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乡村到都市:互联网时代“网红”农产品的消费文化研究

2022-01-01 09:31辛姝贤
关键词:都市网红农产品

辛姝贤,郑 冉

1.郑州西亚斯学院 艺术设计学院,河南 郑州 451150;2.广西民族大学 民族学与社会学学院,广西 南宁 530006

一、问题的提出

农产品上行是世界性难题,也是影响中国乡村经济发展的重要因素。过去,相比较工业品下行的传统模式,农产品由于广告效果不明显,品牌效应低,导致农产品销售整体效益也比较低。如今,互联网技术的普及改变了以往传统农产品的销售模式,网络媒介的加入使得农产品销售渠道多元化。正如学者尼古拉斯·尼葛洛庞蒂所言:“网络媒介成为传统媒介的掘墓人。”[1]网络媒介具有传统媒介不可比拟的优势,它催生了一批批“网红”,推动着“网红”经济的发展,使之成为互联网时代的产物之一。“网红”即“网络红人”,指网络生活中因为某个事件或行为被网民关注或长期持续输出专业知识而走红的人,他们借助互联网技术进行网络营销,有意或无意间得到网民的追捧,获得大量“粉丝”和追随者,能够影响他人的消费观念。脸书(Facebook)的独立董事、“维纳传媒”的创始人加里·维纳查克(Gary Vaynerchuk)被誉为“网红”鼻祖,2006年他通过YouTube进行网络营销,创建了“葡萄酒图书馆”(Wine Library TV)脱口秀,收获了大量“粉丝”,他也被称为“世界葡萄酒界的超级巨星”和“YouTube 时代的葡萄酒宗师”,在5年时间里,他让家族的葡萄酒销量增长了20倍。“网红”农产品即通过网络营销快速引发关注并抢占消费者心智的特色农产品。网络电商平台的崛起,使得部分农产品的线下销售方式转移到线上,甚至成为“网红”农产品。本文试图采用人类学视角剖析“网红”农产品背后消费文化的功能及其演化逻辑。

二、乡村农产品与都市认同

通过电商平台销售农产品是近年来的热点,不断催生出“网红”农产品,如“褚橙”“柳桃”“潘苹果”“袁米”以及“巧妇9妹”带货的广西土特产等。那么,原来品牌效应相对较低的农产品是如何快速引发关注并获得都市消费者认同的呢?

(一)基于人格信任的“网红”促销农产品

在传统的“农超对接”流通体系中,乡村农产品与都市消费者通过超市等中间商联系起来。在这种流通体系中,有时会出现食品安全无法保障现象,造成城乡关系对立与不信任。而在“网红”直播带货的“农消对接”消费模式中,农产品通过“网红”直接与消费者见面。基于对“网红”的人格信任,消费者与“网红”农产品建立起新型信任关系。以广西灵山县苏屋塘村“巧妇9妹”为例,作为一个普通的农村妇女,巧妹每日与网民分享农村家常菜制作和日常农事活动,2017年她借助短视频在某平台获得数百万“粉丝”。“巧妇9妹”的用户群体主要包括3类人:在外打工的农民、具有相同背景的乡亲和对乡村田园生活充满想象的都市居民。在这些用户的心目中,“巧妇9妹”是诚实开朗、勤劳善良的农村妇女。基于这种人格信任,“巧妇9妹”成为“网红”农产品消费的交易端口,帮助当地村民卖出了数百万斤水果。在网络技术的辅助下,过去那种小型熟人社会中基于血缘、地缘关系维持的人格信任进行社会交往与经济互动的模式,如今在“网红”农产品的销售模式中得以再现。

(二)基于系统信任与算法信任的平台销售农产品

除了“网红”带货,传统的电商平台也是农产品销售的重要推手。如果仅仅是依托人格信任,难以推动农产品的大规模销售,还需要其他必要条件。随着社会的发展、贸易的发达和城市的诞生,人类社会开始出现陌生人之间的大规模协作,这个时候开始产生基于抽象符号和中介的系统信任,货币是人类建立的第一个抽象的“信任系统”[2]。“网红”带货崛起之前,平台型电商已是“网红”农产品销售的重要阵地。淘宝网、京东等电商平台利用自身实力和影响力赢得了都市消费者的系统信任,从而促进消费者对农产品的信任,各种销量、性价比等算法推荐也让消费者可以选择更加适合的农产品。更重要的是,平台型电商借助数学算法等各种奖惩机制,减少了“农超对接”过程中的食品安全问题,销售质量不合格产品的商家会在消费者投诉之后被处罚。

