鉴真佛教东传的动因探究

2020-11-30 00:20王婧付玉中国传媒大学杭州电子科技大学人文艺术与数字媒体学院
侨园 2020年7期
关键词:鉴真东渡佛教

文 王婧 付玉(.中国传媒大学.杭州电子科技大学人文艺术与数字媒体学院)

鉴真东渡是中日交流史中的重要事件之一,也是中国唐代一次较为成功的国际传播经历。鉴真开创了日本佛教律宗,对日本佛教的发展做出了巨大贡献,其在寺院管理、建筑、医药等方面的造诣更是对日本产生了深远影响,这种影响力历经千年仍熠熠生辉。当代中日学者对鉴真的众多研究中,有对鉴真生平事迹的梳理;对六次东渡详实的挖掘;对日本和中国史料中相关记载的考证研究;关于鉴真所传佛教教义的分析研究;也有基于文化交流角度所做研究等。总的来看,中国学者的研究主要涵盖鉴真六次东渡的过程考证,东渡所传播的唐代文化及佛教教义对日本所产生的影响等。而日本学者则从民族中心观出发,将鉴真东渡纳入到当时天皇朝廷的治世体系中,研究律宗对政治和社会所起到的作用,如“圣德太子敬慕说”。虽大部分研究客观反映了鉴真历经磨难、矢志不渝的东渡史实,但核心皆强调了日本邀约和学习的主动性,如“学问僧怂恿说”,对鉴真东渡的动因缺乏宏观和客观的分析。本文结合中日史料,以中日时代背景的宏观视角,结合鉴真作为传播主体自身的动机,对鉴真佛教东传的动机和原因进行分析及研究。

一、传播背景

(一)中华文明的引力

在漫长的封建皇朝时期,中华文明一直保持着先进性,作为东亚的中心,对周边国家有着很强的吸引力,以文明为引力形成了朝贡体系。周边国家、地区与中国的交往动力来自于内在需求,如日本学者藤家礼之助所言,自秦汉帝国开始,除帝国强大影响力外,让如日本这样的小国“以岁时来献见”的源动力,是希望通过与中国的交往和学习,吸收先进文化、政治制度,并通过进贡进行经济交流,达到发展自身的目。唐朝是中国历史上强大的皇朝之一,据《唐会要》记载:“主客掌朝贡之国,七十余藩”,《册府元龟》第九百八十五卷中亦有记录:“伊吾之右,波斯以东,职贡不绝,商旅相继”,王维也曾在诗中描述了“九天阖闾开宫殿,万国衣冠拜冕旒”,可见当时朝贡的繁荣。崛敏一认为:“隋唐时代,以中国为中心,周围像卫星般环列着向往中国的各民族的君主国家,纷纷向中国朝贡。这是统一东亚的世界帝国,是具有特殊形态的世界帝国,不同于主要依靠征服而建立的罗马世界帝国。”

在朝贡体系中,无论是政治姿态的接受朝贡,还是允许贡赐贸易的发生,唐朝以开放的社会结构,接受从政治层面到民间社会的各类跨国交往。其中具体措施包括:

1.“令蕃客国子监观礼教敕”

这是开元二年唐玄宗颁布的诏令。该诏令中“……车书是同,乃范围於天下……慕我华风,敦先儒礼……彼蓬麻之自直,在桑葚之怀音,则仁岂远哉,习相近也”。此诏令体现了唐玄宗的外交理念,对文化、规范的认同,使华、夷关系更为和睦。

2.“付国子学读书”

根据《新唐书.选举制》和《新唐书.南诏传》记载,“藩王及可汗子孙愿入学者,付国子学读书”“许子弟入太学,使习华风”,唐代朝廷允许、鼓励国子学、太学接收留学生学习,史料记载入学的留学生规模可观,《新唐书·选举制》曰:“……增筑学舍至千二百区,虽七营飞骑,亦置生,遣博士为授经。四夷若高丽、百济、高昌、吐蕃,相继遣子弟入学,遂至八千余人。”

3.“求经,赐之”

唐朝对蕃夷诸国求取经典书籍的要求是开明和大度的,虽曾出现朝臣的反对,认为“经典乃过之典制根本,不可示于外邦”,但经过中书门下群议后认为:“……不识礼经,心昧德义,频负明约,孤背国恩。今所请诗书,随时给与,庶使渐陶声教,混一车书,文轨大同,斯可使也……”可以看出,唐朝虽处于明显的文化同化目的,但对自身具有优越性的经典是愿意共济天下的。

