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鹤一起飞

2022-03-19 22:41余艳
安徽文学 2022年3期
关键词:长脚鲅鱼白鹤

余艳

披一身洁白的羽纱,高挑的身姿,细长的双腿,宛若两位仙子,展开双翅飞向蓝天——天空便多了一道曼妙而轻盈的倩影。它来自凡间,却被世人视为仙物。它是两只不到一岁的白鹤,分别叫“大大”和“小小”。

这一年是2017年,起飞点是鄱阳湖的瓢里山。护送的有鲅鱼、老黑与两位素不相识的游客。

我是事后上瓢里山,听鲅鱼讲述的“大大”和“小小”。从瓢里山下来,坐上老黑的船返回。船飘到鄱阳湖的时候,总算有信号,我把手机记录的第一段文字发出去:

当我登上瓢里山,看着无数的小鸟在飞,就想:鲅鱼是个七尺男儿,这位“奶爸”要把一对刚出生的小鹤养大,得怎样去付出?

刚出生的两只小鹤,当了鲅鱼“刚出生”的孩子。我知道鹤爸鹤妈一年只能带活一个孩子,鲅鱼要带活俩鹤宝,还得领着小鹤学飞翔。鲅鱼没有翅膀,可心能跟着小鹤一起飞。小鹤飞累了,他托举;摔下了,他捧着;泄气了,他鞭策;成熟了,他奖励……

两只小鹤最终被鲅鱼放飞了。大自然才是它们的家,但祝福是一定要带上的——祝它们健康地走、平安地回。扎着绿丝带的小鹤融进鹤群中,飞远了……

鸟儿的瓢里山,两鹤的鲅鱼

瓢里山,顾名思义,像一只浮在湖泊上的葫芦瓢。从空中往下看,又像悬挂在鄱阳湖白沙洲上的一个巨大的鸟巢。其实,它就是个小岛,很悠闲,很随性,落在鄱阳湖上。

知道瓢里山的人不多,来这座小岛的人更少。要上岛,一叶拱形蓬顶的乌篷船是它唯一的“桥”。撑船人多半是老黑,一个常年在水上漂着的黑不溜秋的老汉。

“瓢里山,方圆一千里,很小。除了鸟和林子,没什么好看的。”老黑划着船说。

“你不说岛上有鲅鱼?就像山有树,山就不孤独;岛有鸟,岛就活了。瓢里山有鲅鱼,鲜活的故事就有了,岛就有魂了。”鲅鱼,他不是鱼,是个人,痴爱鸟的人。

老黑听到这儿,只说:“是,是,文化人说得透,说得中听。”

冬日的清晨,寒风扑面,雨后的空气湿润,湖面如镜,船慢慢靠近了瓢里山。老黑说:“以前山上有座庙,供奉观音菩萨。庙前几年搬迁了,岛上仅剩的几户人家也搬了出去,只有鸟在这儿扎堆。原本这里是鸟的天堂,可那些盗鸟贼,捕了、杀了多少鸟啊?鲅鱼来到这儿,就是为了保护那些鸟……”

还没登上岛就听着“咕嘎嘎,咕嘎嘎……”是鸟儿发现了我们,唱着歌欢迎呢。船靠了岸,鸟扑翅的声音、树叶哗啦啦的声音响了起来,一下觉得这里是在上演一场大自然的交响乐。

“啪啪啪……”鸟儿拍翅的声音,那是群鸟接应着舞蹈。振翅欲飞,搅得树枝在沙沙作响,群鸟压着群叶哗啦啦搖动,应该又是一场鸟舞开场了。叶给鸟伴奏。节奏、韵律那么一致,旋律舞姿不看就能感觉出一种和谐的美。

