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子兵法》与领导者战略思维方法

2020-01-16 20:54金庭碧
哈尔滨市委党校学报 2020年5期
关键词:孙武战略思维孙子兵法

金庭碧

(中共长沙市委党校,长沙410000)

《孙子兵法》蕴藏着丰富的战略思想,尽管这些战略思想会因时代的变化而产生一定的局限性,但其中透射出的战略思维方法却对今天的实践仍然具有重要的指导作用。从整体上把握《孙子兵法》可以发现,其战略思维方法至少包括信息思维法、系统思维法、辩证思维法、目标思维法、历史思维法和前瞻思维法等。深入探讨和研究这些战略思维方法,对构建领导者战略思维理论体系、增强领导者战略思维意识和提高领导者战略思维能力具有重要意义。

一、信息思维法:知彼知己 知天知地

信息思维法是战略思维的基本方法。《孙子兵法》文本中出现的信息主要包括己、彼、天、地。孙武概括为“五事七计”。此外,孙武还提出信息渠道的要求为“不可象于事”。

(一)信息要素:五事七计

“五事七计”是孙武在战略筹划时考虑的五个方面要素和七个方面的比较。“五事”指“道、天、地、将、法”战争筹划的五个方面要素,是战略筹划时需要重点了解的五方面信息。依据这五个方面信息的多少判断胜算的多与少。在孙武看来,胜算的多与少,又是判断或预测胜负的基本条件。可以说,这五个方面的信息清楚了,整个战略筹划也就了然于心。“七计”则指:“主孰有道?将孰有能?天地孰得?法令孰行?兵众孰强?士卒孰练?赏罚孰明?”[1]10“七计”是“五事”的稍微展开,从对比的角度得出更深一层的信息,以供战略筹划时参考。这五个方面的信息要素和七个方面的比较,有较强的实践意义。

毛泽东在《论持久战》中直接运用了信息思维方法。比如,他通过对中日战争实力对比,阐述了提出问题的根据,就是一个经典的案例。毛泽东指出: “日本的军力、经济力和政治组织力是强的,但其战争是退步的、野蛮的,人力、物力又不充足,国际形势又处于不利。中国反是,军力、经济力和政治组织力是比较弱的,然而正处于进步的时代,其战争是进步的和正义的,又有大国这个条件足以支持持久战, 世界的多数国家是会要援助中国的。”[2]447-450他从道、天、地、将等方面进行比较。从“道”方面看,中国是反侵略战争,日本是侵略战争,中国是得道多助,日本是失道寡助;从“地”方面看,中国地大人多,日本地小人少;从“将”方面看,中国有共产党的领导,日本的领导是法西斯;从“天”角度看,中国是正义战争,可能得到国际援助,日本是非正义战争,难以得到国际援助。综合这几方面的信息分析与对比,毛泽东认为:“抗日战争是持久战,最后胜利是中国的——这就是我们的结论。”[2]450在这两个结论基础上,毛泽东又得出了一整套对日作战战略方针、战略进程。事实证明,中国抗日战争的发展进程与战争结局与毛泽东的预测和判断惊人地吻合。

(二)本质核心:知彼知己

“知彼知己”揭示了信息思维方法本质和核心,而这一本质和核心又包括两个方面含义:一是知彼知己与胜负的关系;二是在知彼知己的基础上探寻制胜的规律。毛泽东非常看重孙武提出的“知彼知己,百战不殆”,不仅在文章中多次引用,而且认为这八个字至今“仍是科学的真理”。之所以“仍是科学的真理”,是因为孙武揭示了知与战争胜负的关系,揭示了战争取胜的科学方法,这个方法就是懂得战争规律并用之于指导战争。孙武还指出:“不知彼而知己,一胜一负;不知彼不知己,每战必殆。”[1]48由此可见,他对知的高度重视。孙武甚至还进一步指出:“明君贤将,所以动而胜人,成功出于众者,先知也。”[1]237在孙武看来,明君贤将之所以获胜,之所以取得出乎常人的战功, 关键在于他不仅要求战争指导者必须做到“知”,还要做到“先知”。用今天的话语体系来讲,就是全面了解战场情况,预知发展态势,寻找行动规律。正如毛泽东所说:“要达到智勇双全这一点,有一种方法是要学的,学习的时候要用这种方法,使用的时候也要用这种方法。什么方法呢?那就是熟识敌我双方各方面的情况,找出其行动的规律,并且运用这些规律于自己的行动。”[2]178