4.汉化佛教的对外传播

唐朝对蕃夷诸国派遣求法的僧人同留学生一样,也是采取了接纳和鼓励的态度,对于新罗、日本等国的学问僧有滞留不归者,朝廷还专门制定了安置制度,甚至对没有获得祀部牒(官方凭证)的蕃夷僧人也允许留居。这些学问僧除了在大唐学习汉化佛教,归国时也会携带大量书籍、佛像等。

由此可见,唐代中华文明的先进性是各国倾慕向往的,各蕃夷诸国对唐文化的学习、吸收有着内驱性,而唐朝的外交政策是开放和包容的,为各国的学习、借鉴提供了基础和支持。

(二)以唐为师的内动力

中日在唐代的交往达到历史的巅峰。公元623 年,自中国回到日本的药师惠日等人向天皇上奏:“大唐国者,法式备定,珍国也,常须达。”于是在公元630 年,舒明天皇派出了以药师惠日和犬上三田耜为大使的第一批遣唐使,成为以唐为师的开端。邀请鉴真赴日的是公元733 年,由圣武天皇派出的第八批遣唐使。自第一批遣唐使(公元623 年)到鉴真受邀的第八批遣唐使(公元733 年)期间,中大兄皇子联合中臣镰足于公元645年6 月消灭了权臣苏我氏,迎轻皇子即位——孝德天皇(645-654),继而开始一系列的改革,包括建立中央集权天皇制封建国家,废除贵族世袭制,废除部民制,建立班田收受法与租庸调制等,史称大化革新。改革措施皆是靠遣唐留学生和僧人的参与,借鉴学习了当时唐朝的政治、经济、文化等制定的相关政策,如以唐代律令为基础,与日本旧历相结合,建立了中央集权的封建国家体制。与此同时,作为天皇朝廷将政治权威基础建立在宗教神秘力量和教义理论体系之上的佛教,也得到了持续的发展:天皇、皇太子与中臣镰足皆笃信佛教,因此自上而下大力推广、支持佛教;另一方面日本自遣隋使到遣唐使,大批前往大陆学习,带回文化的是学问僧,如慧灌僧正的门徒,镰足的长子多武峰,地方的定慧、辩正僧正以及道昭僧都等,他们在参与政治的同时,对佛教的推广和传播也起到很大的作用;另赴日的外来僧人,如高丽、百济等也起到一定的积极作用。

大化革新历经半个世纪的逐步变革,从《改新之诏》《近江令》《飞鸟净御原律令》到日本封建国家最完备的法典《大宝律令》,最终完成了以唐朝开元盛世为蓝本的天皇制国家,加强了中央集权,是日本进入封建社会的起点。大化革新完善了日本的统治制度,奠定了封建社会的发展方向,解放了部分生产力,促进了经济的发展,奈良时期呈现社会繁荣之态,让统治者对效仿的大陆文明更加痴迷,上到典章制度、礼乐、文学、宗教,下到生产技术、工具无一不仿。如公元720 年,元正天皇下诏,要求僧人转经唱礼遵循中国僧人道荣和遣唐学问僧胜晓的发音,不许“自出方法,妄作别音”。大化革新虽带来了一段时间的社会繁荣,然阶级关系没有发生根本变化,底层人民与部民并无二致,班田制的后期难以为继:首先徭役和租庸调制过于沉重;其次土地不能私有,故无人垦田,同时人口的不断增加导致无田可班;第三,兼并旧弊复苏,权贵豪门利用职务之便,占公田为私有土地,如假借寺田的名义占领田地,同时把控寺产,使僧人难以为继,只得到民间帮工维持生计。离开原籍和口分田的底层人民,或沦为资人,或利用僧籍可免除课役的特权,私自剃度出家,成为“私度”或“自度”僧,僧人构成鱼龙混杂,更有不良僧徒假借鬼神之说行欺诈之实,对社会造成极坏的影响。

