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彦峰
(江苏师范大学 马克思主义学院,江苏 徐州 221116)
亚当·斯密(Adam Smith)在《天文学史手稿》《道德情操论》和《国富论》等著作中均指认,存在着一只“看不见的手”。前者指多神论者眼中神的力量,后二者指的是经济运行规律。但后人探讨“看不见的手”命题时几乎全部偏重于经济基础领域,而未能在思想政治等上层建筑内有所拓展。今天看来,如果说价值规律是经济领域一只“无形之手”,那么价值观规律则是思想政治领域另一只“无形之手”。近30 年来,当人们重新反思轰动世界的苏联解体之谜时,要么认为是计划经济“僵化”使然,要么将其归咎为高度集权的“斯大林模式”,抑或认定是苏共“蜕变”导致的恶果,而没能认识到是戈尔巴乔夫的“新思维”改革抛弃了马克思主义在意识形态的指导地位、拥抱西方普世价值观,使得社会主义意识形态的大门洞开,最终导致这个曾经辉煌一时的超级大国轰然倒塌。从这个意义上说,苏联解体的悲剧之源就在于价值观规律负向作用下意识形态的失守,一言以蔽之,就是民心政治的丧失。那么,这对于当代中国有何启示呢?
当下,我国正处于经济动力切换和结构转变、社会转型加速推进、政治改革日益走进深水区的关键期。面对“百年未有之大变局”,包括思想政治领域在内的诸领域的不确定性都明显上升。面对变局,习近平总书记清醒地认识到民心政治的要旨:得民心者得天下,失民心者失天下。2016 年1 月,习近平总书记在党的十八届中央纪律检察委员会六次全会上提出“民心是最大的政治”的重要论断。中共十九届四中全会也擘画了推进国家治理体系和治理能力现代化“三步走”的时间表和路线图,意识形态治理已然成为国家治理的重要组成部分。而价值观问题作为意识形态的核心问题,应该受到高度重视。现实情况就摆在这里:一方面,过度的价值观分化导致核心价值观的精神驱动力部分失灵和思想文化资源整合失效,有时会借力公共事件而又超越事件本身,引发思想混乱、意识恐慌甚至精神危机;另一方面,价值观分化独有的异质性又可以有效弥补当下意识形态治理能力之不足的问题。其双重影响如何衡量、研判和有效应对已成为当前亟需解决的重大时代课题。在我国主流意识形态业已完成从“革命型”[1]到“建设型”[2]的转变,并开始向“治理型意识形态”[3]转变的语境下,该问题显得尤为迫切。
然而,纵览相关研究发现,“核心价值观”成为不少学者追捧的热词,而“价值观规律”“价值观分化”等学术概念的出场却颇显冷清。大致看来,少量“价值观分化”的研究主要集中在四个方面:即价值观的代际分化[4]、阶层分化[5]、地域分化[6]和利益群体分化[7]等。既有研究虽为本文提供了重要启迪和理论资源,但尚没有厘清价值观规律与意识形态的关系,将它与“民心政治”联系起来研究的更为鲜见,研究总体上呈现出“三多三少”的特点:单领域研究较多,跨领域研究较少;宏观性论述多,针对性研究少;正向弘扬阐释的多,反向审视分析的少。有鉴于此,本文将从价值观的分化现实与意识形态追求之间构成的反差入手,引入“看不见的手”等概念元素,力图通过这一“知识关联点”打破学科藩篱,进一步深化对国家治理规律特别是民心政治规律的认识。
价值观规律与意识形态之间的关系是本文研究的重点问题之一,而价值观分化是价值观规律的具体内容之一,在此有必要从学理上厘清三者之间的关系。