孙武强调的“知”和“先知”是制胜之“道”战略思维的根本方法,也是其信息思维方法的本质和核心。领导者战略思维中运用信息思维法,就是要充分了解信息、占据信息、分析信息、研判信息,进而得出决策的依据。如果领导者没有做到知和先知,就会成为“瞎子”,也难以得到决策的充分依据。

(三)基本要求:尽知先知

从内容要求看,孙武强调既要知己也要知彼。在“知己”方面,孙武揭示了五种预知战争胜负的原则方法,即: “知可以战与不可以战者胜,识众寡之用者胜,上下同欲者胜,以虞待不虞者胜,将能而君不御者胜。”[1]47在“知彼”方面,孙武强调了“三不”原则,并列出了详细内容。关于“三不”原则,孙武指出:“不知诸侯之谋者,不能预交;不知山林、险阻、沮泽之形者,不能行军;不用乡导者,不能得地利。”[1]208关于详细内容,孙武指出:“凡军之所欲击,城之所欲攻,人之所欲杀,必先知其守将、左右、谒者、门者、舍人之姓名,令吾间必索知之。”[1]245现在看来,孙武所列这些内容,尽管不足以涵盖科学决策所需要的全部内容,但在冷兵器时代,能够达成这些内容的“知”已经非常难能可贵了。对于今天领导者而言,这些内容仍不过时,只是内容涵盖面已经大大超出孙武所列范围。

从方法要求看,孙武既强调静态分析,又强调动态获取。静态分析表现为宏观上定性定量分析,如将度、量、数量观念作为军事上的重要范畴,并用于计算决定战争胜负的各种物力、人力等资源。动态获取可采取多种途径。例如,通过间谍获取敌情,通过“策之”的分析方法判断敌方作战计划优劣,通过“作之” “形之” “角之”等战场侦察手段了解敌情。通过战场上的多种动态现象,达成相敌目标。孙武归纳的这些动态获取信息的途径,也源于对战争实践经验的总结。

从时空要求看,孙武强调尽知和早知。尽知是空间概念,就是要知道信息的方方面面,包括敌情、友情、友邻,各方面的态势和相互之间的协调等。正如班排战术中作战命令必须明确的要素包括:一敌二我三友邻,四把任务来区分,五协六路七信记,八定时限代理人。这涵盖了信息的方方面面。进攻发起之前,必须将这些信息明确告知所属人员。早知是时间概念,从时间上看要早知道,早谋划、早出预案。只有早,并留有余地,才不至于措手不及。也因为早,才使得即使出现意外情况,也有机会弥补。战场情况瞬息万变、稍纵即逝。如果不能做到早知和尽知,就可能丧失战机。

(四)渠道选择:不可相于事

关于知的渠道,孙武提出:“不可象于事,必取于人。”意思是说,获取信息,不能依靠鬼神,必须依靠间谍。为此,孙武专门把用间作为单独的一篇进行阐述。在孙武所处的冷兵器时代,信息的获取渠道比较单一,“必取于人”是可以理解的,而且孙武还列举了“伊挚在夏”“吕牙在殷”的例子加以论证。孙武的这个思想,既反映了当时的实际情况,也展示了朴素唯物主义者形象。对于这一问题,有三点必须做进一步说明:一是不能因此认为孙武是唯物主义者;二是用间只是信息获取的渠道之一,并不是信息获取渠道的全部;三是孙武把信息置于战略地位,这在世界兵学史上是首创。

《孙子兵法》所体现的信息思维法,既揭示了信息要素,又揭示了信息思维的本质核心及基本要求,还明确了信息获取渠道的选择。用孙武的话来总结概括,那就是只有“知彼知己”,才能“胜乃不殆”。只有“知天知地”,才能“胜乃可全”。于领导者而言,要实现“知”,必须高度重视信息工作。既要了解上情和下情,也要对同级和自己的情况了如指掌。所谓“上接天线”就是要及时掌握上面的形势与要求,所谓“下接地线”就是要主动了解基层群众的诉求期望。领导者切忌坐在办公室里苦思冥想、闭门造车。此外,领导者在工作中找不到解决问题的办法时,可以开个座谈会或下基层做调研,走群众路线、从群众中找到解决问题的办法。