就这么隆重的,我上了岛。

一上岛,老黑给自己头上扣一个尖尖的斗笠,又递一个大宽边的给我,说:“你也要戴一个。”岛上的鸟太多,走不了两步,鸟粪就下雨一样,然后落到了头上、肩上。

上岛的人都是奔着鲅鱼来的。

鲅鱼不到50岁,皮肤很黑更显敦实。常举着个望远镜四处观望,他扎根在这里已经10多年了。这鸟岛,春夏秋冬都有无数鸟在这里歇息。以前常有人来打猎,张网、投毒、枪杀,鸟都成了惊弓之鸟,不敢来岛上。这几年鲅鱼来了,他可“凶悍”了。放话说,贼心惦记鸟的人别上岛了,小心猎枪走火……偷鸟人就再也不敢上岛。其实,爱鸟人心地最柔软,鲅鱼也就吓唬吓唬他们。猎枪只是他的装饰物,但更是精神的卫兵。

鲅鱼原本在城里开超市,爱摄影,常到瓢里山拍鸟,是这儿的常客。有一年,听说一个年轻人为了抓捕打鸟的贼,在草地上守护了三天三夜。在与盗鸟贼周旋的时候,被猎枪打伤,全身满是硝孔。没多久,鲅鱼在年轻人当年受伤的地方,搭起了那座茅棚,开始了与鸟为邻、与湖为伴的护鸟时光。

瓢里山虽小,却被南宋饶州知府范仲淹誉为小南海,由此声名远播。鲅鱼的茅棚就在高大浓密的香樟群里。树木葱茏,树上却总是一片白。蘑菇云似的那是鸟影绰绰,它们时而惊飞,时而俯冲,一片林子便活泛了、灵动了。

“欢迎欢迎,僻岛荒野之地,唯有鸟声鸟舞相待。”鲅鱼说道。

“这才是地球上最好的招待,与甘泉清风一样。”

进了鲅鱼的茅棚,不大,却干净整洁。茅棚外停着一辆有些破旧的自行车,墙壁上挂着马灯和一个可以戴在头上的矿灯,显然是备给夜间行动的。还有一个药橱,放着药瓶和纱布,几个桶里放着泥鳅、小鱼和小虾,这些大概都是为鸟儿们准备的。

果真,湖上起风,树林一下喧哗了,鸟儿们在惊叫。后面院子里传来“咕嘎咕嘎”的鸟叫声,鲅鱼提着塑料桶就走,说:“它们饿了。”疾步往后院去。

后院有几只鸟,白鹤、鹳,还有我们叫不出名的鸟。鲅鱼说:“这些都是受伤的鸟,怕冷。让它们多吃点增加热量。”几只鸟,像几个失群离家的孩子,一看见鲅鱼就像见到了亲人,伸长脖子张开长嘴,一阵欢叫。鲅鱼开心地把小鱼一条一条分送到它们的嘴里,鸟在活蹦乱跳,鲅鱼脸上笑开了花,展示一幅开心愉悦的画面。

突然,他止住了笑,一边抚摸着鸟儿们的脖颈,一边说:“再过几天,我要把它们送到省动物救助中心去。”

知道他难舍。

瓢里山北高南低,地势平缓,草木茂密。鲅鱼整天待在林子里,上午、下午各绕一圈儿,主要去找试飞跌落的小鸟。岛上有蛇,跌落的鸟不被及时发现,就被蛇吞了。到了这个季节,鲅鱼几乎每天都能发现受伤的鸟,把它们送回树梢,让它们继续试飞。可遇上摔断翅膀和腿的,鸟儿回不了天空,鲅鱼就把它们救回家,养着。养好了,再送给救助站,送回给国家。包括他救的丹顶鹤。养好了,却到了迁徙的时候,他忍着不舍放飞。让鲅鱼惊喜的是,第二年、第三年连续7年,这只丹顶鹤都早早飞来,把这当家了,飞累了就落在院子里,主人般地走来走去。丹顶鹤是绝顶聪明的,它每年都能在鲅鱼这里度过一个好吃好喝的肥美冬季。

瓢里山,说它肥美一点也不夸张。我们知道,大量的白鹤每年冬季都挤在鄱阳湖觅食。鄱阳湖,的确配“候鸟天堂”之美称。但70万羽候鸟瓜分之后,其丰盈的食物就缩水不少。但瓢里山,候鸟来的相对不多,而白鹤又是这里的群鸟之王,天然食物富足肥美。加上鲅鱼对鸟儿的宠爱,所有与他结缘的,都有一段好时光。他自己也在快乐中绵延不断地付出,同时也收获感恩与回报。

