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20 年代邓小平在沪活动地研究

2022-03-12 11:45
毛泽东邓小平理论研究 2022年11期
关键词:秘书处中共中央秘书长

姚 霏

邓小平与上海这座城市颇有渊源,他曾多次来到上海,留下了丰富足迹。以往关于邓小平在上海的研究,大多集中在新中国成立之后,特别是改革开放以来。对于1920年代邓小平在上海经历的研究往往不多。究其原因,自然因为这段历史相对较短,且这一时期中共中央被迫处于秘密状态,史料相对有限、史实语焉不详。近年来,上海红色历史文化研究的拓展和深入,为我们厘清1920年代邓小平在上海的活动轨迹奠定了基础。

一、1920年9月:赴法勤工俭学期间的上海足迹

1920年9月初,邓小平和80多名同行学生乘坐法商“吉庆”号客轮抵达上海,准备由此赴法勤工俭学。关于邓小平抵沪离沪的这段历史,最原始的史料是上海本地报刊。1920 年9月11日的《申报》刊登了一则名为“四川赴法勤工俭学会学生今日放洋”的报道,提到“四川华法教育会送来赴法勤工俭学会学生八十三名,已于星期一日到沪。由该生领袖吴宥三、袁文庆、王兴昔三君,挈同全体,寓名利大旅社。昨由法领事发给护照,于今日上午十一时,由黄浦码头乘(阿特尔兰蓬)邮船赴法。其中有自费生三十余人、均由四川重庆商会会长汪云松,津贴该生等赴法”。①具体参见佚名:《四川赴法勤工俭学会学生今日放洋》,《申报》1920年9月11日。同一天的《民国日报》以“大批赴法学生放洋”为名报道,内容几乎相同。几天后的9月14日,《时事新报》上也刊登了“前日赴法之大批学生”的报道,提到了“乃有重庆大批学生袁文庆等八十四人……于十一日乘‘鸯特莱蓬’船出发矣”。报道附上的自费生名单中,“邓希贤”(即邓小平)赫然在目。[1](pp.744-755)

从报刊内容来看,邓小平在沪时间为1920年9 月6 日(星期一)到11 日,居住在名利大旅社。查阅徐珂编写、出版于1920 年的《上海商业名录》可知,名利大旅社位于“新北门外民国路二三七号(兴圣街口)”,[2](p.452)隶属法租界,东临黄浦江。

以报刊内容来看,邓小平等人理应去往法国驻上海领事馆领取护照。不过,根据前几批赴法勤工俭学生的经验,上海华法教育会承担了这一工作。当时的上海华法教育会位于法租界霞飞路247 号法国公学内,主要职责是接待各地来沪赴法的勤工俭学人员。为了避免勤工俭学生在单独办理出国手续时的无助,上海华法教育会还承担为学生办理护照、订购船票等工作。邓小平等人抵沪后,便是由上海华法教育会为他们代订船票并从法国领事馆领取护照。由此推测,邓小平等人未必到过法国驻上海领事馆,但应该去过上海华法教育会。

1864年,法国商人在洋泾浜至新开河之间的外滩造了一座1649英尺长的法兰西火轮船公司码头,这是当时上海最大的码头。[3](p.155)1919年至1920年,经上海华法教育会代订船票的学生大都从法兰西火轮船公司码头出发,坐小汽轮摆渡到黄浦码头或者杨树浦码头的赴法邮船上。这一码头距离邓小平等居住的名利大旅社,步行只有五六百米的距离,不需十分钟便可到达。而黄浦码头则位于当时杨树浦路30 号。据《上海港史话(古、近代部分)》记载,黄浦码头原为滩地,面积约43 亩。1908 年至1910年间,日本南满铁道株式会社购下这块滩地,于1913年改建原有简陋码头为方木造固定码头,全长970英尺,前沿水深20英尺,专门停靠北洋航线(主要是上海至大连线)以及欧洲远洋航线船舶,以装卸北洋杂货、煤炭和进出口欧洲货物为主。1920年,码头归日本大连汽船株式会社(系满铁的子公司)所有。囊中羞涩、只能购买四等舱船票的邓小平等一行,最终于9月11日从黄浦码头登上法国邮轮“盎特莱蓬”(Andre-Lebom)号赴法勤工俭学,也开启了远涉重洋的革命之旅。

