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念碑性:花山岩画中的民族记忆与文化传承

2022-03-29 21:21李书麟
美术界 2022年3期
关键词:文化传承

李书麟

【摘要】花山岩画作为左江流域文化的见证者,在对骆越先民生活的集体性记忆进行纪念保留和再现的同时,又为文化的传承提供精神支撑,具有典型的“纪念碑性”。这种“纪念碑性”一方面体现于它的纪念功能,无论是祖先崇拜还是独特的青铜文化,均保存着古骆越的集体性记忆,凸显着骆越人的精神寄托和生活愿景,也正是对民族文化的再现与记录;另一方面则体现在花山岩画构造的历史,在演变发展的历程中既含有对早期社会记忆的书写和持续,又促进了独特民族文化记忆的传承与传播,使其永葆生机与活力。

【关键词】花山岩画;纪念碑性;民族记忆;文化传承

花山岩画作为世界上规模最大的岩画之一,文化意蕴极其丰富,尤以民族文化最为突出。作为壮族祖先的宝贵遗产,花山岩画所体现出的骆越先民文化不仅起到保存民族记忆的作用,而且使纪念功能得以持续,表现其中的宏大场面以及历史文化传承。巫鸿在研究中国古代艺术史的过程中,将艺术品解读为历史中的保存者和创造者,在《中国古代艺术与建筑中的纪念碑性》一书中,透过西方语境中的“纪念碑性”这一角度解读中国古代礼器、建筑的文化内涵。对于花山岩画而言,虽然与传统意义上的纪念碑大相径庭,但其所蕴含的“纪念碑性”却是不容忽视的。从“纪念碑性”反观花山岩画,揭示岩画中的民族性集体记忆与历史文化传承,发掘壮族文化在新的时代潮流中的活态化,具有重要的理论意义。

“纪念碑性”这一范畴从纪念碑中延伸出来,是纪念碑所具有的一种纪念性的内涵,依托、附属于纪念碑而存在。巫鸿在《纪念碑性》中将其表述为纪念功能及其持续,“类型学和物质体态不是断定纪念碑的主要因素:真正使一个物体成为一个纪念碑的是其内在的纪念性和礼仪功能”①。一件具有内在纪念意义与性能的纪念碑,无论它的外在体例是何种形式,总要具有保管记忆、赓续历史的作用。一件艺术作品亦或是一座建筑物对于逝者、生者和整个社会环境而言,具有不完全一致的纪念意义,所以“纪念碑性”属于主观范畴,关键因素是内在的纪念功能、历史文化构造与传承。“纪念碑性”为研究中国古代艺术的重要意义提供了新的视角,使得艺术品不再仅是历史的标志物。

花山岩画自从战国时期被骆越先民创作以来,不仅包括对当时环境下群体活动的记录,还为后世壮族人民缅怀祖先、构造传承历史文化提供直接依据。就保存骆越先民记忆的纪念功能及其持续性的历史文脉传承来说,同样具有“纪念碑性”这一特征。从保存骆越先民记忆的纪念功能来看,绘制于崖壁上的图案记录着骆越先民的生产生活场景,储存对往时的记忆,对族群的信仰做集体纪念,并通过集体性的礼仪祭祀活动进行联结,因此,也就使得花山岩画形成了一种具有纪念意义的空间环境,纪念性得以表达。同时,从持续性的历史文脉传承来看,花山岩画被骆越先民绘制以后,作为整个壮族先民文化的中心集成,蕴含着整个民族的信念以及价值观念,不管是原始信仰还是生存需要,众多的信念态度、思维取向由花山岩画这个核心对外延伸,赋予周围的世界。就上述阐释的岩画内涵而言,花山岩画是将集体性记忆进行保存,同时又对历史文化进行构造和再生的“有意而为”的纪念碑,也因此具有典型的“纪念碑性”的特征。

“纪念碑性”下的花山岩画,首先表现在对民族记忆的保存。骆越人通过绘制岩画,将自身族群进行祭祀活动、表达精神信仰的情景进行再现反映,保留、储存着骆越先民的凝聚力和记忆碎片。无论是中心高大的正身像,还是诸多的器具图像符号,都与骆越人的精神意识紧密联系,反映骆越人的精神寄托和生活愿景,也正是对民族文化的再现与记录。今时今日,这种蕴含强大生命力的特殊图像依旧成为壮族人纪念先民与汲取民族记忆的重要纽带。

(一)花山岩画中的正身人面像与祖先崇拜

花山岩画中体量最大的当属于群体中心的正身人面像,庞大的体积与瞩目的位置经营,反映出骆越的祖先崇拜与信仰的文化。古代骆越先民常年集聚在岭南地区,受原始巫术风俗的影响,多进行集体性的祭祀活动,祭祀对象不仅涉及有所需求的自然神灵,还包括已逝的先人始祖。远古时代尚未形成有纪律和组织的宗教,骆越先民就在神话传说中憧憬祖先,长此以往的崇拜传颂,信仰祭祀祖先就在神话流传中逐渐形成并居于重要地位。骆越王作为族群的实质领袖,生前守护自己的族人,死后的灵魂依然护佑族群,这种特殊的精神存在,一直被骆越人所追捧并進行祭拜。此后,伴随着稻作文化的兴起,个体家族开始建立,领袖崇拜开始向家庭祖先过渡,由于血脉之间的联系,骆越人认为先祖无论生死均对家族成员进行庇护,因此也被当作神明般的存在加以崇拜、祭祀。