“看不见的手”在斯密的著作里都是一带而过,并未过多展开。遍翻《国富论》,我们也只发现一处线索:“他通常既不打算增进公共利益,也不知道自己正在什么程度上增进公共利益。……他只想实现自己的利益。在这种场合下,就像其他许多场合一样,他受一只看不见的手引导,去达成一个完全不是他本意的目的。也不因为完全不是他的本意,就总是对社会有害。通过追求他自己的利益,他往往能比在实际出于本意的情况下更有效地增进社会利益。”[8]从斯密这一番话里我们知道,人们往往津津乐道的是“市场经济的密码”——价值规律,即商品的价格总是围绕商品的价值上下波动,像一只“看不见的手”一样调节市场供需和资源配置,这并不是人们出于公利引导的结果,而是自利的结果。我们需要做的是,跳出单一经济范畴的局限,从国家治理的宏观层面审视问题。因为,从“经济治国”的角度来理解国家治理日益暴露出物质维度自身的局限,而从“思想立国”的角度思考问题则可进一步把握住治理的精神维度。在中国大地上发生的伟大实践不断证明:我们完全可以从思想政治的维度来激发人民的精神动力,引导人民为了国家整体利益而不断努力,促使“原子化个体”凝聚成“命运共同体”以加速实现“富国强民”的目的,这是对斯密创立的“富国裕民”的古典经济学体系的一种超越,同时也为更加全面、准确地理解国家治理体系和治理能力现代化开拓了新的路径,“充分调动中西思想资源”[9]对价值规律进行知识迁移和理论延展,“价值观规律”的概念从中就生发出来了。
所谓价值观规律,是指人们的价值观总是围绕着核心价值观分化统合,其结果决定着人心向背,调节意识形态变化。单从字面意义来看,从价值规律到价值观规律似乎只是简单比附,但我们可以肯定地说,二者虽然只一字之差,却绝非无聊的文字游戏。只要细心观察就能在现实中找到依据——民心政治治理资源如意识形态维稳资源,并不是受价值规律支配的,而是另有一套独立的运行逻辑,即哪里价值观分化程度较烈、民心涣散,治理资源就会投向哪里,也即是说治理资源受价值观规律的调控和支配。价值规律和价值观规律所遵循的逻辑是有本质区别的,一个是资本逻辑,而另一个则是人本逻辑。民心政治是一个“传统的政治概念,在当代政治语境下被赋予新的时代内涵”[10],将中国传统的政治概念“民心”用现代的、源于西方的“价值观”概念予以替代,并非逆学术本土化潮流而动,而是意在通过转换视角、转化话语,更好、更深刻地揭示其内在运作机理。如果说“民心”的核心是价值观,“政治”的核心是意识形态,那么从这个意义上说,价值观规律对意识形态的影响体现了民心政治的调适规律。价值规律指向人民的“实际问题”,价值观规律指向人民的“思想问题”,二者协同为民心政治所追求的实践目标——既解决人民的“实际问题”又解决人民的“思想问题”提供了一个理论上的完整闭环。
实际上,价值观规律内含统合与分化两种相反的运动规律[11]。价值观统合良好,绝大多数人具有共同的思想基础、价值取向和强大的向心力,无疑是意识形态安全——当然也是民心政治达鹄的重要保证。此时,统摄有力的核心价值观所加持的意识形态安全系数相对较高,民心政治的根基就会稳固。反之,思想基础不牢,价值裂解,意识形态安全系数就相对走低,人心自然涣散。这里需要特别指出的是,完全统合可以视为分化度为零的状态。在此前提下,对价值观规律的讨论就可以进一步简化并归结为对价值观分化问题的讨论,价值观规律对意识形态的隐性影响就可以转化为显性易观察的价值观分化的影响。
贫富分化、城乡差别、地域发展不平衡等社会问题不可避免地造成价值观分化,反过来也可以说这些社会问题正是价值观分化的外在表现,是“社会痛点、治理难点、情绪堵点和机制断点的集中反映”[12],因此是民心政治关注的焦点。这些问题无论怎么表述,都难以回避价值观分化在某种程度上已是不容忽视的事实,其表现样态可从价值观的多维、多元、多样、多变等方面进行考察。
