构式化的制约因素:基于汉语让步拷贝构式的考察

2021-06-02 02:05陈秀婷
关键词:复句拷贝构式

陈秀婷

(中国人民大学 文学院,北京 100872)

汉语有一类构式形式为“V+X+V”,其中,“X”可以是副词、助词等,汉语语法学界常称其为“重动句”(verb-copying clause),王寅(2001)[1]称之为“动词拷贝构式”(verb copying construction)。前者是从该结构形式组合方式的角度命名,而后者则从构式语法的角度把该结构看作一个句法、语义整体进行研究,本文研究的构式源于让步复句的压制,因此称之为“让步拷贝构式”。这类构式的副词变量一般为“都”“也”“白”等,被拷贝的动词可以是肯定形式,亦可以是否定形式。这些拷贝构式虽然同表让步,但其形式表现、构式义、篇章句法及语用功能存在一定的差异,这些差异与构式化的不平衡性有关。下文分别讨论这些差异的表现及其成因,借此探讨制约构式化的因素。

一 让步拷贝构式的形式、语义及功能特点

汉语让步拷贝构式主要分两种:“V都(也)V了”(下文简称为“A类”)、“不V白不V”(下文简称为“B类”)。从句子的形式来说,这些构式都属于拷贝构式,即“V1+adv.+V2”;就句内语义而言,副词前的V1往往是整个句子的前提或条件,属于话题;“adv.+V2”为句子的信息焦点,属于述题,是对V1的解释说明,在语义上往往与形容词前的小句形成否定性对比,可以说,该构式实际上是由两个语块组合而成:“V1”+“adv.+V2”,“adv.+V2”,为核心语块。

但这些构式间存在一定的差异,就“V1都V2了”与“V1也V2了”这两个构式而言,林一佳(2010)[2]认为,V1属于标记焦点,而V2属于自然焦点,该构式有“双焦点凸显功能”,“都”是该构式的焦点敏感算子,具有激活“极点”的功能。又指出,相比较而言,副词“也”在“V1也V2了”中激活“比较项”。然而“焦点”即句子语义表达的核心、所强调的部分,按刘丹青(2017)[3]的分类,焦点可分为非对比性焦点(信息焦点)及对比性焦点(窄焦点),后者具有穷尽性与排他性,而前者相反,这两种焦点不可能同时存在于一个句子中。但按林一佳(2010)的说法,该构式中的V1是对比性焦点,而V2是非对比性焦点,这种观点值得商榷。一方面,这似乎把整个构式的核心信息与焦点的概念混同了;另一方面,该句子是由两个语块构成的,如果两个语块都是句子的焦点,那么“焦点”这个概念就失去其原始表强调的意义了。我们认为,该构式从语义上并不存在“极点”之说,真正的“极点”当体现在邵敬敏(2009)[4]所说的表“意外实现的可能性”构式中,所谓的“极点”当为句子预设的信息。从构式的语用特征看,吴为善(2016)[5]认为,“都V了”结构具有“反预期”表达的效果,同时这种隐性的等级序列来自含极性特征的连字句触发;而“不V白不V”构式表示说话人经过利益权衡之后进行的评价与选择,是“即使不V,也白不V”的结构紧缩形式(吕峰,2012[6];易正中、杨年保,2015[7])。

我们认为,构式间的差异还体现在语用功能、动词准入标准等方面,如“V都V了”或“V也V了”这个构式在表示让步的语义条件下,语用与句法功能是一致的,可是后者如果出现在列举的语用环境中,其表并列列举的语义得以凸显而产生兼有让步与列举的语义特征,让步的语义比前者弱。而且,前者在句中往往作独立的句法成分,一旦这种让步的语义色彩弱化表示某一特定的动状时,会衍生出两种句式,即“V都/也V+COMPLE”“V都(也)不V”,前者多作谓语,如“他挤都(也)挤不进去”,有时也作补语,但前面一定要加“得”,如“人多得挤都(也)挤不进去”。该句式往往表示尝试做某事然而无法实现,后者则一定要出现或能明显地从上下文补出动后宾语,如“他看也(都)不看你一眼就走了”,或“(信息)他回都(也)不回一条”。该句式表示本应该做某事,但事实上却没有做,大部分情况都表示动作或行为的不适切性,而“不V白不V”常表示对未然动作的利益衡量与评价。