左江花山岩画中出现的大量人物舞蹈图像,正是当时的族群成员进行祭祀活动的宏大场景,拜祭祖先是骆越人最为神圣、庄重的仪式活动之一。在岩画图像中,为了中心人物的突出,创作者运用主次对比的绘画手法,将祖先的形象有意识地进行放大,并置于群体的中心醒目位置,与周围群众的矮小形成鲜明对比。这种体量的参差,极有可能是当时社会阶层地位的艺术性再现。花山岩画人物形象尽管具有强烈的夸张手法,但单就艺术审美而言,大小形象的对比使得主次关系、阶层等级变得更加明朗。在宁明县高山存在着一组图像,主体形象高大震撼,色彩浓郁,居于中心位置,周围同样环绕有众多矮小形象。这一主体周围还绘制有短剑和实心圆像,均为其他形象所不具备,很难不将其与祖先像进行联系。在河流崖壁上方绘制如此规模的岩画,其目的不单单是记录仪式生活,关键意义在于通过描绘盛大的祭祖场景,祈求祖先之灵保佑后世子孙。对祖先的崇拜是骆越人生存发展的精神依赖,大量岩画的表现将这种民族记忆烙印在崖壁,使其获得不朽的流传力量。

(二)花山岩画中的器具元素与青铜文化

骆越人的青铜文化具有典型的地域特征,圆形图像在花山岩画中出现次数仅次于人物形象,众多的器具元素的出现反映出骆越青铜文明的发展。其中大部分图案经证实是铜鼓形象,同时在花山岩画中,铜鼓、羊角钮钟、环首刀等也是重要的器具描绘图像。出土文物与文献证实,战国时期左江流域就已经开始铸造使用铜鼓,在历史衍进过程中逐渐形成极具地域特色的民族风俗以及灿烂的铜鼓文化。岩画中铜鼓形象多集中表现在被人群所簇拥,进而起舞祝祷,也是早期祭祀活动的反映。同样由于古骆越对太阳的崇拜,又将太阳的力量加持于铜鼓作为礼器,在祖先祭祀与神灵崇拜活动中赋予更高的威望与荣誉,铜鼓也因此从实用型器具转变为种群精神和崇奉的标志,蕴含着骆越先民特殊的民族文化。

除了众多的铜鼓外,羊角钮钟图像也极具地域色彩。羊角钮钟作为一种具有浓厚民族特色的乐器,呈钟形,有类似于羊角的双钮,悬挂于架子上,在青铜文化中处于代表性地位。羊角钮钟与铜鼓搭配,用于祭祀庆典活动,共同组成了骆越先民的“庙堂”礼乐文化。环首刀图像也在花山岩画的许多地点中大量出现,环首刀在人类生活中使用时间较长、涉及范围较广,在出土的骆越青铜器具纹饰上可以看到腰别环首刀的形象。出土的骆越靴形青铜钺,上面便绘制有腰佩环首刀的人物形象,这为战国时期的骆越人使用环首刀提供直接证据支持,同时这些人像又与花山岩画中的腰佩环首刀的正面人物形象极为相似。铜鼓的流入以及武器的使用均产生于战国时期,而这一时期也恰巧是左江花山岩画的创制期间,先前提到的骆越人崇尚并使用的物器在岩画中所呈现,说明岩画中的器具元素与战国时期的浓厚青铜文化有关。将这些含有青铜文化气息的器具在岩画中绘制,呈现出骆越先民在历史进程中形成的精神风貌,凝聚着民族文化与生存记忆。

“纪念碑性”下的花山岩画,其表现在对民族文化的构造与传承。记忆所处的场域具有实在性、象征性和功能性三种基本特征:花山岩画具有实在性,它是大型的实体岩画艺术群体;花山岩画具有象征性,它代表着骆越先民的凝聚与感召;除此之外,关键在于它所具备的具有功能性,兼具骆越先民祭祀体现和传播壮族先民文化的双重功能。花山岩画被绘制完毕以后,骆越先民的文化、生活艺术得以弘扬,记忆也被保留传播,从而成为集体记忆得以持续,在演变发展的历程中既是对早期社会记忆的书写和延续,更是对民族文化的传承与革新。壮族人民对花山岩画文化的继承与创造传播,正是对岩画所寄托的民族记忆的持续构造与纪念。