价值观分化的多维性表现为价值观的时间维度(代际分化)、空间维度(地域维度)、人际维度,而人际维度又可以分为群体维度(群体分化)和阶层维度(阶层分化);价值观分化的多元性表现为主流价值观、非主流价值观和反主流价值观;价值观分化的多样性表现为政治价值观、经济价值观、社会价值观、文化价值观和生态文明价值观等;价值观分化的多变性则表现为某一种价值观随着时代的发展具有不同的特点,比如政治价值观在近30 年来发生了“从封闭到开放、从情绪化到理性化、从盲目依附到独立自主、从二元对立到务实中和等变化”[13]。下面笔者将进一步论析价值观分化与意识形态的关系。
习近平总书记指出:“一个政权的瓦解往往是从思想领域开始的,政治动荡、政权更迭可能在一夜之间发生,但思想演化是个长期过程。思想防线被攻破了,其他防线就很难守住。”[14]这就是说“思想”是沿着“情感—态度—价值观”的路径发展演化的,而价值观是其中最深层和最核心的部分,某种意识形态是否为人们所接受取决于它是否得到了人民价值观层面的认同。
从实践梯度来看,从经济基础到社会实体再到价值观念等上层建筑形成的金字塔序列,其治理难度逐渐增大;从理论层次来看,相较于利益纠纷,价值观是更深层次的问题。价值观分化的样态、规模和程度规定着意识形态风险的广度、深度和紧迫度。换句话说,价值观分化已然成为意识形态的一个主要变量——如果价值观分化适度,社会充满活力而又不会走向分裂,则不宜过多干涉;一旦价值观走向单一僵化和分裂对峙的极端,对意识形态构成严峻挑战时,则不得不进行及时主动的调适。如何针对价值观分化的规模和程度,启动不同的响应模式,进而采取相应的策略,比如确定防控治理的力度和在多大范围内进行治理,以及介入深度等,客观上就成为衡量意识形态治理的关键性过程性指标;价值观过度分化的纠治效果(Corrective Effectiveness)、可控状态(Under Control),特别是和谐状态(Harmony) 则成为检验意识形态治理成效的重要结果性指标。
价值观分化在疫情之下的放大表现得更加明显,新型冠状病毒肺炎(简称新冠肺炎)疫情和新媒体等因素的叠加效应对我国意识形态建设构成了重大冲击和挑战,其影响具有正负二重性。
中国共产党作为一个长期执政的马克思主义使命型政党,抑制价值观分化的消极影响、凝聚人心是其治国理政的题中应有之义。价值观分化对意识形态的消极影响主要是通过动摇国家的意识形态根基、打乱意识形态建设秩序、干扰意识形态建设目标、消解意识形态国家意志、降低意识形态治理成效等体现出来的。
1.动摇国家意识形态根基。国内价值观的严重分化加上特定国际背景因素的影响就会危及政治稳定,这是由历史已经证明了的,如“八九”政治风波[15]。因此,对于蜂拥而入的蕴涵着不同价值观、良莠难辨的社会思潮我们不能等闲视之。一些“非马克思主义理论”如民粹主义、新自由主义、无政府主义,“反马克思主义理论”如丹尼尔·贝尔的意识形态终结论、福山的历史终结论、布热津斯基的“大简化理论”,特别是以“时过境迁论”“人口资源环境制约论”“使命完成论”“资本主义主要矛盾熄灭论”等为代表的“马克思主义过时论”[16]的出场,以及其它形形色色的马克思主义“失灵论、无用论”[17]更具迷惑性,逐渐形成边缘化、弱势化马克思主义的苗头,如继续任由其发展下去,将会削弱甚至动摇马克思主义在国家意识形态领域的根本指导地位。
2.打乱国家意识形态建设秩序。在中国不断完善的战略规划蓝图上,从改革开放之初强调经济建设“一个中心”到物质文明和精神文明建设的“两手抓两手都要硬”,到党的十三届四中全会提出的经济、政治、文化建设的“三位一体”,再到党的十六届六中全提出的“四位一体”,直到党的十八大提出的“五位一体”等战略,中国特色意识形态建设与经济发展主线一起,形成了不断有序推进、日益丰富的中国发展路线图。在世人看来,中国的经济成就是以价值规律为表征的经济运行逻辑起作用的结果。但如果没有意识形态的有力配合和智识支持,取得这样的物质成就是不可想象的。尽管经济发展和意识形态建设两条路线有时并不同步,但整体来看它们是并行不悖的。遗憾的是,学界对于意识形态建设规律特别是价值观规律的揭示还远远不够。有些利益受损者或价值观偏颇者,往往抓住一点不及其余,利用党和政府工作中的某些失误,挑拨党和人民的关系。他们无视中国业已取得的巨大成就和意识形态建设的长期性和艰巨性,求全责备,有意无意打乱了国家意识形态建设的秩序和节奏。