这些构式同样表让步而且没有对应的否定形式(*V都(也)不V了、*V白V)。尽管赖先刚(1990)[8]指出“V+也(都)+不VP”“V+也(都)没VP”“V+也(都)V不C”是A类构式的三种否定形式,但若单独把构式的核心结构抽离出构式,把核心部分的否定等同于构式整体否定形式,本质上已经违背了“构式”的本质属性。再者,这些结构的认知模式与A类的认知模式不一样,因此不能看作A类的否定形式。此外,构式中的动词V大部分为单音节词,但A类和B类在形式表现上存在很大的差异,A类拷贝的主体为动词,B类则把“不V”看作一个结构进行拷贝。

从语义上来看,A类可以分为两个小类:A1类为“V都(也)V了”,强调动作行为的已然,隐含顺势而为之意,如下文例(1),本来可看可不看,但因为“来了”,唯有继续看下去。A2类为“V也V了”,该构式本身表示满足某种已然条件,但在语境中表示该满足的都满足了,却没有取得预期的效果,如例(2)。B类通过否定消极或无益行为,暗含其反面较之有利,如例(3)前半句,因为“不吃”会造成浪费,为了避免浪费,应该“吃”。值得注意的是,例(3)后半句可以看作前半句的否定,但却是用副词“也”连接,实际上是复句“尽管吃了也白吃”省略连词“尽管”的结果,也可以证明B类构式没有否定形式。

(1)外公说:“哪能不看?起个大早,来都来了,好歹看看吧……”(北大CCL语料库)

(2)帮是帮了、骂也骂了,却大半无济于事,常常大半天做不成一桩生意。(北大CCL语料库)

(3)不吃白不吃,吃了也白吃。(熟语)

A、B这两种构式的核心可以分别用两个变量函项表示:X[V了(X)]

前者指存在“V了”的情况;后者实际上是对“V”的双重否定,亦即肯定“V”的合理性,这也就解释了为何A1类构式表达木已成舟、顺势而为的无奈,而B类则含有利弊权衡之下选有利策略的语义色彩。就语用功能而言,这两类构式在语境中多作为篇章的背景信息出现,加强“木已成舟”的主观色彩,引出说话人所要表达的核心信息。但二者在句法功能上有很大的差异:A类的动词多为不及物的状态动词。A2、B类只能作独立的小句使用;A1除了作独立小句,还可以作谓语,如例(4),作补语,但前面一定要加“得”,如例(5),V2前还可以带“不”,成为极性否定焦点,但V1前不可带否定副词“不”,如例(6)。

(4)他挤都(也)挤不进去(还说要亲自跟成龙握手)。

(5)人多得挤都(也)挤不进去。

*人多挤都(也)挤不进去。

(6)他看也(都)不看你一眼就走了。

信息他回都(也)不回一条。

*他不看也(都)看你一眼就走了。

简言之,现代汉语让步拷贝构式可大致分为两类,其形式、构式义、篇章语法功能差异见下(表1)。

表1 现代汉语让步拷贝构式语法特点

按Goldberg(1995,2006)[9-10]所定义的广义“构式”来看,这两类构式属于同一种“形式—语义对”(form-meaning pairs):从形式上看,都属于“V+X+V”型拷贝构式,皆无对应的否定形式;两类构式在语用功能上加强主观让步的色彩,为语言表达提供情感基调。二者之所以都无否定形式,除了受其语用功能限制外,还受到句法功能与韵律的制约:因为这种让步拷贝构式常用作独立小句,句中的副词轻读只占1/2个音步(可略而不计),因此A类的音步为1+2,B类为2+2,符合汉语词汇的自然韵律结构,能看作固定的构式,这种让步构式如果要表达相反的语义则要用复句来表达(详见下文),其原因值得探讨。此外,A类在语义上表已然,而B类为未然的利弊权衡,按Croft(2001)[11]的激进构式语法理论来说,二者当属不同的构式。然而这两类构式的形式一致,副词均作为焦点标记引出构式的焦点,具有相同的语用功能,因此,本文依照传统构式语法的分类标准把这两类构式称为“让步拷贝构式”。此外,A类中A1、A2两个小类在语义及句法功能上存在较大的差异,这种差异受制于副词“都”“也”的历时发展过程,这与Traugott和Trousdale(2016)[12]所说的构式化(constructionalization)与语法化关系紧密、构式内特定成分的语法化轨迹相关的观点相合。