总体来说,先进的现代物流技术、发达的电商平台与直播平台搭建起了农产品上行渠道,人格信任、算法信任和平台系统信任解决了乡村农产品与都市消费者之间的交易信任问题,从而真正打通了农产品从乡村到都市的生产、流通和消费环节。当然,这一发展过程并非一蹴而就,它首先有赖于熟悉网络平台推广且了解乡村情况的人进行跨界尝试,其次得益于都市中大量的来自乡村的人以及对乡村充满想象、好奇和向往的都市人,最后得益于各类直播、电商平台以及物流技术的快速发展。

三、“网红”农产品的消费文化分析

从“异化劳动”[3]等概念的出现到阿多诺的“文化工业”诞生[4],从索绪尔以符号学角度研究的结构语言学[5]到鲍德里亚的符号政治经济学[6],从人类学家玛丽·道格拉斯和贝伦·伊斯伍德的“物的秩序”[7]到凡勃伦的“炫耀性消费”[8]等,西方学者对社会消费文化的研究起步较早,一直在进行,中国对消费文化的研究则起步较晚[9]。中国改革开放后,消费文化逐渐兴起,1989年《消费经济》杂志首次使用“消费文化”一词[10],此后,中国学者开始从不同角度对消费文化进行了深入研究,如内容涵盖物的消费与符号消费[11]、消费文化与城市空间[12]、消费文化与社会分层[13]、乡村大众消费文化的变迁[14]、网络消费文化特征[15]、消费文化与身份建构[16]等。这些研究总体上呈现出重理论概括、轻实践探讨,重整体描述、轻局部分析的特点。鉴于此,笔者拟从文化人类学的角度分析“网红”农产品消费文化的功能及其背后的演变逻辑。

(一)“网红”农产品的消费文化功能分析

1.城乡文化的融合

随着社会经济的发展与互联网技术的成熟,城市居民在淘宝网、京东、拼多多、云集等社交电商平台的线上消费大幅增加,以“网红”农产品为代表的生鲜电商产品销量不断增加。乡村农产品生产与都市消费依托电商平台,共同形成了一个完整的市场,增加了农户的经济收入。

人类学家阿帕杜莱(Appadurai)认为,电子媒体和互联网技术重新标记和建构了一个网络社会。在这个网络社会里,互联网用户在同一个起点上,人人都可以从中自由调取资源,进行网络社会实践。农户通过互联网进行农产品的直播销售,首先要学习使用新技术,其要掌握基本的直播技巧和简单的视频剪辑方法,与海报宣传图更能提高顾客对产品的信任度;其次,农户还要换位思考,考虑都市消费者的心理,以在直播过程中有针对性地呈现农产品的特色和功能等,进而在网络社会建构产品的品牌和形象;最后,农户要学会与消费者、物流公司等进行沟通、互动,搭建起高效的网络协作组织和用户社群,形成稳定的线上关系网。在这个过程中,一批将农产品生产和网络销售作为致富手段的青年农民群体不断成长。他们在学习新知识、新技能和与城市居民交流互动的过程中,不断认识农产品的价值,提高对自身产品文化价值的认同。

都市消费者在通过直播平台购买“网红”农产品时,或许透过卖家的一次介绍就能了解到农产品的生长周期、种植环境,甚至是具有民族特色的制作方法等。在这个过程中,都市消费者接触并了解到乡土文化,买卖双方在销售和消费行为中实现了城乡文化的互动与融合。一方面,城市居民的农产品消费增加了农户的经济收入,推动了乡村的经济发展;另一方面,农产品背后的文化符号给城市居民带去了乡村的味道、对故乡的思念以及丰富的乡土文化。网络直播平台能让农民自信地在网络民众面前推销家乡农产品,展示特色乡土文化。为了推广农产品,一些年轻农民开始制作和转发视频。这代表着他们对于村外世界的模仿和实践,在更深层次意义上体现着他们期待基于自身乡土文化对传统城乡二元对立的突破[17]。这些年轻人通过网络直播获得“粉丝”的点赞和关注,他们利用网络身份来消弭城乡文化之间的距离感,客观上使得城乡文化更好地拼接与融合。2019年12月,中国传统美食博主李子柒被中国农村青年致富带头人协会聘请担任“中国农村青年致富带头人推广大使”。这一类型“网红”的崛起,成功激发了大批都市青年消费者对农产品背后的乡村文化的浓厚兴趣。

