降费背景下经济增长与养老金待遇不降低能同步实现吗——基于OLG模型的研究

刘玉萍 杨翠迎 王 凯

(上海财经大学公共经济与管理学院,上海,200433)

一、引言

中国养老保险制度是在计划经济体制下建立起来的，受当时平均主义社会意识形态的影响，政府实行由国家和企业全面负责的国家主导型养老金政策[1]。改革开放后，随着经济体制和财政体制改革步伐的加快，政府逐渐改变国家全权负责的做法，建立统筹账户与个人账户相结合的社会养老保险制度，并在后续的发展中不断改革与优化。近年来，中国加紧了养老保险制度的要素改革，养老金待遇水平十多年来连续增长，养老保险缴费率经历多轮下调。根据《国务院办公厅关于印发降低社会保险费率综合方案的通知》(国办发〔2019〕13号)，自2019年5月1日起，全国各地城镇职工基本养老保险单位缴费比例高于16%的，可降至16%。此前，我国城镇职工基本养老保险单位缴费率已从20%下降至19%。但笔者发现，养老保险降费背后孕育着两种矛盾的嬗变：一方面，政府希望通过进一步降低养老保险缴费率，减轻企业和个人的缴费负担、盘活市场资金、增强私人部门的生产和消费能力，进而推动经济增长；另一方面，在公共服务的政治诉求下，养老保险制度追求制度覆盖扩面与保障功能持续增强，进而使养老金待遇水平持续提高，并导致刚性需求的形成，因此，养老金待遇不能降低。然而，理论上如果降低养老保险缴费率，还应相应降低养老金待遇水平，以维持养老保险制度内的基金平衡，缓解支出压力。但在实践中，为了追求经济增长而降低待遇水平，会导致社会福利的下降，帕累托水平不能得到改进。因而，政府强调，在进行社会保险降费的同时，要保持原有待遇水平不降低。

降费的宏观政策环境不可逆转，随之而来的是养老保险支付压力不断增大。政府作为社会保障的兜底人，财政承担的支出责任也越来越大。政府既要实现促进经济高速增长的目标，又要履行“降费不降待遇”的承诺。在这看似矛盾的双重目标的作用下，政府需要探索更为长远和具有可持续性的途径，而不是只依赖财政的兜底作用。那么，究竟如何同时实现经济增长与待遇水平不降低的双重目标？其中关联要素的相互作用机制是什么？本文将以城镇职工基本养老保险制度为研究重点，综合考虑统筹账户和个人账户的缴费率、基础养老金和个人账户养老金的替代率(1)在我国城镇职工基本养老保险制度实践中，统筹账户部分的缴费被称为“单位缴费率”，本文为对应个人账户缴费率，将其称为“养老保险统筹账户缴费率”。相应地，统筹账户对应的养老金被称为基础养老金，个人账户对应的养老金被称为个人账户养老金。，用替代率代表养老金的待遇水平，并引入公共教育税率这一因素，从关联政策合力发挥作用的角度对上述问题展开深刻的讨论，探索实现经济增长与维持养老金待遇水平不降低的双重目标的路径。

二、文献综述

养老保险制度包含缴费率、缴费基数、待遇领取年龄等诸多要素，其中，缴费率是最为直观且敏感的要素，它在一定程度上决定了养老保险基金的规模，对社会消费及储蓄水平产生影响，进而影响经济增长和社会福利。20世纪60年代，Samuelson和Diamond用世代交叠模型(OLG模型)建立了一个重要的宏观经济理论框架[2-3]。此后，学者们不断调整和拓展此模型，引入养老保险缴费率、储蓄、人力资本投入、劳动力流动等要素，分析要素之间的作用机制，最终得出养老保险与经济增长的关系的相关结论。在一个包含人力资本和遗赠的经济增长模型中，Lambrecht等学者认为，在家庭面临流动性限制难以对子代人力资本积累进行最优投资的情况下，非基金积累制的养老保险规模扩张能促进经济增长[4]。国内一些研究认为，中国现行城镇职工养老保险制度实际上是现收现付制的财务模式，养老保险缴费对私人储蓄有抑制作用，但对人力资本投资有促进作用，这有利于人力资本积累，最终将推动经济增长[5]。然而，彭浩然、申曙光认为，我国养老保险依赖人口增长，养老保险缴费会降低社会储蓄，不利于经济增长[6]。随着人口老龄化的日益加深以及预期寿命的延长，养老金支出占GDP的比重不断提高[7]，使用于社会发展的投资资源被挤占，抑制经济增长。

