格林德伯恩新版《佩利亚斯与梅丽桑德》:一场被禁止的恋爱,一个被撕裂的家庭

2019-03-23 03:45匡国清
歌剧 2019年2期
关键词:海姆伯恩歌剧院

文:匡国清

初夏时节,“2018英国音乐之旅”一行依依不舍地告别了伦敦皇家歌剧院和英国国家歌剧院,随后驱车南下,前往距离伦敦53英里的英国南海岸最迷人的海滨度假胜地布莱顿。

7月11日晚,在坐落于英格兰南部丘陵草原国家公园内拥有1200个座位的歌剧院,我们有幸观赏了2018格林德伯恩歌剧节推出的德彪西歌剧《佩利亚斯与梅丽桑德》全新制作的演出。本届歌剧节共上演五部歌剧和一部清唱剧,除德彪西的《佩利亚斯与梅丽桑德》外,另一部新制作是在英国首演的美国作曲家塞缪尔·巴伯曾获普利策奖的歌剧《瓦妮莎》。其余三部歌剧是普契尼的《蝴蝶夫人》、理查·施特劳斯的《玫瑰骑士》和亨德尔的《朱利奥·凯撒》,一部清唱剧则是亨德尔的《扫罗》,均为复排重演。

赫海姆大胆诠释剧中象征意味

歌剧节执行主席格斯·克里斯蒂(Gus Christie)和总监塞巴斯蒂安·F.施瓦茨(Sebastian F.Schwarz)早前对外宣布,2018歌剧节上演的德彪西《佩利亚斯与梅丽桑德》新制作,由格林德伯恩歌剧节和柏林德意志交响乐团现任音乐总监、年轻而富有潜力的英国指挥家罗宾·蒂恰蒂(Robin Ticciati)执棒,当今常年活跃于德国和欧洲其他一线舞台的挪威歌剧导演斯特凡·赫海姆(Stefan Herheim)执导。赫海姆近年来的歌剧制作搭档、德国美术设计师菲利普·菲尔霍费尔(Philipp Fürhofer)担任舞台布景设计。具有55年歌剧节驻团历史的伦敦爱乐乐团则担任伴奏。

斯特凡·赫海姆曾因执导埃森的阿尔托剧院的《唐璜》、拜罗伊特歌剧节的《帕西法尔》和斯图加特国家歌剧院的《玫瑰骑士》,分别于2007年、2009年和2010年三次获得德国《歌剧世界》杂志“年度歌剧导演”的提名。2020年,赫海姆的瓦格纳四联剧《尼伯龙根的指环》鸿篇巨制也将在柏林德意志歌剧院拉开序幕。英国导演格雷厄姆·维克(Graham Vick)1999年曾为格林德伯恩歌剧节留下了一部深受观众喜爱和令人难以忘怀的《佩利亚斯与梅丽桑德》。赫海姆沿着格雷厄姆·维克的脚步,首次与歌剧节合作,以其一贯大胆而又独特的视角诠释了一部人们熟悉的经典——德彪西的《佩利亚斯与梅丽桑德》。

比较特别的是舞台布景:大幕打开,舞台上没有出现剧本提示的阿莱蒙特王国周边的“森林中一水泉”,而是60年前格林德伯恩歌剧院刚落成、歌剧节初创时期举行演出的一幢英国乡村别墅的管风琴室;下半场演出之前,大幕已打开,依旧是管风琴室的布景;演出结尾,由演员饰演的观众纷纷走上舞台,又重新回到开场时的管风琴室场景。表演场地的现场感为观众的直接参与创造了条件,舞台上的表演就像正在身边发生的事件一样,演出成为演员与观众需要共同完成的事情。正如法国戏剧理论家萨赛100多年前所说,“没有观众,就没有戏剧。”赫海姆别具匠心地在镜框舞台上为我们演绎了一部难得一见的“环境戏剧”。