2.农产品品牌设计与数字媒体传播

随着经济的快速发展,在实施乡村振兴战略进程中,中国农产品的品牌建设至关重要。在通过互联网建设农产品品牌过程中,平面设计、数字媒体传播的作用显得越来越重要。充分发挥平面设计和数字媒体传播对中国农产品品牌建设的作用,有助于农产品包装设计的优化和数字媒体传播策略的创新,从而更好地满足人们的消费需求。

中国对农产品品牌建设非常重视,2008年中央一号文件提出,要积极培育农产品的知名品牌。2008年4月,《农业部办公厅关于加强品牌农产品监督管理工作的通知》提出,以无公害农产品、绿色食品、有机农产品、地理标志农产品和名牌农产品(简称“三品一标一名牌”)作为品牌农产品主体,加快实施农业品牌战略。如在农产品品牌建设和培育中,要突出地域、人文、风土气息,以文化塑造农产品品牌并突出个性化,在设计农产品包装时,要注重色彩元素的应用,提高其设计制作精细程度。另外,在有关农产品海报、网站网页设计中加入文化意蕴,提高农产品文化价值。当然,农产品也为现代设计提供了创新空间和展示平台。农产品品牌的标识和外包装设计不仅要获得消费者感官上的认可,还要让消费者以此深刻了解农产品的特性等重要信息。可见,其设计的优劣将直接影响消费者对农产品的品牌认可程度。包装的色彩视觉冲击、特色材料选择和文化元素凸显等,能更好地体现产品及企业形象,提高消费者对农产品的认可程度。

数字媒体应用有利于扩大农产品品牌的传播范围,对农产品传播影响深远。传统媒体的品牌传播价格相对昂贵,且农户难有机会接触到这些传统媒体。随着互联网的普及应用,数字媒体成为广大农户进行农产品品牌传播的重要工具,农产品品牌传播主体范围迅速扩大,农产品品牌传播手段更加丰富,使农产品品牌信息传递的分散性、灵活性逐渐增强。

3.社会关系实践与文化符号展示

改革开放以来,中国人民群众的物质生活发了巨大变化。麦迪森 (Richard Madsen)教授用“第二次解放”来形容中国改革开放后出现的消费浪潮,认为其带来了物质文明的进步和消费者的自主消费。随着社会经济的不断发展,消费者的消费选择越来越多。互联网时代的到来又赋予了消费者更多的选择,也赋予了商品更丰富的文化内涵。以“网红”农产品为例,消费者从过去同质化的商品中解放出来,实现了个性的解放、自我的完善和集体的标记。年轻网络消费群体发明了一套独特的网络话语体系,其中大量词汇与消费文化相关。除了特有的“网红”词汇与话语体系,他们还创造了属于某个特定群体的文化符号和集体标识,以进行网络社会关系的实践。例如枸杞作为小红书上较受欢迎的“网红”农产品之一,有13万篇以上相关图文,受到“90后”的极大追捧。一篇质量上乘的枸杞配图短文,往往会获得上万次的点赞和数千次留言。通过小红书这样的互联网平台,都市年轻消费者将枸杞和奶茶等打造为“90后”的文化符号,类似“80后”的咖啡、“70后”的茶叶。移动互联网时代与过去PC互联网时代不同,其网络结构以各类半封闭的App为主导,节点链接更加复杂,人们被各类App按照年轻、兴趣等分为不同的网络群体。

人类学家玛丽·道格拉斯(Marry Douglas)在分析了人类学民族志中的消费行为所反映的社会结构和商品的意义后指出,消费是生产和维持社会关系的一种日常生活实践,充当了个人与社会信息传递的“信使”。在中心化的PC互联网时代,用户在网上搜索到需要的网页信息后就会离开。但是在移动互联网时代,用户可以随时打开某个App,在这里他可能是某个栏目的知名博主,或者是某个“网红”的“粉丝”,或者是某个话题圈子的成员。总之,相比过去单次、随机的消费行为,在社交电商类平台上的农产品消费,具有互动性强、选择性多、固定性高等特点。