二 让步拷贝构式的认知编码与情态表达

如上文所言,让步拷贝构式之所以不存在相对应的否定构式与该构式的语用功能、句法功能、韵律限制有关,虽然表1已明确说明这些构式的语义及其在篇章中的功能,但因为这些语义的归纳仅仅靠语料总结与语感,存在一定的主观性,因此需要借助人类的认知规律来确定其语义特征。

从构式的语义、语用功能及其否定形式来看,让步拷贝构式可以转换为复句形式,而对应的否定形式并没有形成固定的构式。A类构式以时间概念贯穿始终,其认知模式如下(图1),属于时间范畴(TIME)的认知扫描(Scanning)。以例句“来都来了”为例,A1类构式在最大认知领域(MS=Maximal Scope of Awareness)中,过去时间轴中的背景信息“没来”经过时间的扫描后,呈现出瞬时认知领域(IS=Immediate Scope of Awareness)的前景信息“来了”,用文字表述为“本来不(不想或没打算)来,但现在因为某些原因来了”。粤语中虽然没有“V都V了”构式,但该语义可以用复句表达为“唔V都V咗啦”,既可证明其以时间为认知编码的枢纽,也可证明该构式与复句的压制有关,由此可推知其否定语义对应的表达为“想V都(也)V不了”或“连V都(也)V不了”,前者表示主观让步后者则为客观评述,都是让步复句,信息焦点为否定式,与A类构式互补。笔者查CCL语料库对A类构式及其否定语义对应的表达进行归纳总结得表2,由此可见,即使是用复句表达否定语义,其动词仍以单音节为主,而且主观让步比客观评述的用例要多得多,反映了该语义在认知编码中主观性很强。但这种与原构式语义相反的复句因为组合松散,句中可插入人称代词,如“想去你都(也)去不了”,因此无法进一步构式化。

图1 A1类构式的认知编码(以“来都来了”为例)

表2 北大CCL语料库中A类构式及其对应否定复句表达形式及使用频数

根据Langacker(2013)[13]“基础情态投射”(basic modal projection)认知理论,A2小类的语义中除了已然的时体概念之外,还有条件假设的认知特点,这类条件假设往往是正向的认知推理,带有反预期的情态。A2类构式的认知编码见图2。图2(a)以例(2)“帮是帮了、骂也骂了,却大半无济于事,常常大半天做不成一桩生意”一句为例,从言者的认知过程看,“帮了”“骂了”两个连续的真实动作(G=ground)唤起了一个想象的非真实经验背景(G′),分别属于瞬时现实(IR=Immediate Reality)及其附加场景(IR′)。通过情态投射(M=modal projection)G′呈现出所讨论命题(P=prospect)的附加命题(P′)“做成生意”,如图2(b)所示。说明现实领域(R=reality)被描述的现实背景G在现实领域与命题“做不成一桩生意”(P)存在一定的距离(DIST=distance),其中蕴含了与非真实场景G′情态投射的结果P′对比,反映了反预期的情态。

图2 A2类构式的认知编码(以例(2)为例)

B类的编码方式与A2相似,都有条件假设的编码方式,但不同的是,B类隐去了瞬时现实IR中的背景及相关命题,主要通过非现实领域(IR′)的假设推理反推IR中命题与背景的合理性。B类构式的认知编码见图3。如图3(b)所示,隐含的事实背景“吃”(G)与非真实经验背景“不吃”(G′)建立联系。非真实投射基础G′通过情态投射得出“白不吃”(P′)的逻辑结果。虽然整个构式表面上反映了非瞬时现实(IR′)的投射信息,实则涵盖了人类逆向推理的认知过程。在构式习语化(ritualization)过程中,凸显S1视角隐含的事实背景“吃”与命题“不白吃”(P)逻辑的合理性。

图3 B类构式的认知编码(以“不吃白不吃”为例)

可见,这类构式由预期、现实的利弊权衡产生非现实假设的投射,而非现实投射中往往蕴含真实领域中该动作产生的结果(即图2、图3中的S1)。这种条件假设产生的结果往往与现实存在明显的差异,其中,A类构式体现为反预期,B类则体现为截然相反的消极情态;为了强调这类情态下的真实命题,假设推理只能背景化(backgrounding)。又因为语句的焦点为表结果的小句,受韵律重音的制约,表假设推理的复句只能通过构式压制(compression),最终形式一个让步构式。