(一)共情与对话——舞蹈艺术的传承

虽然壮族人民通过攀崖壁绘制岩画的传统在当下社会已经发生变化,不过花山岩画所体现出的万物有灵、信仰风俗、天人合一等精神内涵及其所反映出的民族文化,在历史的演变中同样以多种形式衍变和传承下来。其中祭祀场景中的舞蹈活动是岩画生命力持续的最直接的表现。蚂拐舞是蚂拐节的重要组成部分,动作简洁明确,象征性极为鲜明,是对岩画相通的共情性继承。蚂拐舞体态美的特征主要集中表现在膝部和脚上,躯体和上肢手势基本呈固定形态,基础的动作模式也就是模仿青蛙蹲踞外形姿态的“蛙式”。蚂拐舞在广西壮族流传经久不衰的源头在于对青蛙的崇拜与信仰,这也是古骆越的传统习俗,蛙这一形象成为两种文化现象共有的精神内核。花山岩画这种图像似的教化使得信仰活动的再现不仅限于口口相传,扩展了模板式的图像印证,为这种祭祀舞蹈动作编排提供蓝本。

如果说世代延续的舞蹈是壮族生命延续的寄托,那么表现在舞台上的现代化舞剧则是祖先生命密码的诠释与对话,体现壮族人民对美好生活愿景的追求。《花山》以宣传壮族文化、对外展示花山岩画盛景为根本出发点,在艺术形式上同样采用新颖的表现方式,传达着数千年来壮族深厚的民族精神和本土特色。同时,该舞蹈剧积极响应党的十八大报告指出的“建设社会主义文化强国,关键是增强全民族文化创造活力”这一要求,具有鲜明的时代特色。充分利用这些民族元素,通过艺术表现手法展现历史文化和当地生活状态,在传承民族文化的基础上,将壮族民族符号运用于舞蹈演绎:传统古典舞元素、现代舞台艺术和物态技术的结合,以其独特的叙述内容与技巧,突出表现出壮族地区深厚的历史文化内涵。《花山》将世界民族对生命的美好追求的共情之心展示在舞台,以世界性的艺术眼光与国际审美连接,向世界传播广西民族文化乃至中华文化之绮丽。

(二)碰撞与交流——走出去的岩画

文化在碰撞中进行交流,又在交流中保持生机与活力。花山岩画已然是壮族先民记忆的保留者,是具有桂地文化特色的民族文化表现,为保持岩画持续性的生命力,人们开始将岩画带出左江,在对外文化碰撞中使其再度焕发活力。事实上,早在20世纪80年代初期,周山作、周大荒两兄弟便以花山岩画为主题,创作了一大批具有强烈的现代形式感和充沛的表现力的作品。作为古骆越人的后裔,他们挖掘本民族文化,寻访花山岩画历史遗迹,吸取这一庞大艺术宝库中的养分,并且将其图像元素、文化内涵能动性地融入进自己的视觉艺术语言。周氏兄弟取之于花山巖画,将壮族的文化信仰、民族符号有机地融入到油画创作中,在对岩画继承基础上体现出这一主体的永恒生命力。

而2008年北京奥运会开幕式,《画卷》缓缓展开,首先映入眼帘的,就是广西左江流域的花山岩画。这一精彩亮相,也就说明了花山岩画作为中国灿烂文明的重要代表,同时也是反映中国少数民族文化起源的特殊符号。2016年花山岩画成功入选“世界遗产名录”,正式迈出国门,走向世界,由于其有深厚的文化内涵,越来越多的岩画文化作品被创作,在立足于岩画所保存的民族记忆的基础上构造历史,传播民族文化内涵。“花山岩画的内容与形式是向善的,饱含活力、繁盛、快乐的文化意蕴,这一文化解读有深刻的民族民间价值认同。”②花山岩画的造型纹样色彩等,在如今的社会环境中仍然具有重要的应用创作价值,如何将民族性转化为艺术性需要,满足人们的人文诉求是值得深入思考的。

花山岩画作为一座特殊形式的纪念碑,更重要的是在于它所具有的独特纪念碑性,这一纪念碑性是人工建树、有意而为的,体现在民族记忆、信仰崇拜和文化传承等不同方面。震慑至深的场景、具有纪念意义的先民信仰、生活场景,以及不胜枚举的岩画图案样式所展现的整个族群集体的群体记忆,关键在于文化传承的隐形力量,从各方面展示了左江流域花山岩画的纪念碑性。实际上,它的纪念碑性应该在新时代的背景下被重新疏理与认可,在大力追求文化自信与文化自觉的环境中,唤醒文化与艺术的集体记忆,是永葆民族文化持久生命力的根基。

注释:

*基金项目:本文系2019年度广西高校中青年教师科研基础能力提升项目“当代广西少数民族美术形象嬗变研究”阶段性研究成果。

①巫鸿:《中国古代艺术与建筑中的“纪念碑性”》,李清泉、郑岩等译,上海人民出版社,2009,第26页。

②罗思德:《左江花山岩画图像景观造型元素的现代应用探析》,《广西民族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17年第6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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