除了能让消费者在网络平台与陌生群体进行互动与交往,发达的社交媒体还能让其在熟人社交网络中实现社交满足功能。对于消费者来说,普通货币可以买到各种商品和服务,却难以对外展示。而消费者通过在社交媒体上购买某种“网红”农产品,展示其自然、绿色等消费理念,能让熟人觉得自己更优秀、理念更先进,从而在现实社会中获得地位或影响力。这种借助消费“网红”农产品的表达更容易让人接受,也更容易获得赞美。

社交媒体实质上是人与人之间交流的桥梁。基于长期以来平台互动中的人格信任,各个社群之间的互相分享和交流,形成了较为稳定的社会关系网络。人们分享“网红”农产品,彼此之间的人格信任关系会帮助大家减少决策成本,创造社会价值。

4.满足情感与精神需求

鲍德里亚的消费社会理论认为,商品属于物的符号化,商品经济的操作过程就是模糊物的实用价值而强调其符号价值和精神价值[18]。按照马斯洛需求层次理论,人的需求是不断升级的,生理需求只是最基本的生存生活需求,自我实现需求才是最高级别的精神需求。如小红书用户以高品位女性为主,她们热衷社交分享并以此维持一个稳定的社会关系网络;抖音用户则以一二线城市男女青年为主,他们热衷利用碎片化时间收集分享信息。用户在小红书和抖音上的消费都满足了其心理和精神上的需求。仍以枸杞消费者为例,小红书用户注重养生经验的分享,抖音用户关注的是有趣的信息,快手用户关注的则是家乡的发展。可见,用户在消费时对农产品附加了情感与精神需求,一款简单的农产品因此收获了情感溢价,所以它们卖得比淘宝网上的价格要贵,用户也愿意消费。

每一款“网红”农产品背后都代表着当地乡村的地域文化和风土人情等,在一定程度上被赋予了地域和族群标识等符号价值。这种符号价值和象征意义使当代都市消费者从中获取了各种各样的情感体验,满足了自身的情感诉求。在城市化进程中,一批又一批的农村人通过升学、务工等方式进入城市,最终在都市工作生活。他们虽然完成了空间上的身份转变,但在心理上依然或多或少存在着对乡村文化或地域身份的认同,“网红”农产品的消费行为无疑外化了这种心理认同。通过购买老家生产的“网红”农产品,都市消费者解了思乡之情,外化了对地域身份及乡村文化的认同,也支持了乡村经济的发展。如果考虑到这一点,就不难理解为何很多都市消费者不是特别看重“网红”农产品的品牌,更在乎农产品的产地和生产者。

(二)互联网下半场消费文化的演化逻辑

与以信息数字化为主要特征的互联网上半场不同,互联网下半场是物理世界的数字化,主要特征是人与物的联结和匹配,美团和滴滴便是典型代表,其为消费者匹配了精准的服务。当然,互联网下半场更包括广大农村市场的人和物,这是各大电商平台争夺的主战场之一,如京东依托京东物流成立乡村发展事业部,利用下沉的物流渠道尝试农产品上行。随着社交电商的兴起,2018年电商平台云聚集,计划3年内打造多个地理标志农产品品牌,挖掘尚未被市场认可的农产品。此外,快手、拼多多、抖音等电商平台纷纷为农村互联网电商助力,以拓展广阔的农村市场。

1.从同质化消费到个性化消费

20世纪70年代兴起的消费主义社会是在工业社会大生产基础上产生的消费模式,以同质化集体消费为主。与此不同,如今互联网下半场的“网红”农产品消费背后是一种个性化、定制化的消费趋势和理念。不同于大批量工业化的产品,“网红”农产品往往是小众的、稀缺的、个性化的商品。同质化和标准化商品的背后是资本追求的工业化生产效率和规模,是卖方逻辑;个性化商品的背后是消费者追求的品位和文化符号,是买方逻辑。过去,卖家无法快速准确地了解买家的需求和喜好,更难以根据个性化的需求进行定制化生产。如今,先进的互联网技术和发达的社交媒体让卖家可以直接在网络上与买家进行互动交流,实时获取买家的个性需求,甚至可以通过预付定金实现零库存生产,大大降低了成本。如抖音和快手的大量小店卖家,因为售卖的都是自家生产的农产品,大多是限量供应,带有“网红”农产品的稀缺性以及定制的个性特征。