二、1927年10月至1929年8月:有相关史料佐证的中共中央机关所在地

1927年9月底至10月初,在白色恐怖笼罩之中,邓小平随中共中央机关从武汉秘密来到上海。这是他第二次来上海。从这一时期到1929年8月前往广西,邓小平的主要活动地点为上海的中共中央机关。

(一)同孚路柏德里700号

据《邓小平年谱》记载,中共中央机关当时在上海的办公地点主要设在四马路(今上海福州路)447 号、同孚路(今上海石门一路)柏德里700 号、永安里135 号、五马路(今上海广东路)清河坊。[4](p.36)其中,同孚路柏德里700号是这一时期中共中央在上海最早的机关办公地之一。而关于邓小平曾出入此地的说法主要源于当时中共中央秘书处工作人员黄玠然的回忆。

1982年5月28日,上海市文物保管委员会的夏顺奎陪同黄玠然和张纪恩寻访1927 年至1928 年党中央机关的一处接头地点——柏德里700 号。据黄玠然回忆,当时居住在这个机关的有黄玠然爱人杨庆兰、陈赓爱人王根英,还有管理这个机关的法国留学生白载昆(又名白戴昆)。黄玠然因工作关系经常来此机关,那时杨庆兰就居住在楼上的东厢房。黄玠然还回忆道,这是党中央的一个重要机关,周恩来、邓小平几乎每天要到这里处理党的工作。《布尔塞维克》的稿件,有时由黄玠然送到此处后,再通过内部交通转送给毛泽民主管的印刷厂。[5]

在写作《我的父亲邓小平》时,毛毛曾拜访黄玠然,获得了邓小平在此活动的更多细节:“我第一次认识你爸爸是在1928年。那时在上海同孚路柏德里700 号有一个两楼两厅的房子,那就是中央的一个机关,当时由彭述之两夫妇、陈赓的夫人王根英、内交科主任张宝泉和白戴昆等同志以房东房客的关系住在里面。实际上这个地方负责处理中央机关的日常工作,我们都称这个地方为中央办公厅。那时候恩来同志和小平同志每天都在这里,中央各部分、各单位都来请示工作。属于机关事务性的问题和技术性的问题,小平同志作为秘书长进行处理解决。中央和各部门、各地区来请示的问题,如要人、要经费、汇报工作和请示中央的问题等等,恩来同志能解决就当场解决,不能解决的和重大的问题,他就交到政治局会上去讨论决定。恩来同志实际相当于党内日常工作的总管。我当时在党刊工作,也是去请示工作,在那里头一次见到恩来和小平同志。”[6](p.173)

显然,黄玠然不止一次在回忆中提到,因《布尔塞维克》编辑工作需要前往柏德里700号,因此见过邓小平。且那一时期,周恩来和邓小平几乎每天都在柏德里700 号机关工作。结合1927 年底到1928 年上半年这一时段,邓小平的实际职务是中共中央组织局秘书,与中共中央组织局实际负责人周恩来出入同一机关实属合理。甚至有文件可以见证这段共同办公的时期。1927 年11 月22 日,张太雷写了《关于广东的形势及交通问题给中央的报告》,请示了交通工作上的问题。周恩来在文件边批示:“小平、载鹍(即白载昆——笔者注)切实商改妥善办理。”结合文件日期和承办人身份(白载昆在中共中央组织局下设交通科工作,且负责柏德里700号机关),这份迄今看到党内最早由领导人批办传阅的文件很可能产生于柏德里700 号。[7](p.100)这一地点是邓小平活动地的判断基本成立。

(二)爱文义路望德里

邓小平对1927年至1929年间在上海的经历提及不多,有限的文字里提到过一次与罗亦农接头的惊险经历。邓小平自述:“我们在上海做秘密工作,非常的艰苦,那是吊起脑袋在干革命……但危险经过好几次。最大的危险有两次。一次是何家兴叛变,出卖罗亦农。我去和罗亦农接头,办完事,我刚从后门出去,前门巡捕就进来,罗亦农被捕。我出门后看见前门特科一个扮成擦鞋子的用手悄悄一指,就知道出事了。就差不到一分钟的时间。后来罗亦农被枪毙了。”[8](p.27)