除了养老保险与经济增长的关系，养老保险的福利水平也备受关注。提供养老福利是政府重要的公共服务和支出内容[8]，待遇水平成为这项服务供给水平的一个衡量标准。从个人效用和社会福利最大化的角度看，无论是养老保险统筹账户缴费率还是个人账户缴费率，都存在最优的缴费率，且与资本产出弹性、人口增长率、有效劳动增长率、个人工资与社会平均工资的比例等参数有关[9]。然而，“高费率低待遇”是当前中国社会保险制度的总体特征，结合中国各省份的社会保险制度实践，“高费率”并没有实现“高待遇”，不仅如此，不少地方还面临着严重的基金失衡[10]。事实上，不管是出于维持社会福利、保障公平的考虑，还是出于促进经济增长、提高效率的考虑，近年来，中国城镇职工养老保险已经历多轮降费。从实际的运行效果来看，降低缴费率有利于经济增长[11]。曾益、李晓琳和石晨曦认为，在一定条件下降费政策能在较长时间内实施，最长可达31年之久，且当前的缴费率仍然有下降的空间[12]。

在一定假设下，政府使用财政、税收、社会保障等政策可以实现经济增长水平最大化和社会福利最大化，且实现最大化的政策条件一致。但在人口老龄化不断加深的背景下，政府在促进经济增长与提高社会福利水平方面的政策实施效果会受到影响，从而导致实现经济增长率最大化的政策条件与实现社会福利最大化的政策条件不一致。此时，政府面临多重目标的选择难题，因而需要在不同的最优政策中做出决策[13]。一些学者认为，公共教育与养老保险的关联性十分明显，可以深挖公共教育在降费过程中的作用。教育支出和养老金计划是代际间的“契约”，子代以缴纳养老保险税的方式筹集养老金，以回报父代对其的教育投资。父代考虑到这种回报，就会增加对子代的教育投资[14]。教育支出越多，子代养老保险负担能力越强，形成的养老金规模就越大，父代的养老待遇水平也就越高[15]。随着政府公共服务体系的不断完善，彭浩然等认为，养老金替代率受养老保险缴费率的影响，当缴费率下调时，养老金替代率会随之下降，而增加公共教育支出有利于提高养老金替代率水平[16]。

然而，当前多数文献只分析养老保险与经济增长的关系或只分析养老保险与福利待遇的关系，在一个框架内同时探讨养老保险与经济增长、福利待遇关系的研究较少。这促使笔者展开深层次的思考：如何在一个理论框架内同时刻画养老保险与经济增长、福利待遇的关系？尤其是在我国社保降费的宏观背景下，要如何实现经济增长和养老金待遇水平不降低的双重目标？此外，个人账户“空账运行”使很多学者认为我国是现收现付制的社会养老保险制度，所以鲜有文献关注兼具统筹账户和个人账户的混合社会养老保险制度。但事实上退休人员最终领取的养老金仍然包含个人账户的资金，因而个人账户不能被忽视。本文在混合养老保险制度的基础上，建立一个包含多要素的OLG模型，以考察养老保险缴费率、公共教育税率与经济增长、养老金替代率的关系，并结合中国实际情况进行数值模拟分析，为我国经济发展与社会福利供给提供理论基础与对策建议。

三、理论模型

(一)基本假设

假设在一个封闭的经济社会中，存在个人、政府和企业三个部门。其中，代表性行为人的一生经历少年期、青年期和老年期：少年期是人力资本积累的主要时期，代表性行为人接受家庭提供的教育和公共教育；青年期是代表性行为人创造社会财富的主要阶段，其也承担养老责任和抚育后代的责任；老年期行为人收入主要来源于青年时期的储蓄以及养老金。同时，由于政府出台了生育政策，青年人不能选择生育的数量，且生育率外生恒定。由此，本文假设每个青年人有nt个子女，且能正常存活到青年期。