说到底,孤岛上的鲅鱼很普通、更隐迹,他从城市走向孤岛,只为那些鸟。

鲅鱼与鸟儿们的故事,最经典的是,他救下的“大大”“小小”两只幼鹤,这个故事传得很远。

不同于其他诞生在西伯利亚的鹤,这两只小鹤刚在瓢里山出生,就失去了父母,而父母是因为伤残飞不去西伯利亚,才落在瓢里山上,生下这一对小鹤。人类成了它们的“奶娘”,它们在孤岛瓢里山意外长大……

话说一次偶然相遇,鲅鱼在身体僵硬的母鹤羽翼下发现了两只毛茸茸的幼仔鹤。鲅鱼看到这一幕的时候,两只大约只有半月大的小鹤,正在妈妈的羽翼下蠕动。鹤爸也许是完成孵化任务飞走了,鹤妈却不幸身亡。小鹤失去了保护伞,鲅鱼便将小鹤带回家为它们遮风挡雨、喂食抚育。

那是2017年7月。按白鹤的习性,这个季节,它们应该在西伯利亚繁殖地刚刚出生。而在这里孵化出了小鹤,一定是鹤妈妈受伤或有病,没有能力去完成万里往返的迁徙。一对白鹤,就地做窝完成了繁殖。可鹤爸是要远行的,它走了,来年会回来,眼下只有鹤妈保护幼崽……

鲅鱼扒开母鹤插在翅膀下的头,看到嘴角还有残留的泡沫,显然是中毒至深。两只小鹤“咕嘎咕嘎”伸长着脖子叫着,似乎在说:“妈妈,今天怎么没吃的?妈妈,您别睡了,我饿,饿……”

让鲅鱼不能忘怀的是,母鹤的临终护仔。中毒后,母鹤千辛万苦飞回来,把两只小鹤本能地护在翼下,怕嘴里的毒液被小鹤沾上,它把头用翅膀托着。看鲅鱼来,无力挣扎的它,慢慢松开它的羽翼,露出两只小鹤来。是求救?是托付?鲅鱼还没完全理解,就见母鹤闭上了眼睛……抱起两只小鹤,鲅鱼临走时,突然发现,母鹤那一双长腿,格外红艳……

鲅鱼心里那个痛,又那么恨!这些投毒人,你就没有儿女?你就忍心看到这骨肉分离?关键,离开母亲的保护,小鹤怎么活?鲅鱼把两只小鹤托在手心里,

看看,小家伙一大一小,先出生的大,可能母鹤喂食多。而小的那只,可能是刚破壳不久,还没有得到妈妈多少抚育,没吃上什么东西,瘦弱得无力爬动,连叫声都快没了。赶紧救“小小”!情急之下,鲅鱼咬咬牙,把它俩捂在怀里带回了家。

鲅鱼的家其实就是小岛上一个大树为桩、草地为坪搭建起的草棚,但成了小鹤们最后一道生命屏障。他給两个小家伙起名“大大”“小小”,从此就是家人一般相依为命。他也知道,从这天开始,他得像带婴儿似的开始他的“育婴”生活。

如果是西伯利亚正常出生的鹤,这个时候它们是在妈妈怀里被呵护着的。妈妈,那有着一双红长腿的漂亮的母鹤,鲅鱼心里叫它“长脚红”。想着看到它临终前那一眼,鲅鱼没太犹豫,把小小放在怀里捂着、贴着……

鹤妈“长脚红”的万里迁徙

这里,要先说说大大、小小的妈妈“长脚红”,白鹤们的日常生活。

那是几年前7月的一天,西伯利亚东北的苔原地带,在长达20多天的极昼后,一只毛茸茸的小鹤破壳而出,它是大大、小小的妈妈“长脚红”。出生后第一眼,它看到的是郁郁葱葱的世界;7月的食物丰富多样,它的爸妈每天喂它软体动物、小鱼和各种昆虫,充足的美食让它很快长出飞羽。