三 副词“都”“也”的语法化轨迹与A类构式的内部差异

由表1可知A1、A2小类在语义、句法功能方面存在差异,且句法功能的差异与两个小类间认知编码的差异有关,而为何相同的形式“V也V了”,有的属于A1小类,有的却独立为A2小类?这与副词“也”与“都”的语法化路径有关。前人对这两个副词的语法化过程进行过深入研究,如杨荣祥(2000)[14]提出副词“也”在唐代出现,大概在元代基本取代“亦”;张谊生(2005)[15]对副词“都”的语法化进行详细的分析,认为在两宋时期全称量化义基本确定,同时,该语义用于加强否定的语境中加速了副词“都”的语法化,到了元朝,这种加强否定的用法消失,取之而起的是连字句中极性强调的语义,再由此而引申出本文所述的A类构式。张文虽然提及这种拷贝构式既可以用副词“都”,也可以用副词“也”,但却没有详述产生这种现象的原因。

现代汉语方言对副词进入这类构式有一定的限制。有的方言一般只使用A1类构式,如遵义方言(胡广斌,2011[16])、四川方言(郑剑平,2005[17]),说明副词“都”在这类构式中的可接受度更高。此外,在某些方言中,类同副词“也”或“又”不能进入A类构式,如粤方言的类同副词“又”无法进入“V+X+V+了”构式。我们认为这与不同方言的类同副词语法化程度有关。汉语方言中表类同的副词主要有“也”“亦”“又”“都”。我们在《汉语方言地图集·语法卷》(026图)[18]的基础上归纳类同副词的各类形式及其所覆盖的方言点数量(表3)。

表3 《汉语方言地图集·语法卷》(026图)汉语方言点类同副词的词形及其分类

汉语大多数方言普遍都使用副词“也”,各种词形较为集中地分布在不同的方言区,其中,“阿”集中分布在江浙吴方言区,使用“亦”的则集中在吴语区及广东、广西交界的粤语区,“都”集中在珠三角,“又”则集中在粤西及粤桂交界处的粤方言区。值得注意的是,在《汉语方言地图集》所展示的930个方言点中,“也”与“又”不能为同一个方言点使用,似乎说明两个副词语法功能相容性不高。其余的形式使用的方言点较少,除了分布在台湾地区中南沿海的部分方言点使用的□[ma44]以外,使用频数只有一二。因此,我们结合这些词形的音韵特点及地理分布等因素对这930个汉语方言点的副词“也”的语音形式进行重新归类(表4)。如表4所示,91.72%的方言都读为歌部字,其中,约94%的语音形式皆属于中古歌部非入声字(I类),歌部入声字(II类)占较少部分;读复辅音(III类)只有30个方言点。从语音的历史构拟角度来看,这四个副词可能来源于歌部入声字脱落入声韵尾而来。

表4 汉语方言点类同副词的语音形式分类

从语法历时演变的语法化轨迹角度来看,我们认为,A1、A2两个小类在语义与句法功能上存在差异的原因与其语源及副词“也”“都”的历史分合有关。这四个主要副词中,“亦”作类同副词在甲骨金文中已有用例。如:

(7)贞:邛方不亦出?其亦出?(《甲骨文合集》5520[19])

南北朝以后,“也”开始出现副词的用法,表类同义。《汉语大字典》(第二版)[20]中,“也”字条,副词“表示同样”义项下所列较早的用例为北周的《镜赋》:“不能片时藏匣里,暂出园中也自随。”[21]。到唐代,“也”作为类同副词已经普遍使用。然而随着副词“也”的大量使用,“亦”的用法渐趋消亡,类同副词以“也”为主。晚唐五代副词“也”在极性否定的语境中开始虚化。如:

(8)石门云:“昔日话虎尚乃惊,如今见虎也不怕。”(《祖堂集·福州西院和尚》)

两宋以后这样的用例大量增多:

(9)这畜生到处走,到此路也不识。(《五灯会元·平田普庵禅师》)

(10)世尊一日坐次,见二人升猪过,乃问:“这个是甚么?”曰:“佛具一切智,猪子也不识!”(《五灯会元·释迦牟尼佛》)

(11)师曰:“五戒也不持。”(《五灯会元·睦州陈尊宿》)

表总括义的范围副词“都”在两宋也出现加强否定的语用功能[22],但该时期仍以“也”为主。邵敬敏(2011)[23]指出,副词“也”和“都”单用时不能互换,然而明以后,两个副词都进入“连A都/也B”的格式中,在构式化的过程中,副词的语义不断虚化,伴随读音轻化、韵母脱落等语音特征,副词“都”和“也”在该构式中一般可相互替换,表现出语义“趋同”的特点。但我们发现,这些框式结构一般带有极性否定的语用色彩,副词具有情态功能。如:

(12)连这篾丝箱儿,老身也不拿去了,省得路上泥滑滑的不好走。(《喻世明言·第一卷》)

(13)相国寺一株柳树,连根也拔将出来。(《水浒传·第九回》)

(14)一个唤作“中箭虎”丁得孙,面颊连项都有疤痕,马上会使飞叉。(《水浒传·第六十九回》)

由于副词“都”“也”均用于极性否定的语境,同时受框式结构中极性焦点的影响,经语义漂白(semantic bleaching)后,句法功能“趋同”,因而可相互替换。具有情态功能的副词“都”和“也”大多用于否定句中,但也能用于表强调的肯定句中。如:

(15)贼头领,闻此语,佛也应烦恼。(董解元《西厢记诸宫调·卷二》)

(16)你常来瞧瞧我,就比贴什么膏药都强。(龚成《红石口》)

副词“也”“都”凸显任指或某些极性焦点,具有强烈的情态特征,因此《汉语大字典》(第二版)认为这类用法“表强调”[24]、“起强调语气的作用”[25]。此外,有些方言用作类同副词的“又”是从先秦表重复义的副词“又”语法化而来,因无法进入极性否定“连”字句中,难以进一步虚化为情态副词。可见,带极性否定的连字句是现代汉语普通话的类同副词“也”虚化的句法条件。

虚化后的情态副词“都”“也”在“不+V+X+V+了”结构中通过构式压制构式化为“V+X+V+了”构式。现代汉语普通话CCL语料库中找不到“不+V+X+V+了”用例,但方言中保留了这种用法,粤方言仍普遍使用该构式。如:

(17)唔做都做咗喇。不做都做了。

否定极性焦点在结构中同时表让步,容易话题化,在构式化的过程中否定标志“不”并入V1中,同时V1在语音上带有句重音,在构式压制的过程中凝固为“V+X+V+了”构式。

然而,类同副词“也”的虚化仍受其语源的影响而引申出并列的语义,同时受强调语境的影响引申出如毕永峨(1994)[26]所说的“程度性包含”用法,因此,副词“也”在构式化的过程中仍保留不对称性并列的语义特征,因而产生A2型拷贝构式。

四 结语

简言之,现代汉语让步拷贝构式可以分为“V都(也)V了”(A类)与“不V白不V”(B类)两大类,二者内部结构的语义都表现出让步的特点,语用上往往作为篇章的背景信息,通过强烈的主观让步强调某种情况的真实性。我们认为,这与该构式的认知编码有关——V1不仅包含动词的表层语义,还包含正常逻辑推算下产生的投射性结果,这是实际动作产生的假设前提,这种认知关联在句法上往往表现为条件或假设复句。为了显示这种意念上的投射与现实的差异,这种复句通过构式压制与另一个小句构成语义让步的复句,与英语的很多构式一样都属于认知的关联度提高导致的构式化。此外,构式化的过程还受虚词语法化轨迹及程度的制约,如总括副词“都”与类同副词“也”在极性否定的“连”字句中虚化为具有情态功能的副词,凸显极性焦点。在此基础上,“不+V1+X+V2+了”结构经过构式压制演变出“V1+X+V2+了”构式,否定词“不”并入“V1”中,兼带焦点功能的“V1”带上句重音,成为小句让步的条件从句,形成A类让步拷贝构式。但构式化同样也受虚词语源的制约,尽管A1类构式与A2类构式在形式上一样,但因为“也”在语源上带有类同的语义,容易引申出“程度性包含”语义,因此,由副词“也”构成的A2型拷贝构式一般用于条件列举的语境,表不对称的并列。由此可见,构式化不仅受共时语义编码方式的影响,同时也受语法化及其语源的限制。

猜你喜欢
复句拷贝构式
语篇类型对日语复句关联标记选择的影响机制
连动结构“VP1来VP2”的复句化及新兴小句连接词“来”的形成
构式三观:构式语法的基本理念
构式语法及其在英语教学中的应用研究
哈汉复合句对比
文化拷贝应该如何“拷”
文化拷贝应该如何“拷”
构式语法对二语教学的启示
影子与我
“就/才”进程—评价构式的认知修辞分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