二、系统思维法:五事七计 人情之理

系统思维是现代科学思维的基本方法,它以系统理论为基础,把思维对象作为多方面联系的动态整体来研究,强调把一件事放在普遍的联系中,全面思考而非就事论事,强调把结果、结果的实现过程以及对未来的影响等一系列问题,进行整体性思考和研究。从《孙子兵法》文本来分析,“五事七计”反映的是战争系统的客观系统,“人情之理”反映的是战争系统的主观系统,集中反映了《孙子兵法》朴素的系统思维方法。

(一)客观系统:庙算多胜

在孙武看来,庙算胜者,是因为得算多,庙算不胜者,是因为得算少。多算胜,少算不胜,更何况无算呢。孙武所讲的算即筹划。古代战争开战前,战争指导者要在庙堂进行战略筹划,做出战略决策,这一筹划和决策过程称为庙算。

那么,庙算什么呢?就是“五事七计”。“五事”从要素的角度谈战争筹划的内容, “七计”则从比较的角度来谈战争筹划的几个方面。在这里,孙武就有了朴素的战争系统观。通过对战争系统的全面考察,达成“以此知胜负矣”的目的。而孙武系统思维的核心则是“经之以五,校之以计,而索其情”[2]3,即通过对敌我双方五个方面的分析、七种情况的系统比较,进而探索制胜规律。

首先,战争是社会大系统的子系统。孙武强调,“兵者,国之大事也”。什么是国之大事呢?“国之大事,在祀与戎”。战争只是国之大事系统的一个重要部分,是国之大事系统的子系统。今天看来,可以理解为三个方面的内涵:一是国家大事包括政治、经济、社会、文化、生态、军事、战争、外交等多个子系统,战争只是这个系统之一。二是战争作为国之大事系统的子系统,与国之大事中的其他子系统是相互影响、相互制约的。今天的战争不纯粹是军事问题,而且涉及国之大事的方方面面,尤其是总体战特征日趋明显的情况下,认为战争仅是军事问题的观点是非常片面的。三是从战争子系统与国之大事其他子系统的联系看来, “道”居于首位。除了军事上备战、善战以外,重视军事斗争以外的政治斗争、经济斗争、外交斗争、金融斗争等,也是制胜之道。

其次,战争本身也是一个复杂的系统。这个系统里也存在人员、武器、编制体系、作战思想以及其他与战争相关因素,孙武将战争本身系统归纳为“五事七计”,并认为,战争胜负由各种要素综合决定。从战争理论来看,这个系统的组成就更为复杂了,比如,战争动员系统、战争力量建设与运用、战争行动指挥与控制、战场建设等。

最后,孙武战略思维中的系统思维方法与现代系统论高度契合。在孙武看来,战争胜负的决定因素不仅在于道、天、地、将、法等五个方面的要素,而且在于七个方面的比较。“五事七计”就是孙武所强调的战争系统。在这个系统中,孙武并不是简单地罗列,而且把“道”列为“五事”之首,把“主孰有道”列为“七计”之首,由此可见,“道”在孙武所设计的战争系统中地位之重要,“道”是战争制胜的首要条件。“五事七计”的其他方面,则是“知彼知己”的重要因素。这样看来,《孙子兵法》战略思维中系统思维法区别于 “就事论事”“从局部到整体”“由分而总”的一般思维方法,与现代系统论的整体性方法、相关性方法、层次性方法、结构性方法具有高度的吻合性[3]。

(二)主观能动:德危锐惰

孙武不仅提出了庙算多胜的客观系统,而且提出了德危锐惰的主观能动性系统。孙武不仅善于从物质等客观因素考察和研究战争,而且善于从精神和心理因素方面考察研究战争。察“人情之理”就体现了从精神和心理因素入手研究战争指导的系统思维方法。

其一,五德与五危。孙武不仅提出了智、信、仁、勇、严“五德”,而且提出了“故将有五危:必死,可杀也;必生,可虏也;忿速,可侮也;廉洁,可辱也;爱民,可烦也”[1]140。五德与五危都属于“人情之理”的范畴。除了指挥才能以外,孙武也十分强调将帅要有良好的精神素质。具备了五德,才有担任大将的基本素质。将帅统领三军,事关三军将士生死,事关国家安危与百姓存亡,因此,孙武极力主张将帅要力避五危,要有良好的个性修养,要有大将风度,要冷静沉稳,不急不躁,处变不惊,从容对敌。孙武提出“五危”不良素质后,警告己方将帅自省,同时还提出了利用对方弱点,采用“可杀” “可虏” “可侮”“可辱” “可烦”等制胜之道。