罗亦农被捕在当时一度引发巨大关注。《申报》《大公报》等主要媒体都有相关报道,可以确定罗亦农被捕的日子是1928年4月15日。据担任内交工作的顾玉良在1979 年接受上海党史调查组刘钢、曹保天、钱玉民访问时回忆:“一九二八年春夏,中央机关常被破坏。罗亦农在北京西路望德里的机关里被捕。”[9](p.103)显然,邓小平与罗亦农的那次接头地点就是爱文义路(今北京西路)望德里。郑超麟回忆:“一九二八年春暖的时候,罗亦农的新闸路公馆出了什么问题,放弃了……他本人则带了简单铺盖到我家里居住……他白天去爱文义路戈登路口望志(德)里一幢房子楼上办公……望志(德)里的房子我去过几次,似是进弄门后第三家。坐西朝东,一楼一底,上海普通弄堂房子。楼下住着霍家新、贺子华夫妇,楼上前楼是罗亦农办公、接见同志的地方,似乎他本人没有搬到我家居住前已经在这里办公了……那天,外国捕头带着巡捕冲进那幢房子去,罗亦农正在同吴芳谈话(吴芳似是南京党委书记),就被捕了。”[10](pp.71-72)

从郑超麟的回忆可知,这处接头地点实际上是罗亦农办公的一处中央机关。结合罗亦农当时是中共中央组织局的核心人物,作为中共中央组织局秘书的邓小平很可能并非第一次出入该地。各方回忆又为我们找到了一处邓小平活动地。

(三)云南路447号和浙江路清和坊

李维汉在1979年12月接受上海党史调查组沈忆琴、丁荫奎访问时提到党的六大前后党中央在上海的几个机关。其中明确提到两处有邓小平活动的机关。

“大概在1928 年上半年,党中央在四马路天蟾舞台后面房子的楼上(今云南中路171—173号)设了一个机关,中央政治局经常在这里开会。开会的同志从天蟾舞台西侧云南路的一座楼梯上去,直接就到了开会的房间。房间里窗前有只小桌子,供开会作记录用。当时,做会议记录的是中央秘书长邓小平(后为黄文容)。那里住机关的是熊瑾玎夫妇……解放以后,一九五二年毛泽东同志在杭州起草宪法,通知小平同志和我去那里商量。小平同志对我说:‘罗迈,我们两个到上海去看看那个老地方吧!’我说:‘好!’跑到那里一看,房子的样子没有变化,但已变成卫生站了……‘六大’期间,我先住在静安寺。那时,每天上午任弼时、邓小平和我要碰头一次,商量工作。参加碰头的还有熊瑾玎和一个内部交通员,我们大多在二马路的一个酒店楼上碰头。我觉得静安寺离开二马路太远,来回不方便,就由中央秘书处在五马路转角清河坊的烟纸店的前楼布置了我的住家。这个地点邓小平也去过。但不久,在‘六大’开会的人没有回来以前,我就搬家了。”[9](pp.182-183)

这份口述开头,李维汉就提到后述内容是“凭记忆讲,没有看过档案文件和其他资料”。5 年后,李维汉的《回忆与研究》出版。关于天蟾舞台后面楼上那处机关的描述,除了将机关启用的时间提前到了“1927 年冬或1928 年初”,其他基本没有差别。此外,李维汉还特意提到“1980 年4 月我到上海又去看过,其结构完全变了,成了一排市民住宅中的一间。从云南路上楼的途径也没有了。”[11](p.186)

无论从1952 年李维汉和邓小平一同重游故地这一细节,还是1980 年李维汉再次造访,可以确定这里的确是中共中央政治局机关所在地。党的六大期间,邓小平与李维汉等一同留守上海,李维汉想必了解邓小平的活动地点。此地是邓小平活动地的认定基本没有问题。与此同时,住机关的朱端绶对于邓小平也印象深刻,她曾这样向毛毛描述:“我是1928 年夏天到上海的,到了上海就认识你父亲了。那时他才二十四岁。我们的机关在公共租界……你爸爸是中央秘书长,经常来我们这个机关,来了呆半天就走,有时只待一两个钟头,办完事就走。中央政治局和政治局常委的会议都在我们这个机关开。你爸爸管开会的议程,头一次开会定好下次开会的时间……你爸爸常在会上发言。有一次他的发言我记得最清楚,就是李立三主张先取得一省数省的胜利,你爸爸反对,说国民党有几百万军队,我们刚刚组织起来,没有武装,土枪土炮的怎么打得赢?……我是专门在中央机关当交通,直接在你爸爸的领导下工作……熊老板在秘书处搞特会(特别会计),也归你爸爸领导。”[6](p.172)