2.从炫耀性消费到符号性消费

人类学擅长从仪式性消费与炫耀性消费的视角来解读消费行为,并从文化意义与社会结构视角进行分析。透过这种仪式及其消费的民族志研究,人类学将这种消费行为上升到一种理论认识。炫耀性消费的典型是“夸富宴”,莫斯认为它是一种“竞技式的总体呈现”,并且从宗教、经济、社会形态、法律和道德5个序列进行了论证[19]。本尼迪克特则从文化模式角度,认为“夸富宴”具有物质基础和深刻的社会根源,每个家族、个人都像小孩一样进入一场以食物为媒介展开的经济竞争[20]。马文哈里斯强调“夸富宴”是经济和社会条件叠加带来的结果,是首领宣告和巩固特权的手段[21]。阿帕杜莱把“夸富宴”等类似于库拉这样的奢侈品交换称为“价值竞赛”(tournaments of value),认为其起到了建构社会等级、维持社会秩序的积极作用[22]。鲍德里亚则延续这种思考,认为“夸富宴”帮助主人获得了“象征性的交换价值”,是两个人之间签订的协议[23]。由此可见,关于“夸富宴”,人类学界普遍认为这是一种“炫耀性的消费”,是在经济、社会地位中建构等级的仪式,亦是换取特权的特殊交换行为,具有象征社会地位的符号意义。它是在人类特殊历史阶段产生的一种社会现象,代表权力和地位的角逐。然而,“夸富宴”仅仅是少部分人获取社会权力和地位的行为手段,作为“炫耀性消费”,它要耗费主人多年的积累。正如博厄斯(Boas)对“夸富宴”这个词汇的解释:“喂养者”“魇足的场所”[24]。因此,它并非一种常态性的存在,大部分人终生都不会举办“夸富宴”,即便是地位较高的人,也只是在必要时候才会举办“夸富宴”。

由此可见,炫耀性消费不是常态,它与仪式性消费一样,可能一生只有一次,甚至是部分人一生的追求。而“网红”农产品的消费则是一种代表性的日常消费行为,且是一种带有区隔功能的符号性消费。这种消费行为所蕴含的符号性意义具有社会结构的功能,即个人需要在都市陌生人社会中通过系列象征符号来确立自身在社会识别系统中的位置。在传统的乡村社会,人与人彼此熟悉,相关信息透明且稳定。而在现代都市社会,人与人之间往往不熟悉,且各种信息更迭迅速。消费行为背后的象征符号可以降低人们的沟通成本和识别成本。以最近的“网红”农产品贝贝南瓜为例,它代表的是一种精致、优雅、健康的“生活方式”,它有小小的“身材”(500克以下),有独特的“来历”(从日本到中国),有坚强的“品质”(极度抗寒)。这些无不象征着追求个性、自由的“90后”天生的优越感和标签。

3.从农产品的商品化到“文化化”

“文化化”是让文化发挥其应有的效能与作用,将物的自然属性转化为文化因子,最终成为稳定的流动于社会体系中的“物”的过程[25]。物的商品化和“文化化”是两个不同的方向,商品化带来价值的同质化,“文化化”的本质在于差异[26]。农产品的“文化化”会体现出各个阶层的消费理念差异,在消费农产品的同时也是对农产品文化知识的消费。“网红”农产品就使农产品从商品化到“文化化”。首先,“网红”农产品多被赋予绿色、健康标签,消费者愿意为健康饮食文化买单;其次,农产品背后的乡土情怀文化元素寄托着城市居民对家乡的思念之情,“网红”农产品的消费促进了城市居民与自己故乡的联系;再次,“网红”农产品的人文文化、餐饮文化、生态文化、历史文化等通过网络销售不断得到继承和发展,融合出新的文化内涵;最后,“网红”农产品的消费促使都市群体主动去了解和学习关于这个农产品的知识,比如农产品的生长环境、发展趋势、营养因素等。以知名美食博主李子柒为例,因为她在YouTube上传播中国传统文化,收获了900多万全球“粉丝”,其海外影响力一度超过了一些知名媒体,成为大众热议的现象级“网红”。诸多海外消费者冲着对东方乡村文化田园牧歌的想象而购买李子柒的周边农产品,这叠加了文化因素,使其系列农产品的溢价很高。如李子柒抖音小店的一款桂花坚果藕粉,因为贴上了“东方非遗传承”的文化标签,快速售出13万包,创造了销售神话。

