试析汪曾祺小说中植物意象的审美意蕴

2020-09-08 07:41李晓婷
六盘水师范学院学报 2020年4期
关键词:汪曾祺意象小说

李晓婷 沈 琳

(安徽农业大学人文社会科学学院,安徽合肥230031)

20 世纪70 年代,汪曾祺重新创作小说,给沉闷的文坛带来清新、柔和的风气。正如他在回顾自己创作时说:“我和文学保持着一个若即若离的关系,有时甚至完全隔绝,这也有好处。我可以比较贴近地观察生活,又从一个较远的距离外思索生活。”[1]350

汪曾祺的小说或多或少提到植物意象,这些植物意象意蕴内涵丰富,洋溢着一种超凡脱俗之美。目前学界对汪曾祺作品的意象研究以“水意象”为主,有关植物意象的文献只有寥寥几篇,对植物缺少系统分类和解读,对汪曾祺在作品中大量书写植物的成因也研究不够充分。其中如华珉朗在《汪曾祺作品中的植物书写》一文中认为汪曾祺书写植物中的“平民”,他试图从汪曾祺的人生经历中探寻其书写植物的成因[2]。祝一勇在《“花”落民间——解读汪曾祺乡土小说中“花”的世界》一文中则认为“花”意象体现汪曾祺对老百姓的审美关照,与人物有同构关系[3]。鉴于此,本研究从梳理汪曾祺小说中植物意象分类入手,探究其植物意象的种类和形成审美意蕴的成因。

一、植物意象及其表意类型

汪曾祺小说数量众多,植物种类丰富,以收录汪曾祺作品最有权威的北京师范大学出版社出版的《汪曾祺全集》中的两卷小说(全集共8卷)为依据,统计如表1。

由表1 可见,汪曾祺小说中出现的植物种类有 95 种。其中花类 37 种,草类 10 种,树类 15 种,果蔬类27种,其他(谷类、药类等)6种。汪曾祺小说中出现的花类植物共计55次,出现次数最多的花类是荷花;草类植物共计15 次,出现次数最多的草类是芦苇;树类植物共计26 次,出现次数最多的树类是杨树和柳树;果蔬类植物共计32 次,出现次数最多的果蔬类是荸荠和莲蓬;其他植物共计(谷类、药类药等)7次,出现次数最多的是小麦(注:同一小说中反复出现的同一意象只作一次统计)。据此可见,汪曾祺小说中的植物作为作者思想情感表达的载体,具有丰富含义和价值。

表1 汪曾祺小说中植物意象分类统计

(一)香花伴芳草——柔情背后的情意性

汪曾祺新时期创作的小说,基本以故乡高邮为发生地,湖畔那片芦花是他心中永恒的原乡。在文学创作中,他充分发挥主体意识,“以我观物”,使作品充满独具特色的情感美。他在小说中使用的花草类意象,既能表现女性的活泼热情,又能表现男性的质朴淳厚。诸如《受戒》里的“栀子花”“石榴花”“芦花”,《晚饭花》里的“野茉莉”,《鸡鸭名家》里的“芦苇”,《大淖记事》里的“茅草”“蒌蒿”,《莱生小爷》里的“蒲草”等,这些小说里都有大量的花草类意象。

以小说《受戒》为例,英子家门前种了一棵石榴树和一棵栀子树,一红一白。“石榴花”和“栀子花”这两个意象经常在英子和明海独处时出现。汪曾祺虽是男性作家,却擅长用花草类意象来表达笔下人物的细腻情思。我们仔细观照汪曾祺的小说,可发现起类似作用的花草类意象并不少见。这些花草意象将书中人物不可名状、缥缈空灵的情思展露在读者面前,成为连接读者和书中人物的意象纽带。

(二)郁郁山中树——阳刚背后的生命力

汪曾祺不仅青睐花草,对树木也有所偏爱,树木意象在其小说里随处可见,如《老鲁》中的“枣树”,《复仇》中的“老楝树”“乌桕树”,《鸡鸭名家》中的“旧柳”“矮松林”,《榆树》中的“榆树”,《小姨娘》中的“桑树”,《大淖记事》中,汪曾祺甚至直接把英子的父亲赵大伯比作一棵榆树,称赞他能干,是一个“全把式”。