假设经济社会中只有青年人在工作，每个青年人向市场无弹性地供给一单位劳动以获得工资收入，且工资收入由人力资本价值wt和人力资本积累ht决定，具体形式为wtht。我国城镇职工养老保险设计了统筹账户和个人账户两个部分，属于混合制养老保险制度，因而青年人以社会平均工资为基础向政府交纳养老保险费。本文假定以规定比例τα计入统筹账户，以规定比例τθ计入个人账户。此外，假设青年人除了消费ct外，对子女的家庭教育支出为et，公共教育税率为τe，私人储蓄为st；老年期的存活概率为p(0

(二)模型设计

1.代表性行为人效应条件

在t时期出生的人，其一生的效用来自青年时期的消费、老年时期的消费及对子女的教育投入，由此代表性行为人效用函数及生命周期预算约束如下：

(1)

S.t.c1t+st+(τα+τθ)htwt+ntet+τehtwt

=htwt+(1-p)(1+rt)(st-1+τθht-1wt-1)/nt-1

(2)

c2t+1=(1+rt+1)st+(1+rt+1)τθhtwt+bt+1

(3)

其中，φ表示个人消费的时间贴现因子，σ是父母对子女教育投资的贴现因子，σ值越大，代表子女教育投资对父母的效用越高。1-β是父母对每个子女的教育投资的权重(1>β>0)，如果子女数量增加，对每个子女的投入将相应地减少。bt+1是政府发放的养老金。

(4)

ht是t代人的人力资本积累，取决于父母的教育投入和接受的公共教育投入以及父代的人力资本积累，ht+1则为下一代人的人力资本积累；ε、μ是衡量教育对子女人力资本积累的影响权重(1>ε>0,1>μ>0)；视其他影响人力资本积累的因素为外生的，技术因素用A表示。

2.政府预算约束条件

在混合制的养老保险制度安排中，基础养老金由政府发放给生存在t期的退休老年人。同时，t期缴纳的全部公共教育税将被政府用于下一代的公共教育支出。政府根据预算收支平衡原则对这两项支出进行分账管理，由此，政府预算约束表示如下：

pNtbt+1=ταwt+1ht+1Nt+1

(5)

Nt+1Et=τewthtNt

(6)

其中，pNt是t期活着的老年人数量，Nt+1是相对于这一代老年人的子代的人口数量，其中Nt=Nt+1/nt。

3.企业利润最大化条件

(7)

(8)

4.市场均衡条件

市场达到均衡时，产出Yt等于劳动收入和资本收入的总和，如下所示：

Yt=NtWt+(1+rt)Kt

(9)

在均衡的条件下，劳动力供给等于劳动力需求，活着的老年人所拥有的资本收入为Nt-1p(1+rt)(st-1+τθht-1wt-1)。去世老年人的资本收入通常由其子女继承，具体形式为Nt-1(1-p)(1+rt)(st-1+τθht-1wt-1)，它们将构成t期的全部资本收入，如下所示：

Nt-1(1+rt)(st-1+τθht-1wt-1)=(1+rt)Kt

(10)

四、模型分析

(一)养老保险缴费率与私人最优储蓄、私人教育最优投入

(11)

私人最优储蓄作为社会最优储蓄的初始资金，是社会经济发展的初始资本。改变私人部门的消费及储蓄习惯将最终影响社会经济的发展。根据式(11)以及私人最优储蓄率对养老保险统筹账户缴费率和公共教育税率的偏导分析，养老保险个人账户缴费率、养老保险统筹账户缴费率以及公共教育税率均对私人最优储蓄率产生抑制效应，缴费、缴税的提高均会降低私人最优储蓄率。

最优私人部门的教育投入et为：

(12)

根据式(12)，私人教育投入受到养老保险统筹账户缴费率及公共教育税率的影响，养老保险个人账户缴费率则不会影响私人教育投入，但养老保险社会统筹缴费率对私人教育投入的影响具有模糊性，需要结合实际的数值模拟判断。由于公共服务具有外溢性，公共教育容易让私人部门产生搭便车的心理，公共教育税率越高，私人部门对子代的教育投入也越容易被挤出。

(二)经济增长最优

在经济达到稳态时，物质资本、劳均人力资本以及经济会按照增长率g增长[17]，根据模型的设定及推导，经济增长率最优的表达式为：

(13)