第一幕,舞台上并不是阿凯尔国王的孙子戈洛在狩猎时迷失于森林之中并发现一位年轻、惊恐的女子(梅丽桑德)独自在泉水边哭泣,而是在“最后一夜”与梅丽桑德幽会时被戈洛刺死的、其同母异父弟弟佩利亚斯仰卧床上,周围站立着怀抱梅丽桑德早产婴儿的阿凯尔国王、戈洛、医生和仆人。赫海姆运用逆向思维的“倒叙法”,使戏剧处于开放状态,一开始就将要演绎的结局告诉观众,由此引导观众关注人物的行为本身,以及产生这种行为的成因。在此,赫海姆又别开生面地以布莱希特“叙述体戏剧”的“陌生化效果”,使观众通过自己的理性思考获得一种娱乐性。

第二幕第一场,在城堡花园中,之前被戈洛刺死的佩利亚斯仰卧的“床”,此时变成了水井“盲人泉”。伴随着长笛与竖琴宁静的引子和明快的弦乐下行起伏的“泉水”主题,舞台四周的灯光转暗,看不到管风琴室内的布景,仅舞台上方的一束强光照射在“盲人泉”上,原来管风琴室的墙上显现出一片波光荡漾的投影,一下子就令人进入到具有象征意味的“盲人泉”和“城堡花园”的情景,以及豁然开朗的氛围之中。“景愈藏,境界愈大;景愈露,境界愈小。”布景单纯甚至看不到布景,舞台空间可以自由变换,观众可以运用自己的想象进行丰富和补充。赫海姆的《佩利亚斯与梅丽桑德》,布景并不重要,音乐和灯光则是灵魂。

中午,佩利亚斯将梅丽桑德带到“盲人泉”水井边,问梅丽桑德初次遇见戈洛时的情景:“他也是在泉水边找到你的,不是吗?”梅丽桑德回答:“是的。”当梅丽桑德表示当时并不希望戈洛靠近并吻她的时候,她脱下了“他给我的戒指”,但并不是抛向空中,而是交给佩利亚斯,让他将其从高处落下。梅丽桑德张开双手,故意让戒指失落于水中。时值中午,空中的戒指在阳光里闪闪发光,令人眼花缭乱,底下是“可能有海那么深”的“盲人泉”,而梅丽桑德偏偏要玩这种具有双重风险的游戏,其中象征性的寓意不言而喻。其实,梅丽桑德的用意一开始就表明得很清楚,“我想一直看到水底”,“如果水底下有发亮的东西,你就有可能看见它”。

联想到“那个戒指掉下水的时候,正好打十二点”,戈洛在森林里打猎,马忽然莫名其妙地脱缰了,像发疯似的朝一棵树瞎撞过去,马倒下时好像整片树林都压在戈洛胸口上,“我觉得我的心脏撕裂成两半”。当受伤的戈洛躺在床上,发现梅丽桑德手上的戒指不见时,急切地问:“结婚戒指,在哪儿啊?”梅丽桑德并没有按照佩利亚斯嘱咐的那样说出实情,而是说:“海边那个山洞。”在“最后一夜”幽会时,梅丽桑德在回答佩利亚斯不相信她会说出“我也爱你”时说:“我从来不撒谎,除了对你哥哥。”这一连串充满象征意味事件的发生显然不仅仅是巧合,而是明明白白地喻示着整个爱情悲剧和家庭撕裂的不幸结局。

新老同台共演“三角恋爱”

饰演戈洛的英国男中音克里斯托弗·珀弗(Christopher Purves),因其在欧美舞台上擅长饰演从巴洛克到现代的各种不同角色而倍受国际舆论追捧。2009年,珀弗首次涉足格林德伯恩,出演威尔第喜歌剧《法尔斯塔夫》的剧名主角,一炮走红。近年来,珀弗重返格林德伯恩,2015年在亨德尔清唱剧《扫罗》首演中演唱剧名主角,2017年又在雅纳切克歌剧《狡猾的小狐狸》中饰演猎场看守人。下一个演出季,珀弗将在法国第戎歌剧院的《北风的子嗣》新制作中出演北风后裔鲍瑞利。