以小说《老鲁》为例,“枣树”象征着主人公“老鲁”,枣树在沙地上扎根对抗沙漠无边的风沙,如同老鲁用自己的聪明才智和丰富的生活经验来对抗食物短缺的艰苦生活。在那个饿殍遍野的年代,老鲁教大家辨认能吃的灰藋菜和豆壳虫,帮助教员们度过了最为困难的时光。以前教员们宁可喝会拉肚子的塘水,也懒得去山顶挑干净的潭水。老鲁来到学校后,承包挑水、劈柴、烧水等工作,教员们不仅喝上了热水,而且自从有人买了茶叶以后,他们还能泡起茶来,这在当时环境中,是难得的享受。枣树是作者对“老鲁”平凡生命中有着不平凡生命精神的推崇,是在艰苦环境中对生命人格的向往。

汪曾祺把这些饱含生命力的植物意象作为小说人物品格精神和生命意识的展现来告诉人们,如果能像植物那样运用智慧去思考生活,我们面对的风险将会更小,所得的成果也会更大。

(三)一饭一果蔬——平凡背后的生活味

汪曾祺在散文《榆树林杂记》自序中写道,“看看先时而出的黄瓜、西红柿、嫩豆角、青辣椒,感受其中欣欣然的生活气息”[4]29。他的小说里也有大量果蔬植物意象,如《昙花·鹤·鬼火》中的“萝卜”“扁豆”,《黄开榜的一家》中的“蚕豆”,《莱生小爷》中的“乌青菜”,《鸡鸭名家》中的“豌豆苗”“莲蓬”,《钓鱼的医生》里的“扁豆”“瓢菜”,《黄油烙饼》中的“马铃薯”“山药”“蘑菇”“南瓜”,《寂寞与温暖》中的“葡萄”“茵陈蒿”“羊角葱”,《受戒》中的“荸荠”“野菱角”和“茨菰”等。

蔬菜、水果这些生活中常见之物被汪曾祺信手拈来。汪曾祺对生活有细致入微的观察和强烈热爱,在其小说里,我们得以看到许许多多寻常百姓家中的水果和蔬菜,看到童年姥爷家菜地里种植的瓜果,看到摆放在客厅水果盘里的应季水果,烟火气息和生活味道扑面而来。

二、植物意象的审美意蕴

(一)用植物来展现自然环境之美

自然环境常常是与小说人物的思想感情密切相关的审美领域[5]284。在小说里,他用植物直观地展现自然环境之美,借此表达自己的审美追求。例如,《受戒》结尾,“秋天过去了,地净场光,荸荠的叶子枯了,——荸荠的笔直的小葱一样的圆叶子里是一格一格的,用手一捋,哗哗地响。……伸手下去,一个红紫红紫的荸荠。她自己爱干这生活,还拉了明子一起去,她老是故意用自己的光脚去踩明子的脚”[6]336。汪曾祺用“荸荠的叶子”这个植物意象,展现水乡的独特风情,描绘了一幅明丽的水乡风景画。在这种温柔静谧的景色中,自然欢快的生活情趣得以显露,少男少女纯真朦胧的爱情得以萌发,和谐、清新、恬淡的江南水乡韵味得以展示。正如宗白华先生在《美学散步》所说,“意象与情趣互相映衬”[7]。在那里,人们生活在一派朴拙、优美、健康的氛围中。

而小说《大淖记事》中,“沙洲上长满茅草和芦荻。春初水暖,沙洲上冒出很多紫红色的芦芽和灰绿色的蒌蒿,很快就是一片翠绿了。夏天,茅草、芦荻都吐出雪白的丝穗,在微风中不住地点头”[6]413。“茅草”“芦荻”和“蒌蒿”这些植物意象展现了高邮旖旎的风景,那里远离纷争与喧嚣,给读者以田园牧歌之美感。当众多作家以宏壮为美学情调时,汪曾祺为读者营造的江南杏花春雨的自然环境,让读者从中体会到悠远、恬静、温馨的自然环境之美,读罢有意犹未尽、余音绕梁之感。

(二)用植物来展现民情风俗之美

汪曾祺对民情风俗一直有着浓厚的兴趣[3]350。风俗,不管是自然还是人为,都是一个民族热爱生活的反映。一个民族因风俗而长盛不衰,也因风俗维系民族感情。汪曾祺在创作中对故事、情节等都有淡化处理,唯独对风俗民情不惜笔墨。他常常在小说中用植物意象来展现苏北民情风俗之美,如挑担藕、挖荸荠、用凤仙花染红脚趾,唱薅草歌,“栀子哎开花哎六瓣头哎”……[6]335