不过,笔者仔细对比李维汉的两个文本,发现《回忆与研究》对另一处机关的回忆有所不同:“当时,每天上午九时,我、弼时和小平碰头处理日常事务,不是在这个地方(指天蟾舞台后面楼上的机关——笔者注),而是离此不远,隔一条街的一个商店楼上。”[11](p.186)

从“二马路的一个酒店楼上”,变成“隔一条街的一个商店楼上”,而原先关于“五马路转角清河坊”的记述不见了。结合李维汉写作《回忆与研究》时参考了档案和其他同志回忆这一特点,这显然是对之前回忆的一种修正。但这个“隔一条街的一个商店楼上”的描述却很接近“五马路转角清河坊”的位置。

关于清河坊,较早的回忆来自另一位当时担任中共中央秘书处工作人员张纪恩。1979年9月,上海历史研究所李华明、沈忆琴访问张纪恩:“一九二八年上半年,我在上海法科大学学习,后来组织上调我到党中央政治局开会的地方工作……(浙江路清河坊)这个地方是党中央的机关,楼下开了一家烟纸店作掩护,听说这店是由邓小平经办的,原来是李维汉的住家……一九二八年十月间,中央政治局在浙江路清河坊开过会,出席会议有向忠发、李立三、李维汉、蔡和森、顾顺章(后来叛变了),杨殷到会议将结束时才到。邓小平当时是中共中央秘书长。周恩来大约去共产国际开会了,所以没有参加。”[12](p.76-77)

毛毛为撰写邓小平传记拜访过张纪恩,回忆内容基本与上文一致。不过,在各种回忆里,清河坊时而位于五马路,时而位于浙江路。叶永烈在1990 年代几度采访张纪恩。张纪恩详细描述了清河坊机关的具体情形:“‘机关’后面是清河旅馆,抽鸦片的人常到这个旅馆里来。巡捕甚至还到这家旅馆里抓过强盗。中共中央的‘机关’隐蔽在这样的地方,为的是不惹人注意。”[13](p.223)翻阅五马路(今广东路)、浙江路(今浙江中路)一带的老地图以及《黄浦区地名志》等资料,在当时广东路浙江路交界处有一名为“清和坊”的里弄,清和坊沿浙江路的街面房屋确实背靠一处名为“清和”的旅馆。李维汉、张纪恩等人口中的“清河坊”实为“清和坊”。该处机关距离四马路天蟾舞台后面的机关仅隔了一条街。

显然,李维汉和张纪恩都提到了清和坊机关,且都提及邓小平曾“去过”或“经办”此处机关。综上,基本可以确定,云南路447号和浙江路清和坊两处机关是邓小平在沪的活动地。

三、1927年10月至1929年8月:利用历史信息推导确定的中共中央机关所在地

目前上海公开认定的中共中央秘书处旧址遗址有三处,分别位于小沙渡路遵义里、青海路善庆坊、戈登路1141号。而关于上海中共中央秘书处的介绍中,大多提到邓小平曾在上述地点办公。通过查阅资料,笔者发现,尚没有回忆文字直接提及邓小平在上述地点办公。但结合邓小平的职务变化和上述机关的设置时间,利用历史信息推导,可以基本确定其活动地点。

(一)中共中央秘书处的设置和邓小平的职务

目前,《中国共产党组织史资料》和王健英的《中共中央机关历史演变考实》是研究中共中央组织机构历史的重要资料。整合上述资料和研究成果可以发现,邓小平在沪期间,中央秘书处的设置经历过变化。