3.干扰意识形态建设目标。我国的意识形态建设的终极目标是“对内要凝聚社会共识,巩固全党全国人民团结奋斗的共同思想基础;对外要打击和防范西方国家的意识形态渗透行为,切实维护我国意识形态”[18],而且,我国的意识形态建设目标虽然是不断变化的,但始终以全心全意为人民服务为根本宗旨。习近平总书记指出,中国共产党人的初心和使命,就是为中国人民谋幸福,为中华民族谋复兴。党的干部是人民的公仆,必须忠于人民,以人民忧乐为忧乐,以人民甘苦为甘苦。全党同志要紧紧依靠人民群众,与人民同呼吸、共命运,把人民对美好生活的期盼的个人梦想融入到实现中华民族伟大复兴的中国梦中,朝着实现中华民族伟大复兴的宏伟目标奋勇前进,并郑重承诺:“人民对美好生活的向往,就是我们的奋斗目标。”但“由于经济下行压力,地方财政吃紧,部分外资撤离等,征地拆迁事件和劳资冲突又日益增多”[19],“分利集团与普通民众围绕转移支付、公共产品供给、民生资金”[15]而产生的价值观分化正在加剧,这些都会瓦解社会共识,破坏全党全国人民团结奋斗的共同思想基础,干扰意识形态建设目标的实现。
4.消解意识形态的国家意志。党的十九届四中全会审议通过的《中共中央关于坚持和完善中国特色社会主义制度、推进国家治理体系和治理能力现代化若干重大问题的决定》中指出:坚持马克思主义在意识形态领域指导地位的根本制度,这是我国第一次把马克思主义在意识形态领域的指导地位以根本制度的形式确定下来,不仅集中体现了党对新中国成立70 年、改革开放40 多年来尤其是党的十八大以来意识形态工作经验和建设规律的科学总结,而且反映了国家对加强意识形态建设的认识达到了一个新境界,是维护意识形态国家意志的集中体现。把马克思主义在意识形态领域指导地位的根本制度坚持好,是实现我们党长期执政的必然要求。过度的价值观分化不符合国家和人民的整体利益,因为“审美取向感官化,价值取向虚无化,政治取向戏谑化,道德取向去崇高化”[20]等个人主义价值观、奢靡享乐价值观,会不断消磨个人意志、侵蚀社会信仰,最终会麻痹和消解整个国家维护意识形态安全的意志。
5.降低意识形态治理成效。一般来说,意识形态治理的成效主要体现在治理效力、治理效率、治理效益、治理效果和治理效能等方面。而价值观分化所形成的离心力会抵消核心价值观的牵引力,削弱意识形态治理效力;价值观分化所形成的决策反复会浪费国家的有限资源,推高整个社会的意识形态治理成本,减损意识形态治理的效益;价值观分化所形成的意见分歧会造成拖而不决、决而不行,从而降低意识形态治理效率;价值观分化所形成的内耗会导致零和博弈,影响意识形态的治理效果,价值观分化所形成的矛盾冲突甚至还会造成“公地悲剧”(Tragedy of the Commons),破坏意识形态治理效能。
价值观分化对意识形态的积极影响是通过价值观适度分化而形成的异质性来实现的,主要体现在以下几方面。