基于对唐朝的效仿而不断兴旺发达的社会,让奈良时代的天皇王朝有着更加强烈的欲望去稳固皇权政治,解决各类社会问题,天皇当局(圣武天皇)在对所显露的僧众、寺庙等问题上几出政令,但收效甚微,最终想到以加强佛教内部管理的方式解决“私度僧”等问题,唐朝佛教界有成体系的自律制度,其中正式出家需要通过“三师七证”,三师是指受戒时要通过戒和上、教授师和羯磨师的考问,同时有七位师僧为证,才能取得僧侣资格,正式成为佛教僧侣。于是天皇当局以“唐国诸寺三藏大德,皆以戒律为入道之正门,若有不持戒者,不齿于僧中。于是方知本国无传戒人……”圣武和孝谦(女)两位天皇期间,坚持对外来先进文化借鉴和学习,将唐文化融会贯通作用于本国治理,在动员日本留学生、学问僧学成归国的同时,广招海外人才,包括唐朝、印度和西域学者、高僧赴日。包括唐朝高僧道璿、鉴真、法进、思托;婆罗门高僧菩提;波斯人李密医、林邑僧佛彻和西域人如宝、善聪等。

综上所述,以唐为师的日本获得了空前的发展和繁荣,无论是天皇朝廷的仿唐律和弘扬佛教治世,还是文人士大夫阶层对王羲之书法的推崇备至,到其他各阶层从文字、艺术、习俗等各方面对唐朝文化的模仿,日本人对唐文化的热爱毋庸置疑,对唐文化的吸收具有主动性,传播呈现出浸润式的扩散和渗透。

二、传播者鉴真本人的意愿和动机

唐文明的吸引力使日本具备了邀约和主动吸收的意愿,作为东渡传播者的鉴真是基于何种感召,经千难万险六次东渡?笔者认为鉴真的成长经历证明了他普度众生的佛教信念,远渡重洋传法的意愿传承于舍生忘死求法的时代精神,而鉴真对当时日本佛教乱象的了解,进一步激发了他的弘佛法、普度众生的信念,终成东行。

首先,鉴真自出家后的成长经历足见其普度众生的信念。鉴真“十四随父入大云寺,见佛陀像,感动夙心,祈求出家。父奇其志,付智满禅师循弉训。属天后初元,诏于天下度僧,乃为息慈,配住大云。”从鉴真出家的经历看,他是一个极有佛缘、心有慈悲的人。从史料中可知,鉴真14 岁出家,18 岁由律学大师道岸授菩萨戒,受戒后的鉴真赴洛阳和长安两京学习,21 岁于长安实际寺,从弘景律师受具足戒,弘景也是律学大师,兼修律宗和天台宗。鉴真在两京期间,跟随当时有名的律宗大师听讲、习修律宗。因对医术感兴趣,也有所研习,救死扶伤的慈悲心亦明显。在两京学习时鉴真遍访各名刹古寺,观摩各类佛像,而道岸当时正受命监造荐福寺,鉴真随旁学习了寺院建造的整套流程。由此可见,鉴真得名师指点,又接受了众多硕学大德的熏陶,有着坚实的佛学基础。同时,掌握了寺庙的设计和监造技术,了解各类佛、菩萨像,以及熟悉药理,逐渐成长为汉传佛教的大学者。鉴真自两京学成归来,一方面兢兢业业传戒讲律,先后在扬州讲授《四分律》和法砺《四分疏》四十遍,讲《律钞》七十遍,讲《轻重仪》和《羯摩疏》各十遍。另一方面,营造寺院,供养三宝,如应崇福寺僧人所请修造大殿,建八面九级佛塔,在寺东造文殊院,铸菩萨像,等等,共主持营造了八十多座寺庙;造无数佛像、菩萨像;制作袈裟三千多件,赠与五台山僧众;创立悲田院救济贫、病老百姓;抄写大藏经三部,每部一万一千卷;为四万多僧尼授戒,被江淮持戒律者尊为“授戒大师”。鉴真以身作则,持律守戒,传播律法,虔诚之心可见;济贫扶弱以慈悲心普度众生,救世心肠,正符合《妙法莲华经》卷四《五百弟子授记品》的四句“内秘菩萨行,外现是声闻,少欲厌生死,实自净佛土”。

