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马克思哲学中“价值”概念的生存论意蕴

2020-03-04 01:38胡立刚
理论界 2020年5期
关键词:领会物化感性

胡立刚

一、价值物化的主体化

在西方近代哲学知识论的路向上,在主客体二分的思维框架中,一切都以客观事实的样式出现。人们更多关注的是如何获取关于自然界的客观知识,即如何达到主体和客体的一致性,以用于认识自然界和改造自然界。但是正是在人的这种认识能力和改造能力的极大发展中,却逐渐地把人推向价值虚无主义的深渊中,或者说逐渐地把人的存在实体化、抽象化,亦即把人的价值性的“存在”降格为抽象的、事实层面的“存在者”。“今天,那种想要认识一切的骄傲以及把自己看作世界的主人,从而想要按照自己的意愿塑造世界的妄自尊大,叩响了所有的大门。但与此同时,这种骄傲与自高自大所遭遇的挫折又引起了一种可怕的虚弱感”,〔1〕而这种虚弱感正是源于人的存在的价值王国的崩溃,即一切相对化、虚无化和去魅化。

因而在知识论路向上的“价值”概念亦难逃被实体化和抽象化的命运,也就是说价值被抽象化为一个逻辑事实,在这种抽象化中,价值与人的存在的源初关系被遮蔽。我们从对“价值”的一般定义中就可以看出:“‘价值’这一术语既是一个具体的名称,又是一个抽象的名称的名词。当作为具体名词时,价值一词指称(尽管是比喻性地)一种具有价值性质的东西,而当作为抽象名词时,价值一词指称一种本质、一种实体,学究们将这种实体称为之为理性存在者。”〔2〕

当然,把“价值”实体化,或者说物化本无可厚非,而且应该被物化。人类生活的展开、人类文明的发展正是奠定在价值物化的基础上的。但是一旦把对价值的物化当作人的存在的本真方式,甚至把对价值的物化当作人的存在的唯一方式,就会产生很多问题。也就是说,对价值的物化采取一种执着的态度,一种价值物化主体化的态度。当今资本主义的原则即是价值物化的执着态度,即价值物化的主体化,整个资本主义的物质文明正是这种价值物化主体化的产物。举例来说,通过对人们生活实践的领会而构建出来的礼仪制度,即对存在的领会中而生发出来的价值样式,也即人的存在方式,一旦采取执着的态度,则礼仪制度本身可能成为工具理性的存在样式。但这并不是说不要礼仪规范,而是说礼仪规范应当以人对自身存在的价值领会为基础,而不应坚执礼仪之形式,而忘失礼仪对人的存在的本源意义。

二、价值在人的生存中的源始发生

人是超越性的存在物,这为人对价值的领会提供了可能性。但是人的这种超越性存在,并不是主观意识的超越,即意识自身的内部运动,而是人在感性世界中对自身和生活世界之意义的领会,人的存在就在这份领会中。也正是因为人对自身之超越性存在的切中,才使人与动物区别开来。马克思在《1844年经济学哲学手稿》中明确说道:“动物是和它的生命活动直接同一的。它没有自己和自己的生命活动之间的区别。它就是这种生活活动。人则把自己的生命活动本身变成自己的意志和意识的对象。他的生命活动是有意识的。这不是人与之直接融为一体的那种规定性。”〔3〕因人把自己的生活活动当作自己意志和意识的对象,即超越了人因自己的自然性所带来的盲目性和直接性,也就是说人把自己的生活当作自己的对象,人的生活活动是有意识的。因而“动物只是按照它所属的那个种的尺度和需要来进行塑造,而人懂得按照任何物种的尺度来进行生产,并且随时随地都能用内在固有的尺度来衡量对象;所以人也按照美的规律来塑造物体”。〔4〕

那么价值在人的生存中的源始发生是如何可能的呢?马克思在《评阿·瓦格纳的“政治经济学教科书”》一文中指出,“‘价值’这个普遍的概念是从人们对待满足他们需要的外界物的关系中产生的”。〔5〕也就是说,现实的个人从事着对象性的活动,这种对象性的活动本身意味着现实的个人只不过是对象性的存在物,亦被对象所规定。在马克思看来,这种规定性即是现实的个人的感性需要,即对他物的需要。当然,这种需要并不是作为现实的个人的生物性的直接需要,而是在对象性活动中的,即在人的社会实践活动中的需要。而所谓的“价值”,正是对这份需要的领会和把握,也即是现实的个人与他物的生存关系的领会。这样,对于现实个人而言的生存之“价值”便形成了。如若他物是不被人所需要的,即未进入现实的个人的实践活动,则对于人来说无价值可言。这也就是马克思一直所强调的:离开人的自然界对人来说等于无。换言之,人的感性存在和生活世界是在人与生活世界的生存关系的价值领会中被同时构建起来的,即构建起一个人生活在其中的意义世界。这才是“价值”对于人而言的本真意义。人在自己的价值王国中诗意地栖居,展开着自己的生活,筹划着自己的未来。