其中，

根据式(13)，养老保险统筹账户缴费率、公共教育税率对经济增长率有直接的影响，而养老保险个人账户缴费率对经济增长率无明显的直接作用。结合式(14)及前文对私人最优储蓄及私人教育投入的分析，养老保险统筹账户缴费率对经济增长率有两方面的作用机制：一方面，养老保险统筹账户缴费率对私人教育支出有正负两种作用机制，进而对经济增长率产生两个相反方向的作用；另一方面，养老保险统筹账户缴费会挤占家庭可支配收入、降低家庭储蓄、减少消费，有抑制经济增长的效应，最终养老保险缴费率对经济增长率的效应取决于上述因素的相互作用。由此，养老保险统筹账户缴费率对人力资本积累的影响具有模糊性，需结合具体的参数及图形判断(2)从经济增长率、基础养老金替代率及个人账户养老金替代率对τα求偏导后的公式均难以看出τα的正负效应，因而需结合后文参数模拟及图形判断τα对经济增长率、基础养老金替代率及个人账户养老金替代率的影响。后文不再详细地展开养老金替代率对τα的偏导公式。。同时，养老保险个人账户缴费率对于私人储蓄率存在李嘉图等价效应[18]，难以改变居民消费与教育偏好，也不能影响人力资本及物质资本积累，最终对经济增长没有明显的作用。

更进一步的，用经济增长率对公共教育税率求偏导，并结合一阶最大化条件，可得：

(14)

结合前文的分析，公共教育税率对经济增长率的作用存在临界值。在式(14)中，当τe小于该临界值，提高公共教育税率意味着公共教育支出增加，将促进经济增长；而超过这个临界值则不利于经济增长。更为重要的是，在经济增长率最优的条件下，公共教育税率与养老保险统筹账户缴费率满足特定的关系式，具有反向变动关系。基于此，通过确定具体的养老保险统筹账户缴费率，并相应地在一定范围内调整公共教育税率，将有望实现经济增长率的最优化。

(三)养老金替代率最优

养老金替代率包括基础养老金替代率和个人账户养老金替代率。其中，基础养老金替代率Tα可表示为：

(15)

用基础养老金替代率对养老保险统筹账户缴费率求偏导，可得：

(16)

同时，用基础养老金替代率对公共教育税率求偏导，并根据最大化的一阶条件，得到公共教育税率与养老保险统筹账户缴费率的关系，表达式如下：

(17)

值得注意的是，对比式(14)与式(17)，在经济增长率和基础养老金替代率实现最优的条件下，公共教育税率与养老保险统筹账户缴费率满足完全相同的关系。这说明，在养老保险统筹账户缴费率变动的情况下，按此约束同步调整公共教育税率与养老保险统筹账户缴费率将达到二者的最佳组合，并能实现基础养老金替代率最优，而此时经济增长率也达到了最优。基于此，在降低养老保险统筹账户缴费率时，相应提高公共教育税率，则经济增长和养老金待遇水平不降低两个目标不发生矛盾。

个人账户养老金替代率Tθ可以表示为：

(18)

(19)

五、数值模拟

(一)参数取值

为了更加直观地判断养老保险缴费率、经济增长及养老金替代率之间的关系，需要通过对模型进行参数模拟分析。本文中参数的含义及取值如表1所示：

表1 参数取值及含义

为了贴近实际和增加参数取值的可靠性，本文的参数取值主要根据当前的政策和文献研究成果完成，具体取值方案如下。

1.养老保险统筹账户缴费率τα和个人账户缴费率τθ

我国现行养老保险统筹账户缴费率为16%，个人账户缴费率为8%，因而τα和τθ分别取值0.16和0.08(5)根据《国务院办公厅关于印发降低社会保险费率综合方案的通知》(国办发〔2019〕13号)，自2019年5月1日起，各省、自治区、直辖市及新疆生产建设兵团(以下统称省)养老保险单位缴费比例高于16%的，可降至16%。。

2.公共教育税率τe

在已有的文献中，公共教育税率用国家财政性教育经费占全国可支配收入的比重计算得出[19]。根据2014—2017年《全国教育经费执行情况统计公告》和历年《中国统计年鉴》，国家财政性教育经费与全国可支配收入(6)全国可支配收入=全国人口数×人均可支配收入的比值在9.5%左右波动，因而τe取值0.095。