据王健英研究,中共中央正式成立秘书处,应在1926年7月。党的五大后改称中央秘书厅,负责人称主任。[14]1927年11月14日,中央常委会议根据组织决议案做出决定:取消中央组织部、宣传部、军事部、妇女部和中央农委。在临时中央政治局常委会之下,分设职工运动委员会、党报委员会、秘书处和组织局。11月22日又取消秘书处。但组织局下属有文书科、交通科、会计科、组织科、宣传科、调查科、出版分配科、军事科、特务科和妇女运动委员会,[15](p.48)并决定中共中央组织局由罗亦农、周恩来、李维汉组成,罗亦农为主任。后罗亦农代表中共中央前往武汉指导工作,1927年11月下旬起由周恩来代理主任,1928年1月10日起任主任。秘书为邓希贤。[16](pp.6、70)由此可知,在中共中央来到上海后的1927年11月中旬到1928年上半年,并不存在名为中共中央秘书处的机构。之所以在众多回忆里都有“邓小平任中央秘书长”的提法,学者朱华认为,中共中央组织局职权很大,担负中共中央各主要职能部门或执行机构的日常工作,与后来成立的中共中央书记处职权相同。邓小平作为中共中央组织局的唯一秘书,从其担负的工作职能看,可视为中央秘书长。[17]笔者更倾向于认为,中共中央组织局的设置和中共中央秘书处的撤销都较为突然,撤销的中共中央秘书处主要工作人员邓小平成为中共中央组织局秘书,其具体工作依然带有原中共中央秘书处工作的特点。如《邓小平传》中提及,“一九二八年一月,周恩来担任中共中央组织局主任,负责处理中央机关日常事务。邓小平除了协助周恩来等中央领导人处理中央机关日常事务,列席中央各种会议并做记录外,还负责管理中央机关的文书、机要、交通、财务和各种会议安排等”。[18](p.94)显然,在当时工作人员看来,作为中共中央组织局唯一秘书的邓小平实际担任的就是秘书处负责人角色。

1928 年7 月20 日在莫斯科召开了党的六大后中央政治局第一次会议。会议决定,组织部、宣传部、军事部和秘书处,直属于中央政治局常务委员会之下。会议制定的“中共中央组织系统表”内,中央秘书处下设:文书、会计、交通、调查等科处。[15](pp.120-121)自此,中央秘书处再度组建。尽管中共中央秘书长先后由周恩来(1928 年7 月20 日起)、李立三(1928年10 月起)兼任,但实际主持人为邓小平,后来也称“中央事务秘书长”。[16](p.75)关于这个“中央事务秘书长”的由来,《邓小平传》提到,1928年11月13日党的六大后中央政治局第三次会议特别讨论了中央秘书长问题。周恩来提出,中央秘书长主要是一个技术的秘书长,是事务性的,不一定要中央委员来做。会议决定,中央秘书长改称中央事务秘书长。次日,中共中央政治局第十四次常委会决定邓小平担任中央事务秘书长工作。[18](p.105)这里的中央事务秘书长和中共中央秘书长并设的情况,类似于党的五大后中央秘书厅主任和中共中央秘书长并存的情况。[14]学者陈彩霞也认为,党的六大后邓小平所任的中央事务秘书长一职,是区别于中共中央政治局常委秘书长的不同设置。由于当时我们党处在秘密状态,这种分层设置没有充分发展,是人们对其生疏的一个原因。[19]于是,关于这一时期的回忆文章称邓小平为中央秘书长。如1980 年,曾在中央外交科工作的李沛群回忆:“中央外交科归中央秘书处管,一九二八年时,中央秘书长是邓小平同志。记得当时广东省委有位领导同志曾建议过:中央的三名交通可以在上海、香港各分布一个,另一个则在中途,三人可以走马灯似的不停留地交叉传递文件、书信,这样中央和省委也都随时有交通员可以使用了。邓小平同志不同意这个意见,并且明确指出:中央的交通由中央领导,不管有没有事,有没有文件要传送,中央的三个交通员都要在上海听候中央的命令。这给我的印象是:邓小平同志的原则性很强。那时,邓小平同志才二十三四岁。”[9](pp.132-133)

1929年7月30日,中央政治局会议决定派邓小平赴四川巡视,几经波折最后于8月底去往广西。8月27日,中共中央正式决定由余泽鸿(晓野)接替邓小平任中央事务秘书长。[16](p.48)目前可以看到的1930年6月22日的《中共中央秘书处科长联席会议记录》中,秘书长余泽鸿就提到“接手小平同志的工作”,还指出邓小平在技术与政治结合方面做得好。[20](p.88)这也反过来证实邓小平曾经的职务是中央事务秘书长,是中共中央秘书处的负责人。