1.预防声音过度单一化。兼听则明,偏听则暗。价值观适度分化形成的异质性可以有效弥补“沉默螺旋效应”等极端化而导致的声音过度单一化缺陷,使信息供给来源多元化,能有效解决治理决策的合理性、科学性和针对性问题。除了通过信访制度、政治协商制度、人民代表大会制度等体制内渠道吸纳意见和建议外,我们还要设计兼容性更强大的体制机制,以更好地汲纳人民智慧,特别是注意汲纳不同阶层、不同地域、不同年龄群体的智慧。以历史的眼光看,“新中国历经曲折总能重回正轨,其中一定存在着某种强韧的自我纠偏机制。至少存在两种纠偏机制:一种是主动纠偏机制,也称为‘体制内纠偏机制’,如人民代表大会制度、政治协商制度、信访制度、监察制度和巡视制度等易为人所理解和注意到。另一种是被动纠偏机制,也称为‘体制外纠偏机制’,则不易让人察觉。即每当体制内的纠偏制度装置失灵的关键时刻,某种外力的及时介入而触发警报即为‘体制外纠偏机制’。随着‘自媒体时代’的开启,这种无人设计而又无时不在的自动补位机制……已经悄然生成,这是不同于传统媒体时代的重要区别”[12],而无论时代如何发展,技术如何先进,如果一味苛求以同一立场、发出同样的声音,那么这种纠偏机制和补位机制的作用将不复存在。
2.规避外源性压力不足的风险。怎样跳出黄炎培先生所言的“政殆宦成、人亡政息”的历史周期率?1945 年毛泽东就已指明:“我们已经找到了新路,我们能跳出这周期率。这条新路,就是民主。只有让人民来监督政府,政府才不敢松懈。只有人人起来负责,才不会人亡政息。”[21]习近平总书记多次提到,著名的“窑洞对”至今对中国共产党都有很好的鞭策和警示作用。当然,本文所谓外源性压力主要是指来源于执政党外部、体制外部和主流社会外部,即党外人士、编外人员、“行政相对方”[22]、“非行政利益体”[23]和相对“边缘化的人群”[24]等群体所释放的声音和压力,他们对社会问题的看法可能更加清醒,有时还很尖锐。也正因为这种倒逼式的尖锐压力,使外源性压力不仅起到“强化行政自我纠错能力”[22]的作用,还具有不可替代性。换言之,外源性的压力具有最主动、最积极的自我教育、自我改革甚至自我革命等内源性压力所不可替代的作用。
3.弥补建设性冲突不足的缺陷。组织行为学认为,当组织冲突不足时,管理者需要考虑激发必要的、适度的建设性冲突。而价值观适度分化形成的鲶鱼效应,恰可以有效弥补建设性冲突不足等缺陷。我国社会正处在急剧转型阶段,超大规模的人口受突发性事件刺激,价值观难免出现分化而导致冲突。这种冲突就是毛泽东在《关于正确处理人民内部矛盾的问题》一文中提出的“人民内部矛盾”。这种人民内部矛盾,还可以继续细分:从原因来说,有“利益冲突”和“非直接利益冲突”之分,其中“非利益冲突”无限逼近于价值观分化,越来越成为我国意识形态重点治理的对象;从结果来说,有“建设性”和“非建设性”之分,其中一些矛盾和冲突只会带来分裂、对立和无谓的内耗,形成恶性循环和双输的结果,而另一些则是建设性冲突,能够产生智慧启迪、加深理解、优化选择和整体提速的奇效,是社会良性循环不可或缺的。既然社会转型期价值观分化不可避免,那么我们不妨因势利导、充分利用其建设性的一面,转变治理理念、砥砺政治智慧。
抑制显著负面影响因素,激励正向影响因素,将有限的民心治理资源优化配置,引导不利因素转化为有利因素,这就需要在保持适度社会活力和保证意识形态绝对安全之间找到平衡点。
价值观分化的异质性主要是指有别于信访制度、政治协商制度、人民代表大会制度等体制内的制度安排,不同价值观持有者所表现出的或不轻信于权威,或不盲从于官方,或不随波于主流,或不苟同于群氓的性质特点。这种异质性在某种程度上极似蚌体内的沙砾,虽然这些沙砾使蚌体不太舒适,却最终因为应激作用而在体内孕育出光彩夺目的珍珠。从这个意义上说,异质性是一种弥足珍贵的品质。事实已经证明,西方的所谓“吹哨人”制度并不完美,现有设计还不能保证哨声响起一定就能被听见并立即据此做出反应,但持有不同价值观的人群分散在不同的地方,“哨声”此起彼伏易于产生“回音壁”效应,并形成“吹哨—回音”式反馈机制,能较好地规避“吹哨人”制度弊端,最大限度盘活存量以保证现有治理能力充分发挥作用。
