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于怀岸《巫师简史》的历史叙事

2021-10-29 03:20王艳慧
文学教育下半月 2021年10期
关键词:新历史主义

王艳慧

内容摘要:于怀岸的《巫师简史》以20世纪湘西的真实历史为背景,演绎了传统湘西山寨以及整个湘西社会迈向现代文明的历史进程。小说延续了新历史主义的写作风格,从民间立场出发,肯定人的主体价值和偶然性在历史过程中的作用。同时,《巫师简史》重构了20世纪湘西的抗战史诗,勾勒出正史背景下的湘西百年风云变化。

关键词:《巫师简史》 于怀岸 新历史主义 抗战史诗

于怀岸的代表作《巫师简史》中乌托邦理想的生成与破碎一直为学界所关注。龙永干认为,《巫师简史》是“于怀岸面对桃源生活梦断与巫觋人文失落所唱出的悲怆的安魂之曲”[1]。卓今则以《山河入梦》《人境》《巫师简史》三部小说为例探讨当代乌托邦小说的叙事困境[2]。如果说乌托邦理想是《巫师简史》形而上的精神境界,那么湘西历史则是《巫师简史》所深层依托的现实土壤。深富湘西地域色彩的抗日历史是这部小说所承载的具体内容。从当代历史小说发展的脉络来看,《巫师简史》既延续了20世纪80年代中后期以来的新历史主义风格,但又在此基础上聚焦于独属湘西世界的地域文化,以文学之笔留存了湘西近百年来的历史风貌。

蒙特罗斯认为:“不以我们所研究的社会文本踪迹为媒介,我们就没有任何途径去接近一个完整的、真正的过去和一个物质性的存在[3]。”他认为文本中蕴涵着历史,历史通过文本延续下来。同时,新历史主义在分析文本时强调主体可以通过文本构建历史,这种理论“将文学放在历史现实与意识形态的结合部和交汇处”[4],重视文学文本如何参与历史的建构。《巫师简史》对于新历史主义的传承表现在它将目光投向了历史的裂隙处,通过对民间历史的书写,将必然的历史偶然化,将客观的历史主体化。

新历史主义批评的“新”是相对于旧历史主义批评而言的。旧历史观认为历史是客观的、必然的存在,而新历史主义者认为历史是破裂、片段、无序的。新历史主义强调“偶然性”在历史发展过程中的作用,这与旧历史小说着重描绘历史发展的必然性有所区别。波普尔认为历史不是必然的,也不存在一种演化的规律,“在演化过程中探求‘永不变异的秩序的规律决没有可能属于科学方法的范围之内,无论是在生物学中也好,还是在社会学中也好。”[5]新历史理论认为历史的发展是偶然的、不确定的,人在历史面前是无能为力的。人们的命运有太多不确定的因素,他们在机缘巧合下走到了历史分岔路口。在《巫师简史》中,于怀岸塑造了一个民间抗日英雄赵长春的形象,但赵长春与杨子荣等红色经典小说中的革命英雄有很大区别。杨子荣化装成土匪深入匪穴,与小分队里应外合一举将“座山雕”等土匪全部活捉,显示出人的能动性。他的行动轨迹彰显了革命终将胜利的历史规律,是历史发展的必然性在小说中的体现。而赵长春的抗日举动并不具备主动性。因赵天国夫妇反对他和彭武芬的爱情,赵长春在走投无路时愤然离家出走,并参加了抗日队伍,后来又因抗日失败而牺牲。这些偶然的事件时刻都在改变赵长春的人生方向,是历史发展的偶然性在小说中的体现。于怀岸通过对赵长春这一人物的命运书写消解了历史的必然性。

传统历史主义注重对崇高的、官方历史的书写,新历史主义则看重对民间历史的写作。与主流观念和知识分子精英立场不同,《巫师简史》是从民间立场出发来描写历史的,其目的不在于恢复历史真实,而在于试图建构一种民间视角的抗战史诗,从而丰富和深化“真实的历史”。位置偏僻闭塞的猫庄是在主流意识形态控制相对薄弱的领域产生的,保存了相对自由活泼的生活形式,能够比较真实地传达出民间的生活面貌和下层人民的生存状态。于怀岸以猫庄这个小山寨为中心,用各色人物在历史中的际遇描绘了民间的历史,展示了湘西在上个世纪的历史变迁。小说里,赵氏家族的故事与湘西的历史紧紧相连,比如赵长春在嘉善与敌人血战,负伤后来到了二龙山当土匪,并开始了抗日活动。但与传统革命历史小说中人物自发走上革命道路不同,赵长春是因为爱情受挫,负气出走才走上革命道路,正是这一冲动出走影响了赵长春的人生选择,成为左右历史发展的主导力量。与他具有相似经历的还有彭武平,他走出猫庄后阴差阳错地加入了共产党的抗日队伍,彭武平的抗日活动也充满了命运的偶然性。在这场波及全中国的抗战中,民间力量崛起了。赵长春和彭武平作为民间力量的代表,他们对于历史的见证表达了对主流历史话语权威的不满。虽然赵长春等人的活动仅仅局限于湘西地区,但小说通过他们的故事消解了主流历史话语的权威,建构了一种“真实”的民间战争历史,丰富了历史的内涵,从而推动了读者对历史的多方位解读。