综上所述,1927 年10 月到1929 年8 月离开上海,邓小平的职务主要为中共中央组织局秘书(1927.11—1928.6)、[16](pp.69-70)中共中央秘书处负责人暨中央事务秘书长(1928.7—1929.7)。[16](p.74)尽管中共中央秘书处的设置情况有变化,但邓小平充当中共中央秘书机构负责人的事实是清晰的。如此来看,1927 年11月到1929年7月间中共中央秘书机构机关,确实可以作为邓小平的活动地。

(二)1927 年11 月至1929 年7 月中央秘书机构机关分布情况

1979 年12 月,上海党史调查组曹保天、刘钢、钱玉民访问原中共中央秘书处工作人员刘淑琴。刘淑琴说:“一九二八年的春天,我和(李)宇超一起调中央工作。我分配在中央秘书处,地点在西摩路一个弄堂里,住在那里的还有项英的妈妈和他的妹妹项德芬。记得周恩来、邓小平、白如冰等都曾来过这里……一九二八年的夏天,秘书处下属机构文书科,从西摩路的那条弄堂迁出,搬到遵义里(现在叫松寿里),同时整个秘书处也从西摩路转移了。”[9](p.15)

无独有偶,张纪恩也回忆了遵义里机关的情况:“一九二八年底我调到党中央秘书处油印处工作,地点在小沙渡路静安寺路遵义里,由李宇超负责专管印发中央文件。周恩来和彭湃的党组织关系先后也编在我们小组,有二三个月时间……邓小平‘六大’后曾当过中共中央秘书长,一九二九年调往广西。”[12](pp.77、79)

油印处隶属文书科。显然,这两个回忆可以衔接上。据上文分析,1928 年春,中共中央并没有设立秘书处,这很可能是当时工作人员的一种习惯称法。但组织局下设文书科。作为组织局主任和秘书的周恩来、邓小平出入西摩路以及之后的遵义里机关合情合理。而党的六大之后,中共中央秘书处重新设置。无论是出于机构规模扩大,还是存在暴露风险,秘书处机关搬迁也在情理之中。需要指出的是,《邓小平年谱》中提到遵义里一度是周恩来夫妇和邓小平夫妇居住的地方。[4](p.39)同样持此观点的还有2014 年出版的《邓小平传》和同年出版的《邓小平在上海》(第2版)。不论是否作为邓小平住处,作为文书科机关的遵义里是中共中央秘书处负责人邓小平活动地的认定基本可以成立。

张纪恩回忆:“上海斜桥青海路十九弄善庆坊廿一号一幢二楼二底石库门房子,是党中央秘书处的机关。”[9](p.24)张纪恩一度担任秘书处文书科工作人员一职,笔者倾向于认为他的回忆是可靠的。关于这个机关设立于何时,目前缺乏史料,但张纪恩曾提到恽代英在“上海青海路善庆坊十九弄二十一号二楼前”撰写《每日通讯要点》,时间是1930 年夏。[21](p.79-80)众所周知,恽代英于1930 年5 月被国民党逮捕。显然,1930 年夏天恽代英不可能出现在善庆坊。结合恽代英于1929 年初担任宣传部秘书长,而季节一般不容易被记错,笔者认为,恽代英出入青海路善庆坊的时间可能为1929 年夏。由于当时秘书处兼管党刊党报的编辑、发行和收集工作,1929 年夏时的青海路善庆坊已是中共中央秘书处所在地。由此判断,于1929 年8 月底离开上海的邓小平,应该到过这一机关。