3.总和生育率n

根据第七次全国人口普查的结果，总和生育率为1.3，由于本文模型未考虑性别因素，因而n取值0.65。

4.技术参数A和B

根据文献研究的经验，将其视为外生因素进行正交化处理，均取值1。

5.代表性行为人到老年期的存活概率p

本文借鉴汪伟、咸金坤以及景鹏、郑伟的计算办法[20-21]，结合《2019年我国卫生健康事业发展统计公报》中报告的我国预期寿命已达77.3岁，以及模型设定每一期为30 年，计算p=17.3/30=0.58。由此，本文中p取值为0.58。

6.产品生产函数中物质资本的产出弹性η

景鹏、郑伟设置的物质资本产出弹性为0.4[22]，刘晓曦、葛扬在总结文献后将物质资本产出弹性取值0.3、0.4和0.6[23]，由此，推测我国物质资本的产出弹性在0.4～0.6之间，因而本文取平均值0.5。

7.中国私人教育投资弹性ε和公共教育投资的产出弹性μ

本文参考郭庆旺、贾俊雪的研究[24]，将二者分别设置为 0.4和0.3。

8.子代数量权重因子1-β

根据汪伟的研究[25]，1-β设为0.9，则β=0.1。

9.个人消费的时间贴现因子φ和父母对子女教育投资的贴现因子σ

个人消费的时间贴现因子φ的大小与个人主观贴现率有关，而σ是父母对子女教育投资的贴现因子，其值越大，代表子女的教育投资对父母的效用越高。本文参考汪伟的研究[26]，分别设置φ和σ为0.78和1。

(二)参数模拟

根据参数模拟结果，养老保险统筹账户缴费率、公共教育税率对储蓄率具有抑制作用，对私人教育投入具有挤出效应；而养老保险个人账户缴费率对储蓄率有抑制作用，对私人教育投入没有影响。这一结果确实与前文的理论分析保持一致。

更为重要的是，如图1所示，养老保险统筹账户费率与经济增长率呈反向变动关系。根据上文的分析，从微观个体来看，养老保险统筹账户缴费减少了私人储蓄和私人教育投入；而从宏观环境来看，其对社会储蓄与教育产生挤出效应，不利于物质资本和人力资本的积累，而且过多地将可支配收入用于养老保险缴费降低了当期的消费，进而会抑制经济增长。根据图2，公共教育税率对经济增长率的作用呈现“倒U”型特征。在其他参数既定的情况下，公共教育税率在20%～30%之间时，经济增长率达到最优。此时的公共教育税率既有利于推动教育事业的发展，实现人力资本的积累，也有利于推动技术进步，进而促进经济增长。但是当公共教育税率达到一定程度后，过多的公共教育投入就会挤占社会储蓄及用于社会发展的其他投资，容易造成资源的漏损，抑制经济增长。

图1 养老保险统筹账户缴费率与经济增长率 图2 公共教育税率与经济增长率

根据模型及参数校准，如图3所示，养老保险统筹账户缴费率与基础养老金替代率呈“倒U”型关系，且拐点出现在70%～80%之间。这是因为在一定范围内，当代年轻人缴纳的养老保险统筹账户缴费率越高意味着转移到老年人的养老金越多，基础养老金替代率也越高。但超过一定限度，社会要承担的养老责任对储蓄、消费和教育投资的挤压越多，导致人力资本和物质资本积累减少，将影响经济增长，降低社会的互济水平，最终影响基础养老金替代率。结合我国实际，当前我国养老保险统筹账户缴费率为16%，远低于养老保险统筹账户缴费率与基础养老金替代率关系图中的拐点值，这也意味着降低该缴费率将使基础养老金替代率降低。根据图4，前文分析的养老保险统筹账户缴费率与个人账户养老金替代率的关系得到解答，即二者为正向关系，养老保险统筹账户缴费率越高，个人账户养老金替代率越高。根据图5，前文分析的养老保险个人账户缴费率对个人账户养老金替代率的促进作用也得到证实，个人账户缴费率越高，储存在参保人个人账户的养老资金越多，替代率也越高。然而，个人账户缴费率对经济增长率和基础养老金替代率的则无明显作用。

图3 养老保险统筹账户缴费率与基础养老金替代率 图4 养老保险统筹账户缴费率与个人账户养老金替代率

图5 养老保险个人账户缴费率与个人账户养老金替代率 图6 公共教育税率与基础养老金替代率

图6和图7描绘了公共教育税率对养老金替代率的影响：公共教育税率与基础养老金替代率之间也呈“倒U”型关系，与个人账户养老金替代率正向相关。值得注意的是，公共教育税率在拐点之前对基础养老金替代率的边际效应逐渐变小，并且，其对个人账户养老金替代率的边际效应也是逐渐降低的。