其二,敌我情势不同,心理状态有异,应对方略有别。比如,针对出国作战的己方将士,可能出现“甚陷则不惧,无所往则固,入深则拘,不得已则斗”[1]137等心理状态,战争指导者必须因情施策。针对不同心理状态采取相应对策。针对穷途末路之敌的心理状态,孙武提出要采取“勿遏” “必阙”“勿迫”等不同策略。根据敌军士气变化,可以“避其锐气,击其惰归”[1]123。孙武不仅提出了对方可能出现的不同心理状态,而且针对不同心理状态提出了不同的应对之策。

其三,孙武较早地认识到主观心理对战争胜负的影响非常之大,而且对如何从心理上战胜对方提出了可行的见解。正因为孙武重视心理因素对战争胜负的影响,所以他提出了对我实行保民、爱国及仇敌教育,激发士气,增强内部凝聚力,对敌则示以强大的威势,形成“不可胜”之势,从战略上威慑对手,力争达成“不战而屈人之兵”的目的。所谓“屈人之兵”,首先是从心理上让对方臣服,然后才是肉体的归附。

孙武一方面列举“五德五危”主观上的要求或可能出现的问题;另一方面,指出主观上可能出现的心理状态源于对敌我不同情势的认识和理解,战争指导者必须因情施策;再一方面,对如何在心理上战胜对手提出自己的见解。这一系列论述展示了孙武从主观上察“人情之理”的战略思维。其思维内容既注重敌我双方大系统主观心理,又考察将帅、士卒各个层面在各种情势下的不同心理,既阐述了重视心理因素的必要性,又阐述了如何达成心理制胜,甚至提出了“不战而屈人之兵”的最高制胜境界。孙武对精神和心理因素的考察与利用,也体现和遵循了系统思维的基本要点。

孙武主张用“五事七计”分析考察战争客观系统,察“人情之理”分析考察制胜的主观能动性,概括起来就是既思考决定战争胜负的客观因素,又思考决定战争胜负的主观因素,甚至把二者结合起来认识战争指导规律。尽管用现代系统论科学观点分析,这种战略思维方法略显得朴素、原始甚至粗糙,但它却成为系统思维方法的重要滥觞。

领导者学习和传承战略思维系统思维法,概括起来就是“两要两有”。“两要”是系统意识要强,层次区分要清。系统意识要强表现在如何协调局部利益与全局利益、主要方面与次要方面、整体推进与分步推进、客观条件与主观努力等方面的相互配合、相互促进和相得益彰上。层次区分要清主要表现在注意区分层次、分类指导。既要有顶层设计和总体目标,也要有具体任务分解,做到“立治有体、施治有序”,避免零敲碎打、碎片化修补,如此才能做到责任明晰、任务明确、措施明了、效果明显。“两有”是进程把握有度、突破重点有法。在进程把握上,既要有力度,也要有节奏。处理好速度与质量的关系。在突破重点上,对于系统性问题,在短时间内全面铺开、整体推进,难度和阻力会相当大。与其整体攻击,不如集中兵力,与其伤其十指,不如断其一指。这就要求领导者善于选准突破口,撕开口子,突破心理防线,逐步达成目标。

三、辩证思维法:杂于利害 以迂为直

辩证思维法是根据客观事物自身的辩证本质进行思维与分析的科学方法。用这种方法分析客观事物或现象,就会把世界的事物或现象看作普遍联系和永恒变化的,并把世界的发展变化看成自身所固有的各种矛盾发展变化的结果。《孙子兵法》中所蕴藏的辩证思维法,主要表现为从正、反两方面个全面地辩证地思考问题,强调 “杂于利害”“以迂为直”的思想,是战略思维中辩证思维法的生动运用。

(一)统筹利害:务伸患解

“利”与“害”是战争指导中的又一对辩证的范畴。孙武在《孙子兵法》中提出了“杂于利害”思想,所谓“杂”就是统筹的意思。意为统筹考虑利与害两个方面的因素。考察这一思想的战略思维过程,就较好地体现了战争指导者对战争这一矛盾最高形式的辩证认识。孙武强调: “智者之虑,必杂于利害。杂于利,而务可信也;杂于害,而患可解也。”[1]137在孙武看来,作为战争指导者,在思考和权衡如何研判情况、定下决定、制订计划以及实施计划等战争指导相关问题时,必须充分兼顾利与害两个方面。充分考虑有利因素,可以扩大战果;充分考虑有害因素,可以有效地应对可能出现的隐患。