唐朝是一个不乏舍身忘死的求法时代,在统治阶级的应用和倡导下,佛教得到了空前的发展,佛教僧侣国际传播频繁,远赴印度求法的唐代僧侣众多,仅《大唐西域求法高僧传》中就记录了唐初远赴印度求法的五六十位唐朝僧侣,来访唐朝传播、学习佛教的外国僧徒也不计其数,佛教僧侣的跨国传播达到一个高峰。鉴真出家的成长中,“是为法事也,何惜身命”是一种承前的精神。如义净的求法诗所写“晋宋齐梁唐代间,高僧求法离长安。去人成百归无十,后者焉知前者难!路远碧天唯冷结,沙河遮日力疲殚。后贤若不谙斯旨,往往将经容易看”。僧侣将跨国取经视为以身侍佛的一种历练,唯一心向佛、意志坚定者方能做到。纵观中国历史,最为声名显赫、影响力最大的两位赴西域求法唐代高僧是玄奘和义净。王邦维根据对《慈恩传》和《寄归传》的解析,认为玄奘西行求经是因为佛教东传以来,许多中国的佛教徒对教义理解不明,歧义众多,所以决心赴西天求取“真经”,以“真经”解教义不明的困顿,以促进佛教的发展。而义净的求经动机类似,唐初因皇家统治阶级而盛的佛教,出现了戒律崩坏、戒律阐释混乱的问题,义净的规范师慧智禅师曾说过:“大圣久已涅槃,法教讹替,人多乐受,少有持者。”虔诚的佛门僧侣希望通过戒律来整顿佛教风气,义净的西行应是受此影响,这也能从他在印度、南海等地着重观察和记录僧团制度、戒律规定,带回和翻译的佛经亦是“遍翻三藏,而偏功律部”以律经为主,占翻译总量的3/4 中推导出。义净临终前仍不忘教诲弟子们持律守戒。李尚全认为鉴真东渡6 次舍身忘死的求法精神,也是受到唐代各位求法高僧的感召,尤其是义净,鉴真在两京学习期间正遇义净正在两京翻译佛经,且义净与道岸(鉴真受菩萨戒的师父)相识,根据远藤证圆研究,义净和道岸同为中宗招入内到场的大德高僧。故鉴真极有可能随道岸拜访过义净,或聆听过义净的讲律说法,义净远赴印度求经和持戒守律的虔诚精神无疑是一种模范。

唐代诸位高僧弘佛法舍生死的精神,对本身具有普度众生情怀的鉴真来说是一种感召,而且他的授业恩师皆为律宗大德,对唐朝开始不断完善、终成系统的汉传律宗、持律守戒有着强烈的责任心。唐朝诸多僧侣的国际传播虽历经千险,但所求取的真经在翻译后对汉传佛教产生了积极作用。历届遣唐使带来了日本的发展情况,鉴真对日本佛教的状况是有所了解的,知道日本的佛教发展相对落后,既缺经典、又有教义不清的问题,还缺乏系统的律学理论和律师,日本僧人出家受戒仅按《占察善恶业报经》《菩萨地持经》等,或是请受戒僧授大乘“三聚净戒”,“自戒”或“私度”僧不计其数,佛门因纲纪不正、鱼龙混杂屡有恶僧,佛教教门腐朽败坏,天皇朝庭欲通过汉传律宗来矫治时弊,日本佛教的乱象对于鉴真来说,是普度众生的情怀,是传播律宗、规范佛门、弘扬佛法的责任,所以当鉴真受到第九次遣唐使团中学问僧荣睿、普照的邀请前往日本时,究其不顾“彼国太远,生命难存;沧海淼漫,百无一至”的危险,才会选择“诸人不去,我即去耳”,历时十二年,经五次磨难,历经磨难终不悔,最终跟随第十次遣唐使返日船只抵达日本。

鉴真东渡的原因来自于当时的时代背景,对强大文明的向往、驱动着日本天皇朝廷主动移植唐朝文明;而唐朝开放、包容的外交政策也为蕃夷各国学习唐文化、促进经济交流提供了必要条件。除去当时中日两国的政治原因外,鉴真本人所传承舍生忘死的弘法精神和普度众生的情怀成为东渡最关键的动机。如今的平城京中、东大寺、唐招提寺虽几经重建、修缮,依旧宝相庄严,承袭唐风,然奈良宫殿却已随历史消散,只余残垣断壁,当年天皇治世需求的政令不再,鉴真普度众生的信念却绵延至今,于佛教经典中、于唐风建筑中、于雕刻、书法、医药等日本沿袭至今的各类知识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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