旧历史小说注重人的革命性,并以革命道德的实现作为人生价值的评价标准,《巫师简史》重在肯定了人的生命价值。赵天国是猫庄的族长兼巫师。他有朴素的生命观并以保猫庄百姓平安为己任。他不允许猫庄人当土匪,也不允许他们去参军。在他看来,一切仁义道德都得向猫庄人的生命让步。为了避免猫庄的年轻人被抽丁,赵天国瞒报人口数目、贿赂长官,甚至私自扣留曾伯的金子充公。尽管这些举动颇为刻板,但赵天国的形象并不让人感到面目可憎。他为猫庄尽心尽力,把一生都奉献给了猫庄。在那个年代,面对残酷的现实,“活着”才是猫庄人唯一的也是最奢侈的追求。另一方面,小说也肯定了人的英雄主义价值。《巫师简史》中的土匪不全是穷凶极恶的存在,他们身上也有着人性的闪光点。土匪龙大榜和赵长春自觉组建了一支抗日义勇军以对抗日本侵略者,二龙山的“英雄”们身上或多或少都存在着一些不顾一切、奋起反抗的英雄主义气息,虽然其名为“匪”,但面对民族危亡,他们忍辱负重,展现出中华民族不屈的铮铮铁骨。在小说中,赵长春满怀国仇家恨伏击日本侵略者,他用自己的生命控诉了日本侵略者的罪行,在他们身上延续了梁山好汉式的精神气概。土匪固然有粗野、残忍的一面,但他们身上流露出的舍生取义的传统美德也是值得讴歌的。

相较于旧历史小说对革命历史人物“高大全”形象的追求,新历史小说更偏爱探寻深藏于人性深处的残暴、冷漠、嗜血等黑暗面。不可否认,这些扭曲的人性是真实存在于历史中的。这在小说中,主要表现在彭学清和彭武平这两个人物上。彭学清是保卫家乡的国民党军官,是一名抗日英雄,同时他又是一位残忍的土司王后代,他受过高等教育,又潜藏着封建思想。为给他爹陪葬,彭学清屠杀了二十几个土匪,他们有的被剥皮,有的被活埋,场面十分惨烈。彭学清有正直的一面,但他又像一个嗜血的魔鬼。作者通过对这一人物的艺术加工,消解了彭学清身上的“英雄光环”,揭示了在英雄主义光辉之下的丑恶人性。传统小说大多夸赞孩童的纯真性格或者同情他们的悲惨生活,如沈从文笔下的翠翠,她天真烂漫,有着一切为人称赞的品质,但在《巫师简史》中见不到翠翠这一类人物。小说中的彭武平是一位普通的农家小孩,他小时候也天真可爱,但到了十一二岁时他便喜欢上了看杀人,而且能将杀人的每个细节都记得一清二楚。在还原“真实”历史的角度,《巫师简史》对彭学清和彭武平的描绘更贴近人物的真实内心,他们身上复杂的人性正体现了那个混乱年代的时代特征。在那个朝不保夕的年代,神圣的道德准则让位于原始的生命诉求,要活下去就必须战斗,而战斗就免不了流血牺牲。彭学清和彭武平的人物形象是復杂的、多维度的,残酷的生存环境造就了彭武平等人身上交织的复杂人性,这种人物塑造从某种程度上来说打破了旧历史小说的创作模式,体现出了对旧历史小说的颠覆。

新历史主义是对旧历史主义的反拨,它动摇了旧历史主义的话语权威,开拓了历史研究的空间,这是值得肯定的。但是一些新历史主义作品在处理历史问题时走向了极端。如用戏谑的手法任意解构历史,从而逐渐脱离历史本体,陷入了“历史虚无主义”的窠臼。《巫师简史》的独到之处就在于它显示出了对新历史主义理论的超越。《巫师简史》所叙述的时间段从清朝跨越至新中国,在此期间湘西经历了辛亥革命、军阀混战、抗日战争和解放战争等一系列历史事件。但作者并没有正面描写这些事件,而是通过猫庄赵氏家族的人物活动来演绎民间视野中的历史,通过描绘赵长春和彭武平等人在时代洪流裹挟下的命运沉浮,建构了民间视角的抗战史诗,重铸了植根于湘西土壤的历史记忆。在于怀岸笔下,我们看到的是一个兼具巫气与匪气的湘西世界,也是一个热血又悲壮的“异域”空间。

《巫师简史》从民间视角书写了上世纪湘西社会的风云变化,小说既沿袭了新历史主义的写作手法,又深入民族历史现场,以文学之笔留存了近代百年来的湘西历史风貌。

参考文献

[1]龙永干.桃源梦断与巫觋失落的安魂之曲——论于怀岸的《巫师简史》[J].百家评论,2016(3):103.

[2]卓今.当代乌托邦小说的叙事困境——以长篇小说《山河入梦》《人境》《巫师简史》为例[J].当代作家评论,2018(6):24.

[3]张进.新历史主义文艺思潮的思想内涵和基本特征[J].文史哲,2001(5):27.

[4]张进.新历史主义与历史诗学[M].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04:193.

[5]卡·波普尔.历史主义贫困论[M].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98:94-95.

(作者单位:湘潭大学文学与新闻学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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