“这里就是我们的家吗?”“长脚红”用我们人类听不懂的鹤语问它妈妈。

“不,我们是迁徙鸟类,注定有两个家。一个是出生地,在这里;一个在南方,那个叫鄱阳湖的地方,是我们的越冬地。”说到这里,“长脚红”妈妈深情地望向遥远的南方。

“为什么要去那里?这里挺好的呀。”

“宝贝,三个月后这里将冰天雪地、地冻三尺,我们挖不出食物。没有吃的,我们必须走。”

“可是……远吗?”“长脚红”本能地惧怕。

“远,5300多公里!不怕,宝贝,爸妈带着你飞。那里很美,有好多好吃的。我们白鹤家族,年年往那儿飞。那叫迁徙,要拼搏,得奋斗,这是宿命!”

出生90天的“长脚红”,在这年的初秋,将跟随爸妈踏上漫长的旅途。那时,它还只是一只有着黄绒绒羽毛的幼鹤,经过多少次跌跌撞撞试飞,它才能飞,但飞得很吃力。尽管这样,也必须飞!因为很快冬天就到了,寒冷冰冻,已经像一只猛虎,在它们身后急赶狂追。

白鹤被《世界自然保护联盟》(IUCN)国际鸟类红皮书列为极危物种,也是我国一级重点保护动物,被誉为鸟类中的“活化石”。它因站立时全身雪白而得名,又因飞行时露出黑色的初级飞羽,仿佛戴了一副黑套袖,被俗称为“黑袖鹤”。

鄱阳湖是国际重要湿地,更是世界上最大的鸟类保护区之一。作为中国最大的淡水湖,它犹如一块翡翠系在长江之腰。这里属于湿润季风型气候,环境和气候条件均适合候鸟越冬,被誉为候鸟天堂,是白鹤种族不改初心的越冬地。每年秋末,白鹤迁徙部队分批次、前后间隔10天左右,朝着它们的天堂、它们的第二故乡,进发。

“长脚红”张开翅膀初次练飞,推算起来应该是2017年9月初秋风萧瑟之时。摔下来过,被等候的爸妈托起;小飞不远,耳边是爸妈的叮咛:“不能停下,多飞一会、再飞远一点……累吗?还得飞、继续飞……”

刚满三个月的幼鹤,练飞一周到十天,稚嫩的翅膀和没见过世面的小懵懂,就面临长途飞行,“长脚红”毫无选择地要跟着父母和大部队开始命中注定的秋季大迁徙。

风中传来同类们的高歌:到南方去,到鄱阳湖去!拍击的翅膀、嘹亮的鹤鸣,浩浩荡荡拉开战幕——东风吹、战鼓擂,出征!远征!

“长脚红”与爸妈、与鹤群排成“人”字或“一”字列队,高昂而短促的鸣叫声从云巅传来,高亢,激昂,决绝,悲壮!

山外夕照,且飞且鸣,小鹤不知道,这是父母对繁殖圣地的依依惜别;洁白的群影盘旋奋飞,小鹤不知道,这是鹤群对美好生活的眷恋;翻山越岭,南北迁徙,小鹤同样不知道,离别是为了再次相逢。弱小的它只知道,爸妈裹挟着它飞,它不得不飞。向南,向南……怎么那么远,怎么还不到……

法国导演雅克·贝汉在纪录片《鸟的迁徙》中说:“鸟的迁徙是一个承诺的故事。”上十万只、几十万只候鸟,春去秋来奔波于繁殖地和越冬地之间,前赴后继展翅飞翔,进行着伟大的万里长征。仅凭这一点,鸟类便值得我们人类肃然起敬。

首次迁徙,幼鹤要经历风风雨雨、坎坎坷坷,甚至生命挑战。好在一部分幼鹤像“长脚红”一样,在爸妈和鹤群的保护下成长了、历练了、挺过来了——终于到达它们天堂般的越冬地——鄱阳湖!