结语:互联网时代消费文化研究的可能理论进路

时代在发展,社会生产和消费行为在变化,人类消费文化也相应在变化。不同于过去的仪式性消费和文化活动,也不同于米尔斯所说的中产阶级“地位恐慌性消费”,更不同于耗资巨大的“炫耀性消费”,“网红”农产品消费更接近于识别社会系统的符号消费。然而,互联网时代都市年轻人的符号消费超出了其向陌生人传递信息和塑造阶层地位的功能,其消费逻辑演化的背后有着更深层次的文化内涵。

(一)区隔:“注意力场”的形成

在“网红”农产品消费文化背后,隐藏着一个代际之间“注意力场”的争夺问题,并通过这种“注意力场”最终形成了社会区隔的功能。比如同样是购买南瓜,“60后”会去菜市场购买,“70后”会在微信社交电商选购,“80后”会让盒马生鲜送货到家,“90后”会在抖音小店老乡那儿选购,“00后”则会上小红书购买“网红”贝贝南瓜。表面上看,这似乎只是购物习惯的不同,实际上这存在一个“注意力场”的争夺问题。互联网经济往往是注意力经济,每个年龄段人群都会有自己的“注意力场”,在这里可以获得更多的关注和影响力。这就是年轻人越来越不愿意活跃在新浪微博和QQ空间,而更愿意到抖音、知乎或小红书里刷流量的原因。这些新兴平台对年轻人更加友好,其视频内容也更容易获得同龄人的认可。当某个互联网平台形成特定的内容风格,吸引了特定年龄段的用户,并产生了固定的网络社会结构之后,这个平台的“注意力场”就形成了。这个“注意力场”中有“粉丝”、群体、“游客”等。

基于“注意力场”的争夺引发了两个层面的社会区隔:一个是不同年龄之间的代际区隔,另一个是同龄人之间不同群体的社会区隔。在充满符号竞争和个人策略的“注意力场”中,社会区隔又可以通过符号消费等方式表现出来。比如在李子柒的一次直播中,如果一个“粉丝”没有刷礼物,那么他就不能算是一个“成长粉”或“死忠粉”。区隔有歧视、分隔和差异三重含义,是社会分层的深层结构。“网红”农产品与“非遗”“扶贫”“爱心”等符号相联系,消费者通过对这些符号消费实现“注意力场”的竞争,并最终实现代际区隔和社会区隔。

(二)现实断裂中的网络认同

如今的互联网社会是一个半封闭的网络结构,人群被各类半封闭的App分隔为不同兴趣、爱好、阶层的网络群体。现代都市社会是一个陌生人社会,由于电商平台、外卖平台和物流技术的发达,邻居、街坊等熟人社会的关系和组织在慢慢消失,个人处在一个被割裂的物理世界之中。然而,借助互联网技术,现代都市消费者可以通过消费行为进行社会关系的实践与文化意义的展示,实现对被割裂的物理世界和社会关系的缝合。消费故乡的“网红”农产品可以缓解离开故土的乡愁,减轻地域身份认同的焦虑;在小红书等各类平台的消费行为则可以找到有共同兴趣爱好的群体,在实现区隔其他群体的同时,也可以找到特定小群体的网络认同,以弥补消失的“邻居”“亲戚”,取而代之的是“群友”“会员”等新的网络身份认同。

1990年,未来学家托夫勒出版的《权力的转移》一书中提出“数字鸿沟”一词,认为接入互联网和未接入者之间存在鸿沟。近年来,中国积极推行“宽带中国”战略和“互联网+”行动计划,数字鸿沟在不断缩小,但移动互联网时代的认知壁垒和文化鸿沟也应引起足够的重视。认知壁垒基于教育背景、家庭环境、个人性格观念差异等难以消除,而城乡文化之间、不同民族之间的文化鸿沟或许在技术进步带来的网络社会中会得到一定程度的融合与消解。“网红”农产品便是一个很好的例子,它借助直播等平台加强了生产者和消费者之间的互动,带来了城乡文化之间的融合。随着互联网时代去中心程度的提高,被物理世界割裂的单元和个体互动会更加频繁,人与人之间的联结会更加复杂而多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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