洋、袁丁,舞美设计马连庆,执行导演沈亮。这个班子的最大特点,是作曲和编剧两个行当的人都是初涉歌剧之海。捞仔简历中的定位是:音乐制作人、吉他演奏家。他长于影视音乐及晚会音乐创作,较接近歌剧的作品是音乐剧《爱上邓丽君》和《大红灯笼高高挂》。朱海简历中的定位是词作家,剧本方面的创作涉猎舞剧、京剧、歌舞剧、诗画剧等,词作品数百首。两位都是浙江人,家乡的记忆和初次创作歌剧的慎重,都注定了他们要写的这个故事离不开浙江。

《命运》的剧情:萧绍平原上的鲁镇,百年来盛产“一缸(染缸)一花(绣娘编织的特色花边)”。改革开放以后,村支书牛海洋欲靠传统的染缸组成乡镇企业,为筹措资金,江南绣娘赵晓云在老乡盛杰的劝诱下,带领一批绣娘去深圳打工。几经沉浮,晓云觉醒了自己的时尚梦想,在港商康民的鼎助下,她创立了自己的时装品牌“虹”。多年后晓云衣锦还乡,意外发现为“虹”提供印染工艺的鲁镇,环境已受到污染,甚至影响到村民的健康。她痛定思痛,毅然砸缸,从“江南绣娘”蜕变为“大地绣娘”。

从简括的剧情介绍中,或能预感到其中蕴含了不少戏剧元素,但这些元素是否能孵化出音乐的戏剧和戏剧的音乐,确是对作曲和编剧的考验。他们合作的结果,则需经过导演的处理,才能展现在舞台上。导演曹其敬的歌剧履历,发轫于《苍原》,辉煌到《霸王别姬》和《高山流水》,其间还有《沧海》《屈原》《杜十娘》《雪原》等。除歌剧之外,曹导亦有话剧、京剧、昆剧、地方戏曲等艺术门类的累累业绩。这次率弟子沈亮坐镇《命运》,这个组合确也是令人期待其成果的理由。

《命运》的角色演员以阮余群为首,於敬人、李爽、陈艺宝、牛莎莎、刘怡然等,几乎都参加了前一年的《玛纳斯》。这两部戏均以“民族歌剧”称之,一而再地引起不小的议论和质询。其实该院还有更具民族韵味的女高音演员,如:尤泓斐、王庆爽。可能尤泓斐在准备下一个剧目,王庆爽则在福建的《松毛岭之恋》中扮演着主角。在我看来,即便她俩中的一个或是两人同时进入这个剧组,也不可能完全消除那些议论和质询。议论和质询的基点是对“民族歌剧”概念的理解,虽然时至目前还没有一个公认的定义,但在歌剧人的心目中,约定俗成的概念还是存在的。而中央歌剧院,自1964年与中国歌剧舞剧院分而治之以来,两家院团就有了比较明确的分工,前者以引进、介绍西方经典歌剧为主,后者以民族歌剧创作为主。发展至今,中央歌剧院的功能正在发生变化,原创歌剧的比例明显加大。从《玛纳斯》到《命运》,从2017年末的第三届中国歌剧节,到2018-2019年两度举办的全国优秀民族歌剧展演,中央歌剧院都没有缺席。而中国歌剧舞剧院在成功复排经典民族歌剧《白毛女》和《小二黑结婚》之后,却还没有原创新剧目进入这届歌剧节和两次展演,尽管该院在本年度的创作中出现了“新编《刘三姐》”这样的从剧名就能看出必是民族歌剧的作品。作品出来了,“立”在舞台上了,进入“优秀”与“民族”行列了,自然、必然要任人去评说。尴尬是难以避免的;争议,恐怕在短期内也是难以转向趋同的。

《命运》首演10天后,到福州参加展演周,我得以再次观看,并注意到首演后力所能及的修改。

我征询了两位行内友人看过首演之后的观感。很抱歉我未经他们的允许而把他们的私信公布于此,且隐其名。其一:音乐还不错。捞仔至今仍师从罗忠镕先生,技术手段没有大问题,和声、配器控制还好,相比之下旋律能力不是很出色。剧本乏善可陈,缺乏基本的戏剧冲突和戏剧逻辑,写了一个完美的绣女。最后唯一的疑问是砸了染缸之后乡亲们怎样活下去?朱海兄毕竟是写主旋律歌词和为晚会撰稿的。此剧创作周期仅三个月(作曲),未免太“急就章”了。当然,这可算是院方的问题。其二:立意不够突出,全剧既缺少感人的点又缺少戏趣,显得有点散。音乐没有一段好听上口的,主题音乐似乎没有,记不住。

