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国新政府会继承默克尔的衣钵吗?

2021-01-10 09:18辜学武
南风窗 2021年26期
关键词:自由民主党绿党尔茨

辜学武

12月8日德国新政府横空出世。执政了16年的默克尔总理把政府大印交给了她的现任副总理肖尔茨。默克尔的弃选,也导致了她的政党基民盟的败选。执政伙伴社会民主党挟肖尔茨副总理的威风乘虚而入,一举成为本届联邦议会的最大党,夺得了组阁的权利。在肖尔茨的领导下,德国政党政治的历史被改写,一个德国历史上从来没有出现过的三党联合政府开启了德国乃至欧洲历史的新篇章。

那么,德国新政府会继承默克尔一以贯之的“友华”路线吗?

对于中国来讲,默克尔的离去是一个重大的挑战。首先,北京失去了一位值得信任的欧洲重量级领袖。新任总理肖尔茨虽然与中国有很多交集,但能否做到像默克尔一样,耐心倾听中国的诉求,尊重中国的核心利益,理解治理一个14亿人口大国的艰辛,不遗余力地在实现德国利益与顾及中国利益之间寻求平衡,还是一个未知数。

而且,三党新联合政府中的绿党和自由民主党原本都是对中国持不友好态度,如今这两个反对党咸鱼翻身成为执政党,它们的影响也不可小觑。尤其是在外交領域,绿党掌控了外交部。一个由现任绿党主席和总理竞选人波尔伯克领导的外交部在制定对华政策时,不可能不受这位德国历史上第一任女外交部长个人对中国负面看法的影响。

波尔伯克的绿党和她所领导的外交部确实是未来中德关系中非常不确定的因素。而一直宣称“人权高于一切”自由民主党也是一个不容忽视的挑战。

即使是相对务实的社会民主党,其党内保守势力当中大西洋派比比皆是。这些所谓“大西洋派”认为,美国而不是中国才是德国和欧洲的最佳合作伙伴。

去年德国信息安全法2.0版被迫在最后关头塞进一些不利于中国企业华为的条款,与这股势力配合默克尔党内的反对者对总理府和内政部施压不无关系。新总理肖尔茨虽然不属于这个派系,但这股强大的势力必然对他实施新的对华政策形成掣肘。

正是考虑到红绿黄三党这些不容忽视的意识形态色彩和派系结构差异,任何一个长期关注中德关系发展的观察家都不会对德国新政府的对华政策抱非常乐观的态度,更不会指望肖尔茨执掌的总理府会全盘继承默克尔的“友华”路线。从目前情况看,我们只能保持谨慎的乐观。

最新发布的三党联合执政协议书,有点出人意料。竞选时期的对华喧嚣不见踪影,强硬的指责被模棱两可的语句所取代。事关中国的题目要么是刻意抹去,要么是轻描淡写一笔带过。

事实上,标题为“勇于进取”的联合执政纲领,洋洋178页对中国着墨并不多,而且是放在外交政策纲领的尾部,由第156页的两个自然段组成,一共才17行字,这显然与对华政策在德国政府的外交分量不匹配。

然而,这17行字信息量非常大,遣词用句一看就是经过精心推敲,糅合不同观点达成的妥协性产物。联合执政纲领首先确认对华外交政策的指导思想是“以人权和国际法为基础, 以公平竞争为原则”。

这里,三党联合执政纲领并没有坚持“人权高于主权”而是将两者先后并列,凸显出既强调人权的重要性,也主张对主权的尊重。这一点看不出与默克尔对华政策有什么不同的地方。至于主张“以公平竞争为原则”来指导对华政策,更是默克尔一贯坚持的,同时也能为北京所接受。因此,在指导思想上,新政府可以说基本继承了默克尔的衣钵。

在对华政策的操作模式上,新的联合执政纲领也全盘接受了默克尔执政后期所认同的对华政策“三位一体”思想,即:合作伙伴、竞争对手和体制敌手。原来不少人担心,绿党和自由民主党一旦执政,将把与中国的“体制较量”放在第一位,市场竞争放在第二位,经贸合作放在第三位。

这种担心现在看来是多余。三党商定的对华操盘模式还是坚持“合作第一,竞争第二,较量第三”。虽然北京并不认同中国同德国和欧洲有什么“体制较量”,但对于合作和竞争的说法还是接受的。如果新政府坚持把合作放在首位,竞争放在次要的地位,较量放在最后,德国和中国的合作和竞争的成分在未来会远远大于“较量性”的不可调和的冲突。

这个基本判断的依据也可以在三党联合执政纲领里找到,它们都准确无误白纸黑字地写在那17行字里。除了指导思想和操作模式,新政府还设计了未来对华政策的行动方案。 而正是这些行动方案可以让我们看到新政府与默克尔异曲同工之处。

我们谈新政府是否会继承默克尔的衣钵,不可能不问她的遗产究竟是什么。除了对中国核心利益的尊重和对中国领导人的坦诚相待,默克尔力排万难与中国政府建立起来的“中德政府磋商机制”是她给德国政府对华政策留下的最大遗产。