其一,在《戴车匠》中,汪曾祺把车匠的劳作过程写得像诗一样优美。“戴车匠踩动踏板,执刀就料,旋刀轻轻吟唱,吐出细细的木花。木花如书带草、如韭菜叶、如番瓜瓤,有白的、浅黄的、粉红的、淡紫的……”[6]141

其二,在《兽医》中,顺子妈“把发髻边的小白花换成一朵大红剪绒喜字,脱了银灰色的旧鞋换上一双绣了秋海棠的新鞋,除了孝”[8]141。

其三,《大淖记事》的开头,“轮船公司东头都是草房,茅草盖顶,黄土打墙,房顶两头多盖着半片破缸破瓮,防止大风时把茅草刮走。这里的人,世代相传,都是挑夫”[6]417。汪曾祺通过“茅草”这个植物意象写出了大淖家家茅草盖顶的习惯,接着引出大淖这个地方男女老少都做挑夫,靠肩膀吃饭的风俗。

以上例子可以看出,汪曾祺小说中的植物意象既有实物如“茅草”“小白花”,又有虚物如“书带草”“韭菜叶”“番瓜瓤”“秋海棠”。他用这些植物意象对原始的风俗民情进行描绘,给读者展开了一幅高邮四时佳兴和人情风俗的艺术画卷。只有理解了这种民情风俗之美,才能认可出现这样的人和事的环境,也才能认为小说中人物的行为是合理甚至值得赞美的。

(三)用植物来展现人际关系之美

人是社会的主体、万物的灵长、宇宙的精华。人之美不同于自然景物只是简单的呈现美的形态,处于社会生活中,人的美是多种多样的,其中一种则是人际关系之美。

作家把笔伸进人物的内心世界,让视觉难以触及的人物复杂的心灵变化细腻地展示出来,通过人物感情的微波,在展现人物关系之美的过程中,寄寓作者对生活的审美情趣,激起读者心头的涟漪。纵览汪曾祺的人生遭遇,其小说难得地不同于伤痕文学的倾诉苦难,而是闪耀着人性的真善美光泽。对此,汪曾祺自己得出的结论是,十年文革的洗礼,让他后来创作的作品能去发掘普通人之间的脉脉温情[9]。

其一,《鉴赏家》中写季匋民“最爱画荷花,他画的都是墨荷”[8]11。季匋民讨厌不必要的应酬,却与水果贩叶三合得来,两人同室论画,互为知己。叶三虽然家境并不富裕,他却从没有把季匋民送给他的画拿去换钱,而是精心藏起,两人超越金钱、阶层的相互欣赏,惺惺相惜,让人唏嘘和动容。

其二,《晚饭花》中直接用“晚饭花”来指代女主人公王玉英。和晚饭花一样,王玉英虽然长相普通平凡,却对未来始终抱有憧憬。她被许配给风流的钱老五,尽管得知未婚夫和寡妇相好,也不怎么难过,因为她相信自己嫁过去后,钱老五就会改好。汪曾祺用“晚饭花”这个植物意象向我们展现了对他人抱有善心、怜悯和同情的女性形象,这种美,天然、纯洁、不经雕饰,是人的心灵深处自然释放的美丽,是人性真善美的闪光。

其三,《皮凤三楦房子》中多次出现“菊花”意象。第一次是在爱养菊花的朱雪桥的影响下,邻居皮凤三也养起了菊花。第二次是皮凤三一家生活在只有九平方米的房子里,仍不忘每天照料家门前挂着的悬崖菊,这种不向生活低头的精神感染了朱雪桥,让他在社会动荡中顽强地活下去。第三次是谭凌霄新居盖成,以阳台放得下百多盆菊花来显示房子之大,皮凤三为朱雪桥争取被谭凌霄占去的房子而抱打不平。困厄中的皮凤三受朱雪桥的影响去发现生活之美,而皮凤三对美的追求又反过来鼓舞着朱雪桥。怜弱、侠义、慷慨、扶危济困,这是作者对合乎理想的人际关系的向往,符合对美好人性的追求。