第二年春天,半岁多的“长脚红”,黄绒还未完全褪去,羽翼刚丰满结实,只能算一只亚成鸟。它与爸爸妈妈在鄱阳湖度过温馨富足、幸福快乐的五个月时光之后,就到了要北归西伯利亚的时间。可是,爸妈不再带它,并“残酷”地把它轰出家门。“长脚红”开始不理解,还恨过爸爸妈妈。可是后来它懂了,爸妈每年必须养育弟弟或妹妹,它得独自去飞。

每只鹤都是这么挺过来的。历经两三个来回的万里长征,与迁徙中无数的风雨搏击,才让一只幼鹤成长为英勇无畏的成年鹤。随后,成年的它们将开始恋爱、生子。正是这样,白鹤种群才有一条绵绵不绝、生生不息的生命长链!

“长脚红”勇敢地融进鹤群,开始新一趟史诗般的迁徙!它融进同伴的队列里,“一”字排开、“V”型队列,故乡远在五千多里之外,山水迢迢,路途遥遥。鹤群部队就像当年横扫亚欧大陆的蒙古骑兵,又将进行一场无后方、无补给的远征。

这就是白鹤与一些候鸟的秋去春来,生命在搏击奋斗中成长。“长脚红”来去三年,成长了,成熟了,恋爱了……

刚出生的小鹤做了鲅鱼的孩子

“长脚红”只能是受伤或病痛,无力飞往西伯利亚。否则,白鹤是一定要迁徙的,这是它们初心和信仰,也是它们的宿命与向往。“长脚红”是在鄱阳湖与西伯利亚之间飞过几个来回的,无奈受伤,只能留在鄱阳湖。又恋爱了、有孩子了,可是哪里知道会意外中毒身亡……“长脚红”不幸中的万幸,是两只小鹤遇上了鲅鱼。

将茅棚里僻出一角,鲅鱼用心安放两个小家伙。他天天捉来蚂蚱、网来蜻蜓,学着母鹤的样子,给小鹤喂食。小鹤以水生植物和昆虫为食,鲅鱼也网来小鱼、蝌蚪、虾等,不厌其烦。幸运的是,他的细致和耐心,为小鹤的健康成长带来了希望。

为了防止小鹤野性的消失,鲅鱼把小鹤带到湿地般的水边。他每天都要花一定的时间教小鹤捕食,识别可食的昆虫。

可鲅鱼没想到的是,喂养这一对小宝,会有那么多曲折。

“大大”凭着它身体高大健壮,不只是欺负“小小”,简直是不容它,甚至往死里啄它打它。“小小”那弱弱的小命奄奄一息。鲅鱼知道白鹤的生存法则,是每次孵化两枚蛋出生两只鹤,必有强者欺弱,最终让弱者出局,仅活一只。

“不行,两只都得活!可怜的‘小小’,我一定救你!”鲅鱼说,当时的想法,不仅是怜惜生命,后面,它们面对未知的艰难困苦需要伴啊。你想,没了爸爸妈妈的护佑,一只小鹤远涉重洋跋涉万里,有个兄弟相伴,毕竟能互相勉励,抱团拼搏。

鲅鱼先是惩戒飞扬跋扈的“大大”,它欺负“小小”一次,他就不给它喂食。见“小小”有吃的,“大大”在一旁愤怒地咆哮,还上来抢食,有两次鲅鱼抓起它,打了它两巴掌,一边说:“叫你欺负弱小,叫你凶狠霸道!就不能宽容点?两兄弟互相有个帮衬,怎么不好?”

可惩戒多次之后,“大大”還是在欺负“小小”。尤其他出去以后,“小小”吃不上东西,还被它啄得遍体鳞伤。

鲅鱼火了,关禁闭!他弄来一只铁笼子,把“大大”关在“小小”对面,让它看着“小小”天天有吃的。这么做是为了告诫它:我是要保护“小小”的,你要再欺负它,就是这样的下场。还真是,关了几天的“大大”,鸣叫声里少了凶狠,眼光里也多了柔和。鲅鱼将它放出,还是希望它俩和平相处,共同成长。

刚出生的小鹤当了鲅鱼的孩子,鲅鱼绝不只是不让它们冻着饿着,还像抚养我们人类的孩子一样,品行教育、互助互爱教育……在鲅鱼这里都是点点滴滴要做的事情。风风雨雨、日日夜夜,他守护着两个弱小的生命。

有一次,鲅鱼回来看见“大大”又把“小小”压在身下打,又是啄又是用爪抓,他真火了,抓起“大大”又塞进了铁笼子:“你一健壮有力,就欺负弱小,还屡教不改……好,从今天起,我给‘小小’增加营养,把它喂养得高高大大。你们俩一般高一般大,势均力敌,看谁还欺负谁!”