德国政府只同世界上极少的国家保持着机制化了的,而且没有中断过的定期政府磋商。欧洲以外只有四个国家被柏林选择为重要的“政府磋商机制伙伴国”:一是德国想甩也甩不开的“宿敌”或“对手”俄罗斯,二是被德国视为“她的安全就是德国的安全”的以色列,三是德国称之为“世界上最大的民主国家”印度,第四个就是中国。

政府磋商机制的规模与效应远远大于一般政府间的其它双边会谈或首脑会晤。它实际上是两国政府主要内阁成员的定期联席会议。在这里,两国中长期合作规划被制定,合作中出现的问题得到梳理和解决,战略误判或造成的误解得到消除。

无论如何,中德政府磋商机制能否延续下去是考验新政府是否有决心继承默克尔“友华”政策的试金石。至少现在看来,三党经受住了这场考验。中国的战略家们在读到这一承诺时,相信一定有一种如释负重的感觉。

以肖尔茨的个性,他会继续像默克尔一样把对外政策的主导权,尤其是对华外交的主导权牢牢掌握在自己的手上,让外交部成为一个外交执行部门。在牵涉到所谓人权问题这些方面他会给波尔伯克留出“活动空间”,但在中德战略互动和政府磋商机制方面,相信他会保持定力,平衡绿黄两党的干扰,务实推动中德实质性的合作继续向前发展。

然而,未来中德关系的发展变得比默克尔时代更复杂,会呈现出连续性和间歇性相互掣肘制约的趋势。尤其是在三党执政的初期阶段,来自绿党和自由民主党的“新政”会对中德关系带来一些冲击。在“在野党”位置上憋得太久了,这两党上位后一定会有“让人耳目一新”的冲动。

默克尔对中国没有做的事,它们有可能会去做;默克尔没有说过的话,它们会去说;默克尔没有支持过的项目,它们会去支持。绿党和自由民主党领袖都指责过默克尔,说她对中国太软弱,对北京太客氣,对欧盟其他成员国太傲慢。可以预见的是,血气方刚的德国政坛新秀们在很大的程度上会突破默克尔表现出来的成熟和理性,时不时地说出“难听”的话,做出一些“出格”的事情。

绿党和自由民主党上位的新一代领导人与默克尔有代沟。默克尔今年67岁,是朝着70岁走的老人了。从年龄上来讲,素有“大妈总理”美称的默克尔,确实可以当40岁出头的绿党外交部长波尔伯克和自由民主党财政部长林德纳的母亲了。两代人不同的世界观和处理问题的方式,也必将会在同中国打交道上有所体现。

在联邦国防军为默克尔举行的隆重的军礼告别仪式上,默克尔说出了一句让人令人深思的话。正是这句话,可以帮助我们理解为什么默克尔在同中国、美国、俄罗斯或其他国家领导人打交道时如此具有耐心。她说:“要用其他当事人的眼光来看现实世界。”这位离任总理选择这个场合来说这句话,既可以理解为对自己处理国际事务守则的总结,也可以理解为对继任政府领导人的忠告。

这句话,绿党和自由民主党人不一定听得进去,他们是一群认为欧洲的价值观念是“放之四海而皆准”的坚定信仰者,是一群习惯于从自己价值观来看世界并决定自己行动的政治家。中国的核心利益诉求他们不一定听得进去,中国的各种叙事和解释他们不一定理解得了。观念的不同和看问题的角度不同,必然会引起许多误解甚至摩擦。对于这一点,中国的战略家也应该有所准备。

然而,默克尔说的那句肺腑之言,应该会在新总理肖尔茨这里引起共鸣。肖尔茨和默克尔之间没有什么代沟的问题。作为曾经的汉堡市长,肖尔茨对中国有着很丰富的合作经验,在与中国打交道时比起他的执政小伙伴有更多的感性认识。同时,在社会民主党内,他被视为“务实派”。

而社会民主党的“务实派”里面,还出现过两任德国总理。一个是对中国充满敬意,一生视“不干涉内政”为金科玉律的前总理施密特。尽管已经离世几年,但依然在德国政界和社会享有崇高的威望。再一位就是仍然健在的施罗德总理,因为与普京关系密切,而且是“北溪2号”天然气管道项目董事会的负责人,在德国饱受争议。但在主张与中国务实合作方面,他与默克尔总理相比有过之而无不及。

肖尔茨是施罗德的心腹。施罗德担任社会民主党主席和联邦总理时,肖尔茨是他的党内事务大管家。尤其是施罗德执政后期,改革艰难,如履薄冰。肖尔茨把党内的繁杂事务都默默承担起来,让党主席和总理施罗德集中精力主持政务,可以说是施罗德最为信任的人之一。

出道于这样一个政治流派,肖尔茨不可能会像他的新生代执政小伙伴一样,天天喊杀喊打,把口号置于行动至上,把利益置于价值之下,让中德关系偏离正常轨道。传统上讲,德国总理府在大国外交政策的制定上掌握着最后决定权。相信肖尔茨会继承本党务实派和默克尔留下的“双遗产”,以不露声色的方式推动北京和柏林的实质性合作向前发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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