以上例子,汪曾祺通过“荷花”“晚饭花”“菊花”植物意象,写出人物面对困苦不曾伤怀,面对劫难不曾咒骂,欢乐之时无放纵,得意之处无忘形。从这些下层人士身上,我们读到的不是生活的苦涩,而是人性中美的闪光,透露着作者对百姓的悲悯和同情,对芸芸众生的尊重和关心,对美好人性的欣赏和讴歌。

三、植物意象审美意蕴形成的成因

汪曾祺植物意象审美意蕴的形成,离不开地域文化与风情的熏染、家庭成长环境的陶冶、恩师沈从文的影响和个人审美趣味的偏向。

(一)地域文化与风情的熏染

汪曾祺出生于1920 年,成长于江苏高邮水乡。水乡水量充沛,植物长得格外茂密。正如他在散文《我的家乡》中所写,“我在水边长大。水影响了我的性格,也影响了我的作品的风格”[10]。水乡得天独厚的环境造就了植被茂盛的地域环境,浸透其中的汪曾祺,对各种植物如数家珍。汪曾祺对植物的描写,在其散文集里也很常见,从他的散文集里可以窥探其成长在植物环绕的地域环境:在《故乡的野菜》里,他说小学的操场有一个“天地坛”,夏天时,周围长满了开小白花的枸杞,秋天时,有很多结着小红果子的枸杞子,高邮人唤它作“狗奶子”。在《故乡的食物》里,他说学校附近的野地有小河、苍耳、才抽穗的芦荻以及花香扑鼻的野蔷薇。在《文游台》里,他说家乡的文游台有碧绿的麦苗、油菜,在台上可看到依依的杨柳。在《我的初中》里,他说曾经在开着金黄的菊形的繁花的筒蒿上看到成千上万的粉蝶。这些在高邮水乡司空见惯的典型水乡植物如“柳树”“野蔷薇”“筒蒿”等,最终演化成汪曾祺小说中的植物意象,都可在他最为人所熟知的小说《受戒》《大淖记事》和《鸡鸭名家》里找到。

(二)家庭成长环境的陶冶

童年是一个人的生命起点,一定程度影响其精神世界的发展。从汪曾祺孩提时代的经历来理解其对植物的喜爱,是最为有效的途径之一。汪曾祺成长于一个士大夫世家,家里开着两家药店,他从小在药店里帮忙,对各种中草药的名字、外形、气味等相当了解。我们在其小说里也可以找到很多中草药的植物,如《岁寒三友》中出现的“虎耳草”和“铁线草”,《合锦》中出现的“连翘”等等。

父母的习性往往会在孩子幼小的心灵留下深刻的印记,这就是心理学所说的“父母效应”。父母在潜移默化中影响孩子的个性气质,这种影响会在孩子心中演变成潜藏的审美取向和审美情怀。而在汪曾祺身上,“父亲效应”相当明显。汪曾祺的父亲是画家,能画出各个品种的菊花,而且刚好在菊(九)月出生,所以非常喜爱菊花。汪曾祺的小说《皮凤三楦房子》中的皮凤三就特别痴爱菊花。在散文《我的创作生涯》里,汪曾祺提到小时候喜欢看父亲画画,后来喜欢并且创作写意花卉,“对我的创作是有影响的”“我的审美意识的形成,跟我从小看父亲作画有关”[11]。

汪曾祺家里有一个花园,花园里有种类丰富的花草树木,如“夹竹桃”“野茉莉”“荷花”“桂花”“丁香”和“石榴树”……这些植物意象都大量见诸他的小说如《八千岁》《大淖记事》《晚饭花》等。从小“养育在这种安定与寂寞里”“我的脸上若有从童年带来的红色,它的来源是那座花园”[1]2。汪曾祺将儿时埋藏在心里对植物的喜爱点亮,让其在小说中闪光。