分析孙武统筹利害的辩证思维方法,可以认识到两个方面的内涵。一方面,利与害两端要全面思考,不可片面。在孙武看来,利与害是一对矛盾,既要看到各种因素或条件中的有利一端,也要看到各种因素或条件中的有害一端。正如孙武所言,“不尽知用兵之害者,则不能尽知用兵之利也”[1]23,孙武首先强调的是知用兵之害,然后再强调用兵之利。于领导者而言,先要考虑不利因素,再考虑有利因素。在分析权衡的基础上,确定能够承受有害因素影响的前提下,再决定动与不动。只有如此,才能做到“合于利而动,不合于利而止”[1]231。另一方面, “在利思害,在害思利”[1]138。此八字为曹操注《孙子兵法》所言,阐明了一个深刻道理:利与害是不可分割的,战争指导者谋划思考战争事项,有利时要想到有害因素,有害时要思考有利因素。正如毛泽东告诫全党, “前途是光明的,道路是曲折的”。前途光明是有利因素,看到有利因素可以增强信心,道路曲折是有害因素,看到有害因素心中要有底数。切忌顾利忘害,务求趋利避害。

孙武在运用辩证思维法思考利与害的基础上,进一步提出了趋利避害的方法。具体表现为“一个观念,三个方法”。“一个观念”是 “杂于利害”。战争指导者必须有杂于利害的观念。若固执一端,单向思维,就有丧失胜利信心或招致失败的危险。只有统筹考虑利与害,才能做到利害兼顾,才能把握好决策的“度”,进而避免过犹不及。“三个方法”就是 “屈诸侯者以害”“役诸侯者以业”“趋诸侯者以利”。

由此看来,孙武“统筹利害”思想背后的战略思维方法就是辩证思维法。这种方法,不仅看到了利与害两个方面的因素、以及两个方面因素对战争的影响和两个方面的因素的辩证关系,而且对如何认识和利用这一对辩证关系,提出了杂于利害的观念,对于如何驾驭这一辩证关系,提出了具体的操作办法。这就对领导者战略思维提供了辩证思维方法论指导。

(二)兼顾迂直:兵以诈立

“迂”与“直”是战争指导的又一对辩证范畴。从战略思维实践来看,迂是间接路线,直是直接路线。通常看来,直接路线容易达成战略目标,间接路线不易达成战略目标,但孙武反而强调“以迂为直”,这是其逆向思维的表现。逆向思维的表现也反证了“迂” “直”的辩证统一。

空间有远近之分,于作战而言,远近又是相对的。进攻防御坚固的敌人,即使是离得近,也难于达成目标。进攻防御松懈的敌人,即使是离得远,也容易达成目标。所以说,远近并非决策打与不打的唯一条件。有时虽近犹远,有时虽远犹近,这里也有辩证法。“故迂其途而诱之以利,后人发,先人至”[1]110。迂回是为了以空间换取时间,诱敌麻痹懈怠敌人是与敌人抢时间。正如《十一家注孙武》贾林注曰: “敌途本近,我能迂之者,或以羸兵,或以小利,以他道诱之,使不得已军争赴也。”[1]111时间有长短之分。于作战而言,时间长短也是相对的。迂回而乘敌势虚,易进易攻,费时反而少;直取而乘敌势实,难进难攻,费时反而较多。孙武主张“以迂为直,以患为利”,辩证看待远近利害,采用“避实击虚”“攻其无备” “出其不意”的战略战术。对此,曹操注曰: “示以远,速其道里,先人至”;梅尧臣注曰:“能变迂为近,转患为利。”张预注曰:“变迂曲为近直,转患害为便利。”[1]111诸家所注皆得孙武之意。当然,空间远近与时间长短,都不是绝对的,也可能会朝着其相反的方向转变。

对于领导者而言,善于运用辩证思维,最为主要的就是熟练掌握马克思主义唯物辩证法。比如,坚持矛盾分析法,用对立统一辩证原理分析问题。认识到主要矛盾与次要矛盾的区别和转化,认识到矛盾主要方面和次要方面的区别和转化,善用“两点论”“重点论”,学会“弹钢琴”。认识到矛盾普遍性与特殊性,把握好全局与局部的关系。始终坚持全面、系统、运动、联系的观点观察分析问题。