鲅鱼狠心饿老大,而把“小小”每天喂得饱饱的。没过多久,“小小”长个儿了、长壮了,差不多跟“大大”一般高了。“大大”虽生长缓慢些,却也不瘦,霸道性情收敛了许多。“小小”健康地长出了飞羽,有鲅鱼撑腰,它不再当“受气包”,偶尔也会还击、保护自己。

鲅鱼笑着说:“这才像亲兄弟。”

这天晚上,皓月当空,我们和鲅鱼在月下聊起两只小鹤。我突然想起手机里有我的好朋友周海燕讲小鹤出生的故事,周海燕是南昌五星白鹤小区的理事长,打理千亩藕塘,年年呵护着一两千只白鹤,为它们提供免费食堂。一番痴情护鹤,让她积累了很多经验。她在俄罗斯苔原地带的经历,很难得,也很感人。同是爱鹤人,我情不自禁地打开录音,分享给鲅鱼。“白鹤,又称西伯利亚鹤。出生地俄罗斯苔原繁殖地,越冬地在中国的鄱阳湖,是随季节变化迁徙的鸟类……”周海燕那标准的普通话、甜美的声音就回响在小岛上。

我是到过西伯利亚的无人区的,初夏的雅库特刚刚褪去银白冰装,阳光充足万物生长,是白鹤最好的繁殖生长期。

白鹤,一般有繁殖后代任务的,都会在5月份就赶到这里,开始忙着筑巢、交配、孵化。6月底、7月初小白鹤要出壳。这里看着宁静,实际危机四伏。常有贼鸥、猛禽及其他动物,盯着白鹤卵或刚出壳的幼鹤当美食。

好不容易,小鹤出生了,两个多月后爸妈就要带着它们练飞,练硬翅膀。三个月后的冰冻前离开。那一段时间,就白鹤而言,就是与时光赛跑,迅速完成繁殖与小鹤生长。

“就说小鹤练飞,那个严谨甚至残酷,没到过西伯利亚的人,是想象不到的。”这话是我俄罗斯的朋友说的,她见过小鹤练飞,说鹤爸鹤妈决不心慈手软,它们是逼着孩子飞。陪飞、追飞,就是不让小家伙下来。幼崽害怕吃苦,父母的大翅膀扇着小鹤不断地飞。有时小鹤自己落下来,鹤爸鹤妈都会发火,甚至啄咬小鹤,还“咕嘎咕嘎……”怒气冲天的像在吼:“现在不飞,把你留下,让你冻死在这里。要想活着你就得飞。几千公里,雷雨风暴都得闯,不练硬翅膀,只有死路一条!”

每只鹤都是这样艰难地成长着,能带到鄱阳湖的黄毛幼鹤,岂止是严酷的练飞,首次迁徙途中,遇雷雨大风、冰雹肆虐,多少小鹤中途夭折,多少鹤爸鹤妈伤心欲绝。每一只鹤我们都得珍惜啊,它们比我们人类更艰难坎坷……

“是啊,鸟儿都不容易哦。”鲅鱼听到这儿无限感慨。我也真切感受到了,人与自然、人与动植物、人与万事万物的包容、互通、和谐、共存,构成人类命运共同体。只有这样,地球村才会成为生灵万物共同向往的世外桃源。

两只小鹤齐力飞向远方

小鹤长到3个月大的时候,翎羽已渐渐丰满,为了防止小鹤野性的消失,鲅鱼把小鹤带出茅棚,重新带到湿地上,开始教小鹤起飞。

没娘教的两个孤儿,很是可怜。走出屋外看见那么多鸟在飞,它们有翅膀却只会扑腾扑腾跳。鲅鱼无奈地摇头。他突然伸出长长的手臂上下挥舞,他像鹤妈妈一样张开双臂,不断地上下“飞舞”,给两只小鹤做示范,不,是在小鹤面前做“领飞”。