也就是说,人对自己的存在和他所遭遇到的并生活于其中的世界有一份人之存在和周遭世界之存在价值的领会。用海德格尔的话说,某物被领会,即某物进入此在的世界是通过某物“作为”某物而进入此在的世界中的;同时,通过这种“作为”使某物进入一定的敞开领域中,即进入一定的价值世界中。这个“某物”既可以是物质性的存在,也可是精神性的存在。如一个男孩把与生养他的那个妇女的关系领会为母子关系,于是男孩就以儿子,那个妇女就以母亲的价值样式存在于社会生活中。但是这种对某物“作为”某物的领会,即某物对人的存在的价值关系的领会是超越性的,同时也正是因为在这份价值关系的领会中,人才生成出自己的整个历史和整个感性世界。换言之,对价值的这份超越性的领会才让人成为人,即对价值的领会是对人的存在的守护。关于此点,我们从“价值”的词源学分析就可看到:“‘价值’(vaLue)一同最初来自于梵文的wer(掩盖、保护)和wal(掩盖、加固),拉丁文中的vallo(用堤护住、加固)、valeo(成为有力量的、坚固的、健康的)和valus(堤),具有对人有掩护、保护、维持作用的意思,后来演化为可珍惜、令人重视、可尊重的词义。”〔6〕也就是说,价值是人维护人之为人的“堤坝”,是人类抵御虚无的防线。人在对存在的领会中,即在对价值的领会中展开自己和实现自己。也就是说,人不是生存在一个由事实堆积起来的世界中,而是生存在一个由人自己通过对存在的领会而构建起来的价值世界中,人生活在超越事实世界的价值世界只不过表明了人的存在的超越性。

由上可知,价值是对某物“作为”某物的领会,这种对某物存在的领会,即对某物价值的领会是因为人的存在在此方面的欠缺。也就是说,对价值的领会,即是对感性需要的领会,也就是对需要他人和他物的领会。“事实上,本体论向我们揭示了价值的起源和本性;我们看到,那就是欠缺,自为就是比照着这种欠缺而在其存在中把自己规定为欠缺的。”〔7〕价值的本性就是欠缺,价值起源于人对欠缺的领会,人对欠缺的领会即是人对自身之虚无的领会,亦即对存在的领会。人在对虚无的领会中筹划着未来。所谓价值在人的存在中的源始发生就是指人在存在中领会欠缺,即领会虚无。因这种对欠缺的领会,才促使人在其生活世界中领会某物“作为”某物的价值存在。这种领会一旦被建成,则立即使人与动物区别开,立即使人进入自己所创造的生活世界中,同时人类的文明、人的自身存在的超越性也在此份领会中得到展开和发展。也就是说,一个价值世界向人呈现出来。其之所以如此,乃是因为“人不仅仅是自然存在物,他还是属人的自然存在物”,〔8〕也就是说人与其自身处在一种本己的存在方式中。

三、对价值物化主体化的反思

人之为人的存在与“价值”本处于源初的关联中,这时价值并没有被理解成能满足人的需要的“某物”,即价值没有被客体化。如果价值被客体化,并且对价值之物化的存在样式采取坚执的态度,则就使价值与人的存在的那份关联容易被遮蔽和割断。于是,在价值的客体化中“存在”被冷落了,而更多地关注于价值的承担者。但是“实际上,价值既为价值它就拥有存在,但这个规范的存在作为实在恰恰没有存在。它的存在是要成为价值,就是说不是存在”。〔9〕对价值的承担者的发了疯似地追求,正表现了人的存在的生命力的衰落;同时也表征着这个民族的文化生命力的衰落。

同时,价值是某物所具有的能满足人的需要的性质,即某物对人的存在来说的有用性。也就是说为了使人能够存活下去,或者为了使人能够更好地发展下去所必须占有和消耗的对象(包括一切物质现象和精神现象)。于是,价值就似乎成了技术可以复制和创造的对象。但是对于“价值”就是对人来说的“有用性”的这种解读中,恰恰是对本真的价值的遗失。因为要创造价值,或者说要发现某物对人的存在来说的有用性,首先需要领会价值;领会价值,即是领会存在。在对存在的领会中,事物所具有的那份有用性才能被人把捉到,并进而以一定器具或非器具的方式表现出来。但这只是价值的“实体化”,也即物化。然而一旦停留在价值的物化中,并坚执这种物化,则就会使人失去与价值表现者的自由关系,即人的存在被价值的表现者所绑架。要抵抗,或者说解放这种隐秘的绑架,康德诉诸人的理性中所固有的自由意志,通过绝对的道德律令让人获得人所应该具有的尊严;而马克思则诉诸无产阶级的感性意识的自我觉醒,通过一部伟大的共产主义运动史来拯救人类的自我绑架;海德格尔则苦口婆心地教导我们要始终铭记存在,守护存在的家园,切不可让存在者吞噬了存在。也就是说,我们不应该在价值的物化追求中,而迷失价值对人的存在的本真意义。价值不是实体,而是人对生活于其中的世界的领会。

今日整个时代的痛苦正日益向我们道说着马克思、海德格尔等这些伟大的思想家向我们所揭示的人类生存状况的真理性,但这种揭示本身并没有让痛苦消失,而是让痛苦更加昭彰。然而,正是在对整个时代、民族、个人所遭遇的痛苦的深切领会中,现实才有可能趋向于思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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