四、目标思维法:安国全军 所措必胜

在孙武的战略思维中,有强烈的目标导向和目标要求。其目标导向是“安国全军”,其目标要求是“所措必胜”。我们可以把这一战略思维方法称为目标思维法。在孙武看来,为君者必须慎战,不要轻易言战。战争关乎人之生死、国之存亡,而且人死不能复生,国亡不可复存,不能不慎重对待。为将者必须胜利,因为国家和人民需要胜将,不需要败将,为将者要么凯旋,要么战死。除了胜利,别无选择,否则,就不是真正的战将。孙武对为将者和为君者在战略思维目标上提出了不同的要求。

(一)目标导向:安国全军

孙武强调“兵者,国之大事,死生之地,存亡之道,不可不察也”[1]2。孙武献兵书给吴王,开篇就讲这句话,显然,这是对君王提出的慎战要求。战与不战是统帅决定的,君主作为最高统帅要慎战,就必须根据实际情况做出正确的决策。《孙子兵法》,分别从战略、战术等方面逐步展开了详细的论述。古代因一言不合或一事不顺而开战的例子,比比皆是。历史也证明,凡不以安国全军为目标的战争,终将导致失败。所以孙武在《火攻篇》末尾强调“明君慎之,良将警之。此安国全军之道也”[1]132。要求为君者在决策战与不战的问题上,必须以“安国全军”为战略目标。《孙子兵法》全文都是围绕“国之大事”来探讨“安国全军”之道的。

安国全军的目标决定了战争决策者战略思维导向选择。比如,为达成安国全军的战略思维目标,孙武提出“不战而屈人之兵”的最高境界。以此为指引,依次根据战争情势的发展变化,提出伐谋、伐交、伐兵、攻城等手段选择。对于战争目标,也依次提出了“全”与“破”选项。手段与目标的选择,都源于对“安国全军”和“不战而屈人之兵”的慎重考量。“安国全军”的目标决定了战争决策者战略思维动力选择。为君者战略思维动力显然在于“安国全军”目标实现。孙武主张“主不可以怒而兴师”“将不可以愠而致战”,国君与将帅对待战争、做出决策,都不能以自己的主观判断为依据,应该以客观情势为依据。也只有在“安国全军”目标指引下,才会想尽一切办法去了解情况,研判情势。也只有以“安国全军”为目标,才有动力重视修道保法、唯民是保,最终达成“以全争于天下”。

(二)目标要求:所措必胜

“所措必胜”是孙武对为将者提出的目标要求。为将者,国之辅也。国家对为将者的基本要求就是研究战争,打赢战争。这样的要求可以使得为将者专注于研究军事,研究打仗,研究如何打赢战争,专注于此也就利于排除其他干扰。在孙武看来,为将者做到“所措必胜”,也是实现“安国全军”的战略目标的基本要求。

“所措必胜”要求为将者正确理解上级意图,在战略思维目标的引导下,专注于“易胜”“先胜”“全胜”。因为上下同欲者胜,所以为将者必须与统帅保持高度一致,丝毫的懈怠、质疑或犹豫,都将导致前功尽弃。“所措必胜”要求为将者要创造条件赢得胜利。胜利的条件不是与生俱来的,为将者在执行任务的过程中,可能遇到困难或面临困境,为将者要尽全力把解决问题的责任担当起来,主动突破困境,不能被动应付。“所措必胜”要求为将者善于掌握和研判战争前方所有症候,排除战争迷雾,识别战争中的虚实、利害、奇正、迂直,根据战争规律而做出“所措必胜”的决策。“所措必胜”要求为将者要有“君令有所有授”的担当。一方面要求君王不要随意专权或干预前线决策,以便于排除“乱军引胜”的做法;另一方面,为将者要敢于“君令有所有授”,负起该负的责任。为将者不要把名利或战功作为追求的目标,而应该依据战道做出“利合于主”的决策,一切为了胜利。

领导者运用目标思维法就要做到,领导者做正确的决策,部属创造性地赢得胜利。领导者专注于做出正确决策,把事情做正确,用战略思维目标引导思维方向。部属则在正确的方向和目标的引导下专注于正确地做事。各居其位,各司其职。“安国全军”决定战略思维的目标和价值追求,“所措必胜”决定战略思维必须遵循的基本原则,这样的价值追求和基本原则,共同构成目标思维法的合理内核。