(三)师承沈从文的影响

在西南联大求学时,汪曾祺结缘恩师沈从文,由此开启文学创作之路。汪曾祺作品有对植物大量的书写,曹文轩说,“如此喜好,也许与他的老师沈从文有关”[12]。

汪曾祺在谈到小说创作时说,“我曾问自己:《受戒》像什么?我觉得,有点像《边城》”[4]339。《受戒》里反复出现的“栀子花”和“石榴花”意象,和沈从文《边城》里的“虎耳草”相似,代表着情窦初开时少女的朦胧爱意[13]。而《寂寞与温暖》中也出现了文学作品中极为罕见的“虎耳草”这个植物意象。沈沅被打成了右派,从原来备受欢迎到如今受尽唾弃,陷入无边寂寞和凄苦中。后来在新来的赵所长办公室看到“只有七八个叶子的虎耳草”[6]385,沈沅赞叹虎耳草的美丽,赵所长提出把虎耳草赠送给她。会在办公室养虎耳草的赵所长,对应着沈沅心中“您可真不像所长”的所长形象[6]385。“虎耳草”这种植物在农村角落随处可见,会把它作为绿植放在办公室,暗示这个赵所长与以往的所长不一样,他亲民、务实,与民同劳作,也与民同哀乐,同时预示着沈沅的处境得到回暖。在长久被孤立后,沈沅难得地感受到人心的温暖。汪曾祺在散文中写道:“沈先生家有一盆虎耳草,很多人不认识这种草。这就是《边城》里翠翠在梦里采摘的那种草,沈先生喜欢的草。”[1]241

综上所述,汪曾祺在小说中大量书写植物之美,其中的师承影响可见一斑。

(四)审美趣味的偏向

著名作家都德曾说,诗人就是能够用儿童的眼光去看的人。儿童不懂得矫揉造作,未经尘俗浸透,而作家是最大限度地葆有此种赤子之心的成人。作家对童年的回忆,是其回归儿童天性的第二次途径。在回忆童年中,他用童心来对生活进行审视,是对“诗意和美”的自觉选择。汪曾祺对童年的回忆不是机械地再现,而是在审美取向的指引下,发挥主观能动性进行选择和再创作[14]。

汪曾祺痴迷阅读植物学专著,如《植物名实图考长编》和《植物名实图考》,也曾经做过植物图谱,如《中国马铃薯图谱》和《口蘑图谱》,对植物习性相当熟悉。“有人问我怎样成为一个作家,我说这和我从小喜欢四处看看有关。”[5]285他对周围的植物有敏锐的捕捉能力和独特的审美视角,在描写童年家中的花园时,他说自己总是第一个发现花园中什么花开了。在散文《夏天》里,不同于文人雅士认为栀子花香浓郁而显得品格不高,他借栀子花之“口”表达自己的独特审美,“去你妈的,我就是要这样香,香得痛痛快快,你们他妈的管得着吗!”[4]150

在《人间草木》的序言里,汪朗写道,“老头儿之所以对花鸟鱼虫感兴趣,并写了不少这类文章,是因为他觉得,人如果能够养成一些正常爱好,懂得亲近自然,知道欣赏美,就不会去毁坏世间的美好事物”[15]。

汪曾祺曾言,“我想把生活中美好的东西、真实的东西,人的美、人的诗意告诉别人,使人们的心得到滋润,从而提高对生活的信念”[10]230。人间草木,花果蔬菜,这些植物在汪曾祺心里都是值得被尊重的生命个体,人间景色和人类美质在它们身上体现得淋漓尽致。“我希望我的作品能有益于世道人心,我希望人 的感情得到滋润。”[1]221汪曾祺在小说中常歌咏着植物和自然世界物物和谐之美,让人心趋向真善美。

四、结语

莫言笔下的高粱,贾平凹笔下的苞谷,汪曾祺笔下的虎耳草……植物并不仅仅是一岁一枯荣的草木,它的背后,维系着身体意义上的需要,也维系着吉祥、文明等精神含义。在出生地,在自己的经验形成的环境中,作家对最为熟悉的植物进行写作,是个人精神自传的重要材料,更是朝向故乡的精神扎根。高邮水乡的植物,如同一条条乡村路,唤起汪曾祺心灵中那些或是叹息或是感念的隐秘体验,指引远行的游子归家的方向。在汪曾祺的小说中,草木是一个地方的灵魂载体。他沿着一花一草,一树一蔬,成功地回到了童年和故乡的腹地,从中我们辨认出作者心灵中潜藏的精神谱系。

然而,在都市美学的强制下,城市里的植物逐渐被规整、被异化。草木的风情,泥土的气息慢慢被遗忘,我们最为熟悉的,不过是坚硬的水泥和喧哗的人声罢了[16]。汪曾祺通过对植物的书写,耐心地告诉人们,除了脚下的水泥地,还有一个叫故乡的地方,在那里,草木肆意生长,花香弥漫空气,人与自然和谐相处,相得益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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