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言絮语

2021-05-26 01:00徐建清
书画世界 2021年4期
关键词:纸本工笔花鸟画

徐建清

记得俞致贞先生说过,写生牡丹,春天画花,娇艳动人;夏天写叶,枝繁叶茂;秋画枝干,穿插自然。写生多了,资料累积丰富了,创作时便可移花接木,得心应手,妙造自然,水到渠成。所谓艺术来源于现实又高于现实。于非闇先生就是这样画的。俞致贞先生早年从非闇先生学画又写瘦金体书法,会心之作,雕青嵌綠,不输其师。寒斋所藏俞先生绢本写生扶桑一幅,乃十余年前得于厂肆,至今宝之。

从前读书的时候韩老师对我说过:看于非闇先生的画就像是看到一位古代着官服的官员正襟危坐的样子。那是严谨、恭肃。于先生承继宋代院体,画少有游戏之作,自然更不属所谓文人画范畴。但于先生却是地道的文人,曾主编报纸副刊,出版文集。知堂老人曾写过一篇短文说于先生文笔好不写可惜,人幽默、健谈,画的风格与众不同,又能治印,且在报上登有润格。“打算白要一幅罢,觉得不好;给钱吧,也不好。于是,就那么搁下了。”若于先生看到此文发表,或许会有所酬赠亦未可知,老派的人把人情看得都重。

白玉兰为北地常见之花,高者十余米,早春即可着花,先花后叶,花蕾直上,高低井然。花冠内中外三层,瓣共九片,偃仰有秩,色如美玉,芬馥可爱。明代文徵明有《玉兰堂》,不知真有其所抑或又为纸上建筑矣。所作《咏玉兰》:

绰约新妆玉有辉,素娥千队雪成围。

我知姑射真仙子,天遣霓裳试羽衣。

影落空阶初月冷,香生别院晚风微。

玉环飞燕元相敌,笑比江梅不恨肥。

树既高挺,观花仰视。若天青无云,衬映皎然,其时光景一如非闇先生的《玉兰黄鹂图》。

常见白石老人的一种画,纸上只画蜻蜓、蝴蝶、蜜蜂等,勾染精细,栩栩如生,满纸别无他物。或以为课稿,或曰未竟之作,以壮年精力足盛,目力炯然,先工草虫存之,俟目力减时,不复能工细乃以写意花卉足成之。余早岁学画花鸟,见其工写荷花蜻蜓之作,工笔蜻蜓总以为是先矾再染,多次观察高清印本,发现全是在生纸上为之,并无用矾痕迹,只是用细笔勾勒时,笔墨控制得恰到好处,干湿浓淡自然生动,熟能生巧,用色亦然。

于非闇先生在《我怎样画工笔花鸟画》中言其花费了较长时间研究才能在生纸上自如染色,如何染法,当然没说,技巧总是有的,或许也因人而异。于先生曾问艺于白石老人,草虫的画法或有同工之妙。

“学我者生,似我者死”,有学白石之画者,执而求题,拒之不能,款字后印必钤于字上,其意自明。

唐宋人画鲜有具名款者,原因不详考。赫赫巨迹《溪山行旅图》有“范宽”二字款隐于隙处,人多不能察。启功先生云,此必伪款无疑。传唐阎立本《步辇图》,海上陈佩秋先生多年前撰文称此图或为清人所作,画工、篆字、图款皆不佳,与流传至今的唐代同期作品比较高下立判,乃伪作无疑。

兰亭序第一句“永和九年岁在癸丑暮春之初”,“癸丑”二字为什么又小又扁呢?原因可能是这样的,癸丑的前一年是壬子,王羲之写的时候还习惯性地准备写“岁在壬子”在写完“壬”字后,猛然意识到又过一春,现在已经是癸丑暮春了,怎么办呢?端详一番后,果断把“壬”字改成了“丑”字上边又添了一个扁小的“癸”字,于是便成了现在我们看到的样子。后文的“暂得于己,怏然自足”,有很多版本为“快然自足”,现在依然有人还写作“快然自足”,都是错的,讲不通的,唐代就有人这样错写了,因为看不到摹本,以讹传讹,你现在看《神龙本兰亭》,就会知道是“怏”而不是“快”了。这都是周汝昌先生说的,周先生是红学家,于书法、诗词皆有独到见解。

工笔画也不是写实画,是不必讲科学的。

山水画的散点透视也不是科学透视法,古画中的桌椅、楼阁很多都是不符合透视规律的。色彩也是,“六法”中的“随类赋彩”,也不是绝对的。比如画竹,可墨、可朱、可白,是具象的,不是写实的。花鸟画中花叶的转折、鸟的结构特征,也有些是不能够用科学的透视准则来要求的。或者拿一幅古画,你说人的透视比例不对、花的结构不对、花鸟的比例不准确,都是不能这样说的。画是画得好看,不是画对,是美术,不是科学。吴冠中先生说,一幅画有些地方可能画错,但往往有意思的地方,恰恰是那些错处。