五、历史思维法:昔之善者 先为不败

《孙子兵法》集中了孙武对过往战例研究成果,这是不容忽视的事实。综观《孙子兵法》全文,孙武引用过往的文献或事例共有三处:一是引用《军政》;二是列举吴越相恶协同如一;三是在《用间篇》中用“伊尹” “吕牙”的例子论证“上智用间”。虽然类似的引文或事例不多,但也展示了孙武战略思维方法中的历史思维方法。

(一)古已有之,军政谋略

孙武在论证观点时,根据需要选择了过往的事例。比如:“《军政》曰,言不相闻,故为金鼓,视不相见,故为旌旗。”[1]120《军政》是西周时期萌芽形态的兵书,早已失传,作者亦不详,但《左传》《通典》的引文“有德不可攻”“地制为宝” “知难而退”“强而避之”等论述揭示了深刻的谋略内容。可以看出这是我国古代军事思想的重要源头。中国古代的谋略、兵学等基因,并非始于孙武,而是在孙武之前就逐步形成。在孙武之前,先人对战争的认识和理解,对战争指导的总结和梳理,已经达到相当的程度,而且已有相对完整的著作问世。有专家认为:“军事思想在先秦时期的形成并高度繁荣,乃是历史的必然。”[4]这些军事理论著作就包括《司马法》《军政》《军志》《令典》等。孙武在这里引用《军政》中的这段话,来论述作战指挥中的问题,应该是深入研究古代战例基础上得出的结论,也是运用历史思维方法得出的结论。

(二)协同如一,吴越相恶

孙武在论述作战协同问题时说:“夫吴人与越人相恶也, 当其同舟而济, 其相救也, 如左右手。”[1]200孙武在这里举了吴国人与越国人相互仇恨的例子,以说明即便是有仇的双方,一旦他们一起同舟渡河时,也能互相救援,就像一个人的左右手。孙武所处的时代,战争频发,社会动荡,他引用吴越相恶协同如一的例子,单从例子本身看,具有两个方面的意义。一方面,这个例子引用得非常合适。孙武掌握的例子非常多,引用这个例子是精心选择的结果。他认为,两个相恶的人都能在关键的时候协同如一,更何况战友之间或友邻之间呢。另一方面,他认为,只要是面临同样的困境,相恶的人甚至是敌对的人,也有可能为了共同的利益团结和协同起来。

孙武从历史思维的角度引用这个例子,至少可以认识到五层含义。一是孙武论证协同问题的时候,思维是向历史方向看的。他想用历史战例论证协同的问题。二是孙武选择的例子也很特别。吴越相恶是众所周知的历史事实,既然相恶的双方都能协同如一,那友好的双方相互协作的可能性就更大了。三是说明了战争协同的重要性。为了战胜,战争中的协同可以抛开过往任何不快,战争当前,协同是第一位的。四是面临共同处境或共同的敌人,不必纠结过往。孙武的历史思维扎根于历史战例分析和历史材料研究,所以对战争的分析既显得有历史的厚重感,也显示了论证的力度。五是证明了国际关系领域的真理:没有永远的朋友,也没有永远的敌人,只有永远的利益。在利益面前,历史过往的恶,不值一提,历史过往的悦,同样不必过于信赖,国家利益才是最根本、最现实和最大的根据。

于领导者而言,那就应当明白,既没有解决不了的问题,也没有化解不了的矛盾。即使是相互仇视的双方,依然有合作和妥协的可能,更何况为了同一事业和目标而努力奋斗的同志呢?

(三)上智为间,殷周之兴

孙武在论述间谍时说,“昔殷之兴也,伊挚在夏;周之兴也,吕牙在殷”[1]247。在这里,孙武用殷周兴起重用了夏殷官员的例子,论证其 “上智为间”的观点,“故惟明君贤将,能以上智为间者,必成大功”[1]248。孙武在其文本中,先后两次用到“昔”字,即“昔之善战者,先为不可胜,以待敌之可胜。不可胜在己,可胜在敌。”[1]53“昔殷之兴也,伊挚在夏;周之兴也,吕牙在殷”[1]247。历史思维方法是《孙子兵法》战略思维中所体现的重要战略思维方法。