小岛上就有鲅鱼扮演鹤爸与小鹤一起练飞的既滑稽又温暖的画面。

再往后,鲅鱼承担着鹤爸鹤妈的职责,严格训练小鹤。要么托一只在手上,轻轻地往天空上抛;要么把它们放在不太高的树枝上,让它们学会展翅。

“大大”有力气却懒,飞一下,就落下来;“小小”体弱,飞不了多远就往下栽。鲅鱼知道,必须残酷地訓练它们。自己没翅膀无法陪同飞翔,更得把它们训练到位。否则,有一天放飞,随时会被意想不到的小灾小难吞没,这等于是将它们往死里送!于是,他给鼓励、给诱惑,也给恐吓。常常提着装有小鱼、小泥鳅的桶,拿根棍子不停地在空中划圈。意思是,棍不停你们就别停飞。想耍巧,棍子可不认你是“大大”还是“小小”。

小鹤终于飞起来了。记得“小小”第一次在空中盘旋几圈后,带着惊喜的叫声喜滋滋地扎进鲅鱼的怀里。鲅鱼就抱抱它、亲亲它。在它的耳边说:“好样的,继续飞,天空才是你们翱翔的家。长了翅膀,不飞就是废物!”说完又将“小小”抛向空中……

训练中,鲅鱼常自我反省,“大大”和“小小”是不是平等训练?昨天溺爱了“小小”,等于害它;今天严格要求“大大”,它反而更强。教育鸟跟教育人一样,要一律平等。

他开始均等地、毫无偏颇地给鼓励、给夸奖,也给惩戒……

小鹤学会飞了,它俩开始不断地飞出小岛,用翅膀探索和丈量美丽的鄱阳湖湿地。它们偶尔会在空中遇到鹤群,见到它们的玩伴,也会开心贪玩。但无论飞多远,玩累了、飞困了,它们都会回到小岛,飞回到鲅鱼身边。

一人、一屋、两鹤,织成一处傍晚的时光。夕阳西下,有时,鲅鱼正在回家的路上,地上的人与空中的小鹤构成一幅美丽的暮归图。回到家里,能觅食的它们也许并不饿,却也会向鲅鱼讨吃的、讨宠爱。哪怕只是意思意思,两小鹤才稍许安静下来,围在鲅鱼脚边磨蹭着、亲昵着,又是另一幅温情的和谐画面。

而更多的时候,静谧的阳光,沉默的鲅鱼,觅食的小鹤,将小岛上绘成一个世外桃源。鲅鱼多少次想:“大大”“小小”就这样围在身边,多好。可是,它们的家园不在这儿。难舍之情提前光顾,但更多的感动还在延续。

生命的相互依偎,在鲅鱼的病床前,又被小鹤演绎得淋漓尽致,让人心酸。

这天,鲅鱼淋了一场雨,突然高烧不退,迷迷糊糊地在床上说胡话。先是“小小”飞到他床前,用脖颈摩挲他的头。“大大”又来啄他的衣服,仿佛要拉他起来。

昏昏欲睡的鲅鱼,偶尔也有心里清楚的时候,感觉两个小家伙在一旁守着,它们无奈,它们着急。一种亲人般的温情涌上心头,鲅鱼的泪水就顺着脸颊流落到枕巾上……常常这时,两小鹤一边一只不离不弃在他的床边低鸣、呼唤着。

小鹤们守候了两天,仍不见鲅鱼起来,似乎知道他不是跟它们闹着玩儿了,是出状况了。两只小家伙转身在茅棚上空不停地鸣叫。撑船的老黑感觉到了什么,上岛去看,才知道鲅鱼病了……

羊有跪乳之恩,鹤也有感恩的拳拳深情,生命的相互依偎,这是人类与动物之间情感互动的动人瞬间。这里,曾有夕阳西下时鲅鱼与小鹤的暮归,也有主人生病时小鹤们的守候;有人性光辉的高音,有弱小无助的低音;有涓涓如细流的生命节奏,还有让人欲说还休的温情。人性的温度和生命相互依存的温暖,在鲅鱼和小鹤间留下一段感动和回忆。