“没骨画”最早叫“没骨图”,这个名称最早的著录是北宋郭若虚的《图画见闻志》,书中记载了徐崇嗣的一幅花卉作品。南北朝时期的张僧繇在建康寺画寺门,用朱砂及青绿画凹凸花,故历来被视为“没骨法”的开创者,唐代的杨升用没骨法画山水,称为“没骨山水”。没骨画不用墨线勾勒,或极少勾勒,直接用色点、色线和晕染去塑造画面形象,将墨、色、水融为一体,依势行笔,重在意蕴,介于工写之间,仍偏于工笔,故历来把没骨归于工笔一类。清代没骨花卉大家恽南田将色彩的干、湿、浓、淡、冷、暖变化运用自如,用笔准确,生动自然,设色清新雅逸,独步当时,并对后世产生极大影响。

常州市博物馆藏有恽南田书陆游诗句楹联:“名花未落如相待,佳客能来不费招。”曾收入《艺苑掇英》第59期常州市博物馆藏专辑一册中。余去岁于冷摊购得一册,只为恽书。忆马南邨先生有一照片,背景即悬此联,不知是否曾为其所藏。

庚子避疫宅居,拣旧存《董美人志》数本比较,石出道光初叶,上海陆剑庵官兴平时得,旋归徐紫珊,1853年上海小刀会农民起义时毁于兵燹,不知所终。自石出至没仅约50年时间。董美人,隋文帝四子蜀王杨秀宫人,娴美聪慧,以开皇十七年(597)卒于仁寿宫(即唐代九成宫),仅十九芳年。此志不独字体古朴端秀,志文亦凄婉情切。余读诵再三,每至黯然,乃费时月余,重读隋书、唐史、清史,索查与蜀王及此志有关的文字,竟得笔记30余页。或谓此石为伪,张廷济言:“才人、美人十五员,炀帝时置,开皇时未有此名。”又查《隋州郡图经》并无恤宜县之名。余近读《世说新语》之边文礼见袁奉高,边乃东汉陈留浚仪县人(今属河南),故疑志中之恤宜县是否即浚仪县。又志文后有“嗟乎颓日,还随浚川”句,此志文是否为蜀王亲撰亲书,已不可考。唐代魏徵主编的《隋书》里有杨秀传,杨秀先被废为庶人,后于公元618年为宇文化及所杀,终年46岁。汉至隋,间有400年,地名定多有更改,或不传消失,然不变者或音同字殊者,抑或有之,此其一也?初欲读帖后读史,个中兴会只自知,禁足亦有惬心趣,拥卷卧听雪澌澌。

画画用纸好还是绢好,本没有标准可言。史上流传到现在的古画,至少在宋以前多是绢本,纸本较少。元代有画家选择纸本作画,如钱选;明代有画家选择绢本作画,如林良。古语“纸寿千年,绢寿八百”,而画家也大概极少会因为自己的作品不能保存千年而烦恼。纸本画经年久不断不折,绢本画经年久易于断折。故宫所藏宋王希孟重彩山水长卷《千里江山图》,据说没有特殊情况一般不再打开,因每展一次,不知要断多少绢丝。

画花鸟画如果从效果来说,纸不如绢。工笔花鸟画讲究色彩鲜艳明快,绢可以两面着色,有些石色和水色调和会浑浊暗淡,如两面着色,会互相映衬,显得色彩沉稳。我平日画工笔花鸟画多选择纸本,纸越薄越好,亦可两面着色,但近年此种薄如蝉翼的矾宣坊间已不易得。若临古画,还是选择色宣为宜。或自己用生纸加工,隔年使用更佳。

十一

大幅工笔花鸟画,立意、构图、色彩要反复斟酌,可先画小构图、小色稿,多画几个,择最佳者。多思考,比如疏密、大小、开合,鸟的位置、方向、多少,等等。写生较为复杂的花叶要做秩序化归纳处理;色彩不宜复杂,要有主色调,考虑色彩的冷暖、虚实处理;勾线时,根据物象的不同特征,花叶、山石要用不同的方法。一些特殊技法偶尔为之,不可过分依赖。题字的大小、多寡、位置及用印都可预想。我不喜欢色彩灰暗、渲染氤氲的画,虚虚实实像是没胆,我把这叫作“朦胧派”。画工笔花鸟画的过程充满紧张与快乐,最后自己是否满意不可预料,所谓“谋事在人,成事在天”。画既完成,似乎总存些遗憾,总感觉这儿应该那样,那儿应该这样。又想再重画一幅吧,却又不能保证比这幅更好。于是作罢。

十二

宋人花鸟团扇,大不盈尺,多作折枝,构图不拘一格,然皆开合有法,妙造自然,又勾勒精致,随类赋彩,诗情画意,生机盎然。

古诗云“触目横斜千万朵,赏心只有二三枝”,最是意切。

一花一世界,一叶一菩提。拈花一笑,可亲,可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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