运用历史思维就要做到善于汲取历史正、反两个方面的经验,用以指导和推动现实工作。“五位一体”总体布局和“四个全面”战略布局,没有割断历史,更没有否定历史,而是以历史为前提,以探索规律、积累经验为基础,正确认识和主动适应新形势新阶段新特点的前提下提出来的。“四个全面”与改革开放以来形成的党的路线、方针、政策一脉相承,体现了以习近平同志为核心的党中央继往开来、承前启后的历史思维。

六、前瞻思维法:庙算多胜 力求先知

任何战略行动都需要一个行动时间段,而不是一个时间点。这个时间段起于行动开始,止于行动结束,而且根据行动的难易程度和任务的艰巨程度,时间段的长短不一。针对这种情况,战略思维就出现一个实际问题,即必须有前瞻思维。如此才不至于面临意外情况而措手不及。孙武的前瞻思维,内涵主要表现在三个方面,即前瞻的内容是见胜,前瞻的依据是情报,前瞻的结果是得出“先为不可胜”的结论。

(一)前瞻内容:庙算见胜

孙武在这个问题上为我们做出了表率。他说:“夫未战而庙算胜者,得算多也;未战而庙算不胜者,得算少也。多算胜,少算不胜,而况于无算乎!吾以此观之,胜负见矣。”[1]15这里面所体现的前瞻思维方法有两个关键词。一个是“庙算”,庙算什么?庙算依据是什么?庙算方法是什么?都是值得深思的问题。庙算,就是匡算,即把所掌握的情况做一个整体上的前瞻思维,考虑一下,己方胜算有多少,到底胜算是多还是少。匡算依据是什么呢?就是道天地将法五事。匡算方法呢?就是前瞻思维方法。再一个是“见”。“见”同“现”,意为根据这些规律考察、前瞻,战争胜败就显而易见了。“见”的意思包括预见,即根据所掌握的情况,预见可能出现的结果,预见就是前瞻。

(二)前瞻依据:先知敌情

孙武又强调, “故明君贤将,所以动而胜人,成功出于众者,先知也”[1]237。先知就是预先侦知敌情。这里讲的先,就是一种前瞻思维方法。

前瞻依据是什么?孙武强调先知。先知的先,就是一个时间概念。从时间维度强调先与后。也就是说,判断敌情,一定要用发展的眼光,超越现实的发展阶段,提前预想可能发生的情况,可能发生的变化,进而做好应对的准备措施。当然,孙武强调前瞻,主要是强调先知敌情。这有什么背景又有什么缺陷呢?孙武所处的时代是冷兵器时代,决定战争胜负的因素中,敌情占核心地位。所以孙武着重强调对敌情的先知。今天看来,其缺陷在于重视敌情忽视其他。决定战争胜负的因素是什么?毛泽东说:“战争的胜负,固然决定于双方军事、政治、经济、地理、战争性质、国际援助诸条件,然而不仅仅决定于这些;仅有这些,还只是有了胜负的可能性,它本身没有分胜负。要分胜负,还须加上主观的努力,这就是指导战争和实行战争,这就是战争中的自觉能动性。”[2]478除了决定因素以外,还包括地形、敌情、我情、友邻、国际国内形势等其他因素。尤其是在信息化战争背景下,“蝴蝶效应”对战争的影响是不可预测的。所以说,前瞻敌情远远不够。即便前瞻的情况想得很全了,也是有一些非确定性因素是难以前瞻的。

因此,前瞻不仅是一种方法,还是一种意识。完全将可能发生的情况想清楚很难,也几乎是不可能的事,但尽可能把能想到的情况想到,则是自如应对情况变化的必要条件。

(三)前瞻结果:形胜先胜

孙武说:“先为不可胜,以待敌之可胜。”[1]53“不可胜”就是讲的形胜先胜。孔子也说,“人无远虑,必有近忧”,孙武与孔子基本处于同一时代,两个人有前瞻思维的共同点。远虑与先知,表述有异,本质相同。都认为人的思维必须有未来导向,先知与远虑交相为用,不能先知就不能远虑,反之,不能远虑的话,也没有先知之必要。然而,当前事实却让人无法不失望,因为“火烧眉毛顾眼前”,这是人类的通病。人们往往着重考虑眼前困难,而对未来的事情则认为可以暂时放在一边。重视现在而忽视未来,这是一般人心态。所以习近平同志反复强调“功成不必在我”,这也是告诫各级领导者必须掌握前瞻思维方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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