2015年,珀弗在威尔士国家歌剧院的《佩利亚斯与梅丽桑德》首演中饰演戈洛,对戈洛一角不乏心得体会。在本届歌剧节上,珀弗再次出演戈洛一角,引发了人们的热望与期待。当初,梅丽桑德与佩利亚斯萌发爱意之时,戈洛并无介意,甚至加以鼓励。但作为一位因感情受困扰而心灵受创伤的王子和充满嫉妒的丈夫,戈洛渐渐地改变了态度,转而将梅丽桑德与佩利亚斯的天真无邪变为难以容忍,将信任转变为怀疑,致使最终采取伤害的暴行摧毁了整个婚姻和家庭。当晚,珀弗在舞台上并没有过多的性格外向的戏剧性动作,而是以浑厚、暗重的嗓音并带有忧虑、疑惑的演唱,揭示出戈洛内心这一系列复杂的心理变化,其自然、真切的表现和兼收并蓄的功力而令现场观众信服和赞叹。

饰演梅丽桑德的奥地利女高音克里斯蒂娜·甘施(Christina Gansch)毕业于萨尔茨堡莫扎特音乐学院和伦敦皇家音乐学院,曾获2014年英国凯瑟琳·费里尔声乐比赛头奖。美丽而神秘的梅丽桑德是剧中公认的最难演绎的一个角色。男人对她所散发出的吸引力似乎无法抗拒,但人们对她的过去一无所知,以至于与梅丽桑德结婚六个月的戈洛对她的了解“一点也不比我们相遇那天更多”。“我永远不会知道了!我将像一个瞎子一样死去!”直到梅丽桑德临终,戈洛都没有理解梅丽桑德真实的内心与愿望。

面对这一极具挑战性的角色,初次涉足格林德伯恩并首次出演梅丽桑德的甘施,经过将近一年的摸索和排练,不断从原作披露的种种细节中汲取灵感,逐渐积累了自己的感悟和体会。演出当晚,甘施以温和、轻柔但并不虚弱的嗓音,试图呈现出一个表面上显得若无其事甚至逆来顺受,然而内心却隐藏着巨大压力的梅丽桑德,获得了现场观众积极的反响与肯定。

饰演佩利亚斯的美国男中音约翰·切斯特(John Chest)毕业于美国罗斯福大学芝加哥表演艺术学院,获硕士学位,2012年,曾赢得第49届荷兰国际声乐比赛阿伦·奥格奖。2013-2014演出季,切斯特加盟柏林德意志歌剧院,在《彼得·格莱姆斯》新制作中饰演剧名主角,并在《塞维利亚理发师》中饰演理发师费加罗等各种抒情男中音角色。此外,切斯特还在华盛顿国家歌剧院的《波希米亚人》中首次饰演画家马切洛,以及在法国南锡洛林国家歌剧院的《死城》中饰演主人公保罗的好友弗兰克。

虽然切斯特与甘施情形相似,都是初次涉足格林德伯恩,并首次演唱《佩利亚斯与梅丽桑德》,但他与甘施不同,切斯特凭借其多次在现代歌剧中饰演各种不同角色的优势,对担当佩利亚斯一角显得比较从容。为了接近日常的法语对话,德彪西没有按惯常做法将年轻的男一号设为男高音,而是将男中音推到了舞台的中心。切斯特运用音域与音色极其接近男高音的法国式男中音演绎了佩利亚斯,在演唱高音时,与威尔第男中音不同,没有将具有英雄气概的胸声带入共鸣。切斯特以一种精致细腻、喃喃自语的音乐线条,用带有自然节奏和连续同音的吟诵,完美地显示出了当下作为年轻一代男中音的风采,一个与众不同的完全属于自己的佩利亚斯。切斯特无疑是当晚舞台上一颗光彩夺目的明星。

从20世纪60年代开始,西方戏剧强调剧场艺术中除文本之外其他元素的重要性,强调导演的制作和观众参与的主观能动性,“观看”重新成了当代戏剧的本质。为此,赫海姆希望他的《佩利亚斯与梅丽桑德》在舞台上自己讲述故事,避免刻板和绝对的一切解说,以便给观众留出必要的空间,使他们能够根据舞台上的各种元素以及呈现出的各种情景和氛围,运用自己的想象力和判断力,引发各自的启发与感悟,得出各自的解读与意义。美国舞台美术家罗伯特·埃德蒙·琼斯说:“好的布景不是一幅画,它既是眼见的某种东西,又是被传达出来的某种东西;一种感情,一种唤起。”赫海姆希望,每个晚上,每一位观众都能够编写一个属于他们自己的独一无二的版本。并且,没有一个故事是相同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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