图7 公共教育税率与个人账户养老金替代率 图8 养老保险统筹账户缴费率与公共教育税率

另外，实现经济高速增长和基础养老金替代率最大化的公共教育税率和养老保险统筹账户缴费率满足的关系完全一致。如图8所示，当经济增长率与基础养老金替代率达到最优时，公共教育税率和养老保险统筹账户缴费率呈反向变动关系，即随着养老保险统筹账户缴费率的下降，公共教育税率不断上升。在其他外部因素不变的情况下，当养老保险统筹账户缴费率降至16%时，公共教育税率将超过20%。而根据前文的分析，我国公共教育税率低于10%，表明提高公共教育税率仍然有促进经济增长和提高养老金替代率的空间。

在一定范围内，降低养老保险统筹账户缴费率将促进经济增长，但会导致现有基础养老金和个人账户养老金的替代率下降，维持待遇水平的目标难以实现。然而，根据前文的分析，在我国当前的公共教育投入水平下，公共教育税率提高不仅能使经济增长加速，还能提高养老金的替代率水平。此外，在经济增长率与基础养老金替代率达到最优时，养老保险统筹账户缴费率与公共教育税率呈现此消彼长的关系，这为当前既要实现经济增长又要维持待遇水平的降费政策提供新的思路。也就是说，在降低养老保险统筹账户缴费率的同时，相应提高公共教育税率，增加公共教育投入，将有效巩固养老保险统筹账户降费带来的经济增长效果和弥补降费导致的基础养老金替代率和个人账户养老金替代率漏损，使双重目标同步实现具有可行性。

(三)参数敏感测试

在各参数取基准值的情形下，本文对模型进行模拟分析，观察参数敏感性。表2的敏感测试结果显示，当养老保险统筹账户缴费率从20%下降至16%时，经济增长率从0.2126提高至0.2209，基础养老金替代率和个人账户养老金替代率分别从0.0476、0.0589下降至0.0396、0.0565。但若同时将公共教育税率提高至20%，经济增长率会继续上涨至0.2370，基础养老金替代率和个人账户养老金替代率分别回升至0.0425和0.0667。这也说明，在养老保险降费的宏观背景下，增加公共教育投入可以在一定程度上弥补替代率水平下降引起的福利损失，同时能巩固降费带来的经济增长效果。

表2 养老保险缴费率、公共教育税率敏感测试

在模型中，其他参数同样是经济增长率和养老金替代率的重要影响因素。在养老保险缴费率、公共教育税率均保持基准值不变的情况下，对其他参数进行变动测试，结果如表3所示。

根据表3第1行，p值不断提高，代表老龄化程度不断加深，这将拉低经济增长率，导致基础养老金替代率、个人账户养老金替代率不断下降。人口老龄化加深意味着人口结构中需要赡养的人群规模变大，用于养老的资金显著增加，这将促使社会资源配置的方向发生改变。具体而言，社会资源中用于养老的那部分属于消费，它的增加一定程度上对用于其他生产投资的资本积累产生挤出效应，最后导致经济增长动力弱化。同时，要赡养的老年人增加，则“有效劳动力”相对减少，其所能缴纳的统筹账户养老保险费也将减少，从而基础养老金替代率和个人账户养老金替代率均有所降低。然而，根据表3第2行，当生育率n提高时，两项养老金替代率明显提高。在人口老龄化背景下，国家放开“二孩”政策，对于缓解未来养老金替代率不断下降的压力有极大的益处。但也应该注意到，生育率上升初期，家庭、政府及社会对子代的教育投资会增加，对其他生产性投资产生一定的影响。用于社会发展的其他直接投资一定程度上被挤占，而人力资本在经济增长中发挥作用需要一定的时间。因而这一时期经济增长一定程度被抑制。

表3中第3行和第4行分别显示了教育投资的产出弹性(包括私人部门的ε和公共部门的μ)、物质资本的产出弹性η对经济增长率和养老金替代率的影响。当保持其他条件不变时，经济增长率、养老金替代率随私人教育投资产出弹性的下降和公共教育投资产出弹性的上升而下降，而经济增长率、基础养老金替代率均随着物质资本产出弹性的降低而上升，个人账户养老金替代率则随物质资本产出弹性的上升而上升。此外，经济增长率、基础养老金替代率均随消费的时间贴现因子φ、父母对子女教育投资的贴现因子σ的增长而上升，个人账户养老金替代率却随之降低。