1982年,黄玠然在《永远怀念恽代英同志》一文中提到自己接替邓小平职务:“一九二九年上半年,中央调我负责秘书处工作,这原是邓小平同志负责的(那时称邓小平同志为秘书长),在小平同志没有去外地工作(当时不知他去广西)前,我在他的指导下一起工作过一段时间,极大地帮助我熟悉秘书处工作。”[21](p.76)尽管从文件档案来看,直到六届四中全会后的1931年3 月,黄玠然才担任秘书处副秘书长。[16](p.84)不过,黄玠然对秘书处的构成十分熟悉。在接受毛毛访谈时,黄玠然指出:“秘书处下属五个科:文书科、内交科、外交科、会计科和翻译科……文书科还有一个中央负责同志看文件的地方,文件一到,秘书长总要先去看。”[6](p.175)这个中央负责同志看文件的地方,就是阅文处。因为是在《我的父亲邓小平》一书中出现上述言论,容易误导读者认为这是一处邓小平的活动地。但据张纪恩1979 年回忆:“一九三一年党中央在上海公共租界戈登路(现江宁路)一千一百四十一号建立一个存放文件的机关,也是政治局开会的地方。中央负责人常在这里开会和起草文件,指定到这里看文件与接头的有向忠发、周恩来、陈绍禹、张闻天、秦邦宪、罗登贤、黄文容等。”[12](pp.79-80)而在1982 年5月探访文件处旧址时,张纪恩再次提及:“当时周恩来、向忠发、陈绍禹、张闻天、秦邦宪、罗登贤、黄玠然(即黄文容)、浦化人、邢萍舟均到过此处,不仅在此看文件、起草文件,还在此讨论安排过六届四中全会的开会内容。”[5]这次回忆比上次多了几位人物,但仍没有提到邓小平。当时,张纪恩是这处机关的负责人,回忆应该不会有误。显然,这处秘书处下属机关诞生于1930年至1931年,这时邓小平已经不在上海。黄玠然所说中央秘书长前往看文件应是指他自己曾前往,而非说明邓小平来过此处。

通过上述分析,笔者认为,小沙渡路遵义里和青海路善庆坊,可以视为邓小平活动地,但戈登路1141号则不宜作为邓小平活动地。

四、史料中的其他地点

毛毛提到,作为中共中央秘书处负责人的邓小平,熟知所有中央机关的地点,对于上海的大路小路、街巷弄堂,特别是秘密机关所在的那种四通八达的弄堂,他都相当熟悉。[6](p.179)可见,这一时期邓小平活动范围较广。但由于这一时期中共中央处于秘密状态,我们很难获取更多邓小平的活动轨迹。不过,借助上海史研究丰富的历史资源,我们依然可以从史料鳞爪中捕捉到一些珍贵信息。

以郑超麟回忆为基础,无论是毛毛的《我的父亲邓小平》,还是《邓小平年谱》《邓小平在上海》等著作都记载,1928年春,邓小平和张锡瑗在广西中路川菜馆聚丰园举办婚礼,周恩来、邓颖超、李维汉、郑超麟等三十多人参加。查阅这一时期的老地图和指南类书籍,发现这家历史悠久的聚丰园川菜馆位于公共租界中区福州路与汉口路之间的广西路上,即后来的广西北路224—226 号。[22](pp.24-25)之所以选择这家餐馆,一方面因为邓小平是四川人,另一方面,也可能因其邻近福州路云南路口的政治局机关。此外,1930 年1 月,张锡瑗因产褥热去世,其生产的医院是位于白克路22号的宝隆医院。今天,在当年宝隆医院的遗址上建起了长征医院。

1931 年三四月间,邓小平从广西返沪述职,有说法称其先在汉口路老惠中旅馆(湖北路与福建路之间)住了几天,后又找了个亭子间住下,撰写红七军报告。[6](p.279)这一时期的上海同时存在老惠中和新惠中两个旅馆,前者位于“山东路即麦家圈五六号”,后者位于“汉口路五〇号(大新街角)”。①具体参见林震编:《增订上海指南》,商务印书馆1930年版,卷五第13页。显然,如果毛毛的记述无误,这里的惠中旅馆其实是新惠中旅馆。中央档案馆研究员陈小枚在《抗战以前中共中央驻地和通讯地址的演变情况》一文中提到,1928 年底到1933 年前,中央在上海的通信联络点和机关包括新惠中旅馆和江浙旅馆,是各省来人的住宿地。[23]如此看来,邓小平返沪住在新惠中旅馆,似乎更符合历史情境。

这里还须提到一个地点。1931 年5 月中旬,邓小平从安徽视察返沪,看到5 月2 日《时事新报》刊登的来上海求学的胞弟邓垦寻找自己的启事:“邓希贤兄鉴:弟已来沪希见报速至法租界萨坡赛路辣斐德路口(今上海淡水路复兴中路口)普庆里五十七号一晤。”[4](pp.83-84)关于这段历史,邓垦回忆到:

据他们讲,他们先派了地下交通化装了之后,到我登报的那个地方来了解……后来他(邓小平)自己亲自来找我。有一天下午,我们四个青年人,都是四川我们的同乡、同学,正在一个小房子里聊天,突然间进来一个人敲门,他登门时穿着长衫,带着便帽,学者样子,一进门就问你们这儿有没有一个邓先修。当时我想,我在上海没有熟人啊,怎么会有人找我?一下子想到了我登的报,一看这个面孔还有印象,因为他走的时候我只有七八岁,隔了十三年,变化很大,他那时二十八九岁,还有印象……我就跟他走。他在一个乱七八糟的地方预定一间房子,跟我谈话、接触……他说:“……现在你赶快回去,立即搬家,越快越好。不仅你自己要搬,而且你那三个同学都要搬,全部离开这个地方。”并要我搬了新的地方后告诉他。[8](pp.28-29)

从回忆来看,邓小平与邓垦的见面方式符合当时我们党地下工作的特点。因此,笔者认为,普庆里也是邓小平曾经到过的一处旧址。而且从邓垦回忆可知,邓小平曾带他去过张锡瑗墓前悼念。当时,张锡瑗与罗亦农、苏兆征等人一同安葬在江湾淞沪路的上海公墓。[12](pp.69-70)

通过回溯和鉴别一手资料,结合邓小平职务变化和机关设置时间的考证,本文试图厘清1920年代邓小平在沪活动地点,并按照时间顺序梳理以形成轨迹。1920 年代邓小平在沪活动轨迹可以分为两个阶段——赴法勤工俭学前和中共中央驻沪期间。前一段历时较短。基于当时的报刊,并结合老地图、工商名录等资料,可以确定其活动地点主要为法租界的名利大旅社、上海华法教育会、法兰西火轮船公司码头和公共租界黄浦码头。后一段历时较长。基于自述、回忆录、实地走访、老地图和方志资料,可以确定其活动地点包括同孚路柏德里700 号、爱文义路望德里、云南路447 号、浙江路清和坊、小沙渡路遵义里、青海路善庆坊等处的中共中央机关。此外,结合上海地方历史资料,还可以确定广西路聚丰园川菜馆、宝隆医院、新惠中旅馆、普庆里57号、上海公墓等其他活动地点。相较前一阶段,后一阶段活动范围较广,主要集中在公共租界中区、西区。这与1927年到1933年间中共中央机关主要设在沪中区有关。

通过对1920 年代邓小平在沪活动地的研究,可以清楚看到中共中央机关频繁搬迁和秘密联络点被不断破坏的史实,也可以通过邓小平的活动见证这一时期斗争环境的残酷。同时,通过对邓小平在沪活动地点的研究,使得中共中央秘书工作的机关设置、工作内容、人员变动等情况逐渐清晰,有助于丰富中共中央秘书工作研究。

当然,我们也能清晰感受到由于史料缺乏、回忆矛盾等原因造成的研究困难,以及囿于传统党史研究视野和方法的局限,低质量雷同研究较多,基于一手史料和细节考证的高质量研究较为缺乏。总之,尽管中国学界系统开展邓小平生平研究40余年,但无论从研究领域还是研究质量而言,仍存在提升空间。

在这里,笔者提出,要在史料相对缺乏、不够系统的情况下进一步开展早期党史研究,可以更多借助历史学,特别是社会史、新革命史研究的视角、方法和资料,拓展党史研究的领域,中国共产党领导人早期在沪活动轨迹研究,仍有一定开展空间。《毛泽东早年上海足迹探寻(1919—1926)》一文对毛泽东在沪活动地进行了大致梳理。但毛泽东早期在上海的活动情况更为丰富,至少还包括上海寰球中国学生会、汇山码头、扬子江码头等赴法勤工俭学运动相关地点和湖南会馆、湖南改造促进会、半淞园新民学会会议地等湖南同乡革命活动地点。而将毛泽东在沪活动地点的时空分布与中国共产党创建史、中共中央在沪斗争史相结合分析,还能衍生出传统乡缘与中国共产党创建的关系、城市空间与中国共产党革命机关设置的关系、不同时期租界对中国共产党革命态度变化等研究主题。这类研究不仅可以丰富中共中央在沪历史的细节书写、指导旧址遗址的保护开发和利用,还可以见微知著,深化党史研究中的一些重要命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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