价值观适度分化有利于多源性压力的形成,这些来自于不同阶层、不同群体、不同地域、不同年龄层的意见和建议,客观上会形成多方诉求参与政策制定的博弈过程,从而倒逼政策制定者顾及各方感受及压力,形成“压力—回应”式倒逼机制,促进政策制定更加有效回应人民的合理诉求。有时为了化解这种压力,政策制定者还会变被动为主动,利用“网络问政”平台等现代技术和工具,推进办公网络化、治理扁平化、服务信息化,从而积极吸纳压力,把外部压力转化为治理动力。如此一来,利用价值观分化带来的压力多源性,完善倒逼机制,形成“广角式”“全景式”“超时空”的治理视野和治理方式,有利于拓展增量,化压力为动力,促进治理能力不断提升。
前苏联的解体警示我们:要毫不动摇坚持社会主义主导价值观不变,但同时也要防止走向另一个极端,即国家的意识形态陷于静止、停滞甚至僵化的状态。对此,邓小平曾指出:“一个党、一个国家、一个民族,如果一切从本本出发,思想僵化,那它就不能前进,它的生机就停止了,就要亡党亡国。”[25]适度的价值观分化往往会产生新的意见、建议和主张,有利于打破常规,激发活力。而不同观点的碰撞、发散思维的形成和治理手段的创新竞相迸发,就形成了鲶鱼效应。一个社会的活力,很大程度上取决于存在着多元选择,因为多元选择意味着无限可能,意味着“在单向时间里凝聚多样性与可能性”[26]。我们应利用这种多元多样可能性产生的鲶鱼效应,建立和完善“刺激—反应”式激励机制,以挖掘潜量,激发和释放可能的治理能量。
如前所述,以往的学术研究和治理实践虽然也从价值观切入,但其治理思路和治理机制大多以弘扬核心价值观为逻辑基点来布局展开,较少反向思考。也就是说,意识形态治理在实际运作中呈现驱动来源的单一性、牵引方式的单向性和影响力量的单薄性,这些治理能力结构的不合理性,在一定程度上解释了为什么我们的价值观教育效果不够理想的原因,而且有些人越是对其进行价值观教育,越是表现出理想弱化、信念沙化、信仰漂浮化等“异动现象”[27]。运动式、单向化的治理图式在表现治理主体主动性的同时,也反衬出治理客体的被动,凸显出意识形态治理在一定程度上和一定范围内仍然存在“孤岛困境”。
根据E.S.Lee 的“推—拉理论”,在强调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的正向牵引的同时,也不能忽略价值观分化所形成的反向倒逼力。然而,无论正向牵引力还是反向倒逼力,都只是一种外源性力量。随着融媒体时代的到来,一个新现象出现了,即意识形态的生产者和消费者一体化的趋势加强——意识形态“生产消费者”(Prosumer)以一种特别的方式隆重“出场”,将导致意识形态治理主客体进一步“一体化”,由此形成同心、同德、同向、同行的内生性磅礴力量,即治理主客体的自身源动力。有鉴于此,有必要将价值观分化而形成的反向倒逼力、核心价值观的正向牵引力以及治理主客体的自身源动力整合起来,形成“三力同构”的理想治理图式,以达到“优化治理结构、理顺协同机制、形成制度合力,提高治理能力和治理效能”[28]、为民心政治建设注入新动力之目的。
综上所述,在当今科学技术飞速发展的情况下,公共危机也接踵而至:从SARS(非典型肺炎)到MERS(中东呼吸综合症)再到NCP(新冠肺炎),危机愈演愈烈——此类吊诡的现象也再三提醒我们:仅从唯科学主义或者技治主义等外缘层面反思国家安全问题已远远不够了,对价值观规律这只“无形之手”在人们意识深处的内源性影响再也不能熟视无睹、无动于衷了。而我们在这方面的创新性探索才刚刚起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