从两位的观感中,大概已能看出各自的行当。因是私信,所以接近客观,但也不无主观色彩。比如对音乐的议论。

《命运》的音乐,有越剧、绍剧元素,有杭绍民间小调,甚至还借用了罗忠镕先生《涉江采芙蓉》的一些元素,可以说是有意识地靠拢“民族”而且有所发展。其中的主题音乐是一段《绣娘曲》,该曲的主题,自序曲始一直到结尾,有变化地重复、再现了七八次以上。乃至主创班子在福州版的演出中,毅然决定删去了剧末“双尾声”的《绣娘曲》部分。一位同道看后,认为没有听到主题的重复,而作曲前辈羊鸣老师却是哼着主题的调调走出剧场的,我附和着老先生,一起重温了各自的记忆。次日,羊鸣在研讨会上说,这部戏的特点是娓娓道来,“命运”的主题与大众有联系,基本感情、审美,都非常好。不宣扬,不过分,演员朴实,“真”!

我以为,羊鸣老师的概括和肯定,是对《命运》的高度赞扬!能够做到娓娓道来和不过分宣扬的效果,还有一层原因,那就是坚持不加扩音。这原是歌剧的本体特点,现在却已基本没有几个院团能做到了。试想:一年到头所听的歌剧,绝大部分都是带扩音,且不乏高分贝强音,实在难辨演员和乐队的真实水平,忽然遇到原声演绎的剧目,能不让人动心吗?但作为观众,确乎也有点不适应了,会对音量有不满足感,甚至质疑剧院的艺术水准。于此基础上,娓娓道来和不过分宣扬,才更显出其可贵。

我的观感,已随着前面的评介表达了一部分,再集中地谈几点:

一是剧本。老生常谈,一剧之本。词作家写剧本,尤其是歌剧剧本,成功的范例很少(不是没有,《伤逝》就是我看来比较成功的“很少”中的一例)。《命运》的编剧不能说不懂戏剧,但还不能说是谙熟戏剧,尤其是歌剧。对虚实关系的把握、叙述与抒情比例的把握、个体与群体关系及比例的把握,都还有应当推敲的空间。词作家的长项是唱词的写作,但在长项下尤应注意节制,万不可放纵,甚至过于放纵。长句子尽量少出现,出现次数多了等于什么都没有。“吗、吧、啦”等语气助词尽量不要,不为难作曲家,不为洋腔洋调提供机会。后半部分“大水词”(某公语)偏多,我也不赞成在唱词中过于频繁地看到口号和概念的投影。朱海在福州的会上表示:晓云这个艺术形象,不仅要脱胎于“40年”,还要走进人心,跟着时代前进,文学形象、词曲造型、心理表现,都可再推敲。看来他已意识到对这个形象的塑造不能止步于此,但能做到什么程度?只能待观。

二是音乐。作曲家的这一步,已然非常不易,但还望更进一步。比如:合唱的偏冷静、偏于局外,是可以有所改进的。序曲与第一段合唱是可以融为一体的。晓云欲下决心砸缸时的咏叹与众人合唱的背反关系(韩万斋教授和我的同感),是可以调整过来的。有些唱词的重复使用,作曲是可以有选择权的。

三是导演。朱海在会上称颂曹导是伟大的导演,剧院很多人都认为曹导在这个戏中起到了至关重要的作用。某公冷静地指出:伟大,还不是;曹导是杰出的、优秀的导演,脑子清楚。这里的“优秀”,我以为较准确。具体到《命运》而言,曹导对场面戏、群戏的调动,对群戏与独角戏、对手戏的区别处理,体现了她一贯的大气风格。更突出的是,她择用了一些音乐剧的表现手法,营造出了特区的城市特征,如:群众演员出入上下的快速穿插、8个舞蹈演员的轻歌曼舞等。

四是舞美。我最不满意的是舞台中部的那个门,在鲁镇是它,在深圳也是它,而它的简陋,与鲁镇或深圳都不匹配。这个方案在导演这里竟能通过,也使我感到一点点意外。

剧院公众号的宣传文字,一再强调了该院民族歌剧世界化的创作理念。我希望在这个理念下出现的《命运》,要鼓足勇气地继续前行,要争做中国民族歌剧国际化表达的排头兵。只有这样,才能不负前辈及我辈对《命运》的咏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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