表3 其他参数敏感测试

六、结论与政策启示

促进经济增长且确保养老金待遇水平不降低是中国当前降费改革的重要目标和原则。本文通过世代交叠模型考察降费政策的作用机制，得到以下发现。

第一，养老保险统筹账户缴费率与经济增长率呈显著负相关关系，与个人账户养老金替代率呈正相关关系，与基础养老金替代率呈“倒U”型关系。在中国当前统筹账户缴费率低于20%的情况下，养老保险统筹账户缴费率越高，该账户替代率越高。而养老保险个人账户缴费率对经济增长率及基础养老金替代率没有明显的影响，仅对个人账户养老金替代率有促进作用。

第二，公共教育税率与经济增长率、基础养老金替代率呈“倒U”型关系，与个人账户养老金替代率呈正相关关系。公共教育和私人教育通过促进人力资本积累，推动国民经济增长，促进社会平均工资的提高，进而增加养老保险缴费基数，不断提高两个账户的替代率。但过高的公共教育投入会在一定程度上挤占其他公共投资，限制经济增长，影响养老保险制度必要的物质基础，降低基础养老金替代率。而由于个人账户具有储蓄性质，个人账户养老金替代率将保持持续上升。

第三，当经济增长率与基础养老金替代率实现最大化时，养老保险统筹账户缴费率与公共教育税率满足完全一致的关系，且呈现此消彼长的关系，而个人账户养老金替代率则不存在最优的条件，它始终与养老保险统筹账户缴费率、个人账户缴费率及公共教育税率保持正相关关系。当养老保险统筹账户缴费率从20%下降至16%时，经济增长率提高了0.83%，基础养老金替代率和个人账户养老金替代率分别下降0.8%和0.24%。如果此时将公共教育投入增至20%，经济增长率继续上升1.61%，基础养老金替代率与个人账户养老金替代率分别回升0.29%和1.02%。也就是说，在降低养老保险统筹账户缴费率的同时增加公共教育投入能促进经济增长，并一定程度上弥补由降费导致的两个账户养老金替代率的下降。这也表明，当前国家养老保险制度降费改革是正确的，尤其在实践中，中国公共教育投入是不断增长的，这无疑有助于维持降费政策的经济增长效果和保证养老金待遇水平不降低的可持续性。

第四，人口老龄化程度加深会弱化经济增长动力，以及降低基础养老金和个人账户养老金替代率，而生育率提高则有利于提高待遇水平。国家放开“二孩”政策将不断优化人口结构和人力资本结构，增加未来缴费人群，从而扩大养老保险基金规模，对当前降费政策起到后期支持的作用，对缓解由养老金替代率下降产生的压力有极大的益处。

根据上述结论，本文的政策启示有以下四点。

第一，政策调整应建立“制度体系有机体”的观念。具体地，将养老保险制度放到政府整体的制度体系中考量，同时研究关联政策调整对降费政策效果的长期作用，不局限在养老保险制度领域研究降费政策，政府可以通过政策搭配来实现降费的政策目标和保证待遇水平不降低。事实上，除了公共教育投入外，延迟退休、“二孩”政策等都将对降费政策效果产生作用。

第二，现行降费政策具有科学性和实效性，应坚持降费政策导向不动摇，持续稳健推进阶段性降费改革。在降费改革中应基于实现经济健康增长和促进待遇水平高质量上升的目标，做好长期规划与短期政策的协调与统一，适时、恰当地调整降费办法，不断巩固阶段性降费成果，形成促进经济增长和保持待遇水平不降低的长效机制。

第三，持续提高公共教育投入，设计合理的教育投资结构。分层次、有计划地加大对义务教育、高等教育及职业技术教育的投入，有步骤地提高人力资本积累，以此优化人口教育结构和提升教育投入质量，为降费政策提供支撑，实现对经济持续增长和维持养老金待遇水平的长期作用。

第四，深入贯彻人口战略理念，优化人口结构。通过完善社会功能，设计配套的政策，缓解年轻人生育面临的经济压力，积极落实“二孩”政策，从根本上为经济增长和养老金制度可持续发展提供动力源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