这,已经足够。

冬天很快将结束,春天一天天临近,鲅鱼做着放飞的计划。有时,他一整天都和小鹤待在岛与湖的连接处——那是上岛的渡口。渡口上常常碰到老黑,也碰上零星的游客。

老黑常跟两只小鹤玩,有时也认真地对两只小鹤说:“你们鲅鱼爸爸有意让你们记住,这里是你们的家。飞得再远,也不能忘了家。要不,你们的鲅鱼爸爸会伤心死的。”

老黑是懂鲅鱼的。他的内心也的确害怕小家伙们飞走。想着它们要飞越江河大山,鲅鱼开始为它们的前途担忧。老黑就安慰:“动物都有情,更灵性,它们会本能地保护自己。你担心也没用,它们该飞的还是得飞。”

人有悲欢离合,鸟也有生离死别。三月的春风吹响了北归的集结号。两只小鹤在空中盘旋,它们“咕嘎,咕嘎”地叫着,却不忍离去。这天,鲅鱼叫来老黑和随船上岛的两名游客,一起为小鹤送行。鲅鱼先开心地给两游客讲小鹤的故事,他说依白鹤的习性,半年后的秋末,它们一定会飞回这里。

说着说着,一阵风来,“小小”落在鲅鱼的肩头。鲅鱼把它抱在怀里,用头跟它的脖颈摩挲几下。“大大”也跟来了,在不远处盘旋,像是来告别,也像是来接“小小”。鲅鱼突然大声喊:“‘大大’,你带好‘小小’,它弱。你们要互相照顾……秋天再飞回来,我在这儿等你们。回来啊,这是你们的家!”

说完,鲅鱼把“小小”往空中使劲一抛,抛向迎候而来的“大大”。再凄厉一声:“走……吧……”

在最后一声长长的鸣叫后,“大大”护着“小小”,带着对小岛和鲅鱼的依恋飞入长空,去追赶鹤群。

老黑,这个从不落泪的水上硬汉,与素不相识的游客,顷刻间都泪花一片……

冬日的雪,把一切都裹进沉寂中。鲅鱼默默地立在家门口,心里为远方的小家伙们祈祷。

瓢里山的这个冬天,有扣指相依的温情,有对生命的思考。小鹤依然远去,留在天边的是它们的背影,留在心里的是鲅鱼默默的思念和祈祷。放飞的生命,在鲅鱼的祈祷中前行。只愿半年后的秋天,他能和鄱阳湖一起等待远道而来的“大大”和“小小”。

那天鲅鱼做了个梦。几年后的秋分之后,候鸟南迁,“大大”“小小”各自带着自己的三口之家,早早回来了。鲅鱼的茅棚几乎都被挤满了。两只小黄毛幼鹤,又是一对“大大”“小小”,一对调皮蛋,也像它们爸爸小时候,互掐互打,6只白鹤在茅棚前的大樟树上筑巢安家,晚霞从树梢落下来,朝霞从湖面升上去,春来秋往,瓢里山、孤岛上、鲅鱼的茅棚,就升腾着袅袅炊烟和那炊烟般绵柔的温暖……

可是梦过以后的2018年的秋天,“大大”和“小小”没有回来。它们带着绿色丝带走的,是鲅鱼亲手扎上的死结,难道是被风吹散了?还是它俩贪玩儿去了,不思回家的路?

鲅鱼不愿再想,常常跟老黑说:“它们会活着的,明年就回了……”

又是春去秋来,2019年,“大大”“小小”还没回来。

老黑顺着他的话说:“明年就回了……再过两年,俩孩子拖家带口地飞来,不撑破你这茅棚才怪。到那时候,你可别嫌闹嫌烦……”

秋日的落叶,把一切再次裹进沉寂中。鲅鱼默默地立在茅棚前,双手合十,无声的祈祷,溢满整个浩荡悠远的鄱阳湖……

不久后的两个月,就是2020年春天。

责任编辑 黄月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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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机“长脚”了
“白鹤